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她做個鬼臉。「出發之後半個小時。」
「妳能摸到的範圍內幫忙整理一下,」他回答。「今天早上我把屋裡弄得亂七八糟。」
她頓了一下,回想昨晚的經過、整理思緒。「他們在烹飪區後方;若不是因為我帶團時從不熟睡,應該不會聽見他們的聲音,我總是半醒著留意麻煩。」
「真是驚險。」
她的語氣很揶揄。想到事業一落千丈她竟然沒有一絲怒意,連她自己也大為意外。事已至此,她正慢慢學著接受,最後一定能度過難關。話說回來,他竟懊惱失言才更有趣。
達悍將即食燉肉倒進兩個免洗碗中,接著退到她身邊靠牆坐著。「我常接到招待客戶的行程,但通常雙方關係很友好。」
「是啊,一個地區出現兩頭吃人熊的機率有多高?」
他發出一個悶悶的怪聲,可能是在笑,但他不是會笑的那種人。他伸出一隻大手握住她的肩膀,輕輕將她扳成平躺姿勢,接著他側躺用手肘撐起上身。她還沒猜出他想做什麼,已經被他抓著手按住牛仔褲裡粗壯硬挺的凸起。「牙籤個頭啦,」他說。他的嘴角微揚,看來他剛才很可能真的笑了。
下一次醒來時,安琪有種過了好幾個小時的感覺,她好不容易終於睡夠了,疲勞的身體稍微恢復。外在環境毫無變化,雨依然下個不停,光線依舊灰濛濛,他們還是窩在睡袋下。不過她知道時間接近傍晚。達悍一定也睡得很熟,因為如果他起來過,一定會吵醒她。她不習慣與人同床,所以之前一直睡不安穩,她猜想他應該也一樣。
「我一定害你變得更嚴重。」
「哪一部分?是暗示你的生意多到忙不完,而我的卻日漸萎縮那部分?還是敲打狗屎的詼諧想像?」
他沒有拒絕,讓她幾乎感激涕零。雖然她動作不便幫不了太多忙,但只是在小小房間裡爬行撿拾隨處散落的髒衣物,這個她還做得到。他們的泥濘靴子扔在脫下的地方,她裹滿爛泥的獵槍與槍套立在角落,不過達悍的獵槍倒是伸手就拿得到。早上用過的杯子放在地板,能量補給棒的包裝也一樣。
「還可以防熊。」光說出熊這個字就讓她的胃往下墜,鮮明的記憶在腦海閃現。膽汁湧上喉嚨,險些嗆到她。她永遠無法忘卻,永遠無法將那慘狀由腦中抹去。
「我對熊也是提心弔膽的。」
她https://www.hetubook.com•com深呼吸幾次,達悍默默等候。「葛查德看到熊拔腿就跑,牽著所有馬匹逃走了。」
「這種人我也遇到過,」他無奈地說。
他搖頭。「低到我絕不會拿農場去下注。一定是同一頭。」
「他們吵架了嗎?」
「老天。」他的頭往後靠在牆上,用一種無可奈何、難以置信的語氣說:「拜託千萬別說妳沿著這些去找熊的獵物。」
「嗯。」他敏銳地瞥她一眼,顯然察覺到了她的表情變化,也可能是她的語調洩漏了心情。「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從頭說給我聽。」
「燉肉,」她說著坐起來,光想就流口水。她快餓死了,一點也不奇怪,他們兩個昨晚燃燒了那麼多熱量,除了剛抵達時他弄的糖水和能量補給棒,幾乎整整二十四小時沒吃東西。「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他八成希望熊會順便解決妳。」
她的語氣沒有抑揚頓挫,眼神越來越恍惚。「他一定早就計劃好了。戴米契並沒有做出威脅他的舉動,至少我沒看到。接著他對我開槍。我撲倒在地往遠處翻滾,落地的時候獵槍脫手,但我只能繼續翻滾。馬匹開始發狂、風雨開始發威。葛查德從我旁邊經過,所以我低下頭不敢動;反正已經滿身泥了,乾脆當作最好的保護色。後來……熊來了。」
當然,這個動作吵醒了他。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吁出,手臂收緊,感覺幾乎像擁抱,不過他們並非處於擁抱的關係。這個狀況如此荒謬,令她不禁失笑。他們曾一起面對生死關頭,緊緊依偎睡在一起,竟然不是能擁抱的關係?至少有一件事情她很肯定:從今以後她再也無法將他視作敵人。
達悍是軍人,他顧不得內務清潔這件事,讓她深刻體會到今早扛她上樓時他有多筋疲力竭。
「一定是跑去你們營地的同一隻熊。真要命。」
「在爛泥裡跋涉才最辛苦。扛清醒的人並不累,死沉的東西才夠嗆。」他的語氣漫不在乎,似乎很習慣扛死沉的東西,接著他轉轉雙腳,以輕鬆的動作掩飾肌肉的痠痛僵硬。「我餓死了。晚餐妳有特別想吃什麼嗎?這裡的食物相當充足。我總會在這裡存放不少補給品,我上山的時候又帶了一些。如果妳想簡單一點,有牛肉乾、營養補給棒,不然可以煮水弄點m•hetubook.com•com熱湯或燉肉——」
這句話不足以形容萬分之一。安琪閉上雙眼,頭往旁邊轉,暫時靠在他肩上。她需要這短暫的接觸讓自己安心,她也說不出為什麼。接著她坐正,嚥了一下,繼續描述下去。
「沒有,當然沒有,但我很警覺。我是女人;必須擔心男人不會遇到的一些問題,」她指出。「不知提防就太蠢了。但不只這樣。我……我有點怕熊。」
安琪不敢往那個方向想。這種可能性已經在她腦中糾纏很久了,想到仍然讓她驚恐不安。「他騎術不精又來不及裝馬鞍,所以我不曉得他能跑多遠。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葛查德,閃電劃過的時候我看到馬鞍,這才確定不是他。幸虧如此,不然我一定會躲起來。」
「為什麼不現在說?」可惡!她是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聲「好吧」然後閉上嘴,讓這個話題就此落幕?康達悍剛才拉著她手去摸他的老二,她必須停止去想,也要讓他不去想,基本上裝做什麼都沒發生。她揮揮手抹去剛才那句話。「算了,不重要。」
「雖然是原則性的事,但不急於一時。」他打個呵欠坐起來,左右轉轉頭,雙臂高舉過頭、轉轉肩膀,關節發出噼哩啪啦的聲響,他做了個苦臉。把她帶來這裡一定害他吃足苦頭,她內疚地想。她必須感謝他,但言語無法回報他所做的一切。
「也就是說妳爬行了好幾個小時。」他的語氣很平淡,但她聽出暗藏的緊繃。
若不是太茫然失措,她絕不會回答,絕不會讓好奇佔了上風。「兩個?」她脫口說出,閃電般的突發狀況令她沉不住氣,幾乎陷入慌亂。
「我需要獵槍,但槍掉落的地方太接近熊和戴米契。牠在玩屍體,」她生硬地說。「弄得支離破碎。我往熊的方向爬過去,每次閃電就停住不敢動。我知道熊可能看不見我,風雨很吵,牠應該聽不見我移動,但萬一風向變了,牠嗅到我的氣味……我不確定牠是否會拋下戴米契來追我。我想著只要取回獵槍就能擊斃那頭熊。然而,拿到槍的時候,機件整個被泥塞住,我沒敢開槍。我小心翼翼退開,回到帳篷裡拿東西,然後徒步出發。」
「我設計好然後請人來建。我沒空自己來,而且我討厭敲打那些狗屎玩意。」他原本忙著倒水進咖啡壺中,這時停
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下來抬頭看她,藍眸晶瑩閃耀。「這句話好像有點失禮。」
「妳的腳踝是什麼時候扭傷的?」
「妳遇到過很多麻煩嗎?」他板著臉問。她感覺得出來他正專注觀察她的表情、她略微轉過頭,直視他犀利異常的雙眼。
「沒事吧?」他低聲問,因為還在睡所以聲音很含糊,不過他似乎並不想知道答案,因為他將臉頰貼上她的後腦,身體重新放鬆,彷彿又睡著了。片刻之後她領悟到他沒睡,因為他之前提醒過要她別找麻煩的狀況發生了,他硬起來的部位頂著她的臀部。
「我也不想太接近,但當時已經很接近了,」她沉重地說。「我察覺不對勁,所以沒有再走過去,我繞遠路找到能看清楚的角度,辨識出獵物確實是人類。」
她發現他遇到麻煩沒有退縮,而是硬起頭皮面對。不過現在沒有麻煩。她不敢說之後不會有,但至少今晚他爭取到很大的空間。雖然不知道這空間的界線何在,但肯定不是這裡、不是現在。
「不用,我還好。」她做個無力的手勢。「對不起。」
「噼哩啪啦碰?別傻了,我每天早上起床都這樣。」
「什麼事?」
她將重心放在左腳,身體往後退,背靠在牆上伸直雙腿坐下。「我不確定該從何說起。那兩個客人來之前似乎就發生了磨擦,我敢肯定。」
「第一個妳自己應該猜得到。」他露出開懷的微笑,碧藍雙眼的眼角皺起,幸好她躺著,不然一定會兩腿發軟。噢,感謝老天,幸好他不常笑,她狂亂地想,因為他的笑容殺傷力太強。「至於第二個,以後再告訴妳。」
「我回到營地,告訴葛查德和戴米契我們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明天——今天一早一起騎馬回停車場聯絡漁獵處,不然就是我獨自下山,他們兩個留下來。果然如我所料,戴米契開始發飆,我提議退費,事情就此落幕。我不想忍受戴米契,所以盡快回帳篷休息。葛查德人還不錯,我甚至替他感到難過,因為戴米契對他的態度很惡劣,有此可見我看人的眼光有多差勁。大約午夜時我醒過來,聽見他們說話,感覺得出來他們在爭吵。我穿上靴子和外套,拿起獵槍和手電筒,出去準備勸架。」
她發出一聲短短苦笑。「不然怎麼辦?放棄?不可能。」她對咖啡壺撇撇頭。「水快開了。準備弄燉肉吧。和*圖*書」
「第一部分。」
他將水壺放上爐子。「我比較偏好四輪驅動車;速度快又方便,但很多客人想體驗騎馬狩獵的原始風情,所以我只好配合。這種設計,無論在一樓停車或關馬都不必擔心。」
如此一來,她有兩個選擇,一是躺在這裡盡可能享受並非因她而起的挺拔,不然就是假裝沒察覺,故做輕鬆地移開,假裝她才剛醒來。
「這個地方的設計很有巧思,」她說,她揮揮手比劃小屋。「你自己建的?」
「沒關係。總之,我喜歡這個設計,馬匹待在室內安全無虞。」
「不,但他們也不是朋友。他們的名字分別叫葛查德和戴米契。我之前曾擔任葛查德的嚮導。他不擅長戶外活動,但去年他是陪客戶來,今年他預約的時候我猜想應該也一樣,又是為了生意招待客戶。」
「糾正錯誤的觀念,」他一派正經,彷彿當真在回答她的問題。「事實上,是兩個錯誤的觀念。」
當然不能;因為他不是。或許從來都不是,但情勢使然加上她缺乏自信,導致無法看清他真實的樣貌。她並不認為他是個容易理解的人,他總是一副壞脾氣的模樣,但內心有著鋼鐵般的意志力,能夠堅毅挑戰難關,不夠堅強的人恐怕早就放棄了。
她嘆息。「昨天,我將他們留在營地自己出去找之前看過的熊跡。我看到一個亮亮的東西,原本以為是垃圾,結果過去一看才發現是數位相機,旁邊有塊格子襯衫的碎片。」她深吸一口氣。「附近有熊出沒的跡象以及大量血跡,地上有東西被拖行的擦痕。」
安琪驚呆了,他的行為令她震撼到頭腦空白,彷彿忽然來到未知的領域,她不知道該往哪裡走,甚至不知道怎會出現在這裡。她像少女似地羞得滿臉通紅,急忙將手抽回,結結巴巴地問:「你——你做什麼?」老天,難道他誤以為她在用言語挑逗他?她不懂挑逗。她的挑逗功夫可悲至極,所以從不嘗試。
他還在睡,結實溫暖的身體全然放鬆地貼著她。他的手臂沉沉摟著她,熱烘烘的呼吸吹在她的頸背上,胸口緩慢深沉地規律起伏。這樣感覺著他,讓她想翻身窩進他懷中,將臉貼在他的胸前,吸進他皮膚暖熱的氣息;她在愛睏中差點真的翻過去,接著現實重重賞她一耳光,她硬生生停住。
「不只是提心弔膽。」事已至此,乾脆把老底全掀了吧。「和圖書我常作跟熊有關的惡夢,發現那具屍體讓我受到很大驚嚇,所以頂多只能假寐。總之,我接近時,聽到戴米契罵葛查德偷他的錢。我大吼要他別吵了,戴米契往我的方向看,葛查德對他開槍。」
她的好意瞬間煙消雲散,沒人像康達悍這麼善於激怒她。「喔,原來是那個啊?」她輕聲說。「我還以為是牙籤呢。」
她有點想不顧承諾找碴,只是為了逗逗他,但性事也是她缺乏自信的弱點之一。在她的經驗中,性行為很麻煩,而且實在不值得。她得忍受內心掙扎,坦露情感、不完美的身材與不完美的判斷力,犧牲這麼多,男人還不見得領情,與其如此不如用手,至少能確實得到高潮。對她而言,陽|具高潮不過是神話,所以何不乾脆省略男人這個工具,直接自行製造高潮?而且過程比較乾淨、省事,心情也輕鬆。
「我差點害你殘廢。你一動就發出像爆米花的聲音。」
她努力將精神集中於敘述,而非老是在意身邊的偉岸男子,他再次將體溫分給她。「戴米契一到我家就開始擺臭臉,對我的一切都很不滿意,住宿、膳食、營地,每件事都看不順眼。他是那種由出生可惡到死的人,你明白嗎?」
她盡可能收拾,將垃圾放進塑膠袋,把髒衣物摺好堆整齊,方便他拿下去馬廄晾乾。她整理的時候,達悍將露營爐拿進小房間點燃。她很欣賞這種不浪費熱能的心意,雖然她現在不覺得冷了,但房間裡還是涼颼颼。
想了這麼多,並不表示她打算和康達悍上床。她不想扯到那裡去,也不認為他想,頂多只是條件反射。她認為自己性感的程度和被車壓扁的小動物差不多,看起來應該也沒兩樣。雖然他硬了,但她並不覺得是因為自己,那不過是男人起床時自然的反應,與她個人毫無關係。即使沒有她,他依然會硬起來。
「我有獵槍和驅熊噴霧。相信我,我一路小心翼翼,每一步都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那是人,我猜應該是男性,」她放輕聲音說。「他被吃掉一半,熊撥了些土蓋在上面。」
「嘿,不用理我,」他低聲調侃。「我不過是個搭帳篷不小心頂到妳的男人,不必費心回答我的問題。」
「妳要去廁所嗎?」他左右擺動頭部,發出更多噼啪聲響。
他瞥她一眼,滿臉不敢相信的神情,但接著嘆了口氣。「換做是我,應該也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