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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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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京津陷落 四

第十二章 京津陷落

楊秀山聽說是義和拳的,知道已無可奈何了,正要站出來跟他們交涉,忽然發現:這夥人怎麼用紅巾蒙臉,只露了兩隻眼,就像強人打扮?街面上的義和拳也見得多了,都是紅巾蒙頭,趾高氣揚,一臉的神氣,沒見過這樣用紅巾蒙了臉的呀?
別的蒙臉人跟著一齊喝叫:「出來,出來!」
門外,還有牲口糞和分明的車輪痕跡。劫匪是趕著車來打劫?
老練的楊秀山給驚醒後,也愣了,還以為仍在噩夢中。定過神來,意識到發生了不測,急忙滾下地來,將自己房中幾本字號的底賬翻出,抱到外間一個佛龕前。這佛龕內,有一個隱秘的暗門,打開,裡面是一個藏在夾牆內的密窯。楊秀山拉了一把椅子,跳上去,移去佛像,打開暗門,飛速將那幾本底賬扔進了密窯。隨即關了暗門,又將香爐裡的香灰倒了些,撒在佛龕內,掩去暗門痕跡,再放回佛像。
女傭就說是鬧鬼,怕是五娘嫌冤屈未伸,來催促吧。
天成元的津號,是在五月十一凌晨遭到搶劫的。
那幾天津門局面亂是亂透了,但國人開的大商號鋪子,還沒聽說誰家遭了搶劫。遭義和拳打劫焚燒的,主要還是洋人教堂、洋人住宅。洋行、銀行早都關門停業了,貨物、錢款也隨之轉移。津門是大商埠,商家不存,立馬就會成為一座死城。所以,洋商收斂後,國人自家的商貿買賣依然在做。特別是銀錢行業,似乎想停也停不下來。市面混亂,生計艱難,當鋪、錢莊的生意,似乎倒比平素還火熱一些:大多生計斷了,靠典當、借貸也得活呀!而當鋪、錢莊的資金,又一向靠票號支持。所以,那幾天津號的生意也一直在照常做著。
大家已不再說話,因為無論說什麼,都只會遭到打罵凌|辱。
「出事後,我們雇的武師和五爺的保鏢,都趕來了。他們依據搶劫的手段,推測是江湖上老到的強盜所為。出事前,騷擾五爺的宅子,只怕就是他們聲東擊西。從破窗而入,到盜了銀窖,活兒做得夠利落。尤其他們只劫財,未傷人,更不是義和拳那些烏合之眾所能做到。義和拳真要認定誰家有通洋的二毛子,不殺人能罷手?」
楊秀山在做這一切時,儘管迅疾異常,但外面已是混亂一片,砸擊聲、喝罵聲如暴風驟雨般傳來。他剛衝到院裡,就見一個伙友滿臉是血,一https://m.hetubook.com.com邊跑,一邊說:「楊掌櫃,他們撞毀門面護板,破窗進來了!」
正這樣想,櫃上賬房的孔祥林已經站出來,拱手對那夥人說:「各位師傅,在下就是敝號的掌櫃。各位可能聽了訛傳,敝號一向也受盡洋行洋商的欺負,對洋人憤恨得很,決不會通洋的——」
不久,就見匆匆跑來一個蒙臉同夥,低聲對領頭的說了句什麼。領頭的一聽,精神一振。他過去一腳踢開了楊秀山住的那處內賬房,吆喝同夥,揮舞起手裡的大刀片,把津號所有的人都趕了進去。跟著,將門從外反鎖了。
奔到銀窖,果然已被發現,洗劫一空!
「那就怪了!」
領頭的吼完,外間真有火把點起來了。天剛灰灰亮,火光忽忽閃閃映在窗戶上,恐怖之極。
「去看看,是不是二毛子!」
戴膺送李子充返津時,也沒有再多作交代,只是說:「一定告訴楊掌櫃,津號該撤該留,全由他做主了。遇此亂局,損失什麼都不要太在乎了,唯一要保住的,是津號全體同仁的性命。一旦撤莊,就由天津直接回山西吧。只是無論走哪條道,都得經過拳會勢力凶險的地界。叫楊掌櫃再想些計謀,千萬平安通過。」
幾個年輕的伙友擠過去,七手八腳,就卸下一扇門來。那時代的民居門板,雖然厚重結實,但都是按在一個淺淺的軸槽裡,在屋裡稍稍抬起,便能卸下來。
田琨卻說,真要是五娘回來顯靈,倒也不怕。怕的是活著的匪盜歹人!現在外頭這樣亂,要有強人來打劫,五爺又不懂事,再出意外,我們也別活了。
領頭的那人立刻就喝道:「你找抽啊?大師兄火眼金睛,能冤枉了你孫子?」
外面,什麼動靜也沒有。
「我們遭劫的事,楊掌櫃盡力作了掩蓋,沒有怎麼張揚出去。出事當時,盜匪前腳走,楊掌櫃後腳就吆喝眾伙友,收拾鋪面,清除殘跡。到天大亮時,鋪面大致已拾掇出來,氣象如初。只是被撞毀的那處窗戶,難以一時修復,就將熱天遮陽的篷布,先掛在那兒,遮嚴了。銀窖被洗劫空了,我們在別處另放的不到一萬兩銀子,未被發現。所以遭劫的當天,我們津號不聲不響地照常開門營業了。」
開門出來,見門外撂著一根碗口粗的舊檁條。顯然,劫匪們是舉著這根檁條,撞毀https://m•hetubook•com•com了臨街的窗戶。
戴膺忽然拍了一下額頭,說:「我明白了!這次津號遭劫,只怕與去年我在你們那裡演的空城計相關吧?」
李子充說:「戴掌櫃不用太操心我們了,京師局面也好不到哪,你們更得小心!」
楊秀山見這情形,就過去扶孔祥林,一邊說:「各位不要難為他,他只是本號的二掌櫃,敝人是領莊掌櫃。我們西幫對洋商洋行,的確是有深仇大恨,早叫他們欺負得快做不成生意了!各位高舉義旗,仇教滅洋,也是救了我們。能看出各位都有神功,敝人是不是通洋的二毛子,願請師傅們使出神功來查驗。」
依然沒有動靜。
領頭的那人瞪了楊秀山一眼,就又一巴掌搧過來:「嘛東西,想替你們掌櫃死?滾一邊待著!」
送別李子充,戴膺感傷無比:這才幾天,京津間往來,就要冒生離死別的危險了!誰能想到,時局會驟變如此?
「也沒有報官嗎?」
十一那天凌晨,楊秀山和津號的其他伙友,幾乎同時被一聲巨響驚醒:那是什麼被撞裂了的一聲慘烈的異響。緊接著,又是連續的撞擊,更慘烈的斷裂聲——晨夢被這樣擊碎,真能把人嚇傻了。
「報是報了,官衙哪能管得了?楊掌櫃也暗暗通報了西幫同業,叫大家小心。還向同業緊急拆借了一些資金。此外,櫃上還購置了一些刀械,伙友輪流與鏢局武師一道值夜。」
又停了一陣,見外面依舊死寂一片,有個伙友就使勁咳嗽了一聲。
李子充說:「沒有了,只我們一家。遭劫後,到我離津那幾天,也沒聽說誰家又遭劫。」
西幫票號做全國性的金融匯兌生意,銀錢的進出量非常巨大。因此,銀錢的收藏保管成為大事。票莊一般都是高牆深院,有的還張設了帶鈴鐺的天網。在早先,西幫還有一種特殊的保管銀錠的辦法:將字號內一時用不著的銀錠,叫爐房暫鑄成千兩重的大銀砣子。那時代法定流通的銀錠,最重的僅五十兩。所以這千兩銀砣子,並不能流通,只是為存放在銀窖內安全:如此重的銀砣子,盜賊攜帶也不方便。縱然是能飛簷走壁的強人,負了如此重的銀砣子,怕也飛不起來了。所以這銀砣子有一個俗名,叫「莫奈何」。不過到後來,西幫票號也不常鑄這種千兩銀錠了:事業走上峰巔,經營出神入化,和-圖-書款項講究快進快出,巨資一般都不在號內久作停留。
天成元津號的銀窖,處置得不算是太巧妙:只是將設銀窖的庫房,佈置成為一處普通伙友的住房:盤了一條大炕,炕前盤了地爐子,火爐前照例有一個深砌在地下的爐灰池,池上嵌蓋了木板。看外表,沒有一點特別。津號的銀窖,就暗藏在地下的爐灰池一側,尋常的爐灰池其實正是銀窖的入口處。當然,地面上嵌蓋的木板,暗設了機關,外人不易打開。
前頭的一個喝道:「爺爺們是義和團天兵天將,來抓二毛子!大師兄說了,你們字號的掌櫃,就是通洋的二毛子!哪位是掌櫃?還不出來跪下!」
其實,自這夥人破窗而入以來,砸擊、摔打、撕裂、破碎的聲音,就一直沒有停止過。闖進來的,肯定比剛才見著的這五六個多。現在散去幾人,還留著三人,但不斷還有別的蒙臉人押了櫃上的伙友,送過來。
門被卸下,大家奔出來,見火把只是插在院中的一個花盆裡,似乎一直就沒人在看守!
「不是他,不是他!」
「有戴老幫這句話,我們也好辦了。不過眼前還能勉強營業的。」
「這也不是自責。津號出了這樣的事,我也得向老號和東家有個交代。你回去,也跟楊掌櫃說,津號出了這樣的事,不會全怨他,更不會難為各位伙友!」
京號的戴膺聽了津號遭劫的情形後,也問李子充:「當天,還有誰家遭劫了?」
「你回天津真有把握嗎?還是聽我的,就暫留京號。京津間郵路、電報,總不會斷絕太久,一旦修通,就能聯絡了。何必叫你再冒險返津?」
他們哪裡是來抓二毛子?不過是來搶錢!
楊秀山忽然明白了,慌忙喊道:「趕緊卸門,趕緊卸門!」
副幫楊秀山見局面太亂,也從鏢局請了一位武師,夜裡來護莊。初十那天夜裡,鏢局武師恰恰沒有來櫃上守夜:他往五爺的宅子護院去了。
楊秀山又慌忙喊道:「快去看銀窖!」
戴膺又細想了一下,對津號這位楊秀山副幫,真是沒有太深的印象。看來,在劉國藩這樣平庸的老幫手下,有本事也顯不出本事。如果還是劉國藩領莊,遇此劫難,真還不知他會怎麼處置。
「戴老幫,你就放心好了。我已走過一趟,也算輕車駕熟了。」
「遭了這樣的打劫,也沒有再引發擠兌吧?」
外面,砸擊摔打的聲音m•hetubook•com•com已經沒有了,忽然顯得安靜了許多。他們真要請神了。請了天神來,到底要抓拿誰?
漸漸地,聽到外面有雜沓匆促的腳步,但聽不見說話聲。他們在舉行降神儀式嗎?
「搜,快去搜!他就是鑽進地縫,也得把他搜出來!」
當然了,再怎麼進出快捷,票莊也得有存放銀錢的銀窖,也即現在所說的金庫。西幫的銀窖,各家有各家的巧妙,各家有各家的秘密。外人不易發現,號內自家人存取時又甚方便。
「戴老幫,你也自責太甚了。我們楊掌櫃,還有津號別的伙友,可沒人這樣想。」
有人就走到門口,使勁搖晃了搖晃反鎖著的房門。
領頭的還在不停地喝叫:「說,你們的二毛子掌櫃,到底藏哪了?」
「戴掌櫃,你一向深明大義,待下仁義,我們是知道的。楊掌櫃派我來,除了稟報津號的禍事,還特別交代,要向戴掌櫃請罪:當此亂局,我們未聽戴老幫忠告,生意做得太猛,號內防範也不夠,才招了此禍。日後受什麼處罰,都無怨言的。」
「你們也先不要想那麼多了,京津這樣的亂局,誰能奈何得了?津號遭此劫難,號內同仁全平安活著,已是萬幸了。你回去對楊掌櫃說,劫後如果難以營業,就作暫時撤莊避亂的打算吧。與老號聯絡不暢,我就做主了,日後老號要有怪罪,我來擔待,與津號各位無關。」
領頭這樣一喊,跟他的那夥人就散去了幾個。
楊秀山只覺半邊臉火辣辣一片,兩眼直冒金花,但他挺住了,沒給搧倒下。
這伙蒙臉的劫匪,居然把隱藏在此的銀窖尋出來,打開了。他們沒耐心破你的機關,砸毀蓋板就是了。存在裡面的四萬兩銀錠,自然全給搶走了。
五爺失瘋後,什麼都不知道了,就知道不能離津。所以只好給他買了一處宅院,長住天津。原先跟著五爺五娘出來的保鏢田琨,深感五娘的被害是自己失職,就留下來陪伴瘋五爺。那幾天,五爺的宅院忽然有了異常。白天,常有敲門聲,可開了門,又空無一人。尤其到了夜晚,更不斷有異響,提了燈籠四下裡巡查,卻什麼也查不見。
門被反鎖,真要焚燒起來,哪還有生路!
誰能想到,鏢局武師只離開了兩天,這頭就遭了搶劫!
雜沓的腳步聲,很響了一陣。後來,這腳步聲也消失了。外面是死一般沉靜,但火把的光亮仍在窗紙上閃動。
朝街https://www.hetubook.com.com面兩頭望了望,尚是一片寂靜。這幫劫匪為何偏偏來打劫天成元?
很快,全號的伙友都押來了,他們還在翻天覆地地搜尋。他們在找誰?找已經死去的劉國藩?
「你還記得吧?去年夏天,五娘被撕票,你們劉老幫又忽然自盡,惹得擠兌蜂起,眼看津號支持不住。不得已了,我由京師調了四十多輛運銀的橇車,號稱裝了三十萬兩銀子,前來救濟津號。這四十輛銀橇在津門招搖過市,還能不驚動江湖大盜?那一次,叫你們津號露了富,人家當然要先挑了你們打劫!」
「就偏偏拿我們天成元開刀?你們得罪義和拳了?」
楊秀山也希望,眾伙友不要再冒失行事。這是禍從天降,也只能認了。別處的賬簿,不知是否來得及隱藏?還有銀窖!西幫票號的銀窖,雖然比較隱秘,但這樣天翻地覆地找,也不愁找到。只願他們真是搜查人,而不是打劫銀錢。
楊秀山剛要說什麼,一夥紅巾蒙臉,手提大刀的人,已經湧進來。
「你們楊掌櫃這樣處置,非常得當!忍住不張揚,非常得當。如張揚出去,說是義和拳搶劫了票號,那滿大街的拳民會給你背這種惡名?他們真能一把火燒了你們津號!」
「津門已經是義和團天下,我們哪敢得罪?看那活兒,也不像拳民所為。」
「沒有呀?」
領頭的一吼,有兩人就過去扭住孔祥林的臉,草草一看。
看了這一切,楊秀山更斷定,這夥人不是義和拳民,而是專事打家劫舍的一幫慣匪!
「你們聽著,爺爺要燒香請神了,都在屋裡安分待著,誰敢惹麻煩,小心爺爺一把火燒了你們字號!」
「我們也看出來了,楊掌櫃這次真是臨危不亂。我來京報訊,要不是聽了楊掌櫃的,裝扮成乞丐,真還過不了這一路的刀山火海。」
楊秀山忙趕到臨街的門面房,那裡更是一片狼藉,但劫匪早無影無蹤。從被撞毀的那個窗戶中,已有晨光射進來。
田琨跟津號說了說這番異常,楊秀山就把字號雇的鏢局武師打發過去了。因為字號一直還算平靜。兩位武師守護一處宅子,強人也該嚇跑了吧。等五爺那頭安靜了,再回字號來護莊。
李子充忙說:「我們招的禍,哪能怨戴老幫!」
說時,已舉手向孔祥林狠扇去。孔祥林比楊秀山還要年長些,被這一巴掌搧下去,早應聲倒地了。
「江湖上老到的盜匪?那你們津號得罪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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