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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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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洋畫與遺像 三

第十八章 洋畫與遺像

「先放這裡,我再從容看看。畫師走了嗎?」
三喜突然失蹤後,她對著老夏又哭又叫,再分明不過地說出:她喜愛三喜,離不開三喜!可這個老夏就那樣木,什麼也聽不出來?她坐車親自往三喜家跑了幾趟,打聽消息,老夏也不覺著奇怪?
大概過了十天,老夏把杜筠青的畫像送過來了。
老夏問:「老夫人,你看畫得成不成?」
老夏忙說:「像,誰看了都說像!二爺、四爺、六爺,二娘、三娘、四娘,都看了,都說像。旁觀者清,自家其實看不清自家。」
杜筠青說:「我看著倒不大像。」
她鬧得驚天動地了,康家上下都沒人對她生疑,反倒覺得她太慈悲,是大善人,對一個下人如此心疼!其實他們是覺得,她決不敢反叛老太爺的。
所以,杜筠青再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淡漠地聽康笏南說。
康笏南嘆息了一聲,說:「金石畢竟是無情物!」
難道白天真給凍著了?
杜筠青日夜看著自己的畫像,漸漸把什麼都看淡了,美貌、優雅、高貴,都漸漸看不出來了。只有那太分明的憂鬱,沒有淡去,似越發分明起來。
杜筠青聽了,心裡真是吃了一驚。記憶中,自她嫁進康家做了老夫人,老東西就沒在這頭住過幾次。現在,忽然要搬過來住,為什麼?真像他說的,親見聖顏後,大失所望https://m.hetubook.com.com,看破紅塵,要歸家賦閒了?
老東西要搬過來,她一定要將自己的不貞,明白告訴他。他還不信?
康笏南說:「我真不是說氣話。自親見了皇上太后逃難的狼狽相,我才忽然吃了一驚!一生嗜好金石,疼它們、愛它們、體撫呵護它們,真不亞於子孫,甚而可謂嗜之如命。只是,如此嗜愛之,卻忘了一處關節:爾能保全其乎?今皇上太后棄京出逃,宮中珍寶,帶出什麼來了?什麼也沒有!他們連國庫中的京餉都沒帶出一兩來,何況金石字畫?身處當今亂世,以朝廷之尊,尚不能保全京師,我一介鄉民,哪能保全得了那些死物!災禍來了,人有腿,能跑;金石碑帖它無腿無情,水火不避,轉眼間就化為烏有。你算白疼它了!所以,我也想開了。」
畫幅不大,是普通尺寸,也還沒有配相框,只繃在木襯上。但畫中的她,還是叫畫主吃驚了:完成的畫像中,她比在草稿中還要更美貌,更優雅,更高貴!她坐在富麗堂皇的廳堂之上,只是那一切富麗堂皇都不明亮,落在了一層暗色裡,惟有她的臉面被照亮了,亮得光彩奪目,就像坐在明麗的太陽下。在這美麗,優雅,高貴之中,她那雙眼睛依然深不可測,可又太分明地蕩漾出了一種憂鬱。是的,和_圖_書那是太分明的憂鬱!
她的不貞,居然就沒有人知道,連一點風言風語也沒有留下?
杜筠青心裡只是冷笑:你還有什麼想不開的?不過嘴上還是說:「三爺四爺也都堪當其任,你內外少操心,正可專心你的金石碑帖。」
可老東西為何忽然這樣慇勤?他到徐溝親見了當今聖顏,就忽然向善了?還是他真在做帝王夢,發現她原也有聖相?
「由此比大,生意,銀錢,成敗,盈虧,什麼不是如此?生逢這樣的亂世,又攤上這樣無能的朝廷,你再操心,也是白操心!我也老了,什麼也不想管了,只想守在這老窩,賦閒養老。我已給老亭說了,把東頭那幾間屋子仔細拾掇出來,燒暖和了。我要搬過來,在這頭過冬。這許多年,對你也是太冷落了。」
「那就尋個好匠人,給鑲個精緻的相框?」
他要搬過這頭來過冬?
杜筠青反問了一句:「老夏你看呢,像不像我?」
這期間,老太爺天天過來看望她,還要東拉西扯,坐了說許多話。杜筠青本也不想多理會,可天天都這樣,她終於也忍不住,說:
請來的是名醫,把了脈,也說是外感風寒,不要緊。杜筠青天天喝兩服藥,喝了四五天,也就差不多好了。
杜筠青就說:「你們說像,那就是像了。」
老東西還沒搬過來,但下人們一直在那邊和圖書清掃,拾掇。一想到老東西要過來住,杜筠青就感到恐懼。即使他真想過來日夜相守,她也是難以接受的。他老了,也許不再像禽獸。可她自己也不是以前的那個老夫人了。
「我這裡也清靜慣了,又不是大病,用不著叫你這麼惦記。聽說外間兵荒馬亂的,夠你操心。叫下人捎過句問訊的話,我也心滿意足了!」
老東西看了,也不嫌她的憂鬱太分明?老夏更不嫌?或許,她一向就是這樣?那位陳畫師極力將她畫得更美,可也不為她掩去這太重的憂鬱?掩去了,就不大像她了吧?
老東西南行歸來,杜筠青也跟他說了如何喜愛三喜,三喜又如何知道心疼人,她實在離不開三喜。老東西一臉淡漠,似乎就未往耳朵聽。他更斷定,她決不敢有任何出格之舉?
杜筠青可是沒料到他會說這種話,便說:「金石碑帖要是活物,怕也招人討厭!」
從客房院回來,休歇,用膳,之後老東西又過來說話,細問了作畫情形。老東西走後,老夏又來慰問,大驚小怪地埋怨不該聽任畫師擺佈,坐到當院受凍。杜筠青那時精神甚好,說是她想曬曬太陽,不能怨畫師。一直到夜色漸重,挑燈坐了,與杜牧閒話,她也沒有什麼不適。只是到後半夜,才被冷醒了,跟著又發熱,渾身不自在起來。
他原來是這樣想開了?
https://www.hetubook•com.com筠青真不知是怎麼了,自己忽然變得這樣尊貴。頭痛腦熱,也是常有的,以往並沒有這樣驚天動地。老太爺一慇勤,閤家上下都慇勤?
「他也看了?」
病了就病,她也不後悔。這兩天畢竟過得還愉快。在這位陌生的畫師眼裡,她還是如此美貌,那是連她自己也早遺忘了的美貌。美貌尚在吧,又能如何!老東西的忽然慇勤,也是重又記起了她的美貌?他重新記起,又能如何!她才不稀罕老東西的慇勤。她也許該將自己的不貞,明白地告訴他!
她忍著,沒有驚動杜牧她們。可忽冷忽熱已不肯止息,輪番起落,愈演愈烈。杜筠青這才確信,是白天給凍著了。
你想不貞一回,惹惱老東西,居然就做不到?三喜就算那麼白死了?
「哪能走?還要給老太爺畫像呢。」
她已這樣弱不經風了?白天也不是一直在外頭坐著,坐半個時辰,畫師及杜牧她們就催她進屋暖和一陣。暖和了,再出來。或許,就是這一冷一熱,才叫她染了風寒吧?
過了年,拳亂鬧起來,禍事一件接一件,誰還顧得上理會她?夏天,城裡的福音堂被拳民攻下,她親眼看見教鬼劉鳳池那顆黑心,嚇暈了。醒過來,她一路喊叫:誰殺我呀?我跟三喜有私,你們也不殺我?當時她知道自己喊叫什麼。車倌,杜牧,還有一位護院武師,他們和*圖*書聽了一路。回來,能不給老夏說?但依然是一點風言風語也沒流傳起來。
杜筠青太不願相信這是真的,可老東西說的,又太像是真的。只是,他即便是真的,真對她有悔意,她也無法領受這一份情義了。
第二天一早,杜牧當然就發現老夫人病了。很快,老太爺過來,跟著,老亭、老夏、四爺、三娘、四娘也都過來走了一趟。四爺通醫,說是受了風寒。老太爺卻厲聲吩咐:快套車進城去請醫家。老夏更埋怨起畫師來。
「看了。老太爺還去客房院看過畫師作畫。老太爺看了老夫人的畫像,直說:還是洋畫逼真。」
哼,聖相!
老夏還是問:「老夫人你看呢?」
康笏南聽後倒笑了,說:「外間再亂,由它亂去。就是亂到家門口,我也不管了。我能老給他們擔這副擔子?擔到頭了,不給他們擔了。天塌下來,他們自己頂吧。我也想開了,替他們操心哪有個夠?這些年,連跟你說句閒話的工夫都沒有,真是太想不開了!以後什麼都不管了,天塌了,由他們管,咱們只享咱們的清福!」
伴著病痛,杜筠青翻弄著心底的楚痛,再也難以安眠。喉頭像著了火,早燒乾了,真想喝口水。但她忍著,沒有叫醒杜牧。要是呂布在,或許已經被驚醒了。可她這樣輾轉反側,杜牧居然安睡如常。
老夏說:「我看,像!老太爺看了,也說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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