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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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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過年流水 三

第十一章 過年流水

「真有這樣的事?」
六爺知情,忙說:「何老爺,學生再敬你一盅酒吧!」
老夏不客氣地說:「何老爺,識些抬舉吧,老太爺哪有工夫聽你胡言亂語!」
「人家都以為,有本事的山西人,鄉中俊秀之才,都入商號做了生意;剩沒本事的中常之才,才讀書應試。所以,你就是考得功名,人家也要低看你一眼的!」
正月十三,康笏南設酒席招待家館塾師何老爺。
「父親大人還是要我入商不入仕?」
「我們西幫能縱橫天下,不在出了多少進士舉人,而在我們生意做遍天下。朝廷輕看西幫,卻又離不開西幫。那些頂著大功名的高官顯貴,誰不在底下巴結西幫?去年我到漢口,求見張之洞,不也輕易獲准?我頂著的那個花錢買來的四品功名,在張之洞眼裡一錢不值。他肯見我,只因為我們康家是西幫大戶。但我畢竟老邁了,康家這一攤祖業,總得交給你們料理。你們兄弟六人,現在能指望的,只有你和你三哥了。我一向不想阻攔你走入仕的路,可去年你五哥竟為媳婦失瘋,才叫我憂慮不已。本來還指望你五哥日後能幫襯你三哥,料理康家商務,哪想他會這樣?現在能幫你三哥一把的,就剩你了。你要一心入仕途,你三哥可就太孤單了。」
何老爺說:「六爺為何不能中解元?只要依我指點,格外放得開,六爺你今年拿一個解元回來,明年進京會試,再拿一狀元回來,那有什麼難的!」
何開生竟說:「那得看六爺。六爺想今年中舉,就今年,想明https://www.hetubook.com.com年中,就明年。加不加恩科,都誤不下六爺中舉。」
「我只是覺得你入仕太可惜,自家有才,卻被人小看,何必呢?」
康笏南直說:「看來,老六命中要當舉人老爺,頭一回趕考,就給你加了一個恩科。何老爺,你看我們六爺是今年恩科中舉,還是明年正科中舉?」
何老爺也不理六爺,只是發呆地盯住康笏南,說:「老太爺,要派我去做津號老幫,五娘哪會出事?孫北溟他是庸者居其上!」
「朝廷才那樣看。我正相反,你天資聰慧,又刻苦讀書,如再往口外歷練幾年,能成大才的。」
「這是市井眼光,朝廷竟也這樣看?」
六爺也忙說:「我來扶何老爺回學館吧!」
今年宴請何老爺,二爺、三爺、四爺、六爺,照例都出席作陪了。敬了幾過酒,二爺、三爺又像往年一樣,找了個借口,早早就離了席。四爺酒量很小,也沒有多少話說,但一直靜坐著,未借口離去。還是老太爺見他靜坐著無趣,放了話:「何老爺,你看老四他不會喝酒,對求取功名也沒興趣,就叫他下去吧?」
「老六,你母親生前對你寄有厚望,所以我也不強求你,只是將實情向你說明。我們康家是以商立家,我們晉人也是以善商賈貿易聞名天下。可你讀聖賢書,有哪位聖人賢者看得起商家?士,農,工,商,商居末位。我們晉人善商,朝廷當然看不起。」
康笏南便吩咐老夏:「把何老爺扶下去,小心伺候。」
hetubook.com•com老太爺倒是一臉慈祥,問他:「你是鐵了心,要應朝廷的鄉試?」
「我不攔你。你要效忠朝廷,我敢攔你?那你就蟾宮折桂,叫我們也沾沾光!」
「為什麼?」
這也是每年正月的慣例。康笏南心底裡輕儒,但對尊師的規矩還是一點也不含糊。否則,族中子弟誰還認真讀書呢?何開生老爺,雖然有些瘋癲,康笏南對他始終尊敬得很,以上賓禮節對待。除了平日招待貴客,要請何老爺出來作陪,一年之中,還要專門宴請幾次。正月大年下,那當然是少不了的。
「有真才實學,總不會被小看到底吧?」
何老爺聽了,眼裡就忽然失了神,話音也有些變:「老太爺,你能否奏明朝廷,革去我的舉人功名?」
「父親大人,我於商務,那才是真正的最下者。」
六爺要扶老太爺回去,不想,老太爺卻讓他坐下,還有話要對他說。說時,又令下人一律都退下。獨對老太爺,六爺不免有些緊張起來。
六爺趕緊跑出去,把管家老夏叫來。
康笏南說:「何老爺的意思,還是叫你放得開。當年何老爺不過是客串了一回鄉試,全不把儒生們放在眼裡,也不把考題放在眼裡,結果輕易中舉。」
六爺當然能看出,老太爺對他是甚為失望的。可他也只能這樣,他不能有違先母的遺願。十多年來,先母的亡魂不肯棄他而去,就是等著他完成這件事。一切都逼近了,怎麼能忽然背棄!很久以來,先母已不再來顯靈。但去年夏天以來,又鬧了幾次「鬼」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真是假,眾說不一。但他是相信的:先母終究還是不放心他,在大比前夕,又來助他一把。他怎麼能背棄先母遺願!父命雖也不可違,但六爺更不想有違母命。幼小喪母的他,長這麼大,感到日夜守護著他的,始終還是先母。父親近在身邊,卻始終那樣遙遠。
「能不忘你母親的遺願,我也很高興。可你是否知道,朝廷一向看不起山西的讀書求仕者?」
康笏南說:「何老爺說的『格外放得開』,那是金玉之言!你要真能放得開,中舉真也不難。光緒十二年,祁縣渠家的大少爺渠本翹,鄉試考了個第一名解元,給渠家露了臉。你也不用中解元,能中舉就成。我們康家也不奢望出解元狀元,出個正經舉人就夠了。」
實在說,六爺對料理商事,真是沒有一點興致。
六爺說:「何老爺你又說過頭了。我不中舉,今年晉省鄉試也是要開科取士的。豈能沒人中舉?」
康笏南就問六爺:「我看你氣象,好像志在必奪似的?」
所以,在招待何老爺的筵席上,一直就在議論今年的恩科。加上老太爺今年興致好,氣氛就比往年熱鬧些。起碼,沒有很快離開讀書、科考的話題,去閒話金石字畫、碼頭生意之類。
「但西幫能出進士,至少也是一件光彩的事。」
「那麼說,你還是要鐵了心,應朝廷的鄉試?」
「我在你這樣大年齡時,也是一心想應試求功名。你的祖父卻勸我不要走那條路。我也像你現在一樣,很驚奇。但你既是遵母命,我也不想攔你,hetubook.com.com只是將得失利害給你指明。」
六爺說:「這也是先母的遺願。」
康笏南沒有看出是又犯了瘋癲,還問:「何老爺,你是什麼意思,不想給我們康家當塾師了?」
何老爺說:「六爺你就把心放回肚裡吧。你要中不了舉,山西再沒有人能中舉了。」
說畢,老太爺起身離席。六爺要扶了相送,被老太爺拒絕了,只好把下人吆喝進來。
聽老太爺這樣一說,老夏一臉不自在。
庚子年本來是正科鄉試年,因這年逢光緒皇上的三旬壽辰,朝廷就特別加了一個恩科,原來的正科大比往後推了一年。連著兩年鄉試,等著應試的儒生們當然很高興。
康笏南這才看出有些不對勁,便笑笑說:「何老爺,酒喝多了?」
「雍正二年,做山西巡撫的劉于義,在給朝廷的一個奏片中,寫過這樣一段話:『山右積習重利之念,甚於重名。子弟俊秀者,多入貿易一途,其次寧為胥吏,至中才以下,方使之讀書應試,以故士風卑靡。』雍正皇上就在這個奏片上留下御批說:『山右大約商賈居首,其次者猶肯力農,再次者謀入營伍,最下者方令讀書。朕所悉知。習俗殊為可笑。』你聽聽,對山西讀書人,巡撫大人視為中才以下,皇上乾脆指為最下者!」
「那我們山西人讀書求仕,為何也被小視?」
六爺說:「何老爺,我只要不落第,就萬幸了。」
何老爺當然也不能攔著。四爺忙對何老爺說了些吉利話,就退席了。六爺當然得陪到底。每年差不多就這樣,由他陪了老太爺,招待何老爺。
六爺說:https://m.hetubook.com.com「何老爺不敢誇獎過頭了,我習儒業,雖刻苦不輟,仍難盡人意。」
何老爺卻不起身,直說:「我沒喝幾口酒,我還有正經話要說!」
「我也不敢有違父親大人的意願。」
康笏南立刻厲聲喝道:「老夏,對何老爺不能這樣無禮!」說著,起身走過來。「何老爺,我扶你回學館吧。有什麼話,咱到學館再說。」
何老爺狠狠地說:「我還沒正經喝呢!老太爺,我說的是正經話!」
「父親大人,那我從小癡於讀書,是否也被視為最下者,覺得殊為可笑?」
「誰敢偽造御批!晉省大戶,都銘記著雍正的這道御批。」
「渠本翹在他們渠家,算是有大才的一位。光緒十二年考中山西第一名舉人,又用功六年,到光緒十八年才考中進士。頂到進士的功名,榮耀得很了,可又能有什麼作為?不過在京掛了個虛職,賦閒至今罷了。本翹要不走這條路,在三晉商界早成大氣候了,至少也成祁幫領袖。」
「如果父親不許,我只得遵命。」
康笏南就問:「何老爺,老六他的學問真這樣好?」
六爺忙說:「我只能盡力而為。何老爺一再訓示於我,對科舉大考不可太癡迷,要格外放得開。所以,我故作輕鬆狀,其實,心裡並不踏實的。」
早有幾個下人擁過去,慇勤攙扶何老爺。老夏畢竟老辣,見此情形,就趁機將幾個下人喝住,自己搶先扶起何老爺。受到這樣眾星捧月似的抬舉,何老爺似乎緩過點神,不再犯橫,任老夏扶著,離席了。
何老爺說:「六爺天資好,應付科舉的那一套八股,那還不是富富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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