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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擇

作者:尼可拉斯.史派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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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六章

第二部

第十六章

「嗨,崔維斯,」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我就知道會在這兒找到你。」
崔維斯點點頭,他本來就不指望史達林斯給他答案。「我只是想做正確的抉擇。」
她們常常問起她,但他往往不知如何回答。她們已經大到足以明白媽咪生病了,必須待在醫院裡,去醫院看媽咪時,也知道媽咪看起來好像睡著了。但他總是不願告訴她們實情,反而坐在沙發上親熱摟著她們,娓娓道來嘉比當年懷她們時的快樂心情,或者回憶以前全家在院裡玩自動灑水器的歡樂時光。不過大多時候,她們會去翻嘉比收集的相冊。在這方面,嘉比一向很傳統。這些照片總令她們開懷歡笑。崔維斯會敘述每張照片背後的故事,每當看見照片裡嘉比的笑顏時,喉頭總是一緊,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她更美的女人。
史達林斯手搭在他肩上。「我真希望能說點什麼來安慰你。」
他站在窗邊,打開百葉窗,讓陽光灑進來。這房間的景觀不是很好,只能看見一條小小的公路貫穿這座城市。幾輛車子正緩緩駛過速食餐廳,他能想像車主在車裡聽著收音機或講手機,或正要開車去上班、送貨、辦事、拜訪朋友。大家都在尋常過日,他們自顧不暇,不會去管醫院裡發生什麼事。他也曾經是他們的一份子,如今卻感覺到往日時光不再。
等到兩個女兒都上床睡覺了,他會把相冊收好。畢竟和女兒一起看照片、說以前的故事、為她們打氣是一回事;獨自看照片又是另一回事。他真的做不到,只能獨坐沙發上,陷溺在悲傷裡。有時候史蒂芬妮會打電話來,他們之間的對話還是少不了慣有的戲謔玩笑,只是不知怎麼搞的,總覺得有點刻意,但他知道她只是想讓他別再苛責自己。儘管她的言詞仍不脫嘻笑怒罵,但他曉得她其實是要說,沒有人會怪他,這件事不是他的錯。他們大www.hetubook.com•com家都很擔心他。為了讓她安心,縱然再怎麼難過,他總是說他過得很好,因為他知道她不會想聽實話,那就是……他不止懷疑自己能不能振作起來,甚至不確定想不想再振作起來。
「這種事情不可能會好過。」崔維斯又伸手去拿花,試圖控制住紛亂的思緒,他知道有些事情無法說出口。「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終於承認道。
「看了一眼,但是……」
崔維斯知道他不能再拖延時間不去看她,於是從椅子上起身,拿起鮮花,往走廊走去,感覺極不踏實。他看見幾個護士瞥了他一眼,雖然有時也會好奇她們在想什麼,但從來沒去問過。他打起精神,雙腿卻在顫抖,後腦勺又開始疼痛。如果他肯讓自己閉上眼睛,他想他肯定會一睡幾個小時。他的身體快瓦解了,這說法絕不誇張,畢竟他四十三歲了,不是三十二歲。他最近吃得不多,但還是勉強去健身房運動。「你必須保持運動,」他的父親力勸他。「幫助你頭腦清醒。」過去三個月來,他的體重掉了十八磅,從鏡子裡,他看到自己兩頰凹陷。他伸手推開門,強迫自己拿笑臉來迎接她。
史達林斯走後,崔維斯移了一下身子,突然想到口袋裡的文件。這文件曾被他一直擱在桌上,如今卻發現自己無時無刻不帶在身上,儘管這東西意味他所珍愛的一切就要走到盡頭。
但這些文件竟能代表婚姻關係的正式結束,這種感覺很奇怪。它們只是一堆編輯過的文字,如今卻好像擁有近乎邪惡的力量。他納悶在這些法律措辭裡,人道跑哪兒去了?法令背後的人情又在哪裡?意外發生前,他們曾經共同擁有的美好時光,難道就沒有任何法律證明嗎?當初嘉比究竟為什麼要草擬這份文件?
史達林斯大夫年約三十好幾,每天都要巡房。過去幾和_圖_書年來,他和他太太成了嘉比和崔維斯的好朋友,去年夏天,他們一行四人帶著孩子一起去奧蘭多旅行。「又送花來了嗎?」
後來呢?他想……應該就是平常度日囉。她一邊換工作,一邊規畫婚禮。雖然朋友警告過他一切順其自然就好,他還是很樂在其中。他幫著她挑邀請卡、鮮花和結婚蛋糕。她去城裡的攝影工作室翻閱相簿,想找個適合的攝影師來記錄婚禮當天的盛況,他也坐在旁邊陪她。最後,在一九九七年春天,他們邀請了八十位賓客到坎伯倫島的一座小教堂參加婚禮,然後到墨西哥坎宮度蜜月,那地點對他們兩人來說再理想不過。因為嘉比想要一個能完全放鬆的地方,於是他們在那兒享受日光浴,享用美食,但他也想來一點刺|激的娛樂,於是她在當地學會潛水,還陪他參加一日遊行程,參觀阿茲特克廢墟。
他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的聖誕佳節與生日,孩子們越長越大,衣服穿不下,就換另一個穿。他們會全家一起去度假,也會安排兩人獨處,保持夫妻間的恩愛甜蜜。崔維斯的父親終於退休了,由他接管診所。嘉比將工作時間縮得更短,好去學校當義工媽媽。在第四年的結婚紀念日,他們去了義大利和希臘,第六年,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參加非洲野獵。第七年,崔維斯幫嘉比在後院蓋了一座露臺,好讓她能坐在那裡看書和欣賞水面美麗的光影。等到兩個女兒各自滿五歲,他帶她們去滑水。秋天時,他去她們學校義務擔任足球隊教練。偶爾得空,崔維斯回顧自己人生,就會好奇這世上還有誰比他更幸福。
史達林斯站在門口吞吞吐吐。「我猜你還沒去看她,對不對?」
那位老律師在起草這份文件時,似乎並不覺得客戶的要求有任何不妥。他那間專為小鎮居民承辦親屬法案件的事務所就開在莫爾黑德城裡https://www•hetubook.com•com,離嘉比工作的醫院很近,近到從會議室的窗戶就能看見。那次會議沒有開很久,律師只解釋了相關法令和說明了幾個過去案例。崔維斯只記得在門口道別時,那人和他握手握得軟而無力。
意外發生已經八十四天,如今他必須做出抉擇,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最近,他一直在翻閱聖經和阿奎那及奧古斯汀的著作,想從中找出答案。偶爾他會讀到一些感動人心的經典佳句,但僅止如此,最後也只能閤上書,兩眼望著窗外,腦筋一片空白,彷彿答案就在那一望無際的蒼穹裡。
事情不應該就此結束的,他向嘉比求婚時,從沒想過這種結局。他還記得他們秋天去紐約旅行,嘉比待在飯店裡按摩和修腳趾甲,他則溜到四十二街買訂婚戒。等他們在著名的綠苑酒廊餐廳用完餐後,兩人坐上馬車,逛遊中央公園,然後在一輪圓月的夜空下,他將戒指套在她手上向她求婚,她激動地緊緊抱住他,一遍又一遍地說她願意。
「嗨,親愛的。」
這種互相妥協的蜜月方式為他們的婚姻奠定了基本的相處模式。他們的夢想家園蓋得有點趕,卻還是在結婚週年前完工。當時嘉比手指纖纖撫著香檳酒杯的杯緣,問他是不是該添個娃娃了?這提議對他來說,不僅合乎常理,甚至迫不及待。不到幾個月,她就懷孕了,懷孕過程中沒有併發症,也沒害喜。克莉絲汀出生後,嘉比主動縮短工作時間,和他協調,以確保家裡都會有人陪著小貝比。兩年後,麗莎來報到,但他們的生活並沒有太大改變,只是屋子裡更添歡笑。
只除了這一個。
他在等她的反應,任何反應都好,只要讓他知道事情已有轉機。但什麼也沒有,徒留沉默在室內迴盪。崔維斯只覺得好痛,心窩在痛。情況一向如和-圖-書此。他走進房內,目光依舊在她身上,彷彿想記住她每寸面容,不過他知道這麼做沒有意義,因為她的容顏早已印在他心裡。
崔維斯點點頭,覺得背部有點僵硬。
他聲音越來越微弱,史達林斯乾脆幫他說完:「但是你需要先靜一靜?」他走了進來,在崔維斯身旁坐下。「這會讓你好過一點。」
為了揮開瞬間湧起的悲切情緒,有時他會把目光從相冊移開,專注去看那張裱框照片,那是他們去年夏天在海灘上拍的。一家四口穿著一式的米黃色卡其褲和有扣領的藍色棉布襯衫,坐在草地上,就像小鎮裡經常見到的全家福照片一樣,但他還是覺得很特別,不是因為這是屬於他的全家福,而是因為他相信就算陌生人看到,也會不由得樂觀起來,懷抱希望,因為照片裡的這一家人看起來是如此幸福美滿。
他把花放在窗台,心想應該帶個花瓶來。他選了一束象徵冬天的鮮花,赭檀色和紫色的花朵帶有淡淡的愁緒。那位花販一直以為他是藝術家,這麼多年來,崔維斯都是跟他買花,從來沒有不滿意過。花販是好人,很親切,有時他也好奇他對他的婚姻狀況了解多少。這些年來,每逢結婚週年和生日,他都向他買花,偶爾也會送花表達歉意,或者在適當時候給她一個浪漫驚喜。每次他都會告訴那位花販在卡片上寫什麼,有時是他從書裡讀到的詩或自己寫的詩,也有些時候,他會寫出很白話的文字,清楚表達心中的想法。嘉比將這些卡片全收集起來,用橡皮筋綑住。它是崔維斯與嘉比共同生活的見證,由許多隻字片語組成。
他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握住她的手。她的皮膚蒼白,幾近蠟色,身體似乎小了一號。他注意到她的眼角出現細紋,但在他眼裡,還是像第一次見到她時那般美麗。一想到已經認識她十一年了,就令他驚訝不已。不是因為時間長得驚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而是因為這十一年來與她共同生活的歲月,遠比他那三十二年的單身歲月要豐富許多,這也是為什麼他今天會來醫院,為什麼他每天都來醫院。他沒有別的選擇。不是因為他本來就該到醫院看她——不過也的確如此——而是因為他想不出來自己還能去哪裡。他們會一起度過好幾個小時的時光,但到了夜晚卻得分開。諷刺的是,對於這一點,他一樣沒有選擇,因為他不能留兩個女兒單獨在家。這些日子以來,他的一切決定都由命運來作主。
當然也不是所有事情都那麼圓滿。幾年前,他也曾和嘉比有過爭執,如今回想,原因已不可考,早被時間沖淡,但即便在那時候,也從沒想過這婚姻會有危機。他想她應該也一樣。他們兩個都明白,婚姻代表的是互相妥協、彼此寬恕。這是一種平衡協調的關係,兩人是互補的。他和嘉比已經用這種模式經營婚姻多年,他好希望他們能再次擁有彼此,但現在是不可能了,而他巴不得能立刻想到辦法來修補。
崔維斯轉向他。「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他很少從醫院直接開車回家,反而會先過橋,到大西洋海灘上走一走。他會脫掉鞋子,傾聽浪花拍岸。他知道兩個女兒跟他一樣心情不好,所以他離開醫院之後,會先花點時間平復情緒,不想讓她們看見他的沮喪,因為這對她們來說並不公平。但他也需要兩個女兒為他提供避風港,唯有全心照顧她們,他才不會再自怨自艾下去。她們的歡笑依舊純真,她們還是能在遊戲中忘卻煩惱,她們的笑聲令他開顏,也讓他想哭。有時他看著她們,驚覺好神似她們的母親。
史達林斯雙手交握。「我們不都是這樣嗎?」
史達林斯沉默了好久。「如果我是你?」他緊抿雙唇,陷入沉思,眼神突然有種蒼老。「老實說,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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