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陽花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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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也不知道……也許碰巧你們的磁場給對上了吧!」
「這樣啊……」
「一定是放心不下遺留下來的妻女……這點倒是很像他的為人。」
「那為什麼只有我看得見呢?」
我離開同人誌的無聊聚會回到公寓時,房間正中央的茶几上擺上了紫陽花。洗乾淨的咖啡玻璃罐裡,也插著一株紫陽花。一定是我不在時,比沙子從鐵道旁摘回來的。
但是,萬一他的丈夫不肯原諒她,我想比沙子也不可能再回到我身邊吧!今後,她的人生一定為女兒而活。
「話說回來,你怎麼會想到要看以前的相片呢?不過近來的確是很少拍照了。哦,就是他,他就是前陣子才身故的小老闆。」
聽到老闆優哉游哉、完全下町人口氣的回答,我也不禁莞爾。也許就真的只是這樣的理由吧!
一定是這麼寫的。
「讓你久等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
看著茶几上的紫陽花,我不禁想著,希望比沙子的丈夫能再接納她……
「還有一個問題。店主人為什麼要以年輕時的自己出現呢?靈魂以自己死亡時的容貌出現,或許還可以理解,但是刻意以年輕之軀出現,不是很奇怪嗎?」
相片中的人
和-圖-書是二十年前的年紀,卻和年輕男子有一模一樣的臉龐。
死去的人回到現世裡來,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書店老闆卻一點也不覺得恐怖,毋寧說,他那冷靜的態度反而讓人像是吃了定心丸似的。
那件事發生以後,比沙子日漸沉默。
如果說,他是為了守護妻女才出現在那裡,那麼,他的身影絕不會從現場消失才對;除非等到心愛的人也來到自己身邊,否則,他的身影會繼續留在現場吧——雖然我不知道沒有生命、沒有形體的他能夠做什麼。
看上去猶如一盞時髦的電燈,從窗戶斜射進來的夕陽餘暉,灑在小小的花瓣上,朵朵晶亮動人。
話題結束時,比沙子總是語帶無限感傷。
比沙子也有丈夫也有孩子。
小孩雖然還年幼,卻和若林夫妻的女兒一樣,都是智障兒;而比沙子和她先生也和若林夫妻一樣,每天為了照顧孩子吃盡苦頭。
在空中旋轉了幾圈的紫陽花,迎著夕陽熠熠發亮。
我原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但當我看到相片中的人時,還是感到一陣輕微暈眩。
雖然穿著不一樣,但同樣都理著小平頭。認真凝視著拉麵店的男子,正是遭人殺害的小老闆。
我雖然不認識比沙子的丈夫,但我真心盼望他是位體貼的男和*圖*書人……我不禁這麼祈禱。
應該是吧,我也這麼認為。雖然這是毫無根據的推測,但舊書店老闆的想像應該沒有錯吧。
他手指著相薄某頁上的一個角落。
書店老闆說著,伸手取過放在收銀臺旁的一幀小相框。裡頭擺的不是相片,而是一枚已經枯掉的櫻葉。
翌日,我又前往幸子書房。
酷似芥川龍之介的老闆抱著一本紅色封面的大相薄,從裡屋走出來。
「和家人那是不用說,但和鎮上的人合照的相片,我可有說幾乎是沒有。而且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找起來還真辛苦呢!」
最後,我從窗邊站起來,朝著駛去的都電電車背影,用力將紫陽花拋去。
兩人一起逃走吧!慫恿比沙子的人正是我。
「哪怕只是擦身而過,也都是上輩子的緣分。」
「為了孩子犧牲自己的人生,這是何等愚蠢啊!拋開所有一切,讓我們重頭開始新的人生!」
書店老闆一邊說著,一邊點上香煙,也遞給我一根。用同一根火柴點好煙後,他繼續說道:
對於我的問題,書店老闆只是張著略微扭曲的嘴,不發一語。的確,這種問題問活著的人,他也不可能知道的吧!
我在床邊坐了下來,一邊抽著煙,一邊眺望鐵道兩旁的紫陽花
和_圖_書。
「唉,我不太會形容啦!總之你想想看,幽靈並不全都是面目猙獰的吧!裡頭也有善良可親的不是嗎?那些心中有恨的幽靈,一定是以懷恨的姿態現身;寂寞的幽靈也一定是以寂寞的表情出現……未染塵埃就去世的幼孩幽靈,一定也是天真無邪的模樣。」
當然,這樣的推測是否正確,活著的我是無從得知。不過,他深深愛著妻子,這件事是再明白不過了。
倒不是因為畏懼幽靈,而是不知道她從哪裡得知喜樂軒的老闆還留下一個可憐的女兒。要是可以,我並不想讓她知道那個女兒的事情。
即使如此,老闆還是應我的要求為我找了。這麼做或許是為了彌補之前對我的懷疑,藉此減輕他在刑警前告發我的罪惡感吧!
「也就是說,你看到的是幽靈吧!」舊書店的老闆絲毫沒有畏懼之色,只以淡淡的口吻說著。
看起來是鎮上舉辦下棋比賽或什麼大會的紀念相片。約有二十多人群聚合照,每個人的臉都只有豆般大小。不過,我立刻就認出那男子的臉。
對不起,我回到孩子身旁。
至今我從未有過任何神祕的體驗,也不覺得自己具有超能力之類的感應。至於靈魂不滅,雖然寧可信其有,卻沒什麼特別興m.hetubook.com.com趣去研究。如此的我,為什麼能看到拉麵店主人的魂影呢?
「大概是擔心犯人會再重回現場吧!為了保護家人不再受到殘酷的暴力侵襲,他才會一直在那裡守護著吧!」
然而比沙子每天過得顫顫驚驚,對於丈夫提出的搜索請願惴惴不安。我不知道告訴過她多少次,派出所不可能派得出人手到處搜索離家出走的人,但她還是一看到警察就怕,甚至恐懼追隨者可能就躲在人群中。
我不知道他的話有多少真實性,但書店老闆仍以極其稀鬆平常的口吻繼續說道:
那之後,我不再從那家店前經過,散步時,也盡量挑別的路走。總之是盡可能不靠近那附近一帶。
紫陽花旁擱著一張和紙。瞧見上頭淡淡的鉛筆字跡時,不用看,我都知道內容。
我似乎可以體會書店老闆所說的話。
真正教人害怕的是熱情突然冷卻後回到自己的那瞬間,以及意識到自己已是母親時硬生生從虛幻夢境中清醒的那一剎那。
「他究竟是什麼,我不知道,不過,我看到的人確定是他沒有錯。」
不過,真正教人感到恐怖的不是這些。
他一定是這個意思:如果你想保護什麼人,你一定希望以最強有力的姿態回到現世,否則,就算再回到現世裡也保護不了任何人。因此,www.hetubook.com.com喜樂軒的主人才會選擇以年輕時的面目出現。
「果然是他。」
「不,今天一定也還在。」比沙子每次說完這話後,總會再小聲補上:「為人父母的總是這樣。」
總有一天這一刻會到來——從以前我就有這種預感。
每次,我都裝出事不關己的口氣回答她。
「幸二,今天那個幽靈父親還有出現嗎?」比沙子只要一想到就問。
如今,魔法已然解除。
每回聽到這話,我總是微微感到一股不安。因為我已經感受到,過去我施加於比沙子身上的魔法,正逐漸失去效力。
「希望的姿態……」
也正因為此,我們才會愛得這麼激烈,這麼深摯,眼裡只有對方,其他什麼也不知道,就像蠢蠢欲動的生物全心全意只愛著彼此。
「你聽聽看,我是這麼推測的,」嘆氣似地吐了一口煙後,書店老闆將話往下說:「這純粹是我個人的想像。就是說,去世的人再回到現世裡來時,可以憑他們所希望的姿態現身。」
當都電鐵道線兩旁的紫陽花開得燦燦然時,屬於我倆最後的日子也終於到來。
以這話誘惑比沙子的我,簡直就是伊甸園裡的那條蛇。比沙子只是受到邪惡的魔法施咒,夢想過著不同人生罷了!
「不知道……犯人都抓到了,應該不會再出現了吧!」
「太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