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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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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南巡漢口 五

第四章 南巡漢口

孫北溟雖然不聽他說,康笏南還是彷彿真長了元氣,此後一路,精神很好。
康笏南和孫北溟來漢口見的第一位賓客就是洋人,陳亦卿為何要這樣安排?
孫北溟說:「我們西幫經營數百年的茶貨生意,就是被你們英商俄商日漸奪去。我們移師票號,又歷百年創業,剛把生意做遍天下,你們西洋銀行,又來奪佔我們的利源。真是步步緊逼啊!」
孫北溟就說:「自你們西洋銀行入華以來,我們失利的事,還少啊?光是我們西幫一向獨佔的利源,被你們分去了多少!以前貴東印度公司來漢口採買茶葉,購茶款項一向由我西幫從廣州匯兌來漢口,再兌羊樓洞。現在,你們在漢口每年採買的茶葉,只是宜紅茶一宗,就有七八十萬箱吧,可巨款的匯兌,哪還有我們的份兒!」
孫北溟說:「那你夏天要避暑,就來我們太谷吧,敝號會當貴賓招待你。」
福爾斯說:「到底是巨頭說話,聽這種口氣,都叫我們害怕!在漢口,你們十幾家西幫票號,可調度的資金就在七八百萬兩!你們動一動,漢口的金融就地動山搖。我們能做的,那才是多大一點生意?」
福爾斯說:「還是你們西幫太會做生意!」
「在漢口,我們西幫銀錢充裕,很少向他們拆借。」
福爾斯笑了笑說:「你們天成元大號,不是也把分號開到了俄國的莫斯科嗎?你們山西的其他票商,有把分號開到日本的,也有開到南洋的。」
原來他和京號的戴膺老幫,都早已感到西洋銀行的厲害了。他二位在國中最大的兩個碼頭領莊,不光是眼看著西洋銀行奪去西幫不少利源,更看到西洋銀行的運作章法,比西幫票號有許多精妙處。西幫靠什麼稱雄天下?還不是靠自家精緻的章法和苛嚴的號規!可自西洋銀行入華以來,日漸顯出西幫法度的粗劣不精來。西幫若不仿人家的精妙,維新進取,只怕日後難以與之匹敵的。
康笏南就說:「福爾斯掌櫃,你不知道吧?湖北羊樓洞、羊樓司一帶茶場,最早還是由我西幫開墾。早年間,我西幫往蒙俄銷茶,多是在福建、江西採買。和-圖-書路途遙遠,運費太大,我們北方的駝隊馬幫,也不堪江南之泥濘燠熱。西幫先人途經蒲圻羊樓司、羊樓洞一帶,發現此地臨近洪湖洞庭,又是山地,頗類閩、贛茶場天時地利。於是,在此租山地,雇土民,移種閩贛良茶。自此,鄂南才成產茶重鎮,漢口才成外銷茶貨的大碼頭。」
福爾斯說:「你們中國有句話叫:客隨主便。那我就聽康掌櫃的,只穿襯衣了,真對不起。」
周家口是大莊口,康家的票莊,在此就駐有十幾人,生意一向也張羅得不賴。只是近來人心惶惶,生意不再敢大做。西幫在此地的其他字號,也都取了收縮勢態。康笏南對這裡茶莊、票莊的老幫,只是一味誇嘉了幾句,沒有再多說生意。他說得最多的,還是練寺集的遭遇,說得眉開眼笑,興致濃濃。
「陳掌櫃,你跟他有交情?」
康笏南說:「那我去看長江。楊萬里有句詩說,『人言長江無六月,我言六月無長江。』還說,『一面是水五面日,日光煮水復成湯。』難得在這六七月間,來到長江邊上,我得去看看,那些西洋輪船泊在熱湯似的江水中,是一種什麼情形。」
康笏南高興了,說:「能聽懂,那就好。我說呢,誰也聽不懂誰的話,光靠通事給你翻話,那見面有甚意思!聽懂了我的話,那就換身寬大、涼快的衣裳吧。不用受那份罪,捂那麼熱!」
見福爾斯終於脫去緊裹著的外衣,康笏南才鬆了一口氣。真是,穿裹那麼緊,看著都熱。他笑了說:
前年,盛宣懷已獲朝廷允准,在上海開辦了中國通商銀行,那是全仿西洋的銀行。盛宣懷設通商銀行,頭一個目的,就是想將省庫與國庫間的官款調動,全行包攬去,這就是衝著西幫來的。好在它開張兩年,很不景氣。西幫兜攬官款有許多巧妙,各省也不會輕易相信盛宣懷。但這是一個不能輕看的兆頭!西洋銀行與官家銀行,一旦成兩相夾擊之勢,西幫只怕就沒有活路了。
到達漢口,已是七月初九。兩千多里路程,用去一個月稍多,比平常時候要慢。只是,時值酷暑,又和*圖*書是兩個年邁的老漢,做此長途跋涉,也算是一份奇蹟了。西幫的那些大字號,已經指示自家的駐漢莊口注意康家的這次遠行。內中有一種意味,好像是不大相信康笏南和孫北溟真能平安到達漢口。所以,他們到達漢口後,在西幫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康笏南說:「福爾斯掌櫃,你太會說話。」
不過,匯豐銀行的這個福爾斯先生,倒不是陳亦卿策動來的。他真是很想見見西幫這等神秘的巨頭。
六月二十七,正是過豫鄂交界的武勝關,所以老亭為康笏南預備枸杞湯浴,是在一個很簡陋的客棧。康笏南沐浴後,倒是感覺美得很。他請孫北溟也照此洗浴一下,孫北溟推辭了,說他享不了那種福。
「不是傳教士,是生意人,跟咱們同業,也做銀錢生意。他在英人的匯豐銀行做事,叫福爾斯。聽說老東家和孫大掌櫃要來漢口,一定要拜見。老東家要是坐不住,我看就先見見這位福爾斯,還算個稀罕人。西幫那些同業老幫,以後再見也無妨。老東台看如何?」
陳亦卿趕緊把康笏南的話,對福爾斯說了一遍。
孫北溟說:「那才是多大一點生意。」
陳亦卿說:「西洋輪船,它也怕熱。老東台想看輪船,那就等個陰涼天。頂著漢口這能曬死人的日頭,去看輪船,還不如尋個涼快的地方,去見位西洋人。」
孫北溟問:「那他頂了多少身股?」
康笏南說:「你們還是小生意?把莊口從英國開到我們漢口了,還是小生意!」
那日的相見,陳亦卿安排在一家臨湖的酒樓,三面是水,四方來風,到底涼快一些。康笏南和孫北溟都是一身薄綢衣衫,那福爾斯卻緊裹了西洋禮服,這叫康笏南很感動,就說:
「這就好了,隨便些,不用客氣。你在你家銀行,是幾掌櫃?」
陳亦卿忙說:「我不是說了嗎,他們的掌櫃,避暑去了。」
福爾斯說:「這些,我當然知道。正是你們西幫如此偉大的精神,才令人敬佩不已!」
陳亦卿忙說:「福爾斯先生是匯豐漢口分行的幫辦,類似咱號的二掌櫃,又比二掌櫃地位高。」
www.hetubook.com.com笏南也笑了:「福爾斯掌櫃,你倒會說話!」
福爾斯說:「還是你們西幫票號的運作令人驚異!在我們歐人看來,簡直神秘莫測。聽陳掌櫃說,你們天成元大號的資本金,不過三十萬兩銀子,可你們分號遍天下,一年要做多大生意,收貸總在幾百萬、上千萬吧?又不須抵押,就憑手寫的一紙票據!你們財東將這樣大的生意,全盤委託給孫掌櫃這樣的經理人,又給他絕對的自由。孫掌櫃再把分號的生意,同樣全盤委託給陳掌櫃這樣的老幫。官府、民間,對你們票莊的信任,也不靠任何法規,完全靠相信你們個人。所以,你們能做的金融生意,別人不能做。你們的生意,完全是因人而成,因人而異。你們這種生意,是personalism,人本位。在我們歐人看來,靠這種人本位做生意,特別是做金融生意,那簡直不能想像!」
康笏南說:「這就是中夷之分!我們是以仁義入商,以仁義治商!」
就說這家英人的匯豐銀行,於今資本、公積加另預備股本,總共擁資已達二千五百多萬兩之巨。其一張股票,原作價二百二十五兩,現今已漲至二百六十兩。滬上、漢口各碼頭華人,多信匯豐,不信本地錢莊。就是西幫票莊,許多時候也不得不讓它幾分。
康笏南就問:「他聽不懂咱們中國話呀?」
福爾斯說:「孫掌櫃,我們匯豐、麥加利、道勝,還有法國的法華銀行,也常常託你們西幫票號匯兌款項的。」
陳亦卿說:「英人銀行,未設身股,只發辛金,不過辛金頗豐厚的。」
陳亦卿說:「他會說中國話,我是怕他聽不懂你的太谷話。」
「有交情是有交情,也都是為了做生意。咱號遇有閒資放不出去,有幾回就存到這家英人的匯豐銀行,生些利息。交易都兩相滿意。」
康笏南說:「我們康家,就是靠茶莊起家,你也知道?」
福爾斯說:「我來中國三十年了,來漢口也十多年,對你們山西票幫,真是敬佩無比。以我在中國三十年的經驗,還想不起一件山西票號失利的事。我們失利的事,有多少https://www.hetubook.com.com!」
千里跋涉,本來已人困馬乏,又掉進了漢口這樣的大火爐。所以,光是降溫驅暑,就夠忙亂了,還得應付聞訊而至的賓客。陳老幫一般都擋駕了,說先得叫兩個老漢消消乏,洗洗長路征塵,歇息幾天。
福爾斯也忙說:「我們在漢口,只是間小分行。經理也是小人物,他漢話也說得不熟,所以由我來代他拜見二位大掌櫃,請多包涵。」
陳亦卿真是沒有想到,這位福爾斯在整個酒席期間都是這樣恭維西幫,恭維天成元,恭維老東家和孫大掌櫃。平時對票號體制的指摘,對銀行優越處的談論,怎麼一句也不提了?出於客氣和禮節嗎?
「趕緊寬衣吧,不用這樣講究,我們又不是官場中人。」
「見西洋人?不是傳教士吧?這些洋和尚,正招人討厭呢。」
康笏南說:「聽陳掌櫃他們說,你們西洋銀行的章法十分精妙厲害!」
福爾斯說:「我真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什麼地方的商人,能像我相信你們山西商人這樣快!我在中國三十年,與你們西幫做過無數金融生意,但還從來沒有遇到一個騙人的山西商人。」
「陳掌櫃張羅生意是高手,那就先見見這個洋人。你們總說西洋銀行不能小覷,今日就會會他。你問問孫大掌櫃,看他願意不願意去。」
不過,英人的狡猾,他也是深知的。
在上海開埠以前,京師、漢口、蘇州、佛山,是「天下四聚」,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國中四個最大的商品集散地。其中漢口水陸交匯,輻射南北,又居「四聚」之首。所以,天成元票莊的漢號老幫陳亦卿,雖貌不驚人,那可不是等閒之輩。這裡的莊口,人員也最多,老幫之下,副幫一人,內、外賬房各二人,信房二人,跑市二人,跑街四人,招待二人,管銀二人,小夥計二人,司務八人,共計二十七人之多。
「我是怕他還沒有緩過氣來。你不知道,他沒我耐熱!」
陳亦卿與戴膺早已多次聯絡,達成一個維新動議:天成元票莊,何嘗不可改制為天成元銀行?或者聯絡幾家西幫中大號,集股合組一間西洋式銀行?只是,他們幾次上達總號的孫m.hetubook.com.com大掌櫃,都無回音。現在是天賜良機了,老東家和大掌櫃一同來到漢口,第一件事,當然是要向他們宣傳西洋銀行的精妙。
康笏南說:「你們銀行的掌櫃是誰,我能不能會一會?」
為了叫他再養息幾天,陳亦卿老幫說:「你去見誰呢,官場商場有些頭臉的人物,多去避暑了。」
福爾斯說:「我們在漢口,已經熱習慣了。你們太谷,夏天一定很涼爽吧?早想去貴省的祁、太、平旅行一趟,一直沒有去成。」
康笏南笑他:「我看你是怕熱水燙!盛夏雖熱,陰氣已開始復升。我們上年紀人,本來氣弱,為了驅熱,不免要納陰在內。這樣洗浴,就是為祛陰護元。我用此方多年了,不會騙你!」
福爾斯笑了,說:「我能聽懂,太谷,祁縣,平遙,是中國金融的大本營,我們在貴國做金融生意,聽不懂太谷話,那還成?」
孫北溟給周家口老幫的指示,也只是先不要妄動,不要貪做,也不要收縮得過分厲害,特別不要傷了老客戶。等他和老東台到漢口後,會有新指示傳給各碼頭的。
康笏南也說:「可不是呢,在太谷,還不覺怎麼涼快,可一跟這漢口比,咱太谷真成了清涼勝境了。福爾斯掌櫃,你還是脫了禮服吧,我看著還熱呢。」
福爾斯又笑了:「那是因為貴國的紅茶,太美妙了,已經成為我們歐人須臾不能離開的飲品。我們只是步你們西幫後塵而已。」
福爾斯說:「當然知道。不然,我和陳掌櫃還能算朋友?」
老東家和大掌櫃的到來,叫字號上下這二十來個掌櫃伙友,尤其是招待、司務,忙了個不亦樂乎,還是忙不贏。
雖然這樣,在周家口還是沒有久留。
「老東台去,他能不陪了去?」
在周家口打聽時,雖然有人說信陽、南陽一帶,也有八卦拳流行,但到漢口的一路,大體還算平安。特別是進入湖北後,一路都見官府稽查「富有票」、「貴為票」的黨徒。兩票中嵌了「有為」二字,係康梁餘黨。官兵這樣嚴查,道路倒安靜一些。
只休歇了兩日,康笏南就坐不住了,要外出訪遊。
「我們沒有像胡雪巖那樣,借西洋銀行的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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