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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擇

作者:尼可拉斯.史派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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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一章

第一部

嘉比凝視水面,
好久不曾有的幸福滋味油然而生。
未來無數個週末,
他們都會像這樣並肩而坐。

第一章

「一點也不好玩。」麥特咕噥。
他的問話方式讓她意識到這不是她想要的那種質問氛圍,於是試著把剛剛路上醞釀的情緒再抓回來。
「沒辦法啊!我遇到的女孩都比不上在座各位。」
「她要我去看心理醫生。」
她確定莫莉懷孕了。
「什麼啊?」
稍晚,太陽下山了,食物也吃完了。摩比蜷伏在崔維斯腳下。崔維斯聽見孩子們在按摩池裡玩水的聲音,心滿意足的感覺如浪潮淹沒他。這是他最喜愛的時光,他十分享受在眾人的歡笑聲和熟悉的戲謔聲中消磨一整個下午。前一分鐘愛麗森還和喬說話,下一分鐘就和莉茲聊了起來,接著又和雷德或麥特話家常,每個人都在戶外餐桌邊無拘無束地聊天。沒有偽裝,不必刻意留給誰什麼印象,也不必試圖去揭誰的底。有時他不免會想,自己的生活其實很像一支啤酒廣告,大半時候,光是享受當下美好的感覺,就讓他心滿意足。
「我本身就是醫師助理,我唸了兩年半的研究所,又花了兩年輪科實習,我當然懂懷孕是怎麼回事。」
她一心想著任務,根本沒注意到從洞裡鑽出來時,一顆網球正朝她飛來。不過她的確隱約聽見狗兒向她奔來的聲響,但只是隱約,然後就那麼一秒之差,她被撞倒在地。
「妳確定妳沒事?」
「誰說的,我就不喜歡萊絲莉。」
摩比立時站起,差點撞翻椅子。
在這片沉默中,嘉比試圖整理自己的思緒。「我到這裡來是因為……」
好吧,她可能不夠厚道。也許他是個好人。他的朋友看起來都還算正常,而且個個有小孩,似乎還滿喜歡和他在一起,老在他那兒聚會。她甚至曾在她上班的地方跟其中幾個照過面,當時他們的小孩不是流著鼻涕,就是耳朵感染。不過莫莉的事又該怎麼辦?此刻,莫莉正坐在後門邊,用力搖著尾巴。嘉比一想到未來,就不免焦慮。莫莉不會有事的,但小狗呢?牠們的下場是什麼?要是沒人想收養,該怎麼辦?她不能把牠們送進動物收容所或防止虐待動物協會或……唉,管那叫什麼,反正就是會賜牠們安樂死的地方。她做不到,也不願意。她不會讓牠們去送死的。
「什麼?」
嘉比一路穿過草坪,露珠滲進拖鞋,沾濕腳趾,月光反照在茵茵綠草上,迆邐出一條銀色小徑。她一直在想待會兒該怎麼開口,根本沒留意。她的教養告訴她,應該先去前門敲門,可是音樂開得震天響,他聽得見嗎?更何況她也希望一鼓作氣,趁鬥志高昂時趕緊將這件事情擺平。
「你們兩個傢伙說什麼?」麥特狐疑喊道。
「牠懷孕了,要生小狗了,我不管,你一定要幫我找到人家收養,我不想把牠們送進動物收容所。」
「好得不能再好。」她語調尖銳。
有時她的話會暫且打住,崔維斯總想乘機插話,但沒用,因為她馬上又搶話過去。他只得乖乖聽,不過至少在這時候,她並沒有侮辱他或他的狗,反而隱約嗅到一絲絕望的味道,甚至帶點無所適從的迷惘,而這些都和她生活裡發生的大小事情有關。相對之下,狗的問題(不管她明不明白)根本只占一小部分而已。他突然很心疼她,發現自己竟然跟著點起頭來,表示他很注意聽。有時候,她提出質疑,但又趕在他回答之前自己先答了。「做鄰居不是應該互相尊重嗎?」她說的沒錯,他正要回答,她又搶著答:「當然囉!」她就這樣從頭到尾自問自答,而崔維斯發現自己還是跟著點頭。
「因為我對狗有很多經驗,事實上,我……」
「你說過。」喬眨眼示意,麥特的老婆莉茲剛轉過屋角,班搖搖擺擺走在她前面。「不過別擔心,我一個字也不會說。」
她憤怒地搖著頭。這太老套了,懷了孕就把責任推給女人。她從椅子上霍地站起。「你要連帶負起部分責任,而且我希望你明白,幫牠們找新家不是簡單的事。」
她聽見耳邊嗡嗡作響,於是伸手去揮。「收到了,謝謝你這麼周到。」她有點分神,「可是我想說的是……」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我確定那不是摩比做的。」
崔維斯手指規律敲著腿:「我承認……我不記得了。」
「我倒認為就是這個意思。」
他挑眉看她:「這句話妳說過了。」
「我說過啦,是樹叢的關係。牠們都在水裡繁殖,樹蔭底下又一向潮濕……」
「對極了。」
他坐飲啤酒,望著水面。摩比在他身後發出哀鳴聲。「你想去拿你的球嗎?」他終於說了。
不不不,問題都出在那位「派對」先生身上,他根本是個不負責任的鄰居,那傢伙待會兒就要負起全責,幫她想辦法解決問題。告訴他那件事的同時,或許也該提醒他一下,時間有點晚了,音樂開那麼大聲實在不太好(即便她還滿喜歡那首曲子),他才會知道她不是開玩笑。
「我好像記得你說過,如果再強迫你坐下來聽老丈人講他的前列腺癌或聽丈母娘嘮叨亨利又被炒魷魚了——即便那不是他的錯——你就要把頭伸進烤箱裡。」
喬看見麥特鬆了一口氣,於是咧嘴一笑,壓低聲量:「所以說……你是利用麥特的老丈人和丈母娘當理由,才把他拐到這兒來?」
「還有另外一隻在妳臉頰上。」
「那諾比又是誰?」
「是哦!」麥特答道,然後把手帕塞回口袋。「那麼,如果他們沒辦法那麼快就到,你認為我們兩個還要花多久才能搞定?」
「現在就只剩下你和我了,」他說:「你覺得史蒂芬妮什麼時候會出現?」
「你認為我應該打電話給她,看她是不是在路上了嗎?」
「我沒注意。」
「好啦,」她軟化了,「我們去露臺那邊談。」
「我考慮看看。」他說道,但知道自己不會照辦,於是從桌前站起,打算躲開這個話題。「還有誰要啤酒?」
但眼前問題和凱文無關,也和她最近老覺得自己的生活不盡如意無關,更不關這星期她在診所裡說有多倒楣就有多倒楣的那件事,光是星期五那天,病人就在她身上吐了三次,這可是打破全診所迄今的紀錄,至少護士是這麼說,而且毫不掩飾幸災樂禍的心情,到處張揚。至於她對安卓.梅爾頓的不滿,也和眼前這個問題無關,這位已婚大夫老愛趁說話時對她毛手毛腳,他的手停留在她身上的時間長到令人很不自在,不過她也絕不是氣自己被人吃豆腐卻不敢挺身而出的這件事。
儘管天色漸暗,但他看得出來這句話讓她很得意。從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像這種時和*圖*書候,最好的防禦方式便是奉承對方,更何況他的奉承往往出自真心。梅根、莉茲和愛麗森的確很棒,熱情、忠誠,而且通情達理。
「我想她不是指高中時期哦。」雷德冒出一句。他的朋友好像總愛三不五時扯他後腿。
「你還敢說哩,你唸書的時間比我久欸,不過這倒提醒我……你覺得如果我跟爸媽說我想再多讀幾年書,拿個博士學位,他們會怎麼想?」
崔維斯似乎沒聽見他說什麼,手扶著箱子,準備就位。「你準備好了嗎?」
崔維斯眨個眼。「這句話你說過了,記得嗎?」
「你說過了。」
「你有沒有想過她可能是因為氣頭上才跟你分手?」
但到時她該拿這些小狗怎麼辦?
「我沒事。」她說道,終於坐了起來,深吸口氣,但還是暈。哇,她心想,怎麼這麼痛啊?黑暗中,感覺到有人蹲在她旁邊,不過幾乎看不清楚對方的臉。
「我當然打了,他們還要帶小孩來呢,真的。」
梅根和愛麗森正在露臺另一頭的桌邊聊天,喬往她那裡瞄了一眼。「多少能睡了,蒂娜的咳嗽已經好了,可以一覺到天亮,可是有時候我覺得是梅根自己不想睡欸,至少她當了媽媽之後就變成這樣了。就算蒂娜半點聲響也沒有,她也要爬起來看看,好像太安靜也會吵醒她似的。」
「說話客氣點,他們人很好的。」
崔維斯不發一語,手撫著自個兒的啤酒,俯眺水面。
「那又怎樣?」
「輕點兒行不行?你這條卑鄙的狗。」
「這你也說過了。」
「哇嗚!」喬單眉高挑,沿著按摩浴缸走上一圈,發出驚嘆。這時,太陽西斜,金色光芒反照湖灣。遠方一隻蒼鶯從林子裡飛竄而出,優雅掠過水面,劃破粼光。喬、梅根、雷德和愛麗森幾分鐘前才到,孩子們也來了。崔維斯正在帶他們參觀。「看起來很棒欸!是你們兩個今天努力的成果嗎?」
「可能吧。」崔維斯嘻嘻一笑。
「換言之,因為不夠久,所以不記得!」
嘉比仰躺地上,模模糊糊看見失了焦的夜空有星星閃閃發亮。在那瞬間,她以為自己吸不到空氣,接著就意識到她從頭到腳都在痛,卻只能躺在草地上,每抽痛一次,便眨一下眼睛。
「什麼意思?漏寫答案?」
「唉呀,好哥兒們嘛!」
「你在轉移話題。」梅根提醒他。
神奇的是,連他們的老婆也處得很好。她們來自不同背景和地方,但婚姻、母性以及美國小鎮裡怎麼聊也聊不完的八卦,卻能讓她們在電話裡每天都有講不完的話題,像失散許久的姊妹找到彼此。雷德是最早結婚的,他和愛麗森從威克森林大學畢業的那年夏天就結成連理;而在北卡羅萊納州立大學念書念到最後一年才陷入愛河的喬和梅根,也於一年後步入禮堂。至於當時去杜克大學求學的麥特,則是在布福特這裡認識莉茲,兩人交往一年後踏上紅毯。這三場婚禮,崔維斯都是伴郎。
「小狗啊!」
他們可不像「我家的狗就是要自由解放」和「我週五不必工作」的那位先生。
她發出不耐的聲音,移動幾步。
「現在不是啊,」他妹妹說:「不過我有種奇怪的感覺,很快就是了。」
一九九六年五月
「當然囉,我剛考完一個讓人吐血的測驗。」
就在這時,她意識到一股熱呼呼的腥臭規律吹在她頰上。她又眨了眨眼,小心偏過頭去,剛好對上一顆毛絨絨的方型大頭顱。是「諾比」,她意識模糊地認定。
「你怎麼知道?」
「不是,只是有些題目我得想很久才答得出來。」
喬笑了,「孩子們可以下去玩水嗎?」
「我想也是,還有摩比……」她轉向那條狗,舉起食指。「你應該更懂這個道理才對。」
喬和雷德笑了出來,梅根卻柳眉一挑。他們都知道,梅根幾乎每晚都要看歐普拉秀。
「看得出來,我花了好久才搞懂她在說什麼。不過我得承認,這真的很好笑。」
「行了嗎?」
「要是有什麼地方發炎了呢?這也可能造成腫脹啊。要是很嚴重,可能會讓牠很痛,於是造成行為異常。」
「什麼本事?」
「應該很好安裝啊。」崔維斯說著站起來,指指箱子上的字,「你看,就寫在這裡,『安裝容易』。」他養的純種拳師狗摩比也在樹蔭底下狀似同意地吠了起來,崔維斯笑了,看似得意。
「我只知道我不需要。」
等到她的長篇大論終於告一段落,她竟瞪著地上,雖然嘴巴還是抿成一條線,但崔維斯確信他看到了眼淚,心想是不是該給她面紙。但面紙在屋裡,太遠了,不過他記得烤架旁邊好像有餐巾紙。他立時起身,抓了幾張過來,遞了一張給她,幾番推讓,她接受了,擦擦眼角,心情總算平復,不過這也讓他注意到她比他原先想的還要美。
他猛然一拍自己的手臂,她停了下來。「我也想和妳當面談談呢。」他在她二度開口之前,繼續說道:「我一直想登門拜訪,正式歡迎妳成為新鄰居,妳收到我送的禮物籃了嗎?」
他很想告訴她不是摩比幹的,但她太激動了,所以他想還是等她說完。可是她重點還沒說完,就又繞了一大圈。她不斷瑣碎數落自己的一生,零零碎碎,很不連貫,顯然事前沒有演練過,間或夾雜幾聲衝著他來的怒氣。總之崔維斯感覺她好像嘮嘮叨叨了二十分鐘之久,也可能沒那麼久吧,他心想。即便如此,聽一個陌生人怒控他沒盡鄰居的本分,心裡怎麼可能會舒坦,更何況他也不認同她對摩比的評語。在他看來,摩比堪稱全世界最完美的狗。
「是哦。」她故意雙手抱胸回道,意思再明顯不過,可是又不自覺地伸手摸摸仍有點悶痛的肋骨,再抓抓那隻有點發癢的耳朵。
「摩比,坐下來!」那個聲音說道,聽起來更近了。「妳還好嗎?最好別急著起來!」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我早告訴過你這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你應該記得媽二十一歲就結婚,」史蒂芬妮繼續說:「二十三歲就有你了。」她在等他回答,但他沒答腔。「不過話說回來,你看你現在日子多逍遙,也許我應該拿這當藉口。」
「是哦,但我不一樣,我是女人欸,我的生理時鐘催得可緊了。」
「最近沒有。」他說。
「是哦,我的女朋友妳哪個不喜歡!」
「為什麼?」
「那我保證絕對不問妳。」
喬也笑了。
「可是就一般人來說呢www.hetubook.com.com?」
跟他一起推著大箱子的崔維斯.帕克勉強聳了聳肩。「因為你覺得這會很好玩。」他說道,然後放低肩膀去推,於是這個按摩浴缸(八成有四百磅重吧)又往前推進了幾吋。照這速度來算,按摩浴缸若要就定位,呃……恐怕要下週了。
是哦,她心想,手一揮,打斷他的話。「牠的行動越來越慢,乳|頭腫了,行為變得很怪異,還有什麼其他可能?」老實說,她認識的每個男人都這樣,只要小時候養過一條狗,就自以為是犬類專家。
「等哪天妳看見我拉起裙子,用鉤針織手套,就是我需要去的時候。」
「崔維斯說五點啊。早知道你們需要幫忙,我就早一點來。」
「為什麼沒有?她人很好啊。」
「摩比不小心撞到妳,牠在追一顆球。」
摩比轉過身去。除非崔維斯說的是「走」或「球」、「去兜風」或「過來拿骨頭」,否則摩比對於他說什麼,根本不太感興趣。
「夠久了。」她說道。她看見門邊的保冷箱,摸了瓶啤酒出來。「我還以為她會打你一拳哩,然後我看她好像快哭了,後來又好像想捶你。」
「到底怎麼回事啊?」史蒂芬妮問道。
「可以想見。」
她的手往那越聚越多的飛蚊群裡揮了揮。「怎麼會這麼多?」
「不是摩比的錯。」
「她是個好媽媽,」崔維斯說。「一向都是。」
也許她不該太苛責,只要不理他就好。畢竟那是他的房子,就像城堡裡的國王,他愛怎麼樣都可以,這不成問題。問題是他隔壁住了人,而她正是其中之一,更何況她自己也有一座城堡。鄰居之間不是應該互相尊重嗎?老實說,他越線了,不光音樂而已。不過說句實話,她還滿喜歡他現在聽的曲子,所以並不十分在意,真正的癥結在他家那條狗。牠叫諾比吧?管牠叫什麼。挑明了講,癥結在於他家的狗對她家的狗幹的好事。
「歡迎加入我的行列,這種感覺,我好幾年前就有了。」
「妳能不能往旁邊挪一下?」他問。
他的聲音仍然遙遠,但她知道其實不然。她直視他,發現自己面對的是個比她五呎七吋身高還要高上至少六吋的男子。她不太習慣,抬起頭,注意到這人臉形方正,皮膚乾淨,一頭波浪起伏的棕髮,髮尾微捲,牙齒白得發亮。近距離看,還滿好看的——好吧!真的很好看,不過她想他自己應該也很清楚吧!她迷失在思緒裡,想開口說點什麼,又閉上嘴巴,發現自己忘了滿肚子的台詞。
摩比搖搖尾巴,站了起來,朝她走去,鼻頭去搓她的膝蓋。她把牠的頭推開,牠反而搓得更用力。
這些年來,不少事情變了。不過會變也是理所當然,多半是因為新的家庭成員加入的關係。雷德不再能常常爬山,喬也不像以前那樣一吆喝就跟著崔維斯去科羅拉多州滑雪,至於麥特則幾乎不再與他同進同出,但這都沒關係,他們還是會撥出空檔陪他。就算沒跟他們三個在一起,只要規畫得宜,他還是能充實度過週末時光。
他遲疑一會兒,試圖弄清楚這話什麼意思?「什麼怎麼辦?」
崔維斯仔細想了想:「我和奧莉薇亞交往了快一年。」
「我記得你說喬和雷德會過來幫忙搞定你這所謂的『小工程』,梅根和愛麗森也會準備牛肉餅,我們還會有啤酒——哦,對了,你還說頂多只要兩、三個小時就能安裝好了。」
她哆嗦吸了口氣。「所以我的問題是……你打算怎麼辦?」她終於問了。
這一生最悲慘的其中一週,就是在這音樂聲中度過,她想著。而這音樂竟開得震天響。好吧,如果是週六晚上九點還可以,畢竟他有朋友在。十點鐘也勉強說得過去。但十一點?現在只剩他一人和那條狗玩丟球撿球,仍舊放那麼大聲?
不管是誰的老婆都不會喜歡萊絲莉,不過麥特、雷德和喬可從來不介意有她在場,尤其是她穿上比基尼的時候。她的確是個尤物,雖然不是他想娶的那種女孩,但交往時的確很開心。
「很高興認識妳。」
等到小喬絲的第二頓脾氣發了十五分鐘之久——那時已經快九點了——愛麗森一把抱起她,對雷德使個眼色,意思是他們該回家哄孩子睡覺了。雷德二話不說,立刻從餐桌前站起,這時梅根也看了喬一眼,莉茲則向麥特點頭示意,崔維斯於是知道這夜晚算是接近尾聲。做父母的或許以為自己才是當家的,但終究還是孩子們在作主。
「我倒從沒想過這問題。」
麥特掙扎著想爬起來。「我從來沒說過這種話!」
麥特繃起臉,試圖喘口氣。他討厭崔維斯那種表情。好吧,也不盡然討厭,大多時候他還滿欣賞他朋友這種樂觀過頭的態度,但不是今天,絕對不是今天。
「我的意思是,妳來這裡拜訪,卻被我的狗撞到。」他繼續說道:「就像我剛說的,真的很對不起,牠平常還滿小心的。摩比,打聲招呼吧。」
她從後陽臺看見他自顧自坐著,身上那條短褲穿一整天了,兩腳蹺在桌上,反覆丟著那顆球,瞪著水面。他到底想什麼啊?
「啊……」她抽噎道,試圖坐起,但才動了一下,那條狗就舔起她的臉。
「是哦,我敢打賭,你一定早就注意到了,我看見你對她拋媚眼。」
「真是委屈妳了。」
她深吸一口氣,再次提醒自己,那傢伙或許是個好人,畢竟他每次看見她下班開車回來都會跟她揮揮手,她也依稀記得,幾個月前剛搬來時,他送來一籃起司和好酒,歡迎她這位新鄰居;可是她不在家,於是他把禮物留在門口。當時她就告訴自己一定要寫張感謝函給人家,但一直沒時間。
「妳確定妳沒問題?」
「這麼厲害啊?」史蒂芬妮語帶諷刺。「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有本事。」
「嗨,大家好!」莉茲大喊,親切招手,一手牽著小班班,直接走向梅根和愛麗森。班甩開她的手,東倒西歪地朝院子裡其他孩子走去。
等全部的人走了,崔維斯才踱步回到音響處,又搜了一遍CD,挑出滾石合唱團的《為你紋身》,然後調大音量,走回自己座位,途中又拿了一瓶啤酒,雙腳蹺到桌上,往後一仰,摩比傍他而坐。
「她只是心情不好。」
「不好笑。」
「沒什麼。」他們異口同聲。
「他們可能會答應吧,你又不是不了解爸媽。」
「差不多啦。」他承認道。他揉揉前額,還在消化剛剛的畫面。
「太可笑了。」麥特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道,使出吃奶力氣,心想他們需要的其實是一隊騾子。他的背痛死了。有那麼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的耳朵會因用力過猛而從兩邊爆裂開來,就像他和崔維斯小時候玩過的那種可從兩頭發射的瓶裝火箭一樣。
「也許你根本沒打電話給他們。」
「我情願站著,謝謝。」
他發現她瞪著他,就像他妹妹瞪他的樣子一樣,但還是搞不懂她到底在激動什麼。過一會兒,她開口了,起初還有點吞吞吐吐,像擔心他又會打斷她似的,但他沒有,於是她像找到了節奏,越說越快。她提到她是怎麼看中這棟房子的,當時她多興奮,又說擁有一棟屬於自己的房子是她長久以來的夢想,然後才提到莫莉。她說莫莉的乳|頭正在變大。一開始,崔維斯沒搞懂莫莉是誰,因為前面那段獨白聽起來很奇怪;繼續聽下去,才想通原來莫莉是嘉比的牧羊犬,他看過她出來遛狗。後來,她又提到什麼很醜的小狗、謀殺等字眼,更怪的是,她竟然還提到這不是因為「鹹豬手大夫」,也不是因為她被人吐得滿身。說實話,他是看到她伸手指著摩比,才稍微有了頭緒。他前後拼湊,恍然大悟她認定摩比該為莫莉懷孕負責。
「我問你最近有沒有找莫妮卡聊過?」梅根的語氣讓崔維斯意識到他有麻煩了。他總覺得這六個人對他的感情生活太過關心了點。已婚人士的問題就在於他們似乎認定周遭朋友都該結婚,因此從不忘記對崔維斯的女友來個品頭論足,尤其是梅根,像這種時候,她總會是那個發難者,老想搞清楚崔維斯在這方面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崔維斯當然也老愛故意唱反調。
「如果懷孕的是女人,我相信妳很懂,但如果是狗,又另當別論了。」
嘉比顯得慌亂,但還是站著那裡。這跟她原先想的不一樣。
「是另一隻耳朵。」
「她和我分手了,記得嗎?」
「唉,你也知道我很喜歡她。」她說道。
她走出後陽臺,往兩戶中間的那排樹籬走去。她真希望是凱文陪她一起,但這不可能,至少在今天早上口角之後,起因是她無意間提到表妹要結婚了,當時凱文正埋首報紙的體育版,一句不吭,佯裝沒聽見。只要有任何事情和結婚沾上邊,就會讓這個男人變得像石頭一樣安靜,尤其是最近。其實她不該驚訝才對——他們已經交往快四年(比她表妹和準妹夫少了一年,她本想明指出來),如果說她對他有什麼瞭若指掌之處,那肯定是凱文若是覺得某話題不合他意,就會一句話也不吭。
「他們正要來啊。」崔維斯說。
一定是這傢伙養的狗。莫莉發|情時,那條狗老愛往她屋子探頭探腦,更何況這幾週來,她只見過牠在這附近遊蕩。她的鄰居可曾想過用籬笆把他家院子圍起來?或把狗關在屋子裡?或搭個地方出來,專供他家狗活動?沒有,他的座右銘似乎是「我家的狗就是要自由解放」!這她可一點也不驚訝,因為他似乎也是抱持這種不負責任的理念過日子。她上班途中,總會看到他跑步。等她回來,那人不是在外頭騎腳踏車,就是划著獨木舟或溜直排輪,再不然就是和附近一群小孩在前院的車道玩投籃。一個月前,他的船下水了,如今竟又玩起花式滑水來。而老天爺似乎還嫌這傢伙精力不夠旺盛,竟然不准他多加一分鐘的班,她還知道他星期五根本不上班。到底是什麼職業可以讓你每天穿著牛仔褲和T恤晃來晃去?她一點頭緒也沒有,不過她懷疑——而且是幸災樂禍地懷疑——八成是穿圍裙、掛名牌的那種職業。
他啪地一聲開了啤酒,喝一小口。「妳不坐嗎?」他轉頭問道。
「我知道!」她說:「我想說下去,可是你老是打斷我。」
不知多遠處,她聽見鬧哄哄的聲音,然後這世界才慢慢恢復焦距。她試圖集中注意力,才發現那些聲音並不雜亂。她仔細去聽,或許應該說是一個聲音,而那聲音好像在問:妳還好嗎?
「一定是遲到了。」
「再說一次,我為什麼答應幫你這個忙?」麥特脹紅臉,邊咕噥邊把按摩浴缸推向露臺邊緣,那裡最近才挖出一個正方形的洞。他的腳滑了一下,感覺到汗水正從前額汩汩流向眼角,害眼睛有些刺痛。天氣好熱,才五月初就熱得不像話,根本沒辦法幹這種活兒,連崔維斯的狗「摩比」也躲在蔭涼處喘大氣,舌頭垂在外面。
在嘉比的屋子那頭,廚房燈亮了起來,他心不在焉,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
「還不行。」
崔維斯迷失在思緒裡,沒留意到談話已經結束。
嘉比已經消失在樹籬那頭,又過了一會兒,他看見她穿過她家的玻璃拉門,回到屋裡。他仍坐在椅子上,覺得像被疲勞轟炸過一樣,就在這時,他覷見他妹妹走來。
「你這話是羞辱我嗎?」
「講話客氣點。」
喬和雷德不約而同舉起酒瓶,其他人則搖搖頭。崔維斯先去保冷箱那兒,然後在屋外的玻璃拉門前猶豫了一會兒,才快步進去,換了張CD,音樂在院子裡流洩開來,他拎著啤酒回到桌前。那時,梅根、愛麗森和莉茲已經在聊葛溫的事了,葛溫是幫她們做頭髮的,向來有一肚子的精采故事,其中許多都和鎮上居民的不當嗜好有關。
「你認為男人不需要心理諮商?」
她又不自覺地擠眼皺眉了起來。算了,別再自以為比他多有禮貌了,反正她也不夠完美。但這和一封忘了寫的感謝函無關,而是和莫莉有關,而且還和那個人的狗老愛亂跑以及會生出一窩沒人要的小狗有關。現在該是他們兩個好好談一談的時候了,況且那傢伙也還沒打算睡覺。
「我也在氣頭上啊。」
崔維斯目不轉睛看著她,感覺得出來她很生氣。她的嘴唇緊抿,這種表情他在歷任女友的臉上見識過,多少曉得怒氣是衝著他來,不過不知原因何在。可能是因為被狗撞到吧,但又不太像,他揣想著。他記得他妹妹史蒂芬妮也向來擅長這種表情,這代表積怨已久,而嘉比現在似乎也在用同樣的方法表現憤怒,彷彿她的情緒累積到某個臨界點。不過這兩人的相似處僅止於此。史蒂芬妮是公認的美女,嘉比雖然也很漂亮,卻沒有太漂亮。她那對有著藍色眼珠的眼睛有點分得太開,鼻子也有點太大,再加上一頭不好整理的紅髮。但不知何故,這些缺點反倒讓她那張天生麗質的臉蛋多了點惹人憐愛的感覺,這會讓許多男人蠢蠢欲動。
「對啊。」雷德總算同意他的看法。
梅根靠回https://m.hetubook.com.com椅背,「我認為莫妮卡可能看出了什麼問題,如果你問我,個人認為,你們兩個對於承諾這種事意見不合。」
「有一隻在妳耳垂上。」他伸手一指。
崔維斯瞇起眼睛,抬手遮光。「可是我幾乎看不見妳,」他說:「妳後面的陽臺燈太亮了。」
「我也沒有,一分鐘前才想到的,可是這事很怪,對不對?」
「你四個小時前也這麼說。」
喬掃了麥特一眼,後者正癱在露臺旁邊的躺椅上,一條冰毛巾擱在頭頂,就連他的肚皮——麥特向來是矮胖一族——似乎也鬆垮了下來。
她直覺抬起右手。
「可憐的孩子,當萬年學生的日子一定比在現實社會裡謀生要痛苦多了。」
崔維斯環顧眾人,很高興孩提時的玩伴不止都是稱職的丈夫、父親,而且至今不離他左右。這種事並不常見。三十二歲的他知道人生有時就像賭博,雖然合該他的意外及墮落並不比別人少,有些甚至可能造成更嚴重的外傷,所幸他都熬了過來。但不光如此,人生本難以預料,一些他自小認識的朋友,不是因車禍喪命,就是結了婚又離婚,要不染上毒癮或酒癮,抑或搬離這座小鎮,那些人的面孔在他記憶裡已經模糊。但他們四個從幼稚園就結識彼此,竟然還能在三十出頭的時候一起度週末。他想,這種機率應該小之又小吧。說也奇怪,共同歷經了青春期的粉刺、追女孩的煩惱、父母施加的壓力、各自上了不同大學、有了不同人生目標之後,他們四人竟仍擁有彼此,而且一個接一個地搬回布福特。如今,他們之間不止是朋友,更像家人,任何局外人都難以體會他們共有的經歷與默契。
「我很想啊,」她嘻嘻笑說:「只是測試一下你是不是在注意聽我說話?還是在想著那頭的新朋友?」
「妳來多久了?」
「沒錯,我也是這麼想,等她到了,自然會過來。」
「蒂娜還好嗎?」崔維斯趕緊岔開話題。「梅根可以好好睡上一覺了吧?」
「也許妳應該坐下來。」他提議。
崔維斯手拿啤酒,點點頭,「不賴吧。」他說:「我覺得麥特還滿樂在其中的。」
「我的狗。」
「很重嗎?」
麥特又繃起臉。今天是星期六,星期六欸!是好不容易可以娛樂兼放鬆的日子,是偶爾可以逃脫工作枷鎖的日子,是在銀行連續上班五天後理當有的休息日,他就需要這一天而已。看在老天分上,他可是一名貸款專員,他的工作是去推貸款合約而不是來推按摩浴缸!他本來可以看勇士隊對道奇隊的棒球比賽!他本來可以去打高爾夫球!他本來可以去海邊!他本來可以先和莉茲睡個懶覺,再一起去岳父母家,就像平常週六一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黎明即起,在炙熱的南方烈日底下,連續做八個小時的苦力……
可是她快碰到桌子了,終於忍不住惱火地舉起雙手。
「摩比是誰?」
那條狗後腿一彎坐了下來,神情得意,看見牠那樣子,突然讓她想起此行目的。坐在她旁邊的摩比,舉起前爪向她問好,動作可愛。牠的確是隻可愛的拳師狗,不過她不會上當。因為這笨狗不止害她跌倒,還毀了莫莉一生。或許牠應該改名叫強盜,或者變態更好。
「我錯過了什麼嗎?」
「麥特,今天很累哦?」
「還不行,我才剛放水。要等一會兒,水才比較不冷,不過太陽會幫忙加溫。」
他頓了一下,想了想,騙誰啊?如果沒來這裡,他肯定得和莉茲的父母耗上一整天。憑良心說,這也是為什麼他一開始會答應過來。不過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沒必要這麼累!真的沒必要!
麥特拿掉毛巾,一臉不悅地看著喬。「你才知道哦,還真謝謝你們準時大駕光臨。」
「我們沒交往,事實上,這是我第一次跟她碰面。」
「可是……」
「我來這裡是要告訴你一件事……」
他猶豫一下:「因為來者是客?」
她發現前方樹籬有個缺口,於是朝那兒走去。或許「諾比」就是從這個洞偷溜過來,占我們家小可憐莫莉的便宜。她又生氣了,而這一次她決定要緊緊掌握住這種情緒,因為這很重要,非常重要。
「我只是認為,你應該打個電話給她。」她不鬆口。
她有點猶豫,畢竟她不是來這兒交朋友的,可是對方正在等她回應,更何況這是基本禮貌,於是她脫口而出:「我是嘉比.賀蘭。」
就在那一瞬間,他倆尷尬對看,都沒開口。最後他往後方一指:「妳想到露臺那兒坐嗎?我剛剛在聽音樂。」
「那又怎樣?這不代表她不希望你打電話給她。」
「對不起。」那個聲音說。
「你剛才就是這樣說,她當然不想聽囉。到底怎麼啦?」
「我了解啊,只是最近我總覺得他們好像希望我交個男朋友,安定下來。」
「當然,我剛剛說的話,你難道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是啊,你說過了。」
「讓我猜猜看——你是不是回說你不需要?」
「妳帶牠去給獸醫看過了嗎?」
麥特手伸進後面口袋,去掏那條印花大手帕,它已經被汗水濕透,想當然耳地在他褲臀處留下了令人稱奇的印漬。他擦了擦臉,俐落擰乾那條手帕,汗水像水龍頭漏水,滴在鞋子上。他出神地瞪著看,感覺汗水慢慢滲入鞋上的網眼布,腳趾濕濕黏黏的,哈,這鞋子的品質還真是好啊!
隔壁屋子的廚房燈熄了,過一會兒,換成臥室亮燈。嘉比會不會整夜亮著燈呢?他無聊地想著。
「可是你們當時在吵架,不是嗎?」
他終於聽見她說什麼,眉頭蹙了起來。
「確定。」她說道,雖然還暈,但已經不太痛了。她想站起來,發現她的鄰居正伸手扶她。這讓她想起診所裡看見的那些學步娃兒,他們也是這樣站不穩。等她終於站穩了,才感覺到他鬆開了手。
「像白色和黑色啊!譬如白先生,開輪胎行的那傢伙;又譬如黑先生,我們的三年級老師。可是你從沒聽過有誰姓橘。就好像有些顏色適合拿來當人名,有些聽起來卻很蠢,懂我意思嗎?」
「那敢情好。」史蒂芬妮坐了下來。「你們交往多久啦?」
「真是聽話啊。」喬酸酸地說。
「哎喲,妳今天晚上心情不太好哦。」
「快了。」
「到底在想什麼啦?」
麥特那雙眼睛緊張地在莉茲和喬之間來回穿梭,探查她是否聽見。
幾分www.hetubook.com.com鐘後,兩部休旅車和一部小貨車載妥了孩子,崔維斯站在前廊,車子從車道開了出去,他朝他們揮揮手。
「隨時會到。」麥特的聲音像從死人嘴裡飄出來一樣。「她今天去陪她爸媽了。」
崔維斯揮了揮手,沒理這問題,又轉身面對那只箱子。「我們會搞定的,光我們倆就完成這麼多了,幾乎快要一半。」
「不,謝了。」她說道,只希望趕快把事情解決。她不想坐下,於是轉過身子,打算在他走回來時直接面對他,但對方動作太快,竟先一屁股坐上椅子,往後一仰,兩腿蹺在桌上。
「可是我剛說的對不對?」
「她又不是我女朋友,她是鄰居。」
喬露齒一笑。賴德和他們三個自小就讀同一家幼稚園。
「發生什麼事了?」
這全是他的錯!他現在竟還坐在露臺上,蹺著二郎腿,事不關己。
「等一下,」他說:「在妳要說之前,何不先坐一下?我馬上回來。」他往保冷箱走去,走到一半,轉身問她:「啤酒?」
「我很客氣啊。」史蒂芬妮往後一靠,仔細打量她老哥。「你不認為她長得挺可愛嗎?」
喬轉向麥特。「莉茲呢?」
「是哦,我下星期還有三場測驗。」
麥特放低肩膀,心裡老大不願意。他的雙腿微微發顫。沒錯,是發顫!他算準明天早上這兩條腿一定痛到得靠雙倍劑量的止痛藥才行。畢竟他不像崔維斯一週去健身房四次,或者打壁球、跑步,又或者到阿魯巴島潛水、巴里島衝浪、維爾山滑雪……還是任何一種這傢伙從事的運動。「你知道嗎?這一點也不好玩。」
危機解除,他們迅速離開那裡。「我討厭蚊子,所以我在桌上點香茅蠟燭。不過到了夏天,牠們會更猖獗。」他小心維持距離,以免兩人又撞在一起。「對了,我們還沒正式介紹彼此呢,我是崔維斯.帕克。」
「什麼時候到?」
他想或許可以邀其中一位朋友留下來,對方也可能答應,不過他已經習慣朋友的生活不同於他的這件事實,何況他有預感妹妹史蒂芬妮晚一點會到。她在教堂山分校攻讀生化博士,正從那兒過來,雖然是暫住父母家,但下了車之後,總興奮地想找人聊天,只是那時父母都睡了。梅根、喬和莉茲起身清理餐桌,崔維斯揮手制止。
「像埃及石棺一樣重!」麥特低啞著聲音回道。「而且是那種靠吊車才搬得動的黃金石棺!」
「你在想什麼?」雷德問道。
這期間常會有做老婆的起身查看孩子們,至於雷德、喬和麥特偶爾也會善盡教養責任,譬如提高嗓門要小朋友小聲點,或者斥喝他們不可以戲弄對方或不小心傷到彼此。當然,總會有一個孩子突然鬧起脾氣,但大多時候,只要在磨破皮的膝蓋上親一下或抱一抱就解決了。那幅景象,遠眺之下,很是溫馨動人。
「我等一下再清就好,小事一樁。」
「好,我坐!」她說道,伸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都是他把這整件事搞得亂七八糟。「我來你家是因為我想和你當面談談……」她又開始說,卻又想是不是該從莫莉說起,還是從好鄰居的必備條件說起。
「你為什麼認為我想去那兒坐?」她厲聲問道,感覺控制權在自己手上。
莫莉是她養的純種牧羊犬,長得漂亮,很惹人愛,系出得獎名犬,是她在東維吉尼亞醫學院輪調完醫師助理的實習工作之後,送給自己的第一份賀禮。牠是她夢寐以求的那種狗,可是最近幾週,牠變胖了,更令她擔心的是,乳|頭似乎也腫了起來。現在只要莫莉翻過身來要她搔肚皮,她就會注意到牠的行動比以前遲緩。種種跡象顯示,莫莉就要生出一窩絕對沒人想要的小狗。拳師狗和牧羊犬?她不自覺地擠眼皺眉起來,一邊想像那會是什麼樣子,又一邊將這念頭揮開。
「我又不是一般人,怎麼會知道。」
「而且還很難安裝。」
她用力一拍,手伸回來,指頭上赫然沾了血。真噁心,她心想。
「看來你對你那些女朋友還是魅力不減。」
這絕不是她今年初第一眼見到這房子時所夢想的情景。雖然這房子並不坐落在她男友所居住的莫爾黑德城裡,但只要過橋幾分鐘就到了。這屋子不大,屋齡幾近半世紀之久,以布福特的標準來說,算是有待整修,可是河岸景觀美得懾人,院子又大到能讓莫莉無拘無束奔跑,最棒的是,她負擔得起——只是勉強負擔得起,畢竟她還有醫師助理研究所的助學貸款得付,不過貸款專員在幫忙她這種受過教育的專業人士時,都還滿能為客戶著想的。
梅根連同愛麗森和莉茲瞪著他,活像他是大笨蛋似的。至於他的幾位哥兒們,一如往常在看好戲。這是他們晚上聚會時常有的戲碼。
「太陽這麼大,幾分鐘就能把水燒開了!」麥特抱怨道。「甚至幾秒鐘!」
「她又不是我朋友。」他說道,心裡很清楚這話聽起來有點像是辯解,但他就是忍不住。
她越說聲音越細微,因為發現他根本沒在聽,反而大手揮著他們之間的空氣。「妳確定不想去露臺那兒?」他催促道。「樹叢附近的蚊子很兇欸。」
麥特的目光緩緩探向崔維斯,有時候他真的很討厭這個朋友。
「我想說的是……」
他聽得出來那聲音又開始摻著怒氣,於是抬起手,叫她冷靜。「我們再從頭來一次,妳確定牠懷孕了?」
「謝謝你哦,雷德。」崔維斯說。
梅根傾身向前。「在你交往過的女友當中,維持最長的是多久?兩個月?四個月?」
摩比無動於衷。
崔維斯轉向他:「你有沒有注意到,為什麼有些顏色可以拿來當人名,有些就不行?」
「你知道的啊——,就是讓人家立刻討厭你,這種天分很少人有欸,通常至少得先互相認識才行。」
「我沒必要這麼累。」他說道:「真的沒必要。」
「沒什麼。」
嘉比開口正要搶白,突然閉上嘴巴,驚覺自己的確沒想到這一點。發炎也可能造成乳|頭腫脹,譬如乳腺炎。有那麼一下下,她覺得如釋重負。不過仔細一想,又跌回現實。牠不是只有一兩個乳|頭腫起,而是所有乳|頭都在發脹。她扭著餐巾紙,氣他根本沒把話聽進去。
「這也算是種歡迎方式吧?」他問。
她舉手制止,沒耐心聽他說完:「我來你家是因為我想和你當面談談……」
對哦,她想,原來他指的是這個。
是很好,但也很神經質,崔維斯心想。可那是題外話了。
「我的意思是……要是妳情願站在樹籬旁邊,也沒關係啦。」他繼續說道。
她伸手揉揉太陽穴。「算了,當我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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