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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有規矩！」

到了鳳山的龍泉寺，卻並不像車倌說的那樣熱鬧，與平素相比，來遊玩的人實在不多。不過，汝梅也沒有顧上抱怨，人少空曠，倒可以更自由地跑動。

越不許去的地界，才越有種神秘的吸引力。

「康家呀！」

老嬤還是緊張地說：「你萬萬不能走了！鳳山不大，小姐剛才不是也走迷了路？我們就在這兒死等他們吧，不敢再獨自走了！」

「康莊？」老尼一聽是康莊，似乎大吃了一驚。

汝梅先在山門外的台階上坐了下來，心裡一轉，想出了一個話題：「師傅，我其實是專門跑來的，我也想出家。」

老嬤見汝梅這樣說，慌忙說：「今兒是我不中用，叫小姐受了委屈，也連累了大家！小姐福大命大，平安回來，我就是挨罵挨罰，也情願了。」

汝梅一聽，就樂了，說：「都這麼不中用！你們快去照護她吧，不用管我了。」

「是康家。」

汝梅笑了：「看看你們吧！以為鳳山有多大呢，巴掌似的一塊地界。」

「能進庵中，討口水喝嗎？」

見家丁一走，汝梅更有一種自在感：能躲開他們才好呢！這種感覺，使汝梅異常興奮。

老尼冷冷掃了她一眼，說：「小小年紀，胡言亂語。」

「康家？」老尼聽了是康家，分明更驚駭了一下。

聽汝梅這樣一說，下人們都鬆了口氣，連連道謝不已。

「康家誰跟前的？」

在庚子年夏天，這裡是忽然冷清了許多。來此避暑散心的富人幾乎絕跡了：富人是最惜命的。常來這裡的，只是附近的農戶，他們來祭龍王，祈天雨。大旱年景，連酎泉也勢弱了些，但克老池卻依舊充盈不減。因為附近鄉人為敬龍王，已停止從酎泉取水。

「三爺。」

「由你。」

現在，趁獨自家自由自在，汝梅就決定再往那跑一趟。再說，跑到那裡，尋她的老嬤和家丁，也不容易追了來。

老夏忙說：「三娘m.hetubook.com.com你就放心吧。」

好在汝梅不膽小，她盡力不露出慌張來，也沒有立刻起身跑走。她裝著發呆，坐在那裡不斷說：「還是死了乾淨，還是死了乾淨——」

果然，一出村，她就叫車倌拉她進城去遊逛一趟。但老夏有交代：不能拉小姐進城，車倌自然不敢違背。不過，車倌也機靈，他眨了眨眼就編了一個借口，對汝梅說：「這兩天，縣衙正清剿城裡的義和拳殘兵敗將，城門盤查甚嚴，一般人是不許進出的。」

「滿世界找吧！怕你獨自上了鳳山頂，更怕有歹人綁票，真把我們急瘋了！」

總之，鳳山龍泉寺因為離城不太遠，成為商家富戶春天踏青、盛夏避暑、秋日登高、隆冬賞雪的便當去處，所以這裡幾乎是縣城之外的第二繁華地界。當然，這裡的繁華秀麗，還是得益於本邑大商號的不斷佈施捐募。

「是康莊。」

家丁趕緊說：「哪能呢！我們出來是伺候小姐，不是伺候她們。」

汝梅只好坐等了。有了這點小波瀾，她心裡倒有幾分快意。

汝梅看出他們的心思，就慨然說：「今天這事，也怨我，我在前頭跑得太快了。你們虛驚一場，也罷了。回去，誰也不能再提這事。誰要是多嘴，叫老夏知道了，收拾你們，我可救不了駕。」

「哼。」

汝梅就說：「我也不是來此進香，只是遊玩中跑迷了路。」

老尼看清是個小女子，就不迴避了吧？

跟著汝梅的女僕也說：「我聽說，即便進了城，也是到處受到盤查，走動甚不方便。我們好容易出來一趟，進城受那拘束，圖甚？」

那家丁忙說：「跟小姐的兩個老嬤，在後頭趕趁得太急了，上了山坡沒幾步，就有一個崴了腳，沒法走路了。我來向小姐討示：看能不能暫歇一會，容我們將老嬤抬下山？」

「在太谷，誰敢綁我的票！」

「賜口水喝，也算善舉吧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因善小而不為？」

車倌不動聲色地說：「三爺有官府的牒帖呢。」

所以，下車後也沒有歇，汝梅就四處跑去了。

俗稱鳳山者，就是太谷城南的鳳凰山。龍泉寺在鳳山山麓，以寺中有長流不敗、清冽似酒的酎泉得名。也因有此名泉，進入寺院山門，便是一個名叫克老池的秀麗小湖；湖中立有一座玲瓏古雅的水閣涼亭。它倒映水中，更使克老池變得空靈異常。龍泉寺的主殿，是倚山而立的三佛殿，殿中供奉一尊數丈高的大佛，香火很盛。

汝梅平靜地說：「你們著急，我比你們還著急呢！我一個人走迷了路，幾乎尋不回來了。一個一個都不中用，跟都跟不上我，還說出來伺候我！」

汝梅就說：「我爹昨兒還進了城呢，我怎麼就不能進？」

以前來時，尼姑庵是山門緊閉的。可今天，不但山門未閉，門外還閒坐著一個老尼。見有人跑來，老尼欲起身進庵，但細瞅了一眼，又坐下不動了。

汝梅就問：「你們還是練武的，也走這麼慢？」

忽然就上來一股衝動：趁他們都不在，她獨自躲到一個幽靜處遊玩，叫他們滿世界找吧。能找見，算他們有本事！

老尼只是這樣冷冷地哼了一聲。汝梅編的這個瞎話，似乎一點都沒有打動這個冷漠的老尼。

老尼忽然又是一臉冰冷，緩緩站起，轉身走進山門。這時汝梅才發現，老尼原來有一條瘸腿。不過，她移入庵中時還算麻利，跟著，山門就匡當關上了，更顯得有力。

「常見。」

汝梅倒是非常得意，獨自坐在小亭裡，向北瞭望：太谷城池方方正正現出全貌，城中南寺那座浮屠白塔更分明可見。她想尋出白塔下那處美國洋人的福音堂，卻實在難以分辨得出。畢竟太遠了。

汝梅問：「他們到哪找去了？」

望著緊閉的山門，汝梅這才意識到：這個古怪的老尼，彷彿對www.hetubook.com.com她們康家還有幾分熟悉？不過，她也沒有來得及細想，就趕緊離開了。在太谷，誰不知道康家！這時，只惦記著：跟她的那幾個下人，不知在怎麼找她？

老夏連連應承，說：「三娘不吩咐，我也要這麼檢點。我還挨門都問了問：還有哪位小輩想出去遊玩，一搭結伴，人多了勢眾。可惜沒人想去。那我就叫他們上心伺候梅梅吧。」

「今年兵荒馬亂的，叫人不踏實呀！」

老太爺放了話，誰也不敢攔著汝梅了。但三娘哪裡能放心？她叫來管家老夏，吩咐他派個武藝好的拳師跟了去，並向車倌交代清楚：不許拉梅梅進城，城裡正亂呢。

這樣一想，她便立馬起身，離開了六角小亭，急忙沿山坡小徑繼續往山上走去。只是，沒走幾步，就覺這樣不成：老路線，老地界，他們找你還不容易？

七月底了，本該是秋風送爽，滿目絢爛的時節。可庚子年大旱，野外莊稼長得不濟，其間旱得厲害的，就像挨了霜打一樣，已蔫枯得塌了架。舉目望去，綠野中一團一團儘是這枯黃的板塊，真似生了瘡痍。樹木也是灰綠灰綠的，沒有一點精神。

難怪呢，老太爺不許她往這裡跑！

「家中逼婚，非要我嫁給一個又憨又醜的男人。出不了家，我就只有死了。」

「謝師傅指點。我先在此歇歇腳，成吧？」

寺中景色雖空靈秀麗依舊，汝梅卻沒有多作逗留。她只是到三佛殿匆匆敬了香，便從寺後旁門跑出，沿了山坡小徑快步而上。等她登上半山間一座六角小亭了，跟著伺候的兩個女僕許久都沒有追上來。她們雖也算大腳老嬤，可也是纏過足的，無法似汝梅那樣連跑帶跳，健步飛行。那兩個跟來做保鏢的家丁，居然也沒有跟上來。

「三爺。你常見六爺嗎？」

難道老尼佛眼明亮，已看出她說的是瞎話？

她正欲離開小亭，繼續向上走，才見一個家丁匆匆趕上來。

「哼。」和_圖_書

真夠無情。還有不許進香的寺院？也沒去過別的尼姑庵，不知是否都這樣？汝梅從門外向裡張望，什麼也望不見：門裡有一道影壁擋著。愈是這樣，她愈想進去。

家丁說：「還是小姐仁義，我這就去傳你的話。委屈小姐在此少候，我下去就叫沒崴腳的老嬤上來伺候。我們也快，說話就回來。」說完，就跑下去了。

老嬤立刻驚叫道：「小祖宗，你千萬不能再走了！人找人，找煞人！誰知道他們跑哪找你了？他們滿世界找你，你再滿世界找他們，那得找到什麼時候？」

汝梅只好答應去鳳山。

在龍泉佛寺周圍，還散佈著龍王廟、二郎廟、關帝廟、財神廟、娘娘殿、真武道觀。當然還有俗界的戲台、看棚、商號、飯莊。

車倌跟著說：「我們還是去趟鳳山吧。我聽說，近來那裡已經熱鬧起來了。」

汝梅很快跑過來，對老尼施了個禮，說：「唐突到此，打擾師傅了。」

就這樣，汝梅獨自向那處尼姑庵跑去了。

「此處哪能迷路？一條溝，走出去就是了。」

「離鳳山不遠，康莊。」

老夏是康家的老管家了，伺候老太爺那是忠心耿耿，鞠躬盡瘁，不打一點折扣。對三爺這樣晚一輩新主子，就不免有一點鬆心。所以，對三娘的吩咐，應承得好，辦起來其實也沒有特別上心。只是交代包世靜武師，從他手下的護院家丁中選兩個，跟了去伺候。

經這一陣端詳老尼，汝梅發現，她似乎並不年邁，也不醜。尤其在嘴角斜上方，生了那樣一顆不大也不小的痣，倒給滿臉添了幾分嫵媚似的。只是一臉太重的憔悴和憂鬱，又不像是跳出苦海的世外僧人所應有。她不是真尼姑，或者是個壞尼姑？汝梅這時才忽然生出一些懼怕。

「我們有規矩，不許紅塵中人踏入庵中。」

「康莊誰家？」

這時，那老尼忽然冷冷問：「你是哪裡人？」

汝梅停下來，朝周圍望了望，忽然有了去處：不ｈｔｔｐs://wｗｗ.ｈetuｂｏｏｋ•cｏｍ.com往山上攀行，而岔開往西，不久便下坡了；中間路過關帝廟，再往下，沿山溝走一二里路，就能彎進一座尼姑庵。這尼姑庵倒不出名，周圍風景也無獨到處。只是，汝梅以前每瘋跑到此，只要向爺爺提起，就要遭到斥責。那種時候，爺爺可是真生氣了。沒有把她管住而任她跑到尼姑庵的下人，也要遭到管家老夏的訓罵，彷彿任她踏入的是怎樣一處險境。

「看看你們吧，就會大驚小怪！我就那麼不中用？得了，不說了。我去把他們叫回來。」

不過，汝梅她這樣的大家小女子，哪能注意到田間旱象！整整一夏天，圈在家裡，現在終於飛出來了，她只覺得快樂。

老尼無精打采地說：「本庵是不招待香客的，只我們自家修行。」說話間，老尼的目光也是極度無神的，那真是世外的目光。

很等了一氣，一個老嬤、一個車倌、兩個家丁才陸續返回來。他們見到汝梅，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驚恐的情緒卻一時緩不過來。現在他們是擔心，出了這樣的差錯，回去怎麼交代？

「我知道出家比死更難。師傅既然看我沒有事佛的慧根，我也就甘心去死了。其實，我早下了決心要死。只是近日做夢，不是寺院，就是佛爺。就想，這是不是佛祖顯靈，召我出家？」

老尼依然只是這冷冷的一哼。真看穿她的瞎話了？

在鳳山中間，尼姑庵所在的地界，實在是既平淡，也安靜，並沒有什麼可怕。去一下，他們為什麼要大驚小怪？

三娘就說：「老夏你也知道，梅梅她太任性了。我們可不是想成心難為底下的人。」

汝梅說：「那你們把她扔了？我在這裡等著，你們把她送山下，交代給車倌，趕緊再回來，不就得了！」

汝梅繞道回到了停馬車的地方，果然，他們真慌了。車倌也跑上去尋找了，只有那個崴了腳的老嬤，留在馬車旁。她一見汝梅回來，大叫一聲：「小祖宗，你是到哪去了？快把我們急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