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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罪6:玫瑰與紫衫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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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回想起某些時刻:在黑暗中等待時的緊繃、等候前進的口令……胸口的噁心感覺……
「我只是想趕快說點什麼,讓我們看起來好像在聊天。」然後她沉思片刻。「我想,我會提到魯帕特,是因為我總是在想他……」
她是怎麼想的?她一定知道那些藥不是阿斯匹靈。
她用力搖搖頭。
我誠實地說了。
伊莎貝拉皺起眉頭,她想起以前的事。
這是一段奇怪的友誼,不過確實是所謂的友誼。伊莎貝拉來找我,不是出於對半身不遂者的友善,不是可憐,也不是同情;從我的角度來說,這種感覺好多了。那是出於喜歡。因為伊莎貝拉喜歡我,所以她來到花園,在我身旁坐著,這個舉動就和動物可能會做的一樣自然,也一樣刻意。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我沒多想便脫口說出實話;對我而言是實話。
她養成幾乎每天過來一趟的習慣,有時帶狗一起來,有時自己獨自一人。抵達時她會露出微笑,對我說聲早安,然後坐在我躺椅旁邊那張大大的雕刻石椅上。
她說:「我害怕死亡,怕得要命。任何東西死亡都會讓我受不了,我想是因為它讓我想起……有一天我也會死。」
「不,」我說,「我不會用『還好』來形容那種感覺,不過我覺得我多少還有辦法承受;我的意思是,我想我和其他人一樣可以承受。聽我說,那種日子過一陣子之後,你會開始有種感覺,吃子彈的永遠不會是你,可能是別人,但不會是你。」
「你是說聖盧男爵?」
「謝謝你,伊莎貝拉。」我說,口氣充滿感情。
「我只是在想,」我說,「為什麼……嗯,你為什麼突然提到他?」
泰瑞莎淡淡一笑,然後穿過落地和_圖_書窗回屋裡去了。留下我盯著伊莎貝拉看。
「你認為蓋布利爾少校也有過這種感覺嗎?」
「我沒辦法碰任何死的東西。」
我將瓶子放回原來的地方,然後深深嘆了一口氣。
「我有時候很多地方都會痛,但是,伊莎貝拉,不是因為那個原因。你不懂嗎?我沒有活下去的目標。」
她悲痛地說:「還好我是女生,而不是男生,是吧?不然打仗時我就得去當兵,然後我會害得大家丟臉,因為我成了逃兵之類的。沒錯,」她恢復平靜,幾乎像在沉思般地說,「當個懦弱的人真是太糟糕了……」
「我知道我很笨,可是……人活著一定要有什麼目標嗎?為什麼不能就只是活著?」
泰瑞莎走過來問我們,「你們兩個要不要喝點什麼?」
在我康復初期便擬了個計畫。我已預見自己未來全然無助、需要依賴別人的狀態,我需要一個隨時可以派上用場的出路。
「你想的沒錯。」我冷冷地說。
「對,他可能很快就要來這裡了。戰爭期間他大都在緬甸。」她停了一會兒,然後說,「他可能會搬來這裡住……這座城堡是他的。你知道,我們只是租的。」
她一點也沒有表現出好奇或是焦慮。她機靈到了解我不安的情緒,並解救了我。我在心裡默默為之前覺得她是個白癡而道歉。她一點也不笨。
(我在想,當下手邊有什麼可以致命的?)
「魯帕特是我堂哥。」
「但等到真的遇上時……就還好嗎?」
「是了,」我說,「我覺得這是非常有可能的。我想這就是你害怕的原因。」
「我沒辦法碰牠。」
「有一天我們都會死。」我說。
「我不了解你的意思……」
「老和圖書天爺,當然怕啊!」
她說:「但無論如何,你是在陽光下啊……你活著。那時候你有可能就這麼沒命了……」
在這痛苦的幾分鐘內,我眼看我的計畫遭到破壞、受到妨礙,有可能全都毀了。伊莎貝拉的機智拯救了我,避免了那場災難。她把藥錠撿起來,裝進瓶子裡,然後把瓶子遞給我。
我幾乎尖叫出聲。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歇斯底里、很不自然地大叫:「別把它們弄丟了……喔,快把它們撿起來……快找……別弄不見了!」
「伊莎貝拉,你真是個很奇怪的女孩子,」我說,「我從不知道你有這種感覺。」
「你看,」她說,「一隻鳥……死了。」
「我倒認為,」我說,「蓋布利爾是少數的幸運兒,那人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恐懼。」
「非常有可能。但你還不懂嗎?我多麼希望上天那時就讓我死了算了。」
「親愛的孩子,」我說,「你為什麼那麼做?」
她有點羞怯地看著我。
你絕對會相信我們正在聊天。
然後,出我意料之外的是,伊莎貝拉做了一件我從來不知道她會做的事。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充滿困惑與疑問。那是第一次,至少我這麼覺得,她的眼神沒有穿透我,而是盯著我看。她的雙眼專注在我身上。即便這樣看著我,她還是什麼都無法理解——除了外表,什麼都不理解。
她的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我想沒有。當然啦,我爸爸在我出生前就被殺了,我不知道和這件事有沒有關係……」
我看著她,她的臉上沒有透露任何線索,我覺得要了解她很困難……
那聲音裡帶著驚慌,於是我仔細看著她。她看起來像匹受驚嚇的馬兒,噘起的雙唇微顫。m•hetubook.com•com
我們聊天的時候,大部分都是說些我們看得到的東西,包括雲的形狀、海面的光線、鳥的一舉一動……
隨著我計畫的進展,這個需要的急迫性降低了。我願意再等一會兒,可是我不打算永遠等下去。
「你不喜歡接觸鳥類嗎?」我問。我知道有些人是這樣。
他們幫我注射嗎啡止痛時,我沒辦法做什麼,然而一旦安眠藥取代了嗎啡,我的機會就來了。一開始我暗自咒罵,因為他們給我水合氯醛的藥劑。但之後,當我搬去與羅伯特和泰瑞莎同住,就比較不需要醫療護理,於是醫生開了安眠藥給我,我想應該是速可眠,也有可能是阿米妥
「有時候……那是一個人唯一可以期待的事。」
我問她是否一直都很害怕死亡,還是她曾經遭遇過什麼特別恐怖的事情,讓她倍受驚嚇。
「我的金絲雀在我五歲左右死了。前一晚還好好的,隔天早上牠就躺在籠子裡,兩腳硬邦邦地舉在空中,就像剛才那隻鳥。我把牠放到手上,」她在發抖,「牠冷冰冰的……」她彷彿不知道該怎麼說,「牠……牠不再真實存在了……牠只是一個東西……看不見……聽不到……或沒感覺……牠……牠不存在了!」
她的天真單純讓我倒吸和圖書了一口氣。
也因為一隻鳥,讓我見到伊莎貝拉天性中的另一面。那隻鳥死了,牠一頭撞上起居室落地窗的玻璃,掉在窗邊的露台上,可憐又僵硬的兩隻腳直挺挺地舉在空中,溫柔明亮的眼睛也閉上了。
「你那時候害怕嗎?」
「你不了解嗎?」我語氣尖銳地說,「用你的眼睛看看,伊莎貝拉,你覺得生命是什麼樣子?如果你每天早上醒來就像個嬰兒一樣,等人把你洗乾淨、幫你穿上衣服,把你像一袋木炭般拖來拖去。作為一個動彈不得、殘缺、沒有用處的廢物,躺在陽光下無事可做,也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期待、可以保有希望……如果我是壞掉的椅子或桌子,他們會把我丟進垃圾堆,只不過因為我是個人,他們就幫我穿上文明的衣服,用毯子蓋住最糟糕的殘廢部分,然後把我放在這裡曬太陽!」
然後突然間,她以幾近悲慘的語氣問我,「你不覺得我們都會死是很恐怖的事嗎?」
她搖搖頭。
「對,」她說,「我也這麼認為。」
「把牠撿起來。」我說。
我替蓋布利爾作了證。
我有點不確定地笑了笑。
伊莎貝拉彎下身,快手快腳地撿起那些藥。我一轉頭,看到泰瑞莎正穿過落地窗走來。我壓低聲音叫喊,幾乎像在抽泣。「泰瑞莎來了……」
她提到一個名字……
「你不在意嗎?你不害怕嗎?想到死亡就在前方等著你,愈來愈靠近。然後有一天,」她那修長而美麗的雙手很少如此戲劇性地放在胸前,「它就到了,生命畫下句點。」
總之,他們讓我漸漸試著不用依賴藥物,但還是會留幾顆,讓我在睡不著的時候服用。慢慢地我累積了一些數量。我繼續抱怨失眠,於是他們開了新藥給我。和-圖-書我睜大雙眼,撐過了痛苦的漫漫長夜,想到要離去的大門又打開了一點,便讓我多了點力量。一段時間下來,我累積的藥量已經足夠我達到目的了。
「我以為,」她說,「你不想讓她看到那些藥……」
我盯著她看。
我說了一個滿複雜的飲料。泰瑞莎準備回屋裡去時,她彎下腰彷彿想把圍巾撿起來。伊莎貝拉不慌不忙地說:「放著吧,諾瑞斯太太。有草地的襯托讓圍巾的顏色看起來很漂亮。」
「我不認為時機到了的時候你會是個懦弱的人。大多數的人都是……嗯,其實是因為害怕而害怕。」
天氣依然很好,我大部分時間都讓人把我推到陽光燦爛的露台上。露台邊緣有幾座玫瑰花壇,其中一側的末端有一棵非常老的紫杉。從那裡,我可以眺望大海和聖盧城堡的城垛,也可以看到伊莎貝拉穿越田野,從城堡來到浦諾斯樓。
「魯帕特是誰?」我說。
她看著我,眼神空洞、充滿不解。
接著,正當我要在躺椅上轉身——或者說試著轉身——的時候,因為動作不靈巧,使得一罐標示為阿斯匹靈的小瓶子從我本來放著的地方掉到草地上,瓶蓋也跟著脫落,裡面的小藥錠在草坪上散了一地。
不,她不懂。對她而言,我像是在說外國話。她幾近膽怯地說:「你是不是……總是全身非常疼痛?是因為『那個原因』嗎?」
然後,我突然好奇了起來。
她動作快速,但不慌不忙地鬆開圍在洋裝領口的染色圍巾,然後一拋,圍巾落在草地上,蓋住散了一地的藥錠。同時,她以平靜的對話語氣說:「……你知道,等魯帕特回家以後,一切都會很不一樣。」
伊莎貝拉先發現了那隻鳥,她聲音裡的震驚和恐懼嚇了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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