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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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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破千古先例 六

第十六章 破千古先例

聽見太后話音停頓下來,康笏南忙說:「小號本當更多孝敬朝廷——」
康笏南鬆了一口氣,更大了膽略略揚起臉,說:「大德恆係票號中後起之秀,勢頭正盛,敝號不及。」
林琴軒大掌櫃久坐冷板凳,一聽說是要辦這樣的大差,當然立馬趕來徐溝。
哈哈,一睹天顏,也花不了多少銀子!精明的戴掌櫃,張羅得比喬家還省錢。
這一份輕鬆愉快,自然還因為他心情好:聖顏也不難見,不過是花點銀子罷了。
所以,他也沒有急於說什麼,只是從容聽著。可林大掌櫃已耐不住了,說:「我們老東家知道貴縣的難處,所以才來接濟。這是辦皇差,不敢太小氣!」
「如何做派?平常怎樣,就怎樣!我們反正是黎民百姓,講究什麼!」
林大掌櫃這才不得不佩服戴膺的幹練。
林大掌櫃一到,三爺就帶了他和戴膺,趕去拜見徐溝知縣老爺。知縣老爺聽明白是這樣的好事,當下就眉開眼笑了。連連說要上奏朝廷,表彰康家天盛川的忠義之舉。
裡面,燈火輝煌。康笏南伏地行大禮時,也只能覺察到燈火輝煌,還不知道上頭坐著誰:太后,還是皇上,或者都在?禮畢,他也只能俯首跪聽,不能舉目。
康笏南忙說:「一介草民,閒居鄉野,不過枉度日月罷。」
喝叫罷,那宮監過來一把攥住康笏南的一隻手腕,拽了就走,有似抓拿了歹徒,強行扭走一般。宮監飛步而走,年過七旬的康笏南哪能跟得上?但他也不能跌倒,跌倒了,這宮監還不知要怎樣糟蹋他呢。他只好盡力跟上。
康笏南謝過聖恩,站了起來,但仍不敢看上頭。
消息傳回太谷,康笏南自然對戴膺格外讚揚了幾句。他在心裡可是冷笑了:哼,總算要親眼一睹天顏了,看一位如何無恥,另一位又如何無能!
「不是說你們,你們山西商家還很忠義。予是說各省督撫,京餉在他們手裡,花一文錢,也得跟他們要。他們嘴上不敢說不給,總是尋出無窮無盡的借口,www.hetubook.com.com不肯出手!所以,我跟皇帝說了,回京後,朝廷也開一間自家的錢鋪!急用時,也不用這麼叫花子似的求他們!」
康笏南正要起來,剛才帶他來的那位凶狠的宮監,早進來又一把攥住他,倒退著,將他拽了出來。
康笏南是閏八月初六來到徐溝的。徐溝與太谷比鄰,也不過幾十里路吧,又都是汾河谷地的一馬平川。所以,這一路走得輕鬆愉快。
「你們山西票號很會掙錢,予早知道。爾開的票號叫什麼?」
康笏南以為太后是說氣話,也沒有當真,就說:「那樣也好。」
康笏南也沒有多問,就回到茶莊裡頭。三爺、林大掌櫃也跟了進來,只是不見了戴膺。他已經前往縣衙一帶,去等著見岑春宣。
戴膺說:「他們報的那些大宗支出,我算了算,還用不了三萬兩銀子呢。給的再多,也不過進了縣官的私囊,既孝敬不到朝廷,也緩解不了民苦。徐溝只有我們一間茶莊,莊口又不大,也犯不著孝敬這裡的縣官。再說,老太爺見著見不著聖顏,也不在於這位知縣老爺。」
知縣老爺這才只感謝,不哭窮了。
還有大批扈從役馬的草料,也得備足了。
覲見時,康笏南要戴膺陪著,可戴膺主張還是林大掌櫃陪著名正言順。康笏南就同意了。林大掌櫃可是慌了,連問戴膺,到時該如何做派?康笏南哼了一聲說:
縣衙已戒備森嚴。不過,康笏南很快就被放了進去。但在縣衙裡,卻是又等候了很一陣,才有一位樣子凶狠的宮監,進來用一種尖厲的聲調喝問:
戴膺聽林大掌櫃這樣說,知道有些不好:對這些官吏,哪敢放這樣的大話!好嘛,你們給兜著不叫小氣,人家還不放開膽海撈?他急忙接住林大掌櫃的話說:「是呀,辦皇差,不敢太寒酸。所以臨來時,我們老東家交代,捐給徐溝縣衙三萬兩銀子,把皇差辦漂亮,也算我們孝敬朝廷了。」
為兩宮預備的滿漢全席,只是一種m.hetubook.com.com規格,席中太后所食,不過是行在御膳房為她烹製的幾樣可口飯菜。初出京時,因為受了饑荒,所以到懷來縣吃了吳永為她備的炒肉絲和扯麵條,就覺格外佳美。離開懷來時,竟給吳永的廚子周福賞了一個六品頂戴,放到行在御膳房,一路為她供膳。進入山西,扯麵拉麵更精製了,很容易討太后喜歡。她喜歡了,照此賞給皇上、皇后,也就得了。所以最高規格的御膳,倒是好應付。但兩宮以下的「八八」、「六六」席,那可得實打實伺候!經在太原休整,兩宮的鑾輿行在是更浩蕩了。備一餐膳食,那得擺四五百桌席面。所以,為支應這次皇差搭起的臨時廚房,已佔去縣衙外的一整條街了。
不用說遭遇了庚子年這樣的大旱,就是在豐年,像徐溝這樣的小縣,承辦浩浩蕩蕩的皇差,也夠它一哼哼的。
「年逾古稀了,真看不出。爾是如何保養的?」
這是平地起驚雷,還能聽不清!但康笏南也只能說:「聽清了,一定孝敬朝廷。」
康笏南卻閉目不語。他知道,雖然近在眼前了,最後落空也不是不可能。但人事已盡,只有靜心等待。
戴膺忙說:「李總管傳出話來,只召老太爺您一人進去。」
戴膺問康笏南:先去拜見一下知縣老爺?康笏南說,人家正忙得天昏地暗,不必去打擾了。其實,他是不想見。
康笏南這才覺得,太后是認真的。可朝廷要開起官家的票號,西幫還有活路嗎?他只好含糊說:「僻居鄉野,早老朽了,外間情形實在知之不多。只知西洋銀行甚是厲害。」
「你們山西人,很會做生意!爾只開茶莊?」
正如戴膺他們所估計,徐溝知縣正為承辦這一次皇差,愁得走投無路呢。
按那時代的馳驛之制,官吏過境,不拘官階大小,當地官方都得為之預備食宿。御駕臨幸,那自然更得盡力供奉。而這次兩宮過境,又非同平常,那是把京中朝廷都搬來了,空前浩蕩。給朝廷打前站的,已和_圖_書傳來單子:除了太后皇上的行宮,還得為王公大臣備四十餘所公館,為其餘隨員所號的居室就更數目可怕。膳食上,皇太后、皇上、皇后,須備滿漢全席,王公大臣是「上八八」的一品席,以下官員都須「中八八」席,一般隨從、衛士也得是「下六六」席。
「茶莊以外,也開一間小小的票號。」
康笏南丟下林琴軒,說:「那還不快走!」
康笏南忙說:「晉商略有小利,全蒙皇恩浩蕩!」
又靜了一會,聽見太后說:「予也累了,爾下去吧。」
靜了一陣,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問:叫什麼,多大年歲。他這才想,太后坐在上頭。
初八日申時未盡,也就是下午將近五點鐘時候,浩浩蕩蕩的兩宮鑾輿已經臨幸徐溝城了。聽說兩宮中途到達備了早膳的小店鎮時,辰時還未盡;到備了茶尖的北格鎮,也才是午時。大概是初上征途,還兵強馬壯吧。
「小號天成元。」
林大掌櫃也說:「老太爺受召見,更有充裕的時候了。」
「都會說皇恩浩蕩!予與皇帝今次出京,才知道皇帝哪有錢呀?都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好像天下的錢財能由著我們花。今次出京,予與皇帝受了大辛苦了,真是饑寒交加,難以盡數。何以如此可憐?自家沒帶京餉盤纏出來。花一文錢,都得跟他們要。三番五次跟他們要,跟叫花子差不多了!」
「元」為一,「元」為首:康笏南有些緊張了。他不由得略舉目向上掃了一眼,見一個老婦人端著水煙壺,平庸的臉上似乎沒有怒色,就說:
這一等,就好像是遙遙無期。眼看天色將晚,康笏南已有一些失望了,才終於見戴膺匆匆趕回來。
還是太后蒼老的聲音:「七十多歲了?平身吧。」
初六的徐溝城裡,還是一片繁忙雜亂。被驅使奔走的數百衙役、數千民夫,還滿大街都是。當然,街市已張燈結綵,被臨時充作公館的民宅,更是修飾一新了。城裡城外,凡御駕要經過的蹕道,都有鄉民在鋪墊乾淨的黃土。
和*圖*書「予聽他們說,西洋朝廷就開有自家的銀行。不拘叫銀行,叫錢鋪,回京後,予與皇帝一準要開自家的字號。今日召見爾,就是要爾知曉予意。予與皇帝哪會開錢鋪?朝中那班文武,予看他們也不諳此道。到時,爾等山西掙錢好手,須多多孝敬朝廷,為予開好錢鋪。聽清了吧?」
因為天色尚早,鑾輿進城後,前頭三乘圍了黃呢的八台轎輿,簾門高啟,令民瞻仰。皇太后在前,其次是皇上,又次為皇后。沿街子民可以跪看,不許喧嘩,更不許亂動。
「你們山西人都很會掙錢,予早知道。今次來山西,更知道了。」
宮監瞪起眼掃了他一下,依然尖厲地喝道:「上頭叫起,跟我走!」
「爾去見皇帝,看還有何諭旨。」
「予聽說,西洋的朝廷就開有自家的錢鋪?爾知道不知道?」
康笏南也沒有多問,拉了林大掌櫃就走。
康笏南跪在自家茶莊門廊前的香案旁,雖也凝神注目,卻什麼都沒有看清楚。因為這三乘皇轎,似乎是一閃就過去了。問三爺、戴膺他們,看清了嗎?他們也都說,什麼也沒看清。只有林大掌櫃說,他看清了第二乘轎裡的皇上,但聖顏不悅,一臉的冷漠。
縣衙初為估算,必須備足乾柴三十餘萬斤,煤炭二十萬斤,穀草二百萬斤,麩子三萬石,料豆兩萬四千石,豬羊肉兩萬斤,雞鴨各數百隻,麥麵四萬餘斤(內中僅裱糊行宮、公館就已用去三四千斤),紙張千餘刀。而這僅是大宗。尤其今年天旱,凡入口之物都市價騰貴,一斗麥一千七八百文,一斗米一千四五百文,一斤麥麵六七十文,一斤豬羊肉二百多文!
三爺說:「聖駕到得這樣早,是一個好兆。」
太后在說這一番話時,康笏南已大膽揚起臉,算是看清了太后的聖顏:那真是一張平庸的婦人臉。這樣的臉,在鄉間滿眼都是,哪有一些聖相?在太后左面,隔桌坐著一位發呆的男人,那就是皇上吧?
康笏南忙說:「在下就是。」
出來,林大掌櫃問戴膺:「康老hetubook.com.com太爺交代過,不要太可惜銀子。戴掌櫃何以如此出手小氣?」
他只好跟了戴膺,快步往縣衙趕去。不過,此時他心頭已沒有什麼擔心,只有一片豪情漫起:終於要親眼目睹當今至尊至聖的那兩個人了。
行宮、公館全得重加裝修、彩繪,裡面陳設鋪墊須煥然一新,外面也要張燈結綵。這又需花費多少?
見林大掌櫃又要說什麼,戴膺不動聲色搶先說:「東家的生意,今年也受了大累,損失甚巨,實在無力更多孝敬了。再說,今年大旱,朝廷也體撫民苦的,皇差辦得太奢華,反惹怒天顏也說不定的。」
「天成元?哪一個元字?」
「元寶的元?爾真是出口不離本行。天成元比大德恆如何?」
戴膺一進門就招呼:「老東台,快走,快走,去宮門聽候『叫起』!」
這樣急急慌慌被帶到一處庭院的正房前,宮監高聲作了通報,良久,門簾被掀起,康笏南的手腕才被鬆開。他顧不及一整衣冠,就慌忙進去了。
「誰是太谷康財主?」
滿城都是朝中顯貴,康笏南坐他那華貴的轎車,顯然太扎眼;而市間小轎也早被徵用一空。
「元寶的元。」
康笏南本來想帶六爺來,叫他也一睹聖顏。說不定聖顏的猥瑣,會令他放棄讀書求仕的初衷。六爺居然不願同來,為什麼?說是身為白丁,不能面對聖顏。依然如此執迷不悟!只是,六爺的執迷不悟,並沒有影響到康老太爺的心情。
康笏南就移過左邊,給皇上再行大禮。但許久也沒有聽見皇上說什麼,略抬眼看看,皇上依然那樣呆坐著。
戴膺和三爺卻未回太谷,就直奔徐溝去了。只捎急信回去,請天盛川茶莊的林大掌櫃,趕緊來徐溝。
戴膺聽了縣衙的哭窮,心裡只是冷笑:耗費再大,你們還不是向黎民百姓搜刮?借此辦皇差,你們不發一筆財才日怪呢!
果然,知縣老爺不傻,聽說只三萬,便說:「康家這樣忠義,本官一定要上奏朝廷的。只是徐溝太小,又遭如此荒歉,添了貴號這三萬捐奉,怕也辦不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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