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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之戰1:落日之巨龍

作者:瑪格麗特.魏絲 崔西.西克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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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處決

32 處決

「我們還沒取得勝利,」她說。她的目光深邃而出神。「還沒有。戰鬥還沒結束。你的人民仍舊處於致命的危險中。湛青.血暴也許死了,但牠築起的屏障還在。」
他開始呼吸,但沒有動。
「如果那是真的,屏障就必須予以摧毀。」西瓦說。「但我懷疑,哪怕是我們當中最強的法師也拿它沒辦法。」
『你也是讓它繼續存活的原因。』米娜沒有說話,她把手放在他的心口上。『你和你的人民。難道你感覺不到它的樹根盤繞在你的體內,吸走你的力量和生命嗎?』
米娜將雙手伸向天空。天上沒有一絲雲彩,但綁住她手腕的鐐銬卻突然崩離,就像被閃電擊中一樣。它們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她的腳鐐則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掙脫了束縛,將手指向清霜,指向他的胸膛。
西瓦在策劃些什麼,琦霖猜不出來,但他心裡感覺嫌惡。琦霖喜歡他的表弟。他認為西瓦會是個好國王。但這種蠢事可能會毀了他。光是他企圖放走這女孩,這個他們不共戴天的大敵,如果這件事被人發現,就足以給他貼上叛徒的標籤。族長議會絕不會寬恕西瓦。他們會宣佈他為「闇精靈」,然後像流放他父母一樣把他流放了事。孔納將軍就想要這樣一個藉口來做這件事。
「看著我!」龍咆哮道。「看著我,西瓦那斯提!看我的威力和我的力量,看著你們的毀滅!」
『哪怕你砍倒它一百次,』一個聲音對他說。『它還是會活回來。』
對米娜的擔憂讓西瓦顧不得龍威讓他有多難受。他拔出劍,衝到她身邊,用身體擋在她和準備攻擊的龍之間。
湛青不去管將軍,牠可以隨後再來對付這個可憐的人。龍把狂怒和仇恨都對準了一個人,對準了那個真正的危險,那個揭穿牠偽裝的生物。這個渺小的生物居然打破了護身符的強力法術。這個護身符可以讓靈魂和肉體分離,這個護身符是龍以前的主人,惡名昭彰的法師雷斯林.馬哲理給牠的禮物。
湛青的身體翻轉過來。牠在墜落,牠無法停止自己墜落。在墜地前的最後一刻,牠苦澀而絕望地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怯懦行為讓牠遠離了戰場。本來在那裡,牠的身體會砸在精靈們身上,也許能拉更多敵人一起陪葬。然而現在,牠卻在森林上空,在樹木上空。
其他精靈們也抬起了頭。起初是幾十個,後來是幾百個。精靈們擺脫了龍威,拾起弓箭和標槍加入戰鬥。恐懼的喊聲變成狂熱的歡呼。他們終於能與一個把絕望、毀滅和死亡帶給他們的土地和人民的死敵進行面對面的搏鬥。天空中黑壓壓的一片盡是飛箭和龍濺出的鮮血。
「你會看到的,表哥。」西瓦預言道。「你會看到我說的是正確的。我會向你證明。」他突然想到什麼。「你知道我做了什麼嗎?昨晚我去釋放她。真的!我在她的帳篷上割了個縫。我打算解開她的鎖鍊,但她拒絕離開。」
西瓦解除疑心,放鬆了下來。「她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人,琦霖!那麼嬌弱。還有她的眼睛!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眼睛!」
孔納毫不在意他的謀士,只是聳聳肩,從清霜身邊移開一步。
琦霖沉默了一會兒,這是段很不舒服的寂靜。「你吃過早餐了嗎?」他問道。
「但,」琦霖溫和地責備道。「她是個奈拉卡騎士,是那些致力於要毀滅我們的人之一。」
太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西瓦抬頭仰望,看見太陽正燃燒著一片憤怒的紅火。失去屏障那層薄霧,他發現自己無法正視烈日,無法正視它附近的任何東西。這令他痛苦,讓他的眼睛感覺難受。他眨著眼睛,但他除了出現在太陽原來位置上的一個黑影外,什麼也看不見。
西瓦迅速貼上她,品嚐著渴望已久的甘美。
「你不需要法師,西瓦。你是羅拉克.卡拉登的外孫。你能結束你外公開始的東西。你有力量解除屏障。跟我來,」米娜向他伸出手。「我來告訴你該做什麼。」
「不,我不要任何人來。」西瓦說著,握緊他的拳頭。「如果我的某個僕人說出侮辱她的話,我也許……也許會做出一些我將會後悔的事。」
我認得這地方,他驚訝地心想。它看起來很熟悉。但我怎麼會在這裡?米娜!米娜!他片刻間有些驚慌失措,認為自己失去了她。
他惱火起來,覺得自己看起來一定像個傻瓜。他從底下爬出來,臉上混雜著勝利和尷尬。他拍了柏手上的塵土和淤泥。
劍刃鑽入龍顎下的柔軟肌肉裡,沒有造成多大的傷害,但卻讓龍非常疼痛。湛青揚起腦袋,將劍從西瓦手裡抽走,但劍仍舊插在牠的下顎中。龍抖抖腦袋,寶劍隨著四濺的血花飛到刑場的另一邊。
西瓦的視線模糊起來。他倒在米娜身邊。他竭力嘗試,就算他倒下來死去,也要用身體保護她。
樹根鬆動得如此突然,讓西瓦向後摔倒在地上。樹幹砸在他身上。他沒有受傷,但他什麼也看不見,因為他身上蓋滿了樹葉樹枝。
「我的名字就是米娜」她說。
「姓氏呢?」他問道。「要記錄下來。」
「我聽說以人類的標準來看,她長得很可愛。」琦霖評論道。
米娜笑了。但她還要戰鬥。「看那裡,西瓦諾謝。」她說著指了和_圖_書指。「這一天你打敗了你最可怕的敵人,湛青.血暴。牠將你安置在王座上,以為你和你外公一樣軟弱。你證明牠錯了。」
他為什麼要聽呢?琦霖心想。
湛青原本不想這麼快就結束這個卡拉登的性命。牠希望能多折磨他幾年,就像折磨他外公一樣。雖然有些失望,但也沒辦法。湛青將劇毒|龍息噴向精靈。
西瓦諾謝握住米娜的手,帶著她來到花園中央的樹旁邊。屏障樹還活著,它茁壯成長,葉子蔥綠,就像綠龍的鱗片一樣。屏障樹的樹幹呈血紅色,看似在冒血。它的枝枒像蛇般扭曲盤繞。
但琦霖一刻也沒想過要背棄他對國王許下的誓言。他不會把西瓦的話告訴任何人。他非常希望西瓦自己永遠不要再提起這件事。琦霖悶悶不樂地猜測他的表弟到底在計劃什麼,納悶他自己能否阻止西瓦衝動地做出一些蠢事,這只會導致他自己垮台。不過,他力所能及的也只是密切關注他的表弟,隨時準備阻止他。
西瓦抓住她柔弱無骨的小手。他靠近她,望向她的眼睛。他看到自己在琥珀中閃閃發亮。
它會死,因為現在湛青.血暴已死。是牠讓它繼續存活的。
龍盤旋著,飛得愈來愈高,用牠巨大的翅膀拍打著空氣,讓龍威像一團令人迷盲的濃霧籠罩在精靈們的頭頂上。
琦霖的聲音輕了下來。他憂慮地朝帳篷外看了一眼。「表弟,清霜已經在談論我們人民之中的叛徒,以及建議將他們施以同樣的刑罰。我舅舅和各族長都對這個主意感到恐懼並竭力反對。我害怕他們會停止吞嚥恐懼,開始吞食彼此。」
一道閃電劃過那個叫清霜的精靈胸前。他痛苦地嚎叫起來,伸手去摸索他的魔法護符,然而掛在他脖子上的銀繩已經斷裂,護身符施放的法術也跟著失效了。
「我很樂意告訴你。」米娜立即說。「我追隨的神靈伸出手來,世界和世界上所有人的唯一真神從天上伸出手,將屏障舉起,讓我和那些陪伴我的人得以進入。」
「湛青!」精靈們恐懼地高喊。「湛青!湛青!」
西瓦咳嗽起來,被嗆得喘不過氣。毒煙令他暈眩,他感覺自己快窒息了。雖然很虛弱,他還是成功地向可怖的龍頭揮去一劍。
就在不遠處,琦霖還站在舅舅的屍體旁。他看到西瓦諾謝倒下。他知道表弟死了,因為沒有人能逃過劇毒的龍息。琦霖為他們兩人感到悲傷,為表弟,為舅舅。兩人都被清霜欺騙,兩人也都付出了代價。琦霖跪倒在舅舅身邊,等待自己的死亡,等待龍來殺死他們。
「一定是弄錯了!」西瓦喊道。他轉眼間就從冰霜變成烈火。「我能確定!她一定是中了騎士的邪,或者……或者他們扣押她的家人當人質……或者其他很多原因!實際上她來是為了救我們。」
孔納開始發表演說,解釋為何必須違反精靈的習俗和信念,來剝奪這個人最寶貴的財富——她的生命。他是個有技巧的演講者,說得頭頭是道。如果他早一點開始演講就好了,那時人們還沒看到這名俘虜。現在,他給人的印象就是一個野蠻的父親,在用惡毒的手法懲罰一個無助的孩童。他也意識到他正在失去聽眾。人群中許多人變得愈來愈不安、愈來愈煩躁,開始重新考慮他們的裁決是否公正。見此情景,孔納迅速結束演講——雖然有點唐突。
他抖動了一下,呻|吟起來。他眨著眼睛,但米娜沒時間了。
然而,湛青.血暴還沒真正來到他們中間。牠的靈魂和身體還在融合。牠還在變形,非常脆弱,牠自己也心知肚明。牠只需要幾秒鐘來轉變,但牠必須得到這寶貴的幾秒鐘。牠用龍威來替自己爭取所需要的時間,讓精靈們動彈不得,讓有些人因恐懼和絕望而瘋狂。孔納將軍看到原來是自己給人民帶來如此可怕的毀滅,就像被五雷轟頂一樣,站在那裡茫然無措。他無力地試圖抽出他的劍,但他的右手拒絕服從這個命令。
西瓦挺直身子,手扶劍柄。他面無表情,人們無法看出他內心的想法和感情。
「我告訴你的和湛青.血暴告訴你的沒什麼不同。」米娜回答。「牠利用精靈對外界的恐懼。牠讓他們以為屏障在保護他們,而實際上它卻在殺戮他們。屏障用精靈的生命力量來維持它自己的魔法生命。只要它還在那裡,你們的人民就會慢慢死去,直到最後再沒有人留下來受屏障保護為止。湛青.血暴就是希望殺死你們所有的人。牠大肆嘲笑你們,因為你們幻想自己很安全,受到保護,其實卻是自己在毀滅自己。」
琦霖站在舅舅身旁。年輕人的氣色看起來很不好,孔納低聲建議他回帳篷休息。琦霖搖搖頭,繼續站在原地。
他們的將軍躺在地上死去了。
他感覺樹根纏繞在他體內。
族長議會中的一些成員開始低聲議論起來,有表示憐憫、失望,還有表示懷疑的。這就是可怕的敵軍指揮官!這個女孩!這個孩子!他們得到的回應是士兵們的怒吼。她是人類。她是我們的敵人。
米娜蹲在西瓦諾謝身邊,親吻他,對他喃喃低語。「你不能死!我需要你!」
她使勁地搖晃他。「西瓦諾謝!」
一條樹根折斷。也許正是纏繞住他心臟和圖書的那根,因為當它鬆開後,他感覺自己力量倍增。他又拉又拖,肩膀繃得緊緊的。他感覺更多的樹根鬆弛下來,於是更加使力。
米娜沒有望向西瓦諾謝,西瓦卻用他的全部心思和靈魂望著她,期盼她給自己一個暗號。只要她表示,他不在乎與精靈全軍交手。米娜的琥珀色眼睛看著孔納將軍,儘管他似乎抗拒了片刻,但他還是和其他昆蟲一樣,被禁錮在金色的樹脂中。
「米娜!」他喊道。他用手遮擋光線,試圖看到她。「看,米娜!妳的神是正確的。屏障塌了!」
衛兵們走在俘虜身邊。由於腳踝上了鐵鐐,她走得很慢,但卻帶著一種尊貴的姿態。她挺直腰,高昂著頭,嘴角露出一絲平靜而奇怪的微笑。衛兵們則正好相反,一個個顯得特別不舒服。她輕盈地走過刑場,看起來似乎沒踩在地上。衛兵們艱難地跋涉在揚起的塵土中,好像路十分難走。等到把犯人押送到將軍面前時,他們全都氣喘吁吁、精疲力竭。衛兵們向犯人投去警戒不安的目光,但犯人則從來不看他們一眼。
琦霖覺得自己最好聽命。他把手放在帳幕上,正要出去,這時西瓦抓住他肩膀,緊緊地握住他。
孔納將軍在清霜的陪伴下出現在刑場。他穿著甲胄,腰懸佩劍。將軍沉著臉,表情嚴厲。清霜則心滿意足,得意洋洋。軍官們將部隊排成隊列。精靈士兵們將刑場圍住,以免有人類溜進來,畢竟他們可能會想要拯救他們的指揮官。各大族長聚在一起。能自己從床上爬起來的傷兵們也排隊來觀看。
「是唯一真神將你送回來的,西瓦諾謝。」米娜平靜地說。「唯一真神在今生讓你有一個目標。」
「有。」米娜嚴肅認真地說。「我不是來攻擊西瓦那斯提的人民,我是來拯救他們。」
她的嘴唇離他而去,魔法消失了。
只有一棵樹能在這個花園裡活下去。這棵樹生長在花園中央。他們叫它屏障樹,因為它曾經被一道透明的屏障包圍,沒有人能進去。但這棵樹的根並不從大地裡獲取養料。這棵樹的根伸展到西瓦那斯提每一個精靈的心中。
「米娜!」他輕聲呼喚,吐出最後幾個字。「我愛妳!」
西瓦感到很羞愧。他嘟囔著鬆開手,轉身背對著他。
「我沒有合上過眼睛。」西瓦冷冷地說。他用手扶正自己的衣領。
她站起身來。「弓箭手們!」她用毫無瑕疵的西瓦那斯提精靈語高喊。「薩伽斯托!射箭!射箭!」
「你要去告訴孔納嗎?如果因為你——」
湛青.血暴痛得發狂,牠犯了個大錯。牠沒有從戰鬥中撤退。遭到重創後,牠原本可以撤退到許多巢穴中的一個去養傷,但是牠不信這些渺小的傢伙會給牠帶來什麼致命的傷害,要知道他們曾長期屈服在牠的意志之下!一大口劇毒|龍息就可以把他們通通解決掉。一口足矣。
「我站在你旁邊就行了,將軍。」西瓦轉過頭去盯著將軍。「我想不出有比這裡更安全的地方了,你說是嗎?」
龍已經完全合為一體。牠力量非凡,怒火萬丈。牠對精靈的仇恨在胸中跳動,牠想要把毒氣噴到他們頭上,看著他們痛苦地扭動身體,然後死去。湛青展開翅膀,飛上天空。
湛青用力吸了一大口氣,然後把它吐出。但原本該是一團殺戮之雲的龍息卻成了一聲嘆息。牠噴出的毒氣彷彿一小片薄霧,很快就在晨風的吹拂下無影無蹤。牠的下一口龍息嗆在胸口。牠感覺羽箭深深刺進牠的氣管,牠感覺箭簇離牠的心臟太近。牠感覺它們刺穿了牠的肺。這時牠才試圖停止戰鬥,逃離那些折磨牠的人。但太遲了。殘缺不全的龍翼再也無法托起足夠的空氣,讓牠無法維持飛行高度。
他自己也頭昏腦脹,為今天發生的那些令人目眩的事件感到驚訝。
精靈中響起一陣耳語,重複她的話,一個傳給一個,像仲夏日意外吹起的一陣刺骨寒風。其實這沒必要,因為所有人都清楚聽見了她的話。
將軍面紅耳赤,張口結舌。他朝清霜瞟了一眼,但後者只是聳聳肩,好像在說——別浪費時間爭吵了。這有什麼關係呢?
「我去叫你的侍從來。」琦霖說。
這個人類為何要這麼做?她有什麼原因?為什麼她帶軍隊來屠殺精靈,第二天又來拯救他們?
「陛下?」帳篷外傳來一個聲音。「是琦霖。我能進來嗎?」
她轉過身,直接望向清霜。「你貪婪、野心勃勃,與我的敵人勾結,想要奪走應該屬於我的東西。對於無信仰者的懲罰就是死亡。」
他鬆開手,向後退去。他突然開始疑惑,如果屏障解除,我們的國土是否將失去保護。
「我剛才也來過,」琦霖說著走進來。「但你沒有答話。我想,你一定是睡著了。」
「再告訴我一遍,米娜。」他說。「再告訴我一遍關於屏障的事。」
她的親吻是蜂蜜,卻又刺痛他。他沉浸在甜蜜中,畏縮在灼人的疼痛中。她把他扔進黑暗,一團像暴雨雲般深沉的黑暗。她的吻像閃電令他暈眩,將他推下懸崖。他不能阻止自己下墜。他摔在岩石上,感覺骨頭碎裂,皮開肉綻。疼痛令人興奮,使人狂喜。他希望它快點結束,他寧願去死。然而,他又希望它永遠持續下去。和_圖_書
西瓦向表哥投去銳利、疑心重重的一瞥。
「我為妳做這件事,米娜。」西瓦輕聲說。他閉上眼睛,吻她的嘴唇。
孔納不大高興。「我們替陛下準備了一張椅子。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你有力量,只有你一個人有。』
「你的魔法被驅散了!幻術終結了!你再也不能用魔法掩飾你的真面目。讓他們看清你,湛青.血暴。讓精靈們看看他們的『救星』。」
六名拔劍出鞘的精靈衛兵將俘虜押赴刑場,他們的長劍在陽光下閃現出耀眼的白光。衛兵們個個身材高大,身披鎧甲。女孩穿著白上衣和一件沒有裝飾、像小孩睡衣般的簡陋罩袍,手腳上戴著鐐銬。她看起來瘦小虛弱,嬌柔可憐,像個被成人包圍的孤兒——一群殘酷的成人。
「我來是要拯救你的人民。」米娜沉靜而溫和地說。「我會這麼做的。」
「騙子,犯人!」孔納用一種空洞的憤怒語氣說。「諸神已經離開,不會再回來了。」
用來計時的蠟燭立在西瓦床邊。他俯臥在床上,望著時間與蠟燭一起融化。標記終點的刻線一條條地消失,直到最後只剩下一條。蠟燭能夠燃燒十二個小時。西瓦在午夜點燃它,而十一個小時已經被火焰吞噬,現在已經接近正午,也就是米娜將被處決的時刻。
孔納轉過頭,用凶光畢露的眼神制止了所有的失望和憤慨。
「沒什麼,」西瓦說著轉過身子,火焰熄滅了,冰霜又重新凝結。「我不想討論這件事。我不該告訴你,你跟其他人一樣壞。出去!讓我自己靜一靜。」
為什麼表弟要聽他的警告呢?畢竟他除了每次見到這個女孩時心頭一晃而過的陰影外,再沒有其他證據。琦霖把目光從他們身上挪開。他用一隻溫柔的手合上舅舅圓睜的雙眼。身為外甥,現在只有對死者盡責。
西瓦幾乎沒注意到戰鬥,他只看見米娜,只能想著米娜。
但他驚訝地看到人類女孩米娜抬起頭站了起來。她很強壯,看起來未受毒氣影響。她俯視躺在她腳邊的西瓦諾謝,她吻了那沒有生命的雙唇。琦霖訝異而又不安地看到表弟居然重新開始呼吸。
「我還有個問題,犯人。」將軍繼續用自命不凡的口吻說。「妳的回答不會救妳的命,不過如果妳合作的話,箭也許會飛得更直,能更準確地射中目標。妳是怎麼進入屏障的?」
琦霖幫他扣上皮帶釦。
一旦龍威被克服,精靈們就不會再受它影響。現在弓箭手們都瞄準了龍身上脆弱的部位,瞄準了前腿下沒有鱗片保護的細皮嫩肉,那裡離心臟近在咫尺。他們瞄準了翅膀連接在龍身上的關節。他們瞄準了龍的眼睛。
「如果你想的話。」西瓦簡短地說。「但其他人不行。」
「你必須吻我。」她說著揚起嘴唇。
我必須把它連根拔起。我是羅拉克的外孫。我必須把樹從我的人民心中連根拔起,這樣我才能讓他們自由。但是我憎惡這個邪惡的東西,我不想碰觸它。我要去找把斧頭,把它砍倒。
西瓦停在刑場邊緣。他環顧了一下軍隊的位置,看看刑柱,看看各族長,又看看孔納和清霜。在刑場邊為國王放了一張椅子,這椅子與死囚的不歸路保持了一段安全的距離。西瓦瞥了椅子一眼,大步從它旁邊走過,來到孔納和清霜兩人之間。
米娜聽到了他的話。她睜開琥珀色的眼睛,望著倒在身邊的西瓦。他雙眼緊閉,沒有呼吸。她抬起頭,發現龍正飛翔在戰場上空,準備發動攻擊。精靈們無能為力,被四面八方而來的龍威所癱瘓。他們不能呼吸,不能移動,除了即將到來的痛苦和恐懼外,無法思考任何東西。精靈弓箭手們站在原地仰視他們的死亡源頭。他們的箭已經搭在弓上,但顫抖的手卻只能勉強握住武器,根本無法拉開弓弦。
他欣喜地看著這些不可思議的勝利,讓他熱淚盈眶,然而他心裡卻隱約感到一絲不安。
太陽高掛天空,盯著下方薄紗般的屏障,似乎在惱火它遮蔽了大地。出現在血腥戰場上淚濕的眼睛已經準備好再濕一回。太陽不眨眼地盯著死亡的播種者們在戰場上播種屍體,而不是麥苗。東塔拉斯河昨日被鮮血染紅,無人能從中汲水飲用。
西瓦就像從死者中歸來一樣,睜開眼睛,驚訝地望著太陽,血紅色的太陽。晚霞滿天。然而他吻她卻是在中午。看起來過去好幾個小時了。它們到哪裡去了?消失在她懷裡,因為她而被遺忘。他周圍的一切全都靜止了。龍消失了。軍隊不在視線中。表哥也離開了。西瓦慢慢意識到,他不在戰場上,而是在一個花園裡。在暗淡的日光下,他隱約認出這個花園。
沒有回答。
「多虧妳才能得勝,米娜。」西瓦興奮地說。「妳下達了射箭的命令。我在黑暗中聽到妳的聲音。」
他看見她擁抱西瓦。琦霖想要跑過去,把表弟從女孩的懷裡拉開。他想要搖晃西瓦,喚醒表弟的理智。但西瓦不會聽的。
在精靈們的歡呼聲和垂死的龍發出的怒吼聲中,西瓦幾乎聽不見她的話。他用手臂摟住她的纖腰,把她拉到身旁。
他抓住她的手,吻了它。他留下她站在死樹之間,自己向活樹走去。那棵樹感覺到了危險,灰藤纏在他的腳踝上。死去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樹枝落在他身上,抽打他的肩背。他踢開藤蔓,撥開樹枝。
「清霜。」西瓦輕聲重複道。他原本想多說幾句,但他記起自己對米娜的承諾。「表哥,拿我的胸甲來,好嗎?還有我的劍。幫我穿上它們,好不好?」
「薩伽斯托!」米娜喊道。「殺了牠!牠背叛了你們!」
精靈們在樹林中找到一棵能充當木樁的死樹。植木者們將它改造得既光滑又堅固,還把它弄得筆直。他們將木樁深深敲進大地中,直到它夠穩固不會倒下。
琦霖看到米娜重新喚醒了精靈弓箭手們的士氣。他聽見她用精靈語下令放箭。他看著他的人民重整旗鼓,看著他們與死敵作戰。他看著龍死去。
西瓦也被龍威所籠罩——恐懼、震驚和可怕的現實:湛青.血暴,這頭龍曾經是外公的災難,現在卻成了外孫的災難。西瓦顫抖地心想,如果不是米娜讓他看清真相,他可能會遵照清霜的指示做出些什麼可怕的事來。
「沒有,表弟!當然沒有!」琦霖吃驚道。「你認為我跟他們是一夥的?你認為我也同意他們這麼做?這是謀殺,完全是謀殺。他們也許稱之為『處決』,並加以粉飾,讓它看起來崇高且極富正當性,但他們無法掩飾醜陋的真相。我不在乎這個人類是不是有史以來最壞、最可憎、最危險的傢伙,但她的血將永遠污染它濺濕的土地,這個污染會像瘟疫般在我們之中傳播開來。」
「她在嘲諷你,將軍。」清霜焦急地在孔納的左耳邊竊竊私語。「別跟她多說了!」
他感覺她的手握住他,於是長長地吁了口氣,抓住她的手。
他紋風不動地站在地上,牢牢抱住扭動不已的樹幹,從他的激動、他的愛情、他的野心、他的夢想裡召喚力量。他使勁向上一抬。
『西瓦那斯提驕傲地屹立了數個世紀,保護它的是戰士們的勇敢和戰技。那些光榮的日子,那些世界尊崇精靈、敬仰他們和害怕他們的日子將會回來。你將統治一個強大的王國,一個強大的民族。』
孔納發出一陣憤怒而苦澀的笑聲。「我們都知道奈拉卡的『拯救』,就是征服和奴役的代名詞。」
西瓦喊了又喊。在太陽從天空中消失後很久,他仍然在喊,向黑暗中呼喊。他呼喊她的名字,直到再也喊不出一個字為止。然後他輕聲呼喚。
西瓦瞥了他一眼,要是其他人大概早就被嚇跑了。他甚至懶得回答。
「不,是妳!」他堅持說。「是妳給了我生命!因為妳愛我!現在,我的生命是妳的,米娜。我的生命和我的心都是妳的。」
西瓦諾謝睜開眼,發現米娜守在他身旁。他掙扎著站起身來,感覺頭暈目眩,但他漸漸恢復知覺。米娜望著精靈與龍之間的戰鬥,望著原本要刺穿她身體的飛箭刺進敵人的身體,她的臉上沒有表情。
西瓦能感覺有些東西糾纏在他心上,但他說不出這是樹的邪惡,還是她雙手的觸摸。
她響亮的呼喊聲喚醒了一名弓箭手,讓他克服了龍威。他不知道是誰在說話,他只能聽見一個似乎被鐵釘敲進他腦袋中的詞句。他舉起弓,瞄準龍。
西瓦吹熄蠟燭,站起身來,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這些衣服是他買來為凱旋式做準備的——進入西瓦諾斯的凱旋式。這件珍珠灰色的緊身上衣用銀線織成。他的長統襪和靴子也都是灰色的。
孔納將軍突然看穿了清霜的全部偽裝。他被龍耍了。他自己也是湛青.血暴的傀儡,就像那個他最唾棄的人——羅拉克.卡拉登一樣。在那最後的時刻裡,孔納看清了真相。屏障不是在保護他們,而是在殺戮他們。想到他不知不覺中給人民帶來的可怕命運,孔納感到無比驚恐。他抬起頭,望著綠龍——他的災難。他張開嘴巴,想下達攻擊的命令,但就在此時,他的心再也無法承受狂怒和罪惡感,在他的胸中炸裂了。他向前撲倒在地上。
「我警告過你了。」清霜嘆著氣說。他憂心忡忡地瞥了米娜一眼。「處死她!快!」
我是國王,西瓦對自己重複道。她會看著我尊貴、強大,她會愛上我。
「表弟,我知道你的感覺。」琦霖說。「他們打算做的這件事太邪惡了。我與舅舅和其他人爭辯過,但我吵到口乾舌燥也沒有用。清霜煽動他們內心的恐慌,他們都在大口吞嚥著恐懼。」
「把犯人帶到我面前,」孔納喊道。「讓她知道因為何種指控剝奪她的生命!」
沒有人移動。沒有人能夠移動。龍威讓他們的四肢癱瘓,冰凍他們的手臂和心臟,抓住他們就像惡狼搖晃兔子般震撼著他們。
「犯人米娜,」孔納將軍嚴厲地說。「妳毫無來由地率領一支武裝軍隊入侵我國,而我們是愛好和平的民族。由於沒有任何人與我們正式宣戰過,因此我們認為妳是土匪、強盜、殺人犯。妳被判處死刑。對此,妳有什麼要為自己辯護的嗎?」
琦霖奔向舅舅,但孔納已經死了。
「為了米娜!」他默默喊道。
「你沒有和他們一起用餐嗎?」西瓦半轉過身問他。
「妳把我從死亡中帶回來,」西瓦輕輕地說,喉嚨因為毒煙而疼痛不已。「我快死了。我感覺我的靈魂在飄走。我看到自己的屍體躺在地上。我看到妳吻我。妳吻了我,我不能離開妳和-圖-書!所以我又活了!」
我站在阿斯塔林花園裡。宮廷花園。我能從臥室窗戶中看到它。我來過一次,我恨它。這地方讓我起雞皮疙瘩。那裡是棵死樹,一棵又一棵。我望著一棵樹死去,它的葉子像感覺痛苦一樣扭曲起來,變成灰色,從樹上掉下來。這裡還有活樹的唯一原因是,王宮園丁和植木者從他們自己的花園裡帶來活樹,替換死去的樹木。然而,把任何生命帶到這個花園來都等於判了它死刑。
米娜!他轉過頭去找她,發現她搖搖晃晃地,用手扣住自己的喉嚨,向後倒在地上,似乎失去了知覺。而龍就站在她前方張牙舞爪。
「米娜!」
琦霖感到悲傷、擔憂和恐懼,既是為他的人民,也是為他的表弟。他站在國王的帳篷外,思考著該怎麼做。他不相信這個人類女孩。他對奈拉卡騎士團瞭解得不多,但他不得不相信,他們不會把一個不願為他們效勞的人任命為指揮官。儘管沒有一個精靈肯說人類的好話,但精靈士兵們卻不情願地談論起敵人的頑強和他們的紀律。甚至連憎惡所有人類的孔納將軍也承認這些士兵打得很好,雖然他們撤退了,但撤退得井然有序。他們追隨著這個女孩穿過屏障,並來到一片防衛森嚴的國土上,他們一定知道這是場死亡之戰。不,這些人不會為一個不情願、不忠的指揮官效勞。
這個女孩也沒有被施法。相反地,是她對別人施了什麼法。西瓦顯然被她迷住了,他的年紀正是精靈們第一次察覺到愛情的年紀。在這個年紀裡,他也許會沉迷於一見傾心的戀情中。『我愛愛我的愛人』是一首膾炙人口的精靈歌曲中某段的第一行。真遺憾,命運故意把這個奇異而美麗的人類女孩送到年輕國王的臂彎裡。
「我不是騙子,」米娜說。「我不是那個今天要死去的人,我不是那個被剝奪生命的人。聽聽唯一真神的話。」
米娜在龍威中顫抖,即使是她的信仰也無法讓她對這種東西免疫。她沒有武裝,孤弱無助。湛青噴出劇毒的龍息。這些毒煙還很虛弱,就像牠的嘴還很無力一樣。致命的毒氣將讓這個渺小的凡人無法動彈,等牠的嘴足夠強悍到把這個人類的心從胸膛裡咬出來,將她的腦袋從軀幹上扯下來。
西瓦踉踉蹌蹌地走在路上。眼前的景物他還看不清楚。「米娜?」他喊道。「米娜?」
「我不會的,表弟。」琦霖靜靜地說。「我會把你的話藏在心裡。你不需要威脅我。」
另一名弓箭手聽到她的話,也服從了。然後是第三個和第四個。他們開弓放箭。就在他們這麼做的時候,他們也克服了心中的恐懼。精靈現在眼裡只有一個敵人,他們迅速把箭搭在弓上。第一排飛箭來自仍在顫抖的手指,因此它們的飛行軌跡全都不怎麼平直。但它們的目標實在過於龐大,哪怕是最蹩腳的弓箭手也能射中目標。兩枝箭在龍翼上射出個洞,另外一枝射中了牠揮動的尾巴。又有一枝射中了牠胸前的綠色鱗片,反彈開來,沒造成任何傷害就落地了。
人們選出七名弓箭手組成行刑隊。他們在離刑柱二十步外之處排成一列橫隊。他們張弓搭箭,準備就緒。
一記喇叭聲宣告星辰詠者的到來。西瓦諾謝一個人走來,身後沒有侍從跟隨。他的臉色特別灰暗,以至於族長議會中謠傳著陛下在戰鬥中受傷的流言,據說這個傷口吸走了他心裡的血。
他癱倒在地上,黑暗席捲了他。
「米娜。」她的聲音就像血染的東塔拉斯河一樣冷靜,也同樣深沉。
精靈們目睹了驚人的一幕。清霜的軀體開始膨脹。在一次心跳的時間裡,他的精靈身體變得臃腫可怖,扭曲起來。這個精靈長出綠色的翅膀,綠色鱗片覆蓋了那張因仇恨而扭曲的嘴,綠色鱗片浮現在迅速變長的鼻子上。從被拉長的嘴巴裡冒出尖牙,妨礙了他繼續從嘴裡吐出各種詛咒,惡毒的詞藻變成劇毒的煙氣。他的手臂變成末端長著腳爪的前腿。他的腿則變成粗壯有力的後腿。他的大尾巴甩來甩去,準備像鞭子或蛇尾般揮出致命的一擊。
琦霖沒有把目光從他的工作上移開。他暗自嘟囔了什麼,假裝正聚精會神地繫著一個環釦。
「跟我來,西瓦。」米娜催促他。她的嘴唇軟軟地貼在他的臉頰上。「為你的人民做這件事。」
西瓦用手抱住樹幹。樹幹像蛇般在他懷中扭來扭去,他感覺一陣顫抖。
「把犯人帶上來!」孔納下令。
「犯人,妳叫什麼名字?」他用通用語咆哮道。他的聲音有種不自然的響亮,從山谷中傳來回音。
「弓箭手們,西瓦諾謝!」她喊道。「告訴他們射箭!你是他們的國王!他們會聽你的話。」
「你做了什麼事?!」琦霖嚇得目瞪口呆。「表弟——」
「還帶來一隊武裝士兵?」琦霖嘲諷地說。
隨著最後一聲怒吼,湛青.血暴墜入西瓦那斯提的樹林中,栽進那些牠曾在噩夢中扭曲折磨過的樹木之間。樹木已經準備好迎接牠。白楊樹、橡樹、柏樹和松樹像勇敢的長矛手一樣堅定地站立著。它們沒有在敵人的重壓下碎裂,而是堅定地站在原地。樹木刺穿了湛青.血暴的鱗甲,刺進牠的皮肉,用它們裂開的肢體將牠貫穿。西瓦那斯提的樹木徹底地報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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