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篇
黎明前
不論武藏從三條路當中的那一條出現，如果想跑到又一郎所站的松樹下，都必須超越三、四公尺以上的距離才能到達，武藏想突破這重重防線，可說是比登天還難。
「這條路最有可能！」橫溝新之丞附和道。
「不會的，我已經用煙燻過了，並沒有躲在竹林裏。……就算他躲在竹林裏面，大概也是距此數百公尺以外，這麼一來，就不怕他會突然出現了。」
二
這一切動作都出自下意識。
「神社是人為的，我不可以懦弱地想依賴它！」
他不知道這裏是什麼神社，卻將手伸向掛鐘的繩索。
「是否應該到竹林裏搜索呢？」其中一人說道。
——我居然想祈求神明。
——為什麼我會有敲響掛鐘的念頭呢？我何時興起依賴神明的心裏呢？
「那麼，就用煙把他燻出來，如何？」
「在卯時之前會放晴嗎？」在霧氣迷漫中，有人仰望月空說道。
這時候，一條人影緩緩前來。
到今天為止，武藏從不曾藉助神力，也不曾祈求神明庇護。
佐野又左衛門由一位門徒扶著下馬，他大聲命令道：「在時刻到來之前，我們要把這裏圍得水洩不通。」
「吉岡家昨晚已經在下松附近佈置了二十名門徒。……如果你現在直接下山，走到山腳下，在距離下松三百公尺的地方，就會被他們發現。」
所有的門徒面面相覷，對籠罩不散的濃霧，感到些許不安。他們都是為了維護吉岡道場的顏面，才會全體動員，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到此一戰。由於人多勢眾，多少也讓他們壯壯膽，但是他們都知道武藏具有鬼神一般的高明本事，而絲毫不敢掉以輕和*圖*書心。
——從那座神社應可鳥瞰下松的周圍地勢。
「你還太年輕了，這麼緊張，怎麼參加今早的比武呢？」
突然，樹林已到盡頭，斜坡上展現一片空地。
早已習慣於黑暗的武藏，很清晰的看到一座小牌坊和石牆、石梯。
「如果霧不散去的話，對武藏相當有利，因為他慣於潛行而後才突然出現。他與清十郎師父比武時，他也是在前天晚上就藏在蓮台野的雜樹林中，等時間到了才突然出現；和傳七郎師父比武時，則是躲在豐國廟的唐門屋頂。……他這種潛行再突然出現本領，常令我們措手不及，這也是他慣用的技倆。」
在下松的附近……
「好主意！」
現在武藏即使身處漆黑不見五指的環境中，也可以大致算出時辰來。
「是！」這個體型瘦弱的男孩聽話地點點頭。他的外貌看起來，就算長大成人，也無法成為一流的劍客。
「佐野又左衛門閣下應該把時間延後一個時辰，選擇辰時（上午八時）才對。」
「這麼說，我們就在藥師堂到這裏的路上，安排三十個人，其餘的人則守住另兩條路，把所有通道都封鎖住！」又左衛門作個結論。
「松山閣下，你是來協助又一郎的吧！」又左衛門諷刺地說道。
「喔！」又左衛門仔細一看，說道：「原來是松山閣下！」
因為四周將有刀、矛、弓箭、槍枝等襲擊而來。
他的背上似乎感覺到神社裏有神的存在。
應該可以看到張著巨大樹冠的老松樹，但此刻卻看不到。
又左衛門和島田三十郎，還有河邊總吾、橫溝新之丞、龍造寺嘉門、町屋五左衛門等高徒，聚成一個圓圈，然後開始商討佈陣的情形。
「我想，和-圖-書他是從瓜生山直接下來！」町屋五左衛門也表示他的看法。
「如果你再說這種助他人威風的話，就算你是松山主水，我也對你不客氣了！」又左衛門大聲怒叱。
武藏在黑暗中醒過來，將視線投向從窗隙間瀉進來的微弱月光。
若發現武藏出現時，則以笛聲為信號。而且在竹林邊、岩石背後，都有弓箭手和槍矛手埋伏在後面。
「……」
他向裏面的臥房行個禮，然後走出再也不會前來造訪的草庵。
還有一個時辰，武藏就要面臨一乘寺下松的生死抉擇。
松山主水站在又左衛門面前，開口說道：「佐野閣下，依我這局外人看來，以一個年僅十一歲的小孩為發起人，實在可憐！」
因為在進行決鬥的時候，即使是日光或月影，也都與生命攸關。
「這麼說，……武藏昨天晚上已來到這裏，而且躲在這附近嗎？」
「又一郎，你只要站在這裏就可以了，主帥是不必做事的。」
他以桶子盛水，自頭頂淋了三次，但是，他不想行去垢之禮，所以也不合掌，就走回屋內。
枕邊放置著昨晚老人特地為他準備的決鬥用的物品。
從神社大殿裏現身的人原來是主水。
即使武藏能活著到達松樹下，也必然是負傷累累了。
「大概不是吧！」有個人放心似地說道。
——咦？
「我是個與世無爭的老朽，只是十分替這個十一歲的小孩擔心……你是否肯考慮中止今天的比武，而另立發起人之後，再行比武呢？」
而且下松附近有島田三十郎等十多位高徒防守，以保護發起人。
當他的手拉住繩索，掛鐘即將敲響的瞬間，武藏才突然醒覺，而看清自己下意識的行為。
高懸西空的月亮，並和_圖_書沒有照射到他的腳邊。
武藏穿上新的內衣，繫上圍腰子，穿好華粧袴。頭上結白綾頭巾，花結垂落在背上。只有左手戴護套，並著革舉，腰佩長短劍，最後穿上草鞋，一切打點便算大功告成。
大約退後三步，正視神社的正殿。
——真是懦夫！
「……」
武藏走在昏暗中，心如止水，了無雜念。
只要武藏一現身，笛聲一響，在這些地方埋伏的門徒，便立即一湧而上，將他包圍並攻擊，而在其他地方防守的門徒也將立即趕到。
後面有五十餘位門徒護駕，每個人手中除了有長矛之外，還有弓箭和槍枝。
他根本不相信神佛的存在，甚至還發誓要獨行以實踐劍客之道。
「辰時的時候，路人較多，易引起騷動，所以才選擇黎明。」
就在此時，佐野又左衛門帶著發起人又一郎，騎著馬抵達這裏。
武藏隔著杉門，傾聽睡在臥房內老人的聲息之後，才悄悄起身。
首先浮現瓜生山的山巔，接著是其背後的北叡山，出現在拂曉淡藍色的天空中。
這三條路是：從北叡山的雲母坡下行的叡山道；從高野川通過田園的鄉間小徑，和從瓜生山下，經由藥師堂，一路上白石滿佈的險路。
從瓜生山筆直走下去，就是一乘寺下松。
過了好一會，仍然沒有看到武藏現身，倒是霧像是被煙驅逐似的開始退散。
草庵座落在瓜生山的山腰，走到山腳必須通過一座茂密的樹林。
「原來有霧！」武藏低聲自語。
「還有半個時辰，……武藏這小子到底會從那裏出現呢？」
「我想武藏會避開一覽無遺的高野川這方面的路。」龍造嘉門說道。
「是！」
總而言之，發起人是佐野又一郎，武藏若不和*圖*書能將他殺死，就不算得勝。
「總之……，」又左衛門提高聲音說道：「只要能殺死他就行了……，就算後世的人說我們吉岡家不擇手段，也無所謂。一旦又一郎長大成人，便可重振道場的雄風。」
武藏大吃一驚，回頭。
走到最上層，他放眼看向山腳。
四周籠罩在白霧中，看不到下松的樹梢，甚至相距四、五公尺，也看不見對方面孔，只聽得見腳步聲。
於是有三個人爬上松樹幹，砍下粗大的枝椏。
然後各自散開，在竹林邊先測好風向，接著開始燃燒松葉。
「我約略可以猜出你將使用戰術。但當你距離發起人所在的下松三百公尺之處，就被發現的話，那麼，必定無法得勝。」老人冷酷地揭穿一切事實。
就在這時候，一個響亮的聲音傳來。
「首先是發起人位置的四周。」又左衛門帶著又一郎走到下松的樹根附近。
當然，要是武藏真的躲在附近的話，誰都猜得到他是躲在竹林裏。
——不過，霧對我較為有利。
主水前往吉岡道場，與左衛門敘舊之後，當談及發起人是年僅十一歲的少年，令主水十分困惑。
這個山腰被稱為竹林之鄉，武藏打算藏身竹林之中，一直等到黎明到來。
「老先生！」
吉岡的門徒都感到焦躁不安，除非他們有了十分充實的佈陣，使武藏成為布袋裏的老鼠，否則便毫無勝算。
「是他來了嗎？」所有的人都立刻起身戒備。
大概是霧的關係，令人感覺到些許寒意。
「快把陣容佈置起來！」又左衛門下達命令。
「或許武藏昨晚已經由叡山道，躲在竹林裏了。」島田三十郎一說完，昨晚已在此度過一夜的河邊總吾立刻搖頭否定。
一
路口是個三叉路，到底武藏會從那一條路出現呢？
這中間並沒有任何東西阻礙視線，而且月光也明亮地照著下界。但在黑暗中，卻看不見老松樹。
「哈！哈！哈！……我想替你去觀察一下吉岡道場佈陣的情形。」
但叫聲只一聲便停止了。
武藏只須看一眼太陽或月亮所形成的光影，就能正確的算出時辰，這是他的另一項高明本領。
武藏如此叱責自己，將手從繩索上移開。
當他們發現這裏有一簇人，那兒也有一簇人，且都是自己人，鬥志也跟著高昂起來。
——距黎明還有一個時辰。
「傻瓜！」武藏大聲叫道。
松山主水和佐野又左衛門在朝鮮之役後，是推心置腹，並肩作戰的好友。
武藏轉身想走下石梯之時，突然一股貫穿全身的顫慄，使他停住腳步。
「我們是為了室町劍術所的榮譽，來這裏剷除一隻凶狂的野獸。你只要看所有的門徒，是如何賣力地作戰。」
三
武藏剛剛還否定神的存在，現在卻感受到神的存在。但他內心的顫慄很快轉化為激昂的鬥志。
武藏全|裸的走出後門，朝響著單調水聲的聚水管走去。在決鬥之前，他想沖個冷水浴。
武藏發覺自己內心的弱點，感到十分驚訝。
僅只是和這十人對決，武藏恐怕也難望成功。
就在這時候，從藥師堂的方向響起尖銳的叫聲。
武藏自忖著，不自覺已走入神社。
「霧散了！」
「我們人數不夠。」
「就依照昨晚的安排，每個人守住自己的崗位。至於武藏會從那一條路出現，以及我們如何臨機應變等事項，我們現在作個更詳盡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