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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圖騰

作者:姜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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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老人和烏力吉騎上馬去了馬群,走得急匆匆。馬群一定又出事了。陳陣望著兩股黃塵,心裡不知是輕鬆還是緊張。
陳陣還是不放心,忍不住問:「阿爸,那麼多的人讓您下令處死小狼,您怎麼跟他們說啊?」
老人說:「狼有靈性。沒狼媽教,騰格里就不會教牠嗎?昨兒夜裡,你瞅見小狼衝天嗥了吧。草原上牛羊馬狗狐狸黃羊旱獺叫起來全都不衝著天,只有狼衝著天嗥,這是為啥?我不是早就說了嘛,狼是騰格里的寶貝疙瘩,狼在草原上碰見麻煩,就衝天長嗥,求騰格里幫忙。狼那麼多的本事都是從騰格里那兒求來的,草原上的狼早就會『早請示,晚匯報』了。草原人遇上大麻煩,也要抬頭懇求騰格里。草原萬物,只有狼和人敬騰格里。」
小狼突然運足了全身的力氣發出音量最大的狼嗥。
老人轉身看著陳陣說:「別把手藏起來,是讓小狼抓的吧?昨兒晚上我全聽見了。孩子啊,你以為我是來殺小狼的吧——今兒早上,就有好幾撥馬倌羊倌上我家告你的狀,讓大隊處死小狼。我和老烏商量過了,你還接著養吧,可得多加小心。唉,真沒見過像你這樣迷狼的漢人。」
老人露出驚訝的目光,盯著小狼看,停了一會兒,說:「沒母狼教,牠自個兒也會掏洞?興許騰格里還不想讓牠死。」
陳陣被全隊狗群震天的聲浪嚇懵了頭,這都是他惹的禍。他不知道天亮以後怎樣面對全大隊的指責。他真怕一群牧民衝到他家把小狼拋上騰格里。可是小狼還在嗥個不停,牠快樂得像是在過成人節。小狼毫無收場的意思,喝了幾口水,潤潤嗓子,又興沖沖地長嗥起來。天色已褪去深黑,不下夜的女人們就要起來擠奶,陳陣急得一把摟住小狼,又用左手狠狠握住小狼的長嘴巴,強行制止牠發聲。小狼哪裡受過這等欺負,立即拼出全身力氣,狂暴掙扎。小狼已是一條半大的狼了,陳陣沒想到小狼的力氣那麼大,他一隻胳膊根本就按不住牠,而握住狼嘴的手又不敢鬆開,此時放手,他非得被小狼咬傷不可。
烏力吉和畢利格蹲在狼圈外面,往洞裡看。小狼正側臥休息,非常討厭陌生人打擾,牠發出呼呼的威脅聲,目光凶狠。
楊克說:「可不能殺,咱們還是悄悄把小狼放了吧,就說牠掙斷鏈子逃跑了。」
老人說:「哦,這小崽子長這麼大了,比野地裡的小狼還大。」老人又回頭對陳陣說:「你還真寵著牠,想著給牠挖個涼洞。這陣子我還想,你把小狼拴在毒日頭底下,不用人殺牠,曬也把牠曬死了。」
然而,隨著小狼的嗥聲一聲比一聲熟練、高亢、嘹亮,陳陣的心像被小狼爪抓了一下,突然揪緊了。偷來的鑼敲不得,可是偷來和偷養的小狼卻自己大張旗鼓地「敲打」起來了,唯恐草原上的人狗狼不知道牠的存在。陳陣暗暗叫苦:我的小祖宗,你難道不知道有多少人和狗想打死你?有多少母狼想搶你回去?你為了躲避人挖了一個洞,把自己藏起來,你這一嗥不就前功盡棄了嗎?這不是自殺嗎?陳陣轉念一想,又突然意識到,小狼不顧生命危險,冒死高嗥,肯定是牠想讓牠的媽媽爸爸來救牠。牠發出自己的聲音以後,立刻本能地意識到了自己的身份——牠不是一條「汪汪」叫的狗,而是野外遊蕩長嗥的那些「黑影」的其中一員。荒野的呼喚在呼喚荒野,小狼天性屬於荒野。陳陣出了一身冷汗,感到了來自人群和狼群兩方面的巨大壓力。
空氣中似乎沒有狼的氣味,三條半大的小胖狗跑到陳陣身邊,他挨個撫摸牠們。黃黃和伊勒也跑到陳陣身邊,享受主人的愛撫。只有二郎忠於職守,依然在羊群西北邊的不遠處巡視。牠比普通狗更知曉狼的本事,任何時候牠都像狼一樣警覺。
小狼一見到陳陣便激動地撲了上來,卻夠不著他,就故意退後幾步,讓陳陣走進狼圈。陳陣有些害怕,他向前走了一步,剛蹲下身,小狼一個餓虎撲食,抱住他的膝頭,張口就要咬。幸虧陳陣早有防備,急忙拿手電筒擋住小狼的鼻子,強光刺得小狼閉上了嘴。他心裡有些難受,看來小狼被憋抑得太苦了。
秦穆公——滅十二個戎國,開地千里,成西戎霸主。西周覆滅後,西周故地,戎狄雜居——西周文化為戎狄俗與商文化所摧毀。秦採用這些落後制度(包括君位兄終弟繼制)與文化,雖然已成西方大國,卻被華夏諸侯看作戎狄國,不讓它參與盟會。
對於小狼的長嗥,陳陣以及草原上的人群、狗群和遠處的狼群,最初都沒有反應過來,小狼給了大家一個措手不及。倉促中,仍是狼群的反應最快,當小狼發出第三聲第四聲嬌嫩悠長的嗥聲時,三面大山的狼群剎那間靜寂無聲,有的狼「歐——」的尾音還沒有拖足拖夠,就戛然而止,把剩下的嗥聲吞回狼肚。
一小群狼成功偷襲了工地的病牛之後,他們三個人都繃緊了神經。狼群吃掉病牛,是給牧人的一個信號,報告狼群進攻的目標,已經從黃羊旱獺黃鼠轉到畜群身上來了。小黃羊早已奔躍如飛,旱獺也更加機警,飢餓的狼群已不滿足靠抓草原鼠充飢,轉而向畜群展開攻擊戰。在這新草場,人畜立足未穩,畢利格老人召集了幾次生產會議,再三提醒各組和圖書牧民和知青不得大意,要像狼那樣,睡覺的時候就是閉上眼睛,也得把兩隻耳朵豎起來。額侖草原又要進入新一輪人狼大戰。
草原上反應最遲鈍的卻是人,絕大部分下夜的女人都累困得睡著了,沒有聽到小狼的長嗥,她們是被極為反常和猛烈的狗叫聲驚醒的。近處遠處各家女人尖厲的嗓音又響起來了,無數手電的光柱掃向天空和山坡。誰也沒想到在蚊群大規模出動之前,狼群竟提前進攻了。
夜風越來越冷,羊擠得更緊,羊群的面積又縮小了四分之一,三隻小狗都鑽進了陳陣的破皮袍裡面。剛過午夜,天黑得陳陣看不見身旁的白羊群。後半夜風停了,但寒氣更重,陳陣把狗們趕到牠們應該去的崗位,自己也站起來裹緊皮袍,打著手電,圍著羊群轉了兩圈。
早茶未吃完,門外就響起馬蹄聲。陳陣楊克嚇得慌忙出門,烏力吉和畢利格老人已經來到門前,兩人並未下馬,正在圍著蒙古包轉圈找小狼,轉了兩圈才看到一條鐵鏈通到地洞裡。老人下了馬,探頭看了一眼說:「怪不得找不見,藏這兒了。」陳陣楊克急忙接過韁繩,把兩匹馬拴在牛車轂轆上。兩人一句話也不敢說,準備聽候發落。
陳陣發愁地說:「小狼會嗥了,跟野狼嗥得一模一樣,全隊的人可能都聽到了,這下麻煩就大了,怎麼辦呢?」
老人說:「這些日子狼群專掏馬駒子,馬群損失太大。要是小狼能把狼群招到這兒來,馬群就可以減少損失,馬倌的日子就能好過一些。馬群再不能出事了。」
陳陣躺在氈子上,讓黃黃趴下當他的枕頭。沒有人喊狗叫,他可以細細地傾聽狼嗥的音素音調,反覆琢磨狼的語言。來到草原以後,陳陣一直對狼嗥十分著迷。狼嗥在華夏名聲極大,一直是中原居民聞聲喪膽的聲音。以至中國人總是把「鬼哭」與「狼嗥」相提並論。到草原以後,陳陣對狼嗥已習以為常,但是他始終不明白,為什麼嗚歐嗚歐——的狼嗥聲,總是那麼淒惶蒼涼,如泣如訴,悠長哀傷呢?確實像是關內墳地裡喪夫的女人那種淒慘的長哭。陳陣從第一次聽到狼的哭腔就覺得奇怪,為什麼這麼兇猛不可一世的草原狼,牠的內心卻有那麼多的痛苦哀傷?難道在草原生存太艱難,狼被餓死凍死打死得太多太多,狼是在為自己淒慘的命運悲嚎麼?陳陣一度覺得,貌似凶悍頑強的狼,牠的內心其實是柔軟而脆弱的。
楊克說:「只好這樣了。要是大隊下了死令,非殺小狼不可,那咱們就馬上把小狼放跑,把小狼送得遠遠的,到沒狗的地方再放。」
老人看小狼的目光柔和了許多,又說:「草原人敬拜騰格里還是跟狼學的吶。蒙古人還沒有來到草原的時候,狼早就天天夜夜抬頭對騰格里長嗥了。活在草原太苦,狼心裡更苦,夜裡,老人們聽著狼嗥,常常會傷心落淚。」
群狼的嗥聲,很快被壓制下去。烏力吉和畢利格老人集中紮營的部署顯示出巨大的實效,營盤牢不可破,狼群難以下手。
陳陣也扯著脖子亂喊亂叫,但與草原女人和草原狗的高頻尖銳之聲相比,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牛犢,微弱的喊聲很快被夜空吞沒。
陳陣看著小狼的怪樣直想樂。小狼還小,牠連狼嗥還不會,要發出狗叫聲太難為牠了。雖然狗與狼有著共同的祖先,可是二者進化得越來越遠。大多數狗都會模仿狼嗥,可狼卻從來不學狗叫,可能大狼們根本不屑發出狗的聲音。然而此時,在狗叫聲中長大的小狼卻極想學狗叫,可憐的小狼還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呢。
陳陣每天都要把小狼的地盤徹底打掃乾淨,清除狼糞狼臊味,還要蓋上一層薄薄的沙土。這不僅是為了狼窩的衛生,保證小狼身體健康不得病,更重要的是怕小狼的氣味會暴露目標。
陳陣說:「到時候我家的三條小狗長大了,有五條大狗,再加上二郎這條殺狼狗,我們下夜的時候再勤往外跑,還可以點大爆竹,我們就不怕狼了。」
酷愛黑暗的狼,到了黑夜,全身的生命活力必然迸發;酷愛戰鬥的狼,到了黑夜,全身求戰的衝動必須發洩。黑夜是草原狼打家劫舍,大塊吃肉,大口喝血,大把分獵物的大好時光。可是一條鐵鏈將小狼鎖在了如此狹小的牢地裡,使牠好戰、更好夜戰的天性狼性憋得更加濃烈,就像一個被堵住出氣孔的高溫鍋爐,隨時都可能爆炸。牠衝不斷鐵鏈,開始發狂發怒。求戰不得的狂暴,將牠壓縮成一個毛球,然後突然炸出,衝入狼圈的跑道,以衝鋒陷陣的速度轉圈瘋跑。邊跑邊撲邊空咬,有時會突然一個急停,跟上就是一個猛撲,再來一個就地前滾翻,然後合嘴、咬牙、甩頭,好像真的撲住了一個巨大獵物,正咬住要害部位致獵物於死地。
陳陣心頭一震。在他的長期觀察中,茫茫草原上,確實只有狼和人對天長嗥或默禱。草原人和狼活在這片美麗而貧瘠的草原上太艱難了,他(牠)們無以排遣,不得不常常對天傾訴。從科學的角度看,狼對天長嗥,是為了使自己的聲音訊息傳得更遠更廣更均勻。但陳陣從情感上,卻更願意接受畢力格阿爸的解釋。人生若是沒有某些神性的支撐,生活就太無望了。陳陣的眼圈發紅。
烏力吉對陳陣說:「你養小狼倒是有這麼一個和-圖-書好處,能減輕馬群的壓力——你千萬別讓小狼咬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前些日子,有一個民工夜裡去偷牧民家的乾牛糞,讓牧民的狗咬傷了,差點得了狂犬病送了命。我已經叫小彭上場部再領一些藥。」
——范文瀾《中國通史簡編‧第一編》
夜更黑,寒氣更重。狗叫聲一停,草原又靜得能聽到葦葉的沙沙聲。不一會兒,那條領唱的狼,又開始第二遍嚎歌。緊接著北、西、南三面大山傳來更多更密的狼嗥聲,像三面聲音巨牆向營盤圍過來,大有壓倒狗群叫聲的氣勢。全隊的狗叫得更加氣急敗壞、澎湃洶湧。各家各包下夜的女人全都打著手電,向狼的方向亂掃,並拚命高叫,「啊呵——烏呵——依呵——」尖利的聲音一波接一波,匯成更有氣勢的聲浪,向狼群壓去。草原歌手的嗓子也許都是下夜喊夜驅狼練出來的。
陳陣手背上滲出了血,兩人只好齊聲喊,一、二、三,同時鬆手,然後跳出狼圈。小狼不肯罷休,瘋撲過來,但被鐵鏈死死勒住。楊克急忙跑進包,從藥箱拿出繃帶和雲南白藥,給陳陣上藥包紮。高建中也被吵醒了,爬起來走出門外,氣得大罵:「狼啊,個個都是白眼狼!你天天像侍候大爺似的侍候牠,牠竟敢咬你。你們下不了手,我下手,待會兒我就殺了牠!」
陳陣咬牙說道:「不能殺也不能放!堅持一天算一天。要放也不能現在放,營盤邊上到處都是別人家的狗,一放出去就得讓狗追上咬死。這些日子,你天天放羊吧,我天天下夜看羊群,白天守著小狼。」
草原狼擅於長途奔襲,分散偵查,集中襲擊。狼又是典型的集群作戰的猛獸,牠們戰鬥捕獵的活動範圍遼闊廣大。為了便於長距離通訊聯絡,團隊作戰,狼群便選擇了這種草原上最先進的聯絡訊號聲。殘酷的戰爭最看重實效,至於是哭還是笑,好聽不好聽那不是狼所需要考慮的。強大的軍隊需要先進的通訊手段,先進的通訊手段又會增強軍隊的強大。古代狼群可能就是採用了這種草原上最先進的通訊嗥音,才大大地提高了狼群的戰鬥力,成為草原上除了人以外,最強大的軍事力量,甚至將虎豹熊等個體更大的猛獸逐出草原。
小狼在焦慮煎急之中,學習模仿的勁頭仍是絲毫不減。陳陣彎腰湊到牠耳旁,大聲學了一聲狗叫。小狼似乎明白「主人」想教牠,眼裡露出笨學生的難為情,轉而又射出凶學生惱羞成怒的目光。二郎跑過來,站在小狼的身旁,慢慢地一聲接一聲高叫,像一個耐心的老師。突然,陳陣聽到小狼發出了「慌——慌——」的聲音,節奏已像狗叫,但就是發不出「汪」音,小狼興奮得原地蹦高,去舔二郎的大嘴巴。以後小狼每隔六七分鐘,就能發出「慌慌」的聲音,讓陳陣笑得肚子疼。
陳陣的心通通跳個不停,他喘了一口氣說:「我也——也納悶,這麼小的狼怎麼就有這個本事呢?把牠抱來的時候牠還沒開眼呢,連狼媽都沒見過。」
陳陣渾身的熱血湧動起來。在原始遊牧的條件下,在內蒙古草原的最深處,此前大概還沒有一個人,能撫摸著狼背傾聽狼的嗥歌。緊貼著小狼傾聽狼嗥聲真是太清晰了,小狼的嗥聲柔嫩圓潤純淨,雖然也是「嗚歐——歐——」那種標準的狼嗥哭腔,但聲音中卻沒有一點悲傷。相反,小狼顯得異常興奮,牠為自己終於能高聲長歌而激動無比,一聲比一聲悠長、高昂、激越。小狼像一個初登舞台就大獲成功的歌手,亢奮得賴在台上不肯謝幕了。
陳陣又想:狗之所以被人馴服成家畜的重要原因之一,可能就是遠古狗群的通訊落後,因而被狼群打敗,最後只好投靠在人的門下,仰人鼻息。草原狼的自由獨立,勇猛頑強的性格,是有其超強本領作為基礎的。人也是這樣,一個民族自己的本事不高,性格不強,再想獨立自由,民主富強也只是空想。陳陣不禁在心裡長歎:藝高狼膽大,膽大藝愈高。草原狼對人的啟示和教誨真是無窮無盡。看來,曾經橫掃世界的草原騎兵,在通訊手段上也受到了狼的啟示,古戰場上悠長的牛角號聲,曾調集了多少草原騎兵,號令了多少場戰鬥啊。
聽了大半夜的狼嗥狗叫,陳陣的頭腦越來越清醒,往往比較和對比是解開秘密的鑰匙。他突然意識到在狼嗥與狗叫的差異中可能隱藏著答案,陳陣又反覆比較著狼嗥和狗叫的區別,他發現狗叫短促,而狼嗥悠長。這兩種叫聲的效果極為不同:狼的悠長嗥聲要比狗的短促叫聲傳得更遠更廣。大隊最北端蒙古包傳來的狗叫聲,就明顯不如在那兒附近的狼嗥聲聽得真切。而且陳陣隱隱還能聽到東邊大山深處的狼嗥聲,但狗叫聲決不能傳得那麼遠。
烏力吉說:「狼腦子就是好使,比狗強多了,好些地方比人都聰明。」
陳陣又聽了一會兒狼嗥,分明聽出了一些狂妄威嚇的意思。可為什麼威嚇人畜也要用這種哭腔呢?最近一段時間狼群沒有遭到天災人禍的打擊,好像沒有痛苦哀傷的理由。難道像有些牧民說的那樣,狼的哭腔,是專為把人畜哭毛哭慌,攪得人毛骨悚然,讓人不戰自敗?草原狼莫非還懂得哀兵必勝、或是精神和*圖*書恐嚇的戰略思想?這種說法雖有一定的道理,但是為什麼狼群互相呼喚、尋偶尋友、組織戰役,向遠方親友通報獵情,招呼家族打圍或分享獵物的時候,也使用這種哭腔呢?這顯然與心理戰無關。
小狼歪著頭,羨慕地聽著大狗具有雄性戰鬥性的吼聲,然後低頭沉思片刻,牠似乎發現了自己不會像狗們那樣狂叫,第一次感到了自卑。但小狼立即決定要改變目前的窘況,牠張了張嘴,顯然是想要向狗學狗叫了。陳陣深感意外,他好奇地蹲下來仔細觀察。小狼不斷地憋氣張嘴,十分費力地吐出呼呼哈哈的怪聲,就是發不出「汪汪」或「喔喔」的狗叫聲。小狼十分惱火,牠不甘心,又吸氣憋氣,收腹放腹,極力模仿狗吼叫的動作,但是發出的仍然是狗不狗、狼不狼的憋啞聲,急得小狼原地直打轉。
烏力吉說:「晚了,母狼全都知道你家有一條小狼了。我估摸,今天夜裡狼群準來。不過,我們倆讓各組的營盤紮得這麼密,人多狗多槍多,狼群不好下手。我就怕以後回到秋草場,營盤一分散,那你們包就危險了。」
陳陣急忙擺手:「別,別,這次不怪小狼。我攥住了牠的嘴,牠能不急眼嗎?」
那麼草原狼發出哭腔到底出於何種原因?陳陣的思考如同錐子一般往疑問的深處扎去。他想,剛毅強悍的狼雖然也有哀傷的時候,但牠們決不會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任何喜怒哀樂的情緒下,都在那裡「哭」。「哭」決不會成為狼性格的基調。
狗們都糊塗了,不知道該咬死牠,還是制止牠。在同仇敵愾看羊狗的陣線裡,突然出現了仇敵的嗥聲,小組的狗隊陣營頓時大亂。鄰居官布家的狗也突然停止了叫聲,有幾條狗甚至跑到陳陣的家門口來看個究竟,並隨時準備支援。只有二郎欣喜地走進狼圈,舔舔小狼的腦袋,然後趴在牠的身旁,傾聽牠的嗥聲。黃黃和伊勒惡狠狠地瞪著小狼,這一刻,小狼稚嫩的嗥聲,把牠在狗群裡生活了幾個月模糊曖昧的身份,不打自招了——牠不是一條狗,而是一條狼、一條與狗群嗥吠大戰的野狼沒有任何區別的狼。但是黃黃和伊勒見主人笑瞇瞇地望著小狼撫摸小狼,敢怒不敢言。鄰家的幾條大狗看著人狗狼和平共處,一時也弄不清牠到底是狗還是狼,牠們歪著腦袋懷疑地看了幾眼這個奇怪的東西,便悻悻地回家了。
全隊的狗又狂吼起來。家中的幾條狗圍著羊群又跑又叫,有時還跑到小狼旁邊,但很快又衝到羊群北邊,根本忘記了小狼的存在。三條小狗儼然以正式參戰的身份,叫得奶聲奶氣,吼得煞有其事,使得近在咫尺的小狼氣得渾身發抖。牠的本性、自尊心、求戰心受到了莫大的輕視和傷害,那種痛苦只有陳陣能夠理解,他料想牠無論如何也不會甘於充當這場夜戰的局外者的。
內蒙古高原的夏夜,轉眼間就冷得像到了深秋。草原上可怕的蚊群很快就將形成攻勢了,這是最後幾個寧靜之夜。剛剛剪光羊毛的羊群緊緊地靠臥在一起,悠悠反芻,發出一片咯吱咯吱磨牙碾草的聲音。二郎和黃黃不時抬頭仰鼻,警惕地嗅著空氣,並帶領著伊勒和三條小狗,在羊群的西北邊慢慢溜躂巡邏。
陳陣猜想,在人的營盤傳出標準的狼嗥聲,這是所有草原上的狼王、老狼、頭狼和母狼聞所未聞的事情。陳陣可以想像狼們的吃驚程度,狼們可能想:「難道是一條不聽命令的小狼擅自闖進人的營盤了?那也不對啊,小狼誤入營盤,按常理牠馬上會被惡狗猛犬撕碎。可是為什麼聽不到小狼的慘叫呢?而且小狼居然還安全愉快地嗥個沒完。」
草原上第二批對小狼的嗥聲做出反應的,是大隊的狗群。剛剛開始休息的狗群聽到營盤內部傳出狼嗥聲,吃驚不小。狗們判斷準是狼群趁人狗疲乏,突襲了一家的羊群,於是全隊的狗群突然集體狂吠起來,牠們好像有愧於自己的職責,全都以這一夜最兇猛瘋狂的勁頭吼叫,把接近凌晨的草原吼得個天翻地覆。狗群準備拚死一戰,並警報主人們,狼群正在發動全面進攻,趕快持槍應戰。
陳陣好久沒有在極為冷靜清醒的深夜,細細傾聽草原狼的夜半歌聲。他不由打了一個寒噤,裹緊皮袍,但是仍感到那似乎從冰縫裡滲出的寒冷聲音,穿透皮袍,穿透肌膚,從頭頂穿過脊椎,一直灌到尾骨。陳陣伸出手把黃黃摟進皮袍,這才算有了點熱氣。
小狼瘋狂反抗,牠翻臉不認人,兩眼凶光畢露,兩個小小的黑瞳孔像兩根鋼錐,直刺陳陣的眼睛。小狼的嘴甩不脫陳陣的手,牠就用兩個狼爪拚命地亂抓亂刨,陳陣的衣褲被撕破,右手手背手臂也被抓了幾道血口子。陳陣疼得大叫楊克楊克。門開了,楊克光著腳衝了過來,兩人使足了勁才把小狼牢牢地按在地上。小狼呼呼喘氣,兩個爪子在沙地上刨出兩個小坑。
這種不狼不狗的怪聲,惹得小狗們都跑來看熱鬧,並引起大狗小狗一片哼哼嘰嘰的嘲笑聲。陳陣笑得前仰後合,每當小狼發出「慌慌」的聲音,他就故意接著喊「張張」,營盤戰場出現了「慌慌、張張」極不和諧的怪聲。小狼可能意識到人和狗都在嘲笑牠,於是牠叫得越發慌慌張張了。小狗們樂得圍著小狼直打滾,過了幾分鐘,全隊的狗叫聲都停了,小狼沒有和_圖_書狗們領唱,牠又發不出聲來了。
陳陣最近常常琢磨當時從狼窩帶回小狼崽之後的各個細節,想得腦袋發疼。他覺得其實任何環節都可能出問題,都會被母狼發現。比如在舊營盤,母狼就可以嗅出小狼的尿味。他夜夜都擔心狼群發動突然襲擊,血洗羊群,搶走小狼。他唯一慶幸的是,這次開進新草場,長途跋涉的路途中,一直把小狼關在牛糞木箱裡,也沒有讓小狼下過車,因此在路上就沒有留下小狼的氣味蹤跡。即使母狼嗅出舊營盤上小狼留下的氣味,牠也不可能知道小狼被轉移到哪裡去了。
狗仗人勢,各家好戰的大狗惡狗叫得更加囂張。狗的吠聲、吼聲、咆哮聲、挑釁聲、威脅聲、起哄聲,錯雜交匯成一片分不請鼓點的戰鼓聲。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猶如又一次決戰在即,大狗獵狗惡狗隨時就要衝出陣大殺一場。
當陳陣剛剛坐回氈子上的時候,在不遠的山坡上轉來淒涼悠長的狼嗥聲,「嗚歐——歐——歐——」尾音拖得很長很長,還帶有顫音和間隙很短的頓音。狼嗥聲音質純淨,底氣充足,具有圓潤銳利的滲透力和穿透力。顫慄的尾音尚未終止,東南北三面大山就開始發出低低的回聲,在山谷、盆地、草灘和湖面慢慢地波動徘徊,又揉入了微風吹動葦梢的沙沙聲,變幻組合出一波又一波悠緩蒼涼的狼聲葦聲風聲的和弦曲。曲調越來越冷,把陳陣的思緒帶到了蠻荒的西伯利亞。
老人說:「到時候再看看吧。」
電筒光下,陳陣看見小狼蹲踞在木樁旁邊,鼻尖衝天,仰天長嗥——那一聲狼嗥竟然是從小狼喉嚨裡發出來的。小狼居然會狼嗥了?這是陳陣第一次聽到小狼長嗥,他原以為小狼要完全長成標準的大狼才會嗥呢。沒想到這條不到四個月狼齡的半大小狼,這一夜突然就發出了嗚歐——嗚歐的狼嗥聲,那聲音和動作,嗥得和真正的野狼一模一樣。陳陣興奮得真想把小狼緊緊抱在懷裡,再親牠一口。但他不願打斷牠初展歌喉的興奮,也想最近距離地欣賞自己寶貝小狼的歌聲。陳陣比一個年輕的父親聽到自己寶貝孩子第一次叫他爸爸還要激動。他忍不住輕輕撫摸小狼的背毛,小狼高興地舔了一下他的手,又繼續引吭高歌。
儘管幾個月來,小狼常常做出令陳陣吃驚的事情,但是此時,陳陣還是又一次感到了震驚。小狼學狗叫不成,轉而改學狼嗥,一學即成,一嗥成狼。那狼嗥聲雖然可以模仿狼群,但是長嗥的姿態呢?黑暗的草原,小狼根本看不見大狼是用什麼姿態嗥的,可牠竟然又一次無師自通。小狼學狗叫勉為其難,可學狼嗥卻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真是狼性使然,小狼終於從學狗叫的歧途回到了牠自己的狼世界。小狼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小狼長大了,從此將長成一條真正的草原狼。陳陣深感欣慰。
高建中堅持說:「快把小狼殺了,要不以後狼群夜夜圍著羊群嗥,一百多條狗跟著叫,吵得全隊不下夜的人還能睡好覺嗎?要是再掏了羊群,你就吃不了兜著走吧。」
那麼難道不是小狼,而是一條會學狼嗥的小狗?陳陣試著按照狼的邏輯進一步推測。可老狼頭狼們從來沒聽到過能發出如此精確、只有狼所獨有的嗥聲的狗叫。那麼難道是人養了一條小狼?可草原上自古到今只有狼養人,而從沒有人養狼的事情。就算是人養了條小狼,這是誰家的狼崽呢?在春天,人和狗掏了不少狼窩的狼崽,可那時狼崽還不會嗥,母狼們也聽不出這條小狼是誰家的孩子。
但是在跟狼打了兩年多的交道,尤其是這大半年,陳陣漸漸否定了這種看法。他感到骨硬心硬命更硬的草原狼,個個都是硬婆鐵漢,牠們總是血戰到底,死不低頭。狼的字典中根本沒有軟弱這個字眼,即便是母狼喪子,公狼受傷,斷腿斷爪,那暫時的痛苦只會使狼伺機報復,變得愈加瘋狂。陳陣養了幾個月的小狼,使他更確信這一點,他從未發現小狼有軟弱萎靡的時候,除了正常的睏倦以外,小狼始終雙目炯炯,精神抖擻,活潑好動。即使牠被馬倌差點拽斷脖子、要了性命,可是僅過了一會兒,牠又虎虎有生氣了。
狗叫聲剛停,三面大山又轉來狼群的嗥聲。這場聲戰精神戰來回鬥了四五個回合,人和狗終於都喊累了。狼群擅長悄聲突襲,連集團衝鋒的時候都靜得像死神,而此夜卻如此大張旗鼓、大嗥大吼,顯然是在虛張聲勢,並沒有強攻的意圖。當三面大山再次傳來狼嗥聲,人的聲音已經停止,手電也已熄滅,連狗的叫聲也敷衍起來,而狼群的嗥聲卻更加囂張。陳陣感到其中一定隱藏著更大的陰謀,可能狼群發現人狗的防線太集中太嚴密,所以採取了大規模的疲勞消耗戰術,等到把人狗的精神體力耗盡了才採取偷襲或突襲戰。可能這場聲音麻痺戰將會持續幾夜。陳陣想起八路軍游擊隊「敵駐我擾」的戰術,還有,把點燃的鞭炮放在洋油筒裡用來模仿機關鎗,嚇唬敵人的戰法。但是,這類聲音疲勞擾敵戰,草原狼卻在幾萬年前就已經掌握了。
草原許久沒有發生這樣大規模的聲光電的保衛戰了。新草場如此集中紮營,使牧人的聲光反擊戰,比在舊營盤更集中更猛烈,也給寧靜的草原,單調的下夜,帶來緊張熱鬧的戰鬥氣氛。陳陣頓時來了精神,hetubook.com.com他想,假如草原上沒有狼,草原民族可能會變成精神木訥的萎靡民族,這個後果必將影響中原:也許華夏民族就不用修長城了,那麼,華夏民族也可能早就徹底滅亡於沒有敵國外患的死水微瀾之中。
天已微微發白,小狼的狂熱還沒有退燒。牠活蹦亂跳,喘個不停,一會兒又蹲坐在狼圈邊緣,眼巴巴地望著西北方向,抬頭仰鼻又要長嗥。卻沒想到,經過剛才那一通搏鬥,小狼竟把尚未熟練的狼嗥聲忘了,突然發不出聲來。憋了幾次,結果又發出「慌慌、嘩嘩」的怪聲。二郎樂得直搖尾巴,三個人也樂出了聲。小狼惱羞成怒,竟然衝二郎乾爹皺鼻齜牙。
過了一會兒,牠又眼巴巴地站在狼圈北端,緊張地豎耳靜聽,一有動靜,牠馬上又會狂熱地廝殺一通。小狼的戰鬥本能,已被緊張恐怖的戰爭氣氛刺|激得蓬蓬勃勃,牠似乎根本分不清敵我,只要能讓牠參戰就行,至於加入哪條戰線則無所謂,不管是殺一條小狗或是殺一條小狼牠都高興。
狼群的嗥聲漸漸稀落。忽然一聲奶聲嫩氣的狼嗥,從羊群和蒙古包後面傳來。陳陣頓時嚇得一激凌:狼居然抄了羊群的後路?二郎帶著所有的狗,猛吼著衝了過去。陳陣一骨碌爬起來,抄起馬棒和手電也跟著衝了過去。衝到蒙古包前,只見二郎和大狗小狗,圍在小狼的狼圈外,都驚奇地衝著小狼亂哼哼。
陰沉悠長的序曲剛剛退去,幾條大狼的雄性合唱又高聲嗥起。這次狼嗥立即引來全大隊各個營盤一片洶湧的狗叫聲。陳陣周圍的大狗小狗也都衝向西北方向,站在羊群的外圍線,急促猛吼。二郎先是狂吼著向狼嗥的地方衝去,不一會兒,又怕狼抄後路,就又退到羊群迎著狼嗥方向不遠的地方停下,繼續吼叫。沿盆地的山坡排成長蛇陣的大隊營盤,都亮起了手電光,全大隊一百多條狗足足吼了半個小時,才漸漸停下來。
陳陣忽然聽見鐵鏈的嘩嘩聲響,他急忙跑到小狼身旁。只見白天在防曬防光防人洞裡養足精神的小狼,此刻正張牙舞爪地上躥下跳,對這場人狼狗,聲光電大戰異常衝動亢奮。牠蹦來跳去,掙得鐵鏈響個不停,不斷地向牠的假想敵衝撲撕咬,恨不得衝斷鏈子,立即投入戰鬥。小狼急得呼呼哈哈地喘氣,生怕撈不到參戰的機會,簡直比搶不到肉還要難受。
陳陣蹲在小狼身邊聽牠的長嗥,仔細觀察狼嗥的動作。陳陣發現小狼開始嗥的時候,一下子就把鼻尖抬起,把牠的黑鼻頭直指中天。陳陣欣賞著小狼輕柔綿長均勻的餘音,就像月光下,一頭小海豚正在水下用牠長長的鼻頭輕輕點拱平靜的海面,海面上蕩起一圈一圈的波紋,向四面均勻擴散。陳陣頓悟,狼鼻朝天的嗥叫姿態,也是為了使聲音傳得更遠,傳向四面八方。只有鼻尖衝天,嗥聲才能均勻地擴散音波,才能使分散在草原四面八方的家族成員同時聽到牠的聲音。狼嗥哭腔的悠長拖音,狼嗥仰鼻衝天的姿態,都是草原狼為適應草原生存和野戰的實踐而創造出來的。草原狼進化得如此完美,如此成功,不愧是騰格里的傑作。而且,草原騎兵的牛角號的發音口也是直指天空的。牛角號悠長的音調和指天的發聲,與草原狼嗥的音調和方向完全一樣,這難道是偶然的巧合嗎?看來古代草原人早已對草原狼嗥的音調和姿態的原因做了深刻的研究。草原狼教會了草原人太多的本領。
陳陣漸漸開竅。也許狼之所以採用淒涼哭腔作為狼嗥的主調,是因為在千萬年的自然演化中,牠們漸漸發現了哭腔的悠長拖音,是能夠在草原上傳得最遠最廣最清晰的聲音。就像「近聽笛子遠聽簫」一樣,短促響亮的笛聲確實不如嗚咽悠長的簫聲傳得遠。古代草原騎兵使用拖音低沉的牛角號傳令,寺廟的鐘聲也以悠長送遠而聞名天下。
陳陣小心地說:「阿爸,這個洞不是我挖的,是小狼自個挖的。那天牠快曬死了,自個兒轉悠了半天,想出了這個法子。」
陳陣握著手電筒,拖了一塊單人褥子大小的氈子,走到羊群西北面,找了一塊平地,鋪好氈子,披上破舊的薄毛皮袍,盤腿而坐,不敢躺下。進入新草場之後,放羊、下夜、剪羊毛、伺候小狼,讀書做筆記,天長夜短,睡眠嚴重不足。只要他一躺下馬上就會睡死過去,無論大狗們怎樣狂叫,再也叫不醒他。本來他應該趁著蚊群爆起之前的平安夜,抓緊機會多睡覺,可是他仍然絲毫不敢懈怠,草原狼是擅長捕捉「僥倖」的大師。
高建中哼一聲說:「你倆盡想美事,等著吧,待會兒牧民準保打上門。我被牠吵了一夜,沒睡好,頭疼得要命。我都想殺了牠!」
狼群肯定是懵了慌了和糊塗了。陳陣估摸,此刻狼們正大眼瞪小眼,誰也發不出聲音來。一個來自北京的知青違反草原天條的莽撞行為,使老狼頭狼們全傻了眼。但是,狼群遲早會聽出這是一條真的狼。那些春天喪子的母狼,也肯定會草原烈火般地燃起尋子奪子的一線希望。小狼突如其來的自我暴露,使陳陣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突現眼前。
陳陣愣了幾秒鐘才吃驚地問:「真讓我接著養啊?為什麼?我也真怕給隊裡造成損失,怕給您添麻煩。我正打算給小狼做一個皮條嘴套,不讓牠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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