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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見著了。」

「那就好，洗禮越隆重越好！不隆重，我可不接受你們的洗禮。」

罵了一頓杜牧，杜筠青心裡更覺很快意。杜牧這樣挨了一頓罵，到了老東西那裡，還不訴苦？交代她稟報的事，也不會給你添好話。這正是杜筠青所希望的：杜牧這樣一鬧，老東西一準不高興；他一不高興，當然更反對你信洋教了。見老太爺是這種態度，杜牧一準會帶了幾分得意回來。你得意，那更好，正好再臭罵你一頓。

可惜，她在客房院見萊豪德夫人時，沒把杜牧帶去。她只得向杜牧細加交代：自己從小怎麼嚮往西洋法蘭西，跟著父親又怎麼學法國語、英國語，又怎麼原本是要跟了父親出洋的；到了康家，太谷的這些美國教士又如何磨了十幾年，勸她信洋教；磨了十幾年，還不答應人家，只怕也要遭報應。她雖不是洋人，但已會說西洋話，洋神洋鬼報應她，那也能尋著門戶了；要報應，那也不只是報應她一人，只怕也要給康家招禍。

萊豪德夫人忙說：「不是，不是。老夫人通英法語言，在太谷，你本來就是離基督最近的人！實在說，我們早把老夫人看成自己人了。」

老東西從江南回來，好像說過：外頭的拳民正在起事，專和洋教過不去。入了洋教的中國人，被喚做二毛子，也受拳民追殺。入了洋教，https://m.hetubook.com.com就成了二毛子，這使杜筠青大感興趣：她要入了公理會，那老東西就有了一個二毛子夫人！傳出去，那才叫人高興。

叫杜筠青這樣一罵，杜牧什麼也不敢說了，呆呆聽完，就趕緊去見老太爺。

「老夫人，那是拳匪罵街呢，絕不能這樣說！皈依基督後，無論我們西洋人，還是你們中國人，在上帝面前都一樣平等，四海之內皆兄弟！」

杜筠青聽了，心裡冷笑了一下。她早就聽父親說過基督教的這種教義，也多次聽萊豪德夫人宣講過，只是現在聽了，覺得分外刺耳。她忽然想入西洋基督教，實在不是想行善贖罪，只不過是想氣一氣老東西。

「我真是不想入你們的公理會了。」

萊豪德夫人一口答應下來。像杜筠青這樣的貴夫人，為她舉行入教洗禮，那當然是越隆重越好了。公理會來太谷傳教十六七年，真還沒有得到這樣一位豪門貴婦做信徒。太谷民風敬商，像杜筠青這樣的商家貴婦皈依基督，效仿的婦人一定不會少。

「我哪能跟你們一樣？入了你們的洋教，頂多是個二毛子，對吧？」

為了能氣得著老東西，就得叫他知道！這事可是能張嘴就說的。

杜筠青就問：「入你們基督教，有什麼戒規嗎？」

「見著了，你怎麼還哭喪著www.hetubook.com.com臉！老太爺不會罵你吧？」

杜筠青就是出於這種動機，才提出想入公理會。

年下的時候，太谷公理會的萊豪德夫人，專門來康家拜見過杜筠青。這也算是慣例了吧，每年年下，這位美國女傳教士都要依本地習俗，來給康家的杜夫人拜年。杜夫人雖然一直不願入公理會，皈依基督，但她們還是不肯疏遠杜夫人。她們知道康家在太谷的地位。

「怎麼隆重？能把太谷的上流人物，大戶人家，都請來？」

「入你們公理會，還得舉行洗禮吧？」

問得杜筠青以為看出了自己的什麼破綻，就露出不高興，反問萊豪德夫人：「怎麼，嫌我心不誠？」

「沒有見著老太爺？」

「杜牧，你怎麼不照我交代的說？」

「見著了？」

「康老夫人皈依基督，請他們來，他們一定會出席。現在，我們在城裡已有寬敞的福音堂，典禮場面一定會很壯觀。」

一向臉面冷清的萊豪德夫人，今天也有了燦爛的喜色。

「入公理會，那是神聖的事，當然要有隆重的儀式。」

「我哪能知道，就只見那個女廚子在跟前，也沒見別人。」

但想了想，還是先叫杜牧去稟報一聲，看老東西怎麼說。要把杜牧罵出來，她自己再親自出馬。這樣，她就有更多的話可說了。

今年來康家拜年，叫萊豪德夫人感到意ｈttps://ｍ.hｅtuboｏk.ｃｏm.ｃｏｍ外的是，杜夫人居然有了想入公理會的意思。萊豪德夫人當然是喜出望外了，連說夫人能皈依基督，那真是太谷公理會的榮幸，一定會有更多的大家貴婦，效仿杜夫人，加入公理會的。特別是在今年這樣的時候，夫人能入教，那真是偉大的主在幫助我們。

杜筠青越想越覺著快意。

「老太爺答應得就這麼痛快？杜牧，你倒真會傳話。你是怎麼稟報老太爺的？」

萊豪德夫人還從未見過杜筠青發怒，不由得說了聲：「仁慈的主，寬恕她吧。」就匆匆告辭出來。

杜筠青立刻拉下臉，怒罵道：「知道，知道，你知道你是誰？不要臉的賤貨，你知道你是主，還是奴？在我這裡，誰伺候誰，你得先給我分清！我說話，你就靠邊聽著！我吩咐你的事，還沒有說幾句呢，就知道，知道，誰慣下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病？今天我給你說清了：

老東西迷那個江南女人，也不至於迷成這樣吧？連他們康家的名聲也不管不顧了？或者，他正想叫你走入這樣的危途？

「與他無關，是我不想入了。」

「可不，他說，老夫人想入，就入。」

萊豪德夫人這才一驚：「這是為什麼？康老太爺還是不同意？」

「我不入你們公理會了！」

「老太爺就沒讓我說幾句。我一去，老太爺就問：有什麼事？我就照老夫人交代的說。沒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幾句呢，就給老太爺打斷：怎麼學會囉嗦了，有甚事，就不會乾脆些說？我只好直說：是老夫人想入美國洋教。老太爺緊跟著就說：她想入，就入。就這事？我說，就這事。老太爺一擺手，把我攆出來了。」

杜筠青真想再大罵杜牧一通，藉以發洩心中的怒氣，但她還是作罷了。

或者，乾脆不再見他！知道他反對就成了。她不動聲色，照樣等待舉行洗禮的那一天。等進城參加完洋教洗禮，回來再去見老東西。木已成舟了，那才叫真氣著老東西了。

萊豪德夫人還想開始勸說，杜筠青居然發了怒。

「老太爺他正在忙什麼？」

「我跟老太爺說了：不是我囉嗦，是老夫人交代我這樣說的。可老太爺仍不叫我多說。」

愛所有的人？

送走歡天喜地的萊豪德夫人，杜筠青心裡也很快意。她怎麼沒有早想到入洋教呢？初入康家時，萊豪德夫人就不斷勸她信洋教，可那時老東西不許。後來呢，她自己對洋教也沒有一點興趣了。對父親的失望，尤其使她對洋人洋教膩歪透了。將她丟進康家，父親倒帶了那個寫有五厘財股的折子，重返京城，東山再起去了。出使西洋多年，還不是一樣！不過，為了氣老東西，入洋教真還是一步可走的棋。你不是不許入嗎？我偏要入，偏要給你頂一個二毛子的名聲。

「見著了。」

「以後再這樣不懂規矩ｍ•hetuboｏｋ•com.ｃｏｍ，趁早給我走人，愛去哪，你去哪，反正不用你伺候我！」

只是，杜牧去見老太爺，轉眼間就回來了。看那一臉委屈依舊，好像是沒有見著。

「老太爺統共就說了一句話：老夫人想入，就入。別的，什麼也沒說。」

過了幾天，萊豪德夫人又興沖沖跑來，想向杜筠青說說公理會是多麼歡迎她皈依基督，還想先給她布一次道，為洗禮做些準備。可一見面，杜筠青不耐煩了，說：

這個杜牧，似乎還聽得有些不耐煩，老嘟囔：「知道，我早知道。」

萊豪德夫人哪裡能看出杜筠青的這種動機，她還滿以為自己堅持不懈，傳佈了十幾年主的福音，終於把這位康老夫人給打動了。所以，她當下連連問了幾次：真是想皈依基督？

杜筠青心裡一時充滿快意，就決定立馬去對老東西說。面兒上是向他請示，實在是為氣他。他要不答應，就回答說：她已經答應了人家，人家磨了十幾年了，不答應，也太無情。

「他同意入洋教？」

萊豪德夫人一聽，以為杜筠青是在開玩笑，就說：「康老夫人在說笑吧？可既想皈依偉大的主，這樣的說笑就不相宜了——」

罵完杜牧，再親自出馬去見老東西？

萊豪德夫人忙說：「什麼戒規也沒有，只是去愛所有的人，就成了。」

這太出杜筠青的意料了！老東西居然同意她去信洋教！既同意，那也就根本氣不著他了，還入那洋教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