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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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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走出陰陽界 四

第二十八章 走出陰陽界

三爺又問:「你認得我吧?」
「洋畫?」
三爺掃了他一眼,順嘴就說:「我有什麼難處?京津剛叫人放心,我在家歇兩天吧,有什麼難處!」
但她真沒有死嗎?
「不想嫁人,是吧?一路上,你也說說她,女娃家,不能野一輩子!」
她的喪事,那場浩大豪華的喪事,他是自始至終都參與操辦了。她怎麼可能沒有死?她入殮時,他還沒有趕回來,未見她的遺容。但別人見了!
「她眼看要嫁人了,能沒心事?她去龍泉寺,就是為了許願。」
汝梅說:「認得,爹!」
到家後,三爺也攔住三娘,不叫她問長問短,只說:「梅梅也沒什麼事,累了,不想多說話,倆老人就大驚小怪!」
謝天謝地,總算把她吼醒了:三爺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樣一著急,三爺那火暴強悍的脾氣又上來了,面對著汝梅,猛然大喝了一聲:「你是誰?你不要纏她——」
三爺就瞪她:「你就想折騰得驚動了老太爺?我看梅梅是有心事,慢慢哄她說出來,就沒事了。就只想中邪!」
「那是誰?一個和尚?」
派誰去呢?這個出面暗訪尼姑庵的人,不能露出一絲與他有關的痕跡。一旦露出,必為老太爺所察,那後果不堪設想。這是與老太爺周旋!
三爺也不知怎麼就喊了這樣一句,但這一聲喝叫,是那種在荒原練出來的吼叫,爆發慢,後勁大,給憋在屋裡一迴盪,真是很可怕。
三爺常跑口外,經見過驚嚇過度的人事。對嚇傻了的伙友,有時猛然給他一巴掌,倒能將其喚醒。可汝梅是個女子,更是自家的愛女,真無法下手抽她這一巴掌。可她真要嚇傻了,跟誰也不好交代。
汝梅才說:「我在鳳山碰見一個人。」
但三爺心裡,卻是驚濤洶湧!
三爺說:「就怕你們太驚慌,吵嚷得滿世界都知道了——」
六爺的生母去世時,三爺已近而立之年。他冷眼看去,已覺有幾分突然。待將杜氏續來做老夫人,三爺便更生疑惑了。杜氏那時一半京味,一半洋氣,正風靡太谷。老太爺就趕得那麼巧,正好喪婦?
他當然疑心過汝梅的奇遇。她自小就愛瘋跑,也愛發奇想。可她與老太爺老夫人無冤無仇,不會有什和_圖_書麼偏心。童言無忌,童眼也無忌!
他沒有自成體系的心腹,他哪想過要與老太爺周旋?口外倒有他自己的知交,可將那些人召來,也是太顯眼了。
那天天快黑時,三爺和汝梅同坐了一輛馬車,回到康莊。臨別時,三爺又特別囑咐了岳丈:汝梅鳳山受驚這件事,千萬不要張揚出去。
三爺把房門閉上後,先親近和氣地叫梅梅,她不應,也依然問她話,交談似的與她說話。還特別說:「過幾天,就帶你去一趟京師!」可折騰了半天,還是不頂事,她依然直著眼,不認人。
「誰?」
五天後,永義給他回了話:「三爺交代的事,已辦妥。跑了兩趟,香火錢才捐上,進去拜了佛。庵裡只有一位法號叫月地的女尼,四十多歲,面容甚清俊,只是瘸腿。」
三爺想問問他派誰去,也作罷了,只說了句:「小心去辦吧。」
永義說:「聽說原來是兩位。那一位法號名雪地,十天前雲遊外地名寺走了。」
三爺為了使自己平靜下來,問了問永義派誰去的。永義說,是編了個理由,求他姑母託了一相知的婦人,出面去給捐的香火。頭一次跑去,人家不收佈施。第二次,又託說為還願,必須捐出佈施,才能保她獨子長久平安。這才收了。
此後幾天,三爺也不叫多說受驚的事。他也沒有怎麼外出,儘量多陪著汝梅。但汝梅分明像變了一個人,成天不大言語,那幾分癡呆氣也未消去。尤其三爺不在跟前時,更膽怯異常,像害怕什麼似的。
聽到這邊吼叫,汝梅的外爺外婆一干人都慌忙擁來。見汝梅已哭出聲來,也都長出了口氣。兩位老人正想細問汝梅受驚緣由,三爺立刻止住,說:「我也餓了,汝梅你餓不餓?快去給我們張羅吃喝吧!」
三爺先叫他起來,才說:「永義,我是有一件事想叫你去辦。事情也不難辦,只是,除了你我,誰也不能叫知道。連你三娘,老太爺,也一樣。」
「汝梅近來鬱悶不樂,我想帶她出外走走,趕九月初六,送她回來。」
在此後的幾天裡,三爺見了永義也沒多問。但心裡卻不平靜:他這是正式跟老太爺周旋開了。也許,老太爺會給他一個意想不https://m•hetubook.com.com到的下馬威?
他是想將事情的嚴重性稍作化解,才這樣說的。永義似乎也未生疑心,連聲應承了。
三爺把圍著的人打發開,又哄汝梅止住哭。汝梅雖能認得人了,還是有些癡呆。三爺也就不再多問,儘量說些她願意聽的。
但那一次汝梅的奇遇,三爺只是驚異,卻不想去觸動。那一位老夫人故去已經多年,也無法去觸動。這是去觸動老太爺,三爺他怎麼敢!
於是,他瞅了一個單獨的機會,先對永義說:「你能瞅出我有心事,也算沒白疼你!」
三爺不是糊塗人。他疼汝梅,也不會輕信她一個小女子的胡思亂想。他心起驚濤,那是有更深的緣由。身在康家,他對老夫人的頻頻亡故,已是早有些影影綽綽的疑慮。但那關乎老太爺的尊嚴,他儘量不去想那種事。
三爺知道汝梅是驚嚇過度了。但遇見一個和尚,就嚇成這樣?她又把這個和尚看成誰了?以前她說過,遇見一個老尼姑,臉上有顆美人痣,很像死去的老夫人。一個和尚,又能像誰?難道是跟她的那兩個男僕有什麼非禮之舉?三爺剛才詢問他們時,留心細察,兩人並不像做過壞事的樣子。
他也只做這一件事,只走這一步。不管驗證的結果是真是假,他都到此為止了。他與杜氏也沒有一點情分,犯不著為了她,去觸動老太爺最要命的地界。
老太爺已經把半個家交給了他。
三爺極力安撫住汝梅,並故作神秘狀,好像要與她一道共享秘密,結成同謀,先不向任何人說出這件事。這一招,似乎還叫汝梅滿意。
「不是老尼姑。」
杜氏初進康家那幾年,三爺遠走口外,將這一切深埋心底,永遠不想動它了。世間除了他自己,也永遠不會有人知道這一切。
這件事,他也可以不做,只是按捺不下。
「碰見誰了?又是一個老尼姑?你還沒忘了那件事?早跟你說了,我派人去打聽過,鳳山裡頭就沒尼姑庵!」
「爹,連你也不信我?」
真會是她?
三爺極力平靜地問了一句:「就一位女尼?」
岳丈慌忙說:「這事著急還著急不過來呢,哪顧上張揚!」
她真還活著?
三爺又應付了幾句,和圖書就去見汝梅。
「沒有,沒有。一見梅梅成了這樣,就趕緊給你們報訊!除此,還能去給誰說?」
永義聽了,就說:「這事好辦。」
三爺就說:「梅梅,看看你,又犯傻了!老這樣,我怎麼帶你出門?」
忍了幾天,三爺還是無法放下這件事,無法放下這個杜氏。在想了又想之後,他決定去做一件事:派一個可靠的人,去鳳山暗訪一次那座尼姑庵,驗證一下汝梅所說的,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三爺到楊邑後,兩位老人直說道歉的話。三爺就說:「她自小就野,哪能怨你們!只是,這事沒張揚出去吧?」
兩位老人及其他主僕,也只好都退出來。
永義說:「我知道了。」
這一次,汝梅居然又撞上了杜氏——這個梅梅,她操了這份心,探到了更可怕的隱秘,沒有把她嚇死!可他依然不能去觸動吧,決不能去觸動。
這樣一想,三爺就斷然決定:將這件事交永義去辦。辦成,那當然好;辦不成,甚至將自己敗露出來,那也認了:半輩子了,連身邊這個心腹也為不下,倒霉也活該了!
三爺叫來那兩個跟著的男僕,詳細問了問出事經過。之後就叫大家都迴避了,只留他和汝梅,看能不能叫應她。
汝梅說:「我是害怕!跟著你,我才好些。」
「梅梅,梅梅——」
「梅梅,你還認得我吧?」
「十天前?那位雪地什麼模樣,問了沒有?」
汝梅直著眼說:「她不是和尚,和尚就是她。剃了頭髮,一身法衣,走路輕盈,遠看像和尚,近看就是她——」
「給她畫了一張洋畫,也給我畫了一張洋畫。」
兩位老人焦急萬分,連說:「自從鳳山回來,就沒見她張過嘴,說過話!這可怎麼是好?趕緊請有本事的道士吧?」
真沒有死,又能怎樣?
「梅梅,你從小就是膽大的女娃,有什麼能叫你害怕?我看你是胡思亂想,自家嚇唬自家呢。要不,你是聽了誰的胡言亂語了?」
杜氏真還活著?她雲遊外地名寺去了?
「說是三十多歲,因未纏過足,行走方便,故外出雲遊去了。對了,還說那位叫月地的女尼,臉上有顆痣。」
岳母就不高興了,說:「梅梅都成了這樣,還是小事?」
又過m•hetubook.com•com了幾天,三爺才把汝梅叫到自己的賬房裡。先告汝梅說,最近他想去趟京師,只是放心不下她。汝梅立刻就有些慌張,說:
三爺就叫了聲:「梅梅——」
剛這樣說完,忽然就閃出一個念頭來:這件事也許該交給這個人去辦?這個叫宋永義的家僕,從小就跟了他,跑口外、下江南也跟著,常為他辦事。他對永義,也一向當心腹使喚。如果連這個人也不能託靠,那他還能成什麼大事?
「爹,你不信,親自去一趟!以前天天見她,我能認不得她?」
不過,三爺寧可相信那只是自己偏心的猜疑,因為他也是激賞杜氏的!杜氏風頭最勁的時候,三爺曾邀了幾位友人,往杜家拜訪過。那一次,杜氏也出來了,與他們談笑風生,真是明麗芳香之極。他哪裡料到,父親居然把杜氏娶了回來!這真是太叫他意外,也太叫他傷心。
三爺還想叮嚀,一想,罷了,就交代了要辦的事:找個可靠、又與他康三爺不相干的人,最好是個老婦人,叫她去給鳳山一座尼姑庵,捐一筆香火錢;然後打聽清庵裡有幾位女尼,什麼模樣。
畢竟是杜氏,一個深藏在他心底的女人,與眾不同的女人,下場太淒慘的女人。
杜氏也認出了汝梅嗎?
三娘早著急了,直對三爺說:「梅梅還是中了邪!請道士,還是請神婆,得趕緊想辦法呀!梅梅老這樣,還得了?」
「沒有!我是碰見一個人,沒把我嚇死!」
老太爺沒有一點異常,什麼都應承。三爺雖鬆了一口氣,但第二天一早,還是真帶了汝梅,踏上了赴京之路。
有顆痣!那汝梅所見的一切,都是真的了?三十多歲,天足,這也像杜氏吧?可她偏偏在這個時候,就雲遊走了?難道老太爺有了覺察?可十天前,他什麼動作也沒有,只是在安撫汝梅,連她所見的詳情還沒問呢。
「關起門來,你們說成多大的事,也無妨的!」
三爺這樣說,是為了穩住三娘:汝梅受驚的實情,他不想叫三娘知道。而汝梅受驚的實情,他也還未正經問呢。不是不想問,是想緩一緩,能問出個究竟來。
三爺就說:「我也想帶你,可你現在這樣,怎麼能出門?」
「她有什麼心事,能這樣重?把人都壓垮了https://m.hetubook.com.com!」
三爺才說:「那就好。不過小事一件,太驚慌了,叫人家笑話。」
永義就跪了說:「也許我不該多嘴!」
「爹你去哪,也得帶著我,我一人可不敢在家!」
過了幾天,三爺去見老太爺,說:「西安信報說,朝廷快起蹕回京了。我想即日啟程,趕赴京師。京津兩號此次開局驚天動地,我該去親歷一番的。」
初看,汝梅倒沒有什麼異常,但他走近,她竟像認不得似的。三爺叫一聲「梅梅」,不但不應,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三爺到她跟前,連著叫了幾聲,還是不答應。
「信你,信你!」
可是,去年冬天帶汝梅下江南時,汝梅說了她在鳳山的奇遇,三爺當下就震驚了:他的猜疑原來也不謬?前頭那位老夫人,難道真是明亡暗廢?可那樣浩浩蕩蕩發喪了,怎麼活下來,又怎麼藏到山中的尼姑庵?尊貴為老夫人,就那樣聽任擺佈?他無法細想,只是告誡汝梅,不要胡思亂想,不要什麼都想知道。大戶人家,宅院太深了,不要什麼都想知道。
這樣一喝叫,真還把汝梅震動了,眼珠先就抖了一下,跟著轉動起來,跟著又哇一聲哭了出來,撲過來摟住了父親。
三爺聽明白是誰了,可他也幾乎給嚇傻了:新逝的老夫人?這怎麼可能!
他終日這樣憂愁,從小就時刻跟著伺候他的一個家僕見了,知道主家有了大的犯難事,便試探著問了一句:「三爺,遇什麼難處了?」
老太爺說:「那你就去吧,只是餘波了。」
汝梅答應了一聲。
三爺讚揚了兩句,並叮囑說:「這事關乎汝梅,除了你我,不能再給第三人說。你姑母那裡,也叮嚀一下。」
汝梅又直著眼,不說話了。
三爺想了許多方案,都覺不妥。在太谷,他可託靠的人,都是康家的熟人,老太爺的熟人。
「洋畫上畫的那個人。」
那時,他早有妻小,按家規他根本不可能娶杜氏的。但居然是父親把杜氏娶回來,三爺還是太難接受!所以,他生疑惑,也許是偏心使然,妒意使然吧。
路上,他常忍不住要想:杜氏是否也往京師雲遊去了?
他努力鎮靜下來,說:「梅梅,你怎麼淨愛這樣胡思亂想?他們說你碰見的是一個和尚——」
但做這件事,還是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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