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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罪6:玫瑰與紫衫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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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別要我回答,你知道的一切,你都知道了!
「從此刻起,我一字不說。
「為什麼沒有?嫉妒從來就沒什麼說服力。」
嗯,這麼說有點道理……我想著這句話,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沒錯,魯帕特這話說得很有道理。
「我為什麼要喜歡他?話說回來,他也不喜歡我。」
蓋布利爾忽然顫抖了一下。他搖晃身體,在那張醜陋的臉上,他的雙眼顯得還算漂亮。
整個聖盧因為城堡真正主人的到來而興高采烈。原本的居民以他古老的頭銜為傲,並回想起他的父親;新居民興奮的表現則比較勢利一點。
「我告訴你我穩上的。一定會上。你知道的,我不會有另一個機會了。我是一個示範用的實驗品,如果實驗失敗,我就名譽掃地、玩完了。我也不能回去當兵。你知道,我不是管理型軍人,我只有在真正打起仗來的時候才派得上用場。一等太平洋戰爭結束我就完了。奧賽羅的事業完了。」
「你聽見我說什麼了。華而不實!華而不實的城堡!華而不實的城堡主人。」他嗤之以鼻地說,「華而不實的婚禮!」
我必然也會得知蓋布利爾的想法,他對我依舊很坦白。據我了解,蓋布利爾不喜歡聖盧男爵。那是很自然的,因為魯帕特肯定搶走了蓋布利爾許多光采。
「有些東西就是與生俱來。我願意拿一切換他那雙腿。」蓋布利爾若有所思地說。
「你認為她沒有嗎?」
他沉思地說:「我猜,事實上是我和伊莎貝拉屬於……我一直覺得她是我的一部分,一個我還未得到、但總有一天必須得到的部分,這樣一切才會完整。真是好笑的行為。她是個奇怪的女孩。」
「膚淺盲從的群眾!」蓋布利爾說,「不可思議的是,不管他們怎麼說,英國人一直很愛頭銜這種東西。」
「嗯,這樣說吧,那是個不會得到認同的角色。沒有人會替他感到難過,只覺得他是個該死的傻瓜。」
蓋布利爾很認真地思考了其中的優劣,完全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悅。
我問泰瑞莎是否同意這種看法,她深思地點點頭。
「如果你陷在泥淖裡,就會痛恨那些在星空之中不食人間煙火的人。你想要把他給扯下來……扯下來……扯到你打滾的豬圈裡……我說啊,依阿古很可憐,他要是沒遇到奧賽羅就什麼事也沒有了。他靠那些騙人的技倆可以過得好好的。如果是在現代,他就是會在里茲酒吧販賣不存在的金礦股份給那和_圖_書些笨蛋的人。
「天造地設。家族的老僕人在婚禮上都會這麼說。但這次真的是如此。」
「對。他是個理性的人,尊重傳統,歡迎革新。事實上,就是不倫不類。華而不實……對,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為依阿古感到難過?說真的,蓋布利爾,你同情的對象很奇怪。」
他神情古怪地瞥了我一眼。
「伊莎貝拉是這裡的一部分。我那時候就確信我們會結婚,然後在這裡度過我們的一生。」他表情嚴肅地抿起嘴。「我們會住在這裡!不管稅賦、花費、修繕以及土地國有化的威脅。那是我們的家,伊莎貝拉和我的家。」
「你對自己很有信心啊,蓋布利爾。你還沒選上呢。」
我想了一會兒,因為我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告訴他,我知道幾個類似的個案。
「艾瑪士.波夫雷克森老是在抱怨,他牆上的磚縫兩年前才都補過。艾倫.希斯的煙囪一定要修補一下,她已經忍受很久了。希斯一家在三百年前就一直是城堡的房客。」
「他們是一對金童玉女。」她說。
然後她嘆了一口氣,很長且疲憊的一口氣,彷彿在說:「主啊,如今可讓你的僕人平安歸去……」她給我的感覺像是個很害怕的人,但一直不敢把恐懼表現出來,而現在知道害怕的事情終於結束了。
「他希望國家繁榮,這樣他才會富足。他認為保守黨比較有可能讓國家繁榮起來,因為他們對錢的事情比較清楚,而當然啦,這個判斷非常正確。我應該說,聖盧男爵其實是個老派的自由黨人。當然,對自由黨的人來說,沒有人派得上用場。諾瑞斯,你想說的話一點用都沒有,你等著看選舉結果吧,自由黨會萎縮到得用放大鏡才看得到。從來沒有人真正喜歡自由黨的理念,真的,我的意思是說,從來沒有人喜歡中間路線,實在太單調了!」
他默默地抽了一、兩分鐘的菸,然後才又說:「我想我最喜歡她的地方,就是她完全沒有幽默感。」
「當然,他不喜歡土地國有化的,但現在事情變得很複雜了,諾瑞斯。農場主人和努力打拚的勞動階級是保守黨的死忠支持者,有錢、有學歷的知識分子卻是工黨的,我猜想主要是因為他們不知道用雙手勞動是怎麼一回事,而且完全不明白勞動階級真正要的是什麼。」
他突然匆匆離去。
「你不大喜歡魯帕特.聖盧,對吧?」
「真的是如此。不可思議……修,你不覺得有時候會有種夢裡的感覺?」
「還記得依阿古嚷嚷自己在戰場上多有本事那些虛張聲勢的廢話嗎?全是胡說八道,諾瑞斯,根本從來就沒發生過那些事,你在酒吧裡隨時可以從那些沒去過前線的男人口中聽到,好比法斯塔夫爵士那類的,只不過這次不是喜劇而是悲劇。可憐蟲依阿古想成為奧賽羅,他想變成一個勇敢的軍人和正直的人,但他沒辦法,彷彿站不直的駝子。他想在女人方面無往不利,可是女人根本不理他。他那個好脾氣的盪|婦老婆瞧不起他,她等不及要跳上別的男人的床。我敢打賭,所有女人都想和奧賽羅上床!我告訴你,諾瑞斯,我看過男人在性方面受到羞辱後發生的怪事,那害他們變得病態。莎士比亞知道這種事。依阿古一開口就少不了困頓的、充滿色|欲的黑色毒液,似乎從來沒人看到的是,那個男人受了很多苦啊!他看得見美,知道美是什麼,知道什麼是高貴的本性。天啊,諾瑞斯,比起精神上的嫉妒,物質上的嫉妒——嫉妒成就和財富——根本不算什麼!那種尖酸腐蝕著你,漸漸把你毀了。見到高尚的事物時,你便違背自己的意願愛上它,於是你痛恨高尚,不將它毀滅就無法安寧,直到你將它撕毀或踏平了……是的,依阿古受了很多苦,可憐的傢伙……https://m.hetubook.com•com
「雖然我敢說如果他參選,我是說如果他可以參選的話(當然,因為他是貴族,所以不能參選),他很有可能會代表工黨。」
「別說康瓦爾人是英國人,」我說,「你還沒搞懂嗎?」
嗯,我猜年輕的聖盧男爵要回來,並且娶他已經八年沒見面的堂妹為妻,這件事變卦的機會滿大的。最有可能的是,魯帕特在戰爭期間與一個陌生女子結婚;戰爭期間,婚事的決定都很快。對,魯帕特與伊莎貝拉結婚的可能性肯定很小。
我心想,他究竟在說莎士比亞還是他自己?我隱約覺得,他是在說他自己……
「當然不會。」我表示反對,「他是地主耶。」
因為,魯帕特之後告訴過我,他一直珍藏著那個夢。
不過,我對聖盧夫人的態度最感興趣。我有好一陣子無法理解,然後有一天我明白了,那是勝利的姿態,一種很奇怪的勝利,像是戰勝了看不見、也不存在的對手,並為此洋洋得意。
她親切的圓臉因充滿喜悅之情而微微顫抖,泰瑞莎和我都被她的快樂感動,很明顯這表示她自己的生命裡缺少了一些東西。喜悅當前,她對我的態度不再那麼婆婆媽媽,這讓她的陪伴對我來說愉快多了。她第一次沒有帶小冊子給我,也幾乎沒有一直要我開朗起來或鼓勵我。顯然,魯帕特和伊莎貝拉占據了她所有的心思。
「依阿古看起來那麼可以信賴、那麼老實,總有辦法騙倒單純的軍人。沒有什麼比欺騙軍人更簡單的了;愈是偉大的軍人,在做生意方面就愈是個傻瓜。買假股票的總是軍人;而且他們相信和-圖-書從沉沒的西班牙大帆船中撈寶的計畫,還會買下快要倒閉的養雞場。軍人是很信任別人的。奧賽羅就是那種傻瓜,他會掉入騙子所說的任何煞有其事的故事之中,而依阿古是個騙子。只要注意字裡行間的細節,就會清楚發現依阿古盜用軍隊公款的事情。奧賽羅不相信……噢,不,不會是又笨又老實的依阿古,那個老傢伙只是腦袋糊塗了。但奧賽羅擅自把卡西歐扯了進來,也沒問過依阿古的意見。卡西歐盤算得一清二楚,我向你保證他那個人精明得很。依阿古是個誠實的好人(奧賽羅這麼認為),但沒有聰明到可以升官。
「我了解依阿古,」他說,「我明白為什麼這個可憐鬼到最後什麼也沒說,除了……
「如果你問我,我會說,到了最後莎士比亞是很清楚那個可憐傢伙的,而且很替他難過。我敢說他原本是用鵝毛筆或是那年代會用的東西沾了墨水,打算描繪出一個徹底黑心的反派角色。但為了做到這點,他必須伴著依阿古經歷一切,他得跟他走、和他一起進入心底最深處,他必須感受依阿古的感覺。這就是為什麼當報應來臨、依阿古窮途末路之際,莎士比亞替他保留了尊嚴。他讓他留下他僅有的東西,也就是他的緘默。莎士比亞自己到過死亡之境,他知道一旦到過地獄,就不會想去談論那段經歷……」
他說他不覺得。他認為沒有關係,因為魯帕特不是他的政治對手,他的出現反而替保守黨做了更多宣傳。
「我算是變相的勢利眼啦,」他說,「我恨不得自己生下來就是魯帕特.聖盧。」
「我說太多了,」他說,「再見。」
他盯著外面的城堡,突然開口說:「我愛那個地方,一直很愛它,不過,我很高興在我來伊頓公學念書之前是在紐西蘭長大,這給了我一種超然感。我可以從局外人的角度看待這個地方,同時不用多想就對這裡有種認同。放假時從伊頓過來這裡,知道這裡真是我的,有一天我會住在這裡,可以說我認定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我有種感覺,是我第一次看到這地方時產生的一種奇特又神祕的感覺,像是回到家了。
魯帕特回來的第五天,他們正式訂婚了。
我問蓋布利爾,他是否覺得魯帕特搶了他的鋒頭。
「現在沒事了。」她對我說。
「是不會,」蓋布利爾深思地說,「沒錯,沒有人會為他感到難過,不像為依阿古那樣感到難過。」
「你知道,諾瑞斯,我從來沒辦法相信神。天父造就了百花鳥獸,神愛我們、照顧我們,祂創造了這個世界。不,我不相信那個神。但有時候我忍不住要相信基督……因為基督下過地獄……他的愛是如此之深……
「和聖盧城堡有關的一切,都不真實。https://m.hetubook.com.com」我說。
兩人各自偷偷珍藏了這麼久的夢想,遇上考驗時都沒有令他們失望,我想,雙方應該都如釋重負了吧。
「你讓我很驚訝。」我說。
「不,她還好……只是不小心走錯了地方,像漢賽爾和葛莉特走到薑餅屋裡一樣。薑餅屋很有吸弓力,你可以拿下一塊來吃。這是可以吃的。」
其他兩位老太太的態度則有點不同。查特利斯太太整個人的精力與活力增加了一倍,她帶著魯帕特在城堡裡走上走下,介紹房客給他認識,並教他屋頂修繕的事情,以及什麼是一定要完成、而什麼又是可以且最好放著不管的事。
是崔西莉安夫人告訴我們這個消息的。她說明、後天會將這個消息刊登在《泰晤士報》,不過她想先讓我們知道,而她為這一切感到非常、非常高興。
「『最崇高的必定讓我們一見傾心。』是哪個該死的傻瓜說的?大概是華茲華斯吧,那個連見到美麗可愛的櫻草花都不能滿足的人……
「那麼,勞動階級真正要的,到底是什麼?」我問,因為我知道蓋布利爾對這個問題總有不同的答案。
蓋布利爾轉過身。他怪異、醜陋的臉有些扭曲,雙眼流露出一種奇怪的誠摯情感。
「我一直都認為,」我說,「奧賽羅的角色沒什麼說服力。」
「我以前覺得,」某天,他突然說,「我對伊莎貝拉的感覺蠢死了。很奇怪吧,隨你怎麼說,就這樣下定決心要和某個人結婚,而且那個人還只是個小孩,一個瘦巴巴的小孩。結果後來發現自己並沒有改變心意。」
「祂承諾要給懺悔的小偷天堂般的樂園。可是另一個人呢?那個咒罵他、斥責他的人,基督和他一起下地獄。也許在那之後……」
「不過他還是得接受我,」蓋布利爾說,「我會在這裡,擔任他這個世界的國會議員。他們偶爾得邀我去吃個晚餐,還得和我一起坐在講台上。」
「會讓你嫉妒(真正嫉妒www.hetubook.com.com)的人,不是那些做得比你好的人;會讓你嫉妒的人,是那些一生下來就比你好的人。
「那你有什麼感覺?」我說。
「你認為魯帕特.聖盧提倡中間路線?」
他和我變得很親近,他也很高興能有些男人的社交活動。城堡裡充斥著女性崇敬愛慕的氣氛,三位老太太毫不掩飾對魯帕特的寵愛,就連聖盧夫人那獨特的嚴厲特質也柔和了一點。所以,魯帕特喜歡過來和我聊天。
「你說什麼?」我反問。
蓋布利爾立刻露出笑容。有機會能和別人爭辯,他最高興了。
「一點也沒有,總是出奇地平靜……我一直認為,幽默感是我們文明社會的人教自己的一種社交手腕,它是用來防止理想破滅的措施。我們刻意用滑稽的眼光來看待事情,只因為我們猜想它們無法讓人滿意。」
唔,魯帕特和伊莎貝拉沒多久就把事情都安頓好了。我個人的看法是,他們在露台上、在我的躺椅旁邊剛見到面的那個片刻,便已經決定好了。
然而,他們倆的結合卻又名正言順而且相配。
「還有華而不實的新娘?」我問。
我想起崔西莉安夫人在蓋布利爾第一次出席大會時對我說的話,而看到蓋布利爾觀察如此敏銳,讓我很感興趣。
他站起來走動,急促地走來走去。他推開書桌上的東西,眼睛卻根本沒在看。我好奇地看著他,發現他正為了某種深層而難以言喻的情緒所苦。
他把矛頭轉向我。「諾瑞斯,像你這種人,一輩子都和自己處得很好的人,成長過程中沒有片刻恐懼退縮的人(如果我可以這麼說的話),對於像依阿古這種注定失敗、卑劣下流的人,你又知道什麼了?老天,如果我要製作莎士比亞的戲,我會不遺餘力地表現依阿古,找個真正的演員,一個會讓人感動到不能自已的演員!想像一下天生就是懦弱的人是什麼感覺?招搖撞騙然後逃之夭夭,愛錢愛到每天起床、吃飯、睡覺、親吻老婆,腦子裡最先想到的都是錢,而且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說溜嘴了。但我說的是事實,不是嗎?他們要不就過來奉承,要不就是另一種極端,說這一切是個鬧劇,然後變得很激動,而那不過是變相的勢利眼。」
我想了一下,沒錯,我不覺得魯帕特.聖盧喜歡約翰.蓋布利爾。
「我告訴你,諾瑞斯,最崇高的必會讓你一見就痛恨;痛恨是因為那不是你,就算你出賣靈魂也不會成為那樣的人。真正重視勇氣的,通常是遇到危險時會逃跑的人。我不只一次見過這種事情。你認為人真的就是自己想要成為的那種人嗎?人一生下來是什麼就是什麼。你認為一個渴慕金錢的可憐蟲是自己想要這樣的嗎?你認為一個充滿欲望的人希望自己如此嗎?你認為逃跑的人是自己想要逃跑嗎?
「這就是人生最可惡的地方,就好像受洗時的眾多壞仙女當中有一個好的。當其他所有的人把你變成一個討厭鬼時,白日夢仙女卻揮揮她的魔杖,悠悠地說:『我賜予他可以看清、明白真相的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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