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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左營心

作者:張明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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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一中

十六 一中

另一門既有趣又害羞、令人好奇的科目就是「生理衛生」,書本裡的第七章,講述有關男女性器的結構,在傳統的教學中,老師都不會講到這個章節。梁愷生生理老師已是兩個孩子的媽,但我們仍盼望能有洗耳恭聽的那一天,終於教到了第七章,老師說:「本章請各位同學回家自修,有問題再來問老師。」這下可惹惱了年齡大上三、四歲的一位老留級生韓滄海同學,也許是因為他聽了兩年都是同一句話,終於忍不住想找出一個緊急的求知答案。「老師,女生的奶|子,是不是被男生摸了後,會愈摸愈大?」好精采的問題,全班都佩服韓老大的壯舉,問了我們這群小男生不敢問而想問的問題,於是大家都靜靜地望著老師,等候標準答案。老師聽了,不慍不怒地說:「這問題,韓同學,你放學回家後,可以問問你的母親。」
「獻艦復仇」的號召,持續響應了將近兩年,有一萬三千七百六十八位青年來到左營,加入了海軍,也是首次在台灣,由學生們自動發起的愛國政治運動。
進入「一中」大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座精神堡壘,堡壘北側有一片學生們自己耕作的菜園,東側球場後面還有一塊地瓜田,校內南側則有一片廣大的青綠色竹林,林內建有一座涼亭,清晨或放學後,有時會有學生在這裡聊天和自修。當夏天吹起強烈的南風或颱風侵襲時,竹林就會被狂風搖弄得沙沙作響,此時偶爾會聽到有東西撞擊到亭頂瓦上,並順勢由簷槽摔滑到地面上的「啪答」一聲爆響,再看,原來是條青油綠白細長的竹葉青毒蛇,翻起身來像支飛箭,好不嚇人。
一中的學生們,大都可稱得上是聰明、頑皮,有鬧事的天分。那位帶有鷹鉤鼻、十分機靈的訓導主任汪慧佛先生,是搗蛋同學們的剋星,在此要感謝他在四十幾年前的嚴格管教。
彈珠、紙牌,對於一個初中生來說,已經是一種落伍的遊戲,要再玩就太沒水準了;有時候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又會說幾句很時髦的Yes、No、OK等外國話,好像比誰都行;在「理化」課程裡學會製造黑色和-圖-書火藥的皮毛枝術,當然也會改造前膛土槍;嘿嘿!走在路上,天高和地厚都很清楚,這就是所謂的青少年危險期。一中的學生,八成都較外向和好動,所以讀書的風氣實在比不上運動風氣,學生們體力充沛,活力朝氣源源不斷,是國家另類的棟樑。他們除了喜愛球類及戶外活動之外,校內還風行一種拳擊運動,所以每逢「高雄市中上運動會」,一中的籃球和拳擊成績都算是一流的三年級的林進慧學長,個兒不高,溫文有禮,眼睛大大的,為了打拳擊,還把鼻梁軟骨取出,鼻塌而有彈性,不怕被撞上後會流鼻血;他跳步靈敏,閃躲輕盈,出拳快速,尤其是長拳打得最好,曾經獲得兩次全市中學組微乙級的冠軍,進而掀起了一中拳擊運動的風氣,無形中也造成部分個性激強的同學,相互打架私鬥,隱隱種下往後「太保」組幫的偏差不良行為。
開學前有新生訓練,每天一大早到學校,就看到一位中年先生雙手拿著一份英文報紙,戴了副眼鏡,在操場上一邊走,一邊大聲念著我們聽不懂、帶有山東腔的英文,真好笑;後來才知進他是校長朱世蘭先生。
三天後,帶有山東土音的王訓頏英文老師,在發還英文試卷時,便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這次考試有誰偷抄了別的同學的答案,要舉手,要誠實哦!」老師真呆,這有誰會自動去承認,那就笨得個「死」。當然游同學也一樣,他比較聰明,只是不小心多寫了一句「隔壁王二未曾偷」的廢話,於是被身材高大的王老師揪了出來。自此以後,游同學每到英文課,就如同上了法庭般。王老師強迫學生要背記英文單字及片語,否則就會挨棍板揍。在那個沒有現代化錄音設備的年代裡,維繫的就是這種嚴厲的棒子教學,雖然在初學時的英文發音聽起來帶有太多的山東怪腔,但是少年們私下都認為和相信,外國人一定也會聽得懂,只不過馬路上根本碰不到一個金髮碧眼的洋人,只有在稀奇的七彩電影片裡曾經看過。
高雄新樂街在古早期,有間茶室的門口,貼了這麼一www.hetubook.com•com副對聯:「春茶遍招雲外客,蘭香能引洞中仙。」多有雅意的青少年課外教學啊。
有些善於打架的學生,並不會隨意去欺侮弱小的同學,他們有時很講義氣,還會制止不講理的學生的胡鬧。這另類凜烈之氣,與他們課外的讀物有很大關聯,一般在校外書攤所租來的古裝武俠小說,受歡迎的有《七俠五義》、《大俠董海公》、《終南劍俠傳》、《火燒少林寺》等,尤以《蜀山劍俠傳》最為迷人,讀得入迷時,還常以為半屏山上仍有劍仙在隱居呢。而這些純正武俠小說的宗旨,都是寫著好人最後一定會勝利,完全不同於後期的武俠招式小說,還描述香豔的愛情故事來插花。而在時裝小說書中,仍以牛哥所寫的《賭國仇城》、《職業凶手》、《情報販子》、《大別山恩仇記》等反共小說最為暢銷,也是同學課餘間的話題資料。
在「大陳保衛戰」中被擊沉的海軍DD-廿二號「太平」戰艦事件,引燃了由台南工學院(成功大學的前身)所發起的「獻艦復仇」運動,轟轟烈烈地推廣到全省各縣市。那些年齡稍長的初、高中生,都熱血沸騰地投筆從戎,而仍在校就讀的男女中學生們,則拿著校方所發的鐵製小牌子,沿街以一枚一元義賣。部分頑皮的男孩子,放了學後,就跑到高雄市內的茶室或酒吧去促銷,不但有正當理由去一探好奇的「幽境」,而且賣得也非常順暢,因為在暗紅色燈光裡服務的大姐、阿姨們都非常愛國,半搶半嗔地自客人口袋裡掏出鈔票來爭相購買「義牌」,還相互比較多寡,視為榮譽;還有許多外國人和水兵,也為她們捧場,當然恩客更喜歡花點小錢,趕快買斷討厭小鬼們的糾纏,以便大方地將之驅離。
日據時代,市立一中原設在高雄旗津國小內,而市立四中則附設在左營國小內。台灣光復後,一中和四中合併成「市一中」,暫時設立在左營國小內,首任校長由王貴人先生擔任。由於「一中」與旗津地區有這樣特殊的淵源,所以畢業的學生想繼續升學的,至少有七成以上都會考取設在和-圖-書旗津的「省立高雄水產職業學校」,因此在那時有句謔語:「『水產』的母校,就是左營『市立一中』了。」似乎一中的學生永遠對旗津老家有真摯不捨的情懷。
「一中」的師質都十分優越,有海官校的教授溫學斌先生和煉油廠的陶艾女士兩位老師主教化學,教物理的趙清泉老師,台大畢業教生物的王鳳瑛小姐和教數學的徐美蓮、美菊姐妹,國文老師袁卉萌女士,以及終於把我們的一口山東英語逐漸改掉,正式導入牛津語系,看上去英俊微帶有白髮,後來在教育界很有貢獻的許朝智老師,也是位海軍子弟。
民國四十四年夏,「一中」招收了一班女生,首開高雄市男女合校的風氣,確實是該年度中學生的一件大事。其中有位姓歸的學妹,多年後成為亞洲影后,可惜的是「一中」這群小男生,在剛對這些小女生們有點研究和興趣時,就面臨即將高唱驪歌、升學的壓力。這時,全省發起了一件規模龐大的學生募款建艦運動,在左營、高雄地區獲得熱烈響應。
一中的校門朝西,門外有一片遼闊的田園,有楊桃林、蕃薯地,而稍遠在海軍參謀學校(後改為航海學校)的路邊,則有一片地穴式的千人塚,地面上還蓋了兩座相連的籃球場。大部分的「一中」學生膽子都很大,又具有叛逆的個性,經常到這塊地上偷摘楊桃、挖地瓜、玩籃球;有時球不小心滾入地洞裡,怕什麼!爬進去,看見白骨,找到球,就心安理得了,因為籃球好貴喲!偶爾會聽到在地窖內的蟋蟀聲,實在很想抓它,據說墳墓裡棺材頭形的蛐蛐兒凶得很,鬥起蟋蟀來是穩贏的,比那種用水從地面洞裡灌出來的大呆蛐要強上個幾十倍。唉,算了!這黑黑陰暗的鬼洞,心頭還是毛毛的,老實說,如果不怕賠上球錢,死也不進來。好笑,將來任誰都會進來的。
校內設有圖書館可辦借書證,學生所喜愛閱讀的小說不外乎《三國演義》、《西遊記》,但就是沒有《水滸傳》、《封神榜》這類的古典文學,應了一句「小不看《西遊》,少不看《水滸》,老不看《三國》」的戒語。青www.hetubook•com•com少年在校園內,還首次閱讀到一些著名的翻譯小說,如《湯姆歷險記》、《金銀島》、《福爾摩斯探案》、《基督山恩仇記》和《伊索寓言》等名作。一群剛升入初中部的新鮮人,對於《湯姆歷險記》的故事(作者馬克吐溫原名山姆藍克,是一位水手),倒產生很大的啟示,書中描述那位搗蛋、聰明、機警、好動,及有問題的湯姆.莎耶,做了很多頑皮滑稽的怪動作,為的是要吸引小美女貝琪的注意;往後又製導了這篇故事的影片,小男女主角在電影中的精采表演,使得現實的青少年對這部作品更能了解而崇拜,就好像湯姆正公開告訴住在左營的青春期小男生們說:「你們絕對有權利可以對自己喜歡而傾慕的小女生,表達對她的善意和溝通。」這從西方吹進來的新思潮,終於驅走了在小學時代「畏懼」女生的傳統觀念,腦筋隨著電影散場而頓時清醒,一下子恍然大悟,至少對順眼的小女生可以偷偷表示善意和「傾向」。在「一中」的圖書館裡,每次都要排好幾天預約,才能借得到這本受歡迎的好書。
左營地區國小的應屆畢業生,在民國四十二年暑假時紛紛考入「一中」;這年因小學畢業生特別多,所以多招收了兩班,不可否認的,這與民國三十八年轉進來台的海軍子弟有很大關聯。這兩班備取生的教室,是利用全校的大禮堂暫代,音樂教室也設在禮堂的休息室內,但是這種配合,並不影響上課的情緒。全校這時已有了十三班學生,規模已完全成形。
民國三十六年,在左營的唯一的男生初級中學,一直隱居在左營國小內。後來這座不掛校名、少為人知的中學,經過高雄市政府的協助,終於在半屏山下,復興新村南側的海功路旁,找到了一片廣闊的土地,蓋了十一間教室,並於民國四十一年遷離左營國小到新址,也掛出了自己的招牌「高雄市立第一初級中學」,簡稱市一中,就是今天的「省立左營高級中學」的前身(民國四十九年升級),也是早期左營唯一的公立初級中學。當時尚有「市二中」、「市三中」,但都設置在高雄,兩年後又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楠梓區重建「市立四中」。
初中三年級,說話的聲音已開始慢慢變粗,此時又有一種紙質粗糙、印刷惡劣、文詞下流的黃色|小|說,不斷在暗地裡流行,非得要有門路才能挨得上號,而且要等好多天才可像老鼠般地偷偷閱讀,看不完也不能帶回家裡,既怕丟,又怕賠,誰敢向爸媽要錢來賠這種東西;有時就為了這本爛書,真是煩死人了。
「英文」,是一門以前從未接觸過的新科目,完全不同文不同種的東西,真是又多了一項要命的學科。清晨走在上學的路上,辛苦背記著寫在小單字本上的幾個生字,好不容易弄會了二十六個字母的大、小寫,接著又要考課文內的短句。班上有太多同學對英文尚未啟蒙,在第一次英文問答測驗時,題目是這樣問的:「What is your name?」(你的名字叫什麼?)當然有半數以上的同學搞不懂這題目的內容;班上的游金龍同學,同樣也不明其意,不過他的膽子較大,機緣也好,坐在他隔壁的何天民同學是班上少有的英文佼佼者,於是回寫答案:「My name is Ho Tian-Ming」(我叫何天民。)一般功課「菜」的同學,眼力都特別好,游兄的視野就具有「千里」眼般神奇的本事和效果,於是將整張考卷答案一字不漏地抄寫到自己的卷子上,真是神不知人不曉,昂首闊步地在英文老師面前繳回了考卷。
一個仲夏夜裡,軍區內的體育場正在放映著露天野台電影,有位個子很高的人走了過來,擋住了部分觀眾們的視線;由飄揚的銀幕反光中發現,這人是一位美軍顧問團裡的洋水兵。沒關係,這正是幾個初中生對道地外國人學以致用說英語的機會。要怎麼講,大家一陣商量,有了,於是在洋人後面喊叫著說:「You see no see?You see sit down see,you no see,you go out see.」(你看不看,你看坐下看,你不看,去外面看。)看不出這洋叔叔是否高興,只知道他立刻就讓開了;真了不起,山東英文老師的徒弟還真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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