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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先鍾情於三喜，他未因她而喪命，她本也該高興的。可他聽到她的「死」訊，竟也那樣高興！他說過情願為她而死，原來那也只是一句即興的甜言蜜語！她的真情，她的獻身，甚至都不及邊遠小商號的一個學徒之差！

杜筠青這才驚訝地問：「老夫人升天以前就外放了？為什麼？」

這個老奴才，他居然擋在老東西眼前，摀住了康家那片被捅破的天！他成全了老東西的臉面，更成全他自己，甚至也成全了三喜這個小無賴，只是坑了她一人！這個老奴才，她「臨終」懺悔時，居然選了他！

杜筠青接過，先看了看信皮，跟著就抽出信來掃了一遍。但她未看另一封，只是強作鎮靜，交還了信件，努力做了從容的道別。

就在遇見汝梅的前幾天，原來在此住持的那位老尼，由四川返京，專門回來小住。她就是當年雨地的師父，後來移往京師西山修行去了。前年京師拳亂初起時，她即雲遊四川避亂。今聞京師已平靜，跋涉回京。聽說雨地已棄世，老尼也不勝感慨。她說佛家出家要義，在利人不在利己，是以自家的苦行苦修，為俗世眾https://www.hetubook.com.com生贖罪。不跳出一己恩怨，或只求一己解脫，終不算真出家。

杜筠青這才忽然有悟：這就是自己等待的高僧嗎？她便提出了真出家，真剃度，真受戒的請求。老尼見她神情冰清玉潔，也未多問，便答應了。剃度受戒後，老尼聽她京音甚重，便問她願不願隨她赴京。

杜筠青故意平靜地問：「老夫人升天後，他被外放了？」

老婦人立刻就轉身進了裡間，拿出兩封來，說：「這就是今年來的信。」

她說：「為善不求人知，才為真善。」

杜筠青就行合十禮，說：「打擾了，請問這是施主三喜的府上嗎？」

杜筠青恬然說：「願隨師去。」

老婦人說：「哪呀，才三十多歲吧！太可惜了。她待我們三喜很仁慈的。」

老婦人一聽，忙說：「師姑快請進來說話！」

但強撐著走出沙河不遠，她已經無法控制自己，倚了路邊一株老柳，癱坐下來！

杜筠青又故作驚訝，說：「原來是康莊的康家？太谷數得著的大戶，那貧道更不便去探問了。那種大戶，隱情太多。康家老夫人生前既不想wｗw.ｈｅtuｂooｋ.cｏm•ｃom顯身，小寺也不便去挑明了。除非老夫人生前對你家三喜還有交代。三喜他學生意的地界，離太谷遠不遠？」

不管怎樣吧，她還是要叫三喜知道，她曾來探訪過他。如果他真活著，那他就該明白：她也沒有真死！

老婦人立刻就低聲說：「康家，康莊的康家。」

「有，來過兩封信了。」

杜筠青順勢又問了一句：「肅州是遠，常有書信來吧？」

「原來這樣，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

「大戶人家的下人，外放是受抬舉！做錯事，哪會受抬舉？」

老婦人見她是尼姑，似乎也不討厭，很客氣地說：「就是。三喜是老身的三子，師姑問他做甚？」

杜筠青故作驚訝，說：「這位施主壽數很大了嗎？竟升天了？」

老婦人說：「不是，外放有兩年多了。」

老東西要得知了她與三喜的私情，哪可能叫他這樣春風得意？榮獲外放，還住了茶莊？

「因他做過的一次善事。」

她用這件事做試探，原來還想：三喜要真活著，聽家人轉達了這件事，他就會明白來訪的尼姑是誰了。可現在，杜筠青已經有了一種預感，三喜m.hetubook.com.com若無其事地活著，既未受嚴懲，也不再記著她，只一心想在商號中熬出頭。所以，她還要不要說這件事？

進屋就座後，杜筠青就照剛才對村婦說的那樣，又說了一遍。

回到鳳山後，她就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冷漠得與月地也疏遠了，但也日漸顯出冰清玉潔。

杜筠青就說：「真是太不幸了。那她的遺願更不便知道了。三喜還在那家大戶趕車嗎？」

三喜母親聽完，就忽然掉下幾滴眼淚來，嘆了口氣，說：「我家三喜伺候的那位老夫人，已經過世了。」

杜筠青剛才對村婦說的那一番話，倒真是她託三喜辦過的一件事。那時她心境惡劣，真想過出家為尼。所以託三喜給一處尼庵捐過香資。她也真交代了三喜，務必隱去她的身分。那時，她與三喜還沒有私情。三喜問她：「這是行善，老夫人為何不留名呀？」

三喜母親說：「說遠可是真遠，在甘肅的肅州住茶莊。不過學生意，誰不是先從遠處駐起？」

杜筠青這時才想到一個人：管家老夏，管三喜的老夏。一定是這個老奴才聽到了風聲，外放了三喜，調開了呂布，暗中捂下了這件捅https://www.hetubook.com.com破天的醜事。外放三喜，調開呂布，都是在老東西南巡歸來前。為了捂嚴這件事，老奴才也不便嚴處三喜和呂布。

送走老尼和雪地，月地是那樣強烈地想再去一見六爺。不打擾他，只是遠遠地望他一眼。但打聽到的消息，依然是六爺還遠在西安。

「能拿一封來，我看看發信的地界嗎？為功德碑事，小寺只好修書一封，寄呈你家三喜了。」

老婦人說：「承東家器重，他已經外放學了生意。」

一切都白做了，一切都落空了。自己出格了一回，委身於一個下人，鍾情於一個車倌，居然兩頭空空，什麼也沒得到。既沒有報復了老東西，也沒有得到三喜的真情！這個小東西，小無賴，原來什麼事也沒有，只是榮獲了外放。看他母親那一副子榮母貴的得意之情，就知道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小東西寫回的家信，也是一紙春風得意。尤其信中涉及她的「死」訊，只用「康老夫人噩耗已聞」幾字一筆帶過，後面又是春風得意！

杜筠青再問：「今年有信來吧？」

杜筠青跟著往進走時，三喜母親一路說，她信佛多年了，今有師姑光臨，很高興。見三喜母親這樣https://m.hｅｔuｂｏｏk.ｃoｍ.cｏｍ一臉喜悅，杜筠青心裡倒是涼了幾分：他果然什麼事都沒有？

但這個小無賴的突然失蹤，一定與她的出格相關。不會是三喜這個小無賴告了密吧？他也不傻，不會這樣自投羅網。

杜筠青聽了，心裡雖翻江倒海，還是極力鎮靜下來，繼續探問：「三喜既榮獲外放，貧僧也只好白跑這一趟了。聽三喜說，這位大戶人家的老夫人有交代：不許顯出她的身分。也不知該不該問一句：老施主，你能告知這大戶人家是誰家嗎？」

月地卻頗為感傷。她倒不為自己將獨守尼庵而生憂傷，只是感嘆自家終不能丟下六爺，棄俗事佛。佛與她，終還遙遠。六爺，她親生的六爺，那才是她心中的佛。

老婦人很平靜地說：「那也是老夫人仁慈！想叫他有個好前程。」

正是從這一刻起，杜筠青才發現俗世於她已毫無牽掛。她不再有可牽掛的人，也沒誰還牽掛她。她的俗世已經一片空白，乾乾淨淨了。

走的那天，她也異常恬淡平靜。

杜筠青平靜地敲開了三喜家的大門。出來開門的，是一位老婦人，看穿戴與神態，不像是僕傭。

老婦人還是平靜地說：「一年雖來不了幾封信，倒還是總報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