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一掌敗鬼王
徐元平奇道:「你暗中發了無數次的誓,要殺了我,那還不是真的嗎?」
慧果大師臉色一整,道:「要老衲再試你兩樣手法不難,但得讓老衲見識一下女施主是何等人物?」
上官婉倩嬌軀一閃,脫開了慧果大師的掌勢,落到徐元平的身側,微微一笑,道:「怎麼?你可是擔心我打他不過嗎?」
徐元平眼簾微垂,有如一尊石像般,竟似全然沒有將這一蓬致人死命的暗器放在心上,直到他身形一尺開外,這一蓬銀芒突又一散,驚虹電掣般自他身側擦過,尖銳的風聲,震得他衣衫為之拂動起來。
慧果微微一笑,道:「劍在你的手下,劍匣卻被人拿走,此言叫老衲如何能信?」
忽見那靜立不動的白帽黑衣人,突然睜開了兩目,右手一揮,疾快絕倫的向徐元平右手之上劃去。
徐元平微微一皺眉頭,暗道:此人膚色如玉,手指纖纖,看去不似男人,難道是個女孩子——
徐元平道:「我離開之時,她們都還留在孤獨之墓,眼下行蹤何處,我就不知道了!但她在中原根據之地,在邙山碧蘿山莊,我已把胸中所知,儘皆相告。你要去,可以去了。」
慧果雙眉一聳,說道:「老衲有一句不當之言,不知是該不該問?」
這冷漠使上官婉倩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她憤怒的拔出長劍,直向徐元平前胸刺去。
只見金老二高舉右臂揮手說道:「平兒,不要離開此地,天黑之前,我一定可趕回來。」縱身躍起,施展開陸地飛行功夫,急奔而去。
她生性暴急,但此刻卻變的無比溫柔,低聲說道:「你當真要我走嗎?」
徐元平道:「我們男孩子,遇上了委屈傷心之事,也常會在無人之處,大哭一場,女孩子流上幾滴眼淚,那也算不得什麼丟人之事。」
他似是有著無比的歡情,也有著無比的激動,長笑聲綿延了一刻工夫之久,才停了下來,冷冷說道:「你終於被老衲找到了,哈哈,為找你踏破三雙芒履。」
徐元平右手一招「手撥五弦」,斜裡發出一掌,人卻疾向旁側閃開五尺。
徐元平突然一側身,大步迎了上去。
上官婉倩嗔道:「你的手呢?」
他神態肅然,眉宇間泛現出深沉的愁苦,但舉動卻十分緩慢,有如拖著千斤重鉛,走過那高燒的野火直向兩人停身之處行來。
徐元平緩緩睜開了微閉的雙目,淡然一笑道:「你哭什麼?」
徐元平臉色一變,道:「你不信我的話,那也是無法的事,在下為人最恨謊言。」緩緩閉上雙目,盤膝而坐。
這四個字說來雖是簡簡單單,卻不知摻揉著多少種複雜的感情,未了的恩仇、常憶的友情,以及他這一生中的曾遭遇到的悲歡離合,辛酸苦辣,他似乎都要在這一剎那間體會、宣洩出來,因為自今而後,世上的成敗榮辱,俱都不再與他有關,就正如墜下的果實與生長的枝葉一樣。他悵惘而無可奈何地離開了這多姿多彩的世界。
只見那黑袍大頭怪人,左手一揮,兩側隨行之人,應手停了下來。
第四度雙掌相接,有如輕絮相觸,聽不到一點聲息。
那聲音輕柔地接道:「可不是麼,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我送給你的食用之物,你一點也未食用,都給大雨沖走了!」
凝目看去,只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大漢,肩上挑著一擔木柴,腰中斜插著一柄巨斧,只看那巨斧要大於平常樵夫所用的兩倍,就瞭然此人有過人的臂力。
徐元平眼看金老二背影消失不見,緩緩站了起來,步出草棚,只見草色枯黃,落葉紛紛,一片肅殺之氣。三面青山環抱,正西方卻是一片黑黝黝的密林,這是一個很少人跡的荒涼所在。一叢及人的青草,矗立在丈餘外處,那方圓數尺之地,似是得天獨厚,仍然有些青翠之色。
徐元平緩緩睜開雙目,凝注在王冠中的臉上,肅然問道:「什麼事?」
慧果只覺心頭一震,不待銀光襲至,身形又自一旋,的溜溜旋開五尺以外。
不遠的草叢處站的白衣人,也緊隨鬼王丁高身後而去。
徐元平長長吸一口氣,暗暗忖道:世上竟有這樣死人般的活人。
徐元平凜然說道:「大丈夫立世之本,信義當先,既有承諾,豈能不放在心上,不過今日乃在下的死期——」
他身形方動,突聽「叮」的一聲輕響,當頭一點銀星,突地急射而出,有如一匹乍放韁繩的驚馬,突地由緩行而急奔,速度之差異,竟無法以言語文字描述。
這一掌和前兩次的勢道大不相同,掌勢揮動之間,立時劃出了一道狂風,激射而到。
慧果輕聲讚道:「好膽氣——好身法!」
這時,徐元平已然累的筋疲力盡,縱然對方不用利刃架在他項頸之上,也是無傷敵之能,當下輕輕一嘆,道:「你的聲音我很熟悉,但我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不知我可否回頭瞧瞧?」
徐元平仰首望著天上一片變幻的雲彩,心中暗暗忖道:天色已近午時,那相約之人,仍然不見到來,難道他忘記了今日相約之事嗎?或是想我已服下毒藥,難過三日之限,讓我自行毒發而死呢?
片刻之後,上官婉倩的神情逐漸的平復下來,她身負絕世武功,膽氣是要比平常之人壯大甚多,冷笑一聲,說道:「我不信陽光普照之下,真的有鬼出現——」回目望著徐元平道:「你有膽子沒有,咱們一齊過去瞧瞧!」
但聞砰然一聲,徐元平面頰上登時腫起了五個鮮紅的指印。
徐元平泛起一個黯然的微笑,道:「你很幸福。」
徐元平心中思潮反覆,不知面前之人是戲弄自己,抑或是真的與此事無關。心念數轉,他終於忍不住霍然張開眼來。
草叢後緩緩走出來一個全身的黑衣少女,背插雙劍,漫步而來。
這一串銀芒聚而不散,薄而不急,比方纔那一蓬銀雨的來勢,竟是大不相同。但光芒閃動之間卻似隱含著一種令人不得不為之緊張的意味。
他目睹徐元平擊打暗器的手法武功之後,心中狂傲之氣,忽然稍減甚多。他忽然想到如若把徐元平換成自己,決然不會有那等沉著的豪氣。
徐元平淡然一笑道:「我已快要死了,這些金銀你拿去替我買口棺木,明天來此地收我屍體,埋在那深草之下,餘下的,你就買些田產、牛馬討個媳婦,奉養老母,好好的過日子吧。」
原來那草叢旁邊,一排站了五個衣著、身材一般的白衣人,他們都穿著一樣的麻布白衣,臉色同是一片青色,不論目光如何銳利的人,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把他們分辨出來。
慧果真氣一沉,雙足落地,情不自禁地轉目一望,見到徐元平這等鎮靜的功夫,心頭不禁湧起一陣敬佩之意,暗嘆忖道:「此人性命若真的無法活過今日,倒的確是武林中一大損失。」
這兩句話,一字一句,拖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餘音蕩漾在山谷之中,回鳴不絕於耳,聽得人心頭泛起一陣冷森森的感覺。
上官婉倩餘怒未息地說道:「我高興怎麼樣,就怎麼樣!哼!我爹爹都不管我的事,你是我什麼人?要你管我?」
上官婉倩放下平舉胸前的長劍,緩緩走到徐元平的身側,說道:「你很想死嗎?」
徐元平望了那寶劍一眼,道:「我在最飢餓的時候,你送給我食用之物,不用問那遮蔽風雨的草棚,也是你替我搭的了——」
徐元平只覺一股極強的暗勁,硬把自己的掌力給擋了回來,不禁心頭一震,暗道:看不出他還有這等深厚的功力。
上官婉倩尖叫一聲,突然伏在徐元平的懷中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口中低聲訴說道:「我沒有存心打你的,但我情不自禁。」
上官婉倩急道:「我給你服用的不是毒藥,你怎會中了毒呢,天啊,要急死我了——」
那黑衣人慘叫一聲,向後倒去,但左手卻借勢掃出,劃在徐元平左手背上。
人在將死的時候,不是萬念湧心,思緒如潮,那就會特別的平靜。徐元平經過一陣躁急不安之後,變的特別平靜,心如止水,萬念俱寂,慢慢的運氣調息。
上官婉倩尖聲叫道:「不要說了——」
徐元平試敵一掌,戒備之心更甚,肅容而立,誠誠敬敬,發出一掌。
徐元平嚥下一口饞涎,咬緊牙關,閉上雙目,勉強忍耐著飢餓之苦,繼續運氣調息,但覺腹中飢餓難挨,竟然難以提聚真氣。
慧果大師道:「不知那紫衣少女現在何處?」
上官婉倩嗤的一笑,道:「你等那個?」
黑袍大頭怪人冷然一笑,巨目一轉,說道:「給我拿下。」
慧果一縮手腕,道:「女施主不覺太貪心嗎?」倒捏劍尖,把寶劍送入徐元平的手中,道:「你的武功,足以配用此劍,老衲告別了。」
上官婉倩緊緊相隨著他,放腿而行。
一道白芒,疾如流星般急射而到,掠著徐元平耳根擦過。
徐元平道:「不知你們要向我討什麼?」
徐元平望著他急奔而去的背影,心中暗暗忖道:看來人生名利之關,實是不易看破,此人這般忠厚純樸,也會為財帛動心。
徐元平搖搖頭,道:「我要在此地等人,那人未到之前,我決不離開此地一步。」
上官婉倩大為焦急,暗道:怎的這人忽然瘋了,相搏正值緊要關頭,生死決於瞬息之間,他又搶得先機,只要後力能繼,終有勝敵之時,能夠一舉擊敗息隱江湖十餘年的鬼王丁高,那可是一件大光彩的事,但他卻無緣無故的唱起歌來——
上官婉倩嫣然一笑,道:「不敢,不敢。」
他發覺了後力不繼的原因,是因飢餓所致時,才想到自己已經兩日一夜,未進飲食了。
上官婉倩流目四顧,但見荒山寂寂,四外無人,突覺一陣羞意泛上心頭,垂下頭去,說道:「你的武功,眼下我已自知不是你的敵手,咱們比劍之約,就此取消。」
三日時光,轉眼過去,他有了茅棚遮日蔽雨,又有人及時送上飲食,得以維持他的體力,才算把一件艱苦的療傷工作完成。
徐元平仔細瞧了一陣,忽然憶起此人,乃是少林寺中慧字一輩,僅存的兩位高僧之一,慧果大師。
徐元平正為體內一種真氣忽升忽沉的衝突干擾,好像一隻大鵬被關在一所鐵籠之中,久思破籠而出,此刻那鐵籠破損了一個大洞,它正用盡全力向外掙動,但那破損的洞口甚小,卻無法容它展翼而去。
上官婉倩星目一轉,又道:「那你是怕我傷他啦!」
徐元平橫臂一架,反手一招「五嶽困龍」,反扣住了對方手腕。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如非等死,我也不會把戮情劍還給你了!此劍雖是你們少林寺中之物,但慧空老前輩已經打賭輸給我了。我如能活在世上,必要保有此劍!」
這時,鬼王丁高向前移動了一下矮胖的身軀,冷然說道:「徐元平這三個字,在武林雖是籍籍無名,hetubook.com.com但你的武功,卻是老夫一生所遇的有限高手之一。能在舉手投足之間,打死了我護身之鬼,眼下江湖難以選得幾人。只此一樁,老夫也該和你動手幾招了。」
徐元平道:「你現在殺了我,我叔叔亦將傷發而死,豈不是一刀二命?寬限我三日時間,先讓我把叔叔的傷勢療好,你再殺我也是一樣。」
上官婉倩笑道:「不要緊,過去之事,已成過去,不用多想它了。」
上官婉倩回手一抓,沒有抓住,雙足一點實地,嬌軀疾射而出,後發先至的搶落到徐元平的前面,玉臂攔住了徐元平前行之勢,說道:「站住。」
忽然身後傳過來一聲嘆息道:「天色又入夜了,你還不休息一下嗎?」
徐元平心中暗暗忖道:我連番奇遇,學成了一身武功,父母大仇未報,卻已死亡在即,現在,恐怕是我最後一次施展武功機會了。
這一陣「叮叮」聲,一聲接著一聲,有如喪命之鐘,又有如攝魂之鈴,暗器未至,已足以令人驚心動槐。
徐元平覺出手上輕微一疼,怔頭看時,左手背上微見血痕,被那黑衣人的指甲劃破,傷勢輕微,也未放在心上。
那送給他食物之人,對他似乎是愈來愈是關心了,單見那餐餐不同而可口的佳餚,已顯示出對他的關懷。
原來他全力一擊,無意用出了慧空相授的般若掌力,一擊之下,把那人內腑心臟,震的片片碎裂。
徐元平振作精神,連吸兩口長氣,閉上雙目,排除雜念,一意調息。
上官婉倩冷笑一聲道:「好,這才像男子漢的氣概。」揮手一招「龍行一式」連人帶劍,一齊衝上。這一擊,似是發洩了她胸中所有的憤怒,衝刺之勢,凌厲無匹。
轉過身子,大步而去。
這正是佛門中至上心法的般若掌力。
徐元平腹中飢餓,也不再謙辭,張開口來,很快把雞腿吃完。
徐元平道:「為什麼?」
突然間,由另一個方向中傳過來一聲冷笑,道:「別說你躲在這個淺山崖下,縱然是藏在天之涯,海之角,老身也能追查到你的行蹤。」
只見一個身體高大的和尚,用左手扣著他的右腕脈門,放聲大笑。
就在這一剎那間,他對於生命的存在與人類的通性,似乎又了解了許多。
上官婉倩突然伸手一把搶過他手中寶劍,笑道:「人家既然不要,那就送給我吧!」
徐元平淡淡一笑,道:「你現在該很快樂了,我仍然死在了你的手中,但我將死時的心情,卻一點也沒有恨你的感覺,殺一人並不太難,但一個被害人毫無恨你的感覺,那實是不容易了。」
這一次,他用出了八成真力,腳踏丁字步,原地未動,顯然,他已存心硬接鬼王一擊。
調息一陣之後,突覺一股真氣由丹田之中向上面沖去,有如渴驥奔泉,不可遏止。如在平常之時,徐元平必會為此一特異情形,停下行功,但此刻,他卻置之不理,暗暗忖道:是啦!我服用那人的毒藥,也該到了發作的時候,想是藥性發作了。仍然運息如故。只覺那向上疾沖的真氣,沖過了十二重樓,直向生死玄關逼去。
徐元平臉色莊嚴,冷冷地說道:「你快些撿起那戮情劍去吧!我自願服用下你的毒藥,我一點也沒有恨你的感覺——」他微一停頓,接道:「我現在正以本身的內功,和攻入體內的藥毒相抗——」他莊嚴的臉上,忽然泛昇起一縷微笑,道:「我不是你心中想像的懦夫,我不願和你動手,是因為我感激你,在我最飢餓的時候送給我食用之物,如果不是你送食物給我,也許不用服你的毒藥,我已經早被餓死了,唉,那時候我如死了還要拖累我金叔父一起死去。」
她生性暴急,雖然儘量想使自己變的溫柔,但火氣一沖,仍是無法控制得住。
金老二久在江湖上走動,見聞極是廣博,那紫衣少女開的藥物,都是療傷聖品,徐元平說了兩樣,果然把金老二給騙過,當下默記心中,說道:「平兒,你就在此地等我——」仰臉望望天色,接道:「在天色入夜之前,我一定趕回此地。」
那人沉吟了一陣,道:「這麼辦吧!我身上攜帶有一種藥物,服用之後,三日後才能夠發作,你把這毒藥服下,我才能信你!」
他在近月之中,連番和當代第一流高手相搏,對敵的經驗大增,心知以鬼王的盛名,這緩來一擊,必藏殺手,不是存心引敵,定是將暗發出絕毒的功力,斜發一掌,以測強敵實力,橫躍避開,以充裕的時間應付強敵詭變。
那身後之人默然不語,沉吟了良久之後,突然幽幽一嘆,起身而去。
那人似是極為憤怒,冷哼一聲,將那瓷盤收了回去。
上官婉倩看他望也不望自己一眼,一副冷傲神態,心中甚是惱怒,當下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上官婉倩柔聲說道:「要是那藥物年久失靈了,你就永遠不死啦——」
那知徐元平渾如不覺,劍尖刺破了他的衣服,他仍然若無其事,閉目而坐,動也未動一下。
徐元平看那一擔柴,大約有兩百餘斤,但他隨手一提,竟然放在肩上,毫無吃力之感,不禁讚道:「你的氣力不小啊?」
那黑衣白帽怪人,一把抓住了徐元平的脈門,心中甚是高興,縱聲大笑,道:「如此雕蟲小技,也敢賣狂——」突覺對方腕脈上泛起一股強猛之力,猛一擴張,緊扣的五指,登時被震的一鬆。
他仰天長長吸了一口氣,又復運氣調息,調息好精神,又開始用手推拿金老二的穴道。
忽聽慧果大聲叫道:「鬼王谷——」
兩人僵持了良久工夫,上官婉倩再難忍耐,首先開口說道:「你怎麼不說話呀?」
上官婉倩臉色一變,揮手一掌拍了過去。
夜色朦朧,中間又有火光映照,無法看清那人的臉色神情。
師字未完,突然急聲吼道:「閃開!」
慧果頭也未轉,冷冷喝道:「什麼人?膽敢暗算老衲?」
這驚人的迅快,迫得徐元平有著措手不及之感,匆忙之中,隨著那下擊的掌勢,疾向地上倒去,身子還未落實地,忽然一個轉身,橫翻五尺。
這兩人活像兩具殭屍,行動之間,雙腿並立,只用雙腳的強力跳動,手臂直垂,雙目圓睜,怎麼看也沒有一點生人味道。
只覺對方掌勢來的雖快,但勁力並不強大,心中方自奇怪,忽覺一股陰寒凌厲的暗勁,循臂而上,衝向內腑。
上官婉倩柳腰一挫,硬收住向前衝擊之勢,大聲接道:「胡說八道——」
全身的血液,也隨那向上衝動的真氣,沸動起來,躁動起來,一種忽升忽沉的感覺,使他心中起了無比的憂急和不安。
上官婉倩卻似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之事,低聲對徐元平道:「鬼王丁高的寒陰氣功,已練到傷人於不知不覺之中,而且擅施迷|葯,天下無出其右,你可要小心一些了。」
上官婉倩道:「縱然非敵,我也不甘心坐以待斃,反抗而死,總要比任人屠殺的好。」
徐元平忽然一挺而起,大聲說道:「諸位擺出這等陣勢,不知是何存心?」
徐元平道:「舊約定當踐履。」
那黑衣白帽的怪人雖被徐元平鬆開脈穴,但並未馬上離開,微閉著雙目,靜站在原地不動,似是受了重傷一般。
心念一閃便過,只聽身後又是響起一聲冷笑,慧果濃眉一揚,沉聲道:「漫天風雨,又當如何?」
徐元平輕輕嘆息一聲,道:「不知那藥力幾時發作。」
他的臉上,隨著那柔和歌聲,泛起一片莊嚴,急快的掌勢,也忽然慢了下來。
大約又過了一個時辰工夫,忽然覺到那股綿綿不絕的內力,倏然中斷,不禁心頭一震,停下手來,暗道:這一日一夜的工夫,我一直覺著內力綿綿不絕,何以此刻突然中斷不繼?
鬼王巨目一瞪,暴射出兩道懾人心神的寒光,喝道:「再試我一掌如何?」右手疾急的推來一掌。
只見那黑衣少女目光轉動,一瞥徐元平微笑說道:「你的膽氣實在叫人佩服!」目光一轉,凝注到慧果大師臉上,道:「你可是少林寺中的和尚吧?」
金老二依言運氣相試,果然傷穴全通,忽然挺身而起,抓住徐元平一隻手腕,熱淚盈眶地說道:「孩子苦了你啦——」他生平之中,極少有這樣激動,只覺千言萬語要說,但卻不知從何說起,一時之間,反而默然無語!
只聽慧果低聲的驚嘆,道:「啊!般若掌力,這是不可練成的事——」他顯然震駭的有些失了常態和鎮靜。
徐元平心中一動,沉聲問道:「閣下究竟是什麼人?」
上官婉倩舉手理理被夜風吹亂的鬢前散髮,笑道:「那我更不能走了。」
徐元平卻欺身攻上,揮手搶攻,左掌右指,連環擊出。
形勢迫得徐元平無法選擇,不是挺受一擊,就只有硬擋他襲來的掌勢,當下右掌一翻,接住了鬼王丁高的一擊。
徐元平道:「你打的很好,時機選擇的恰當無比,在目下情景之中,你縱然再打我幾個耳光,我也不會還你一掌。」
那人嗤的一笑,道:「三日後毒發必死,無藥可救,但在三日之內,不會影響到你的功力。」
徐元平心平氣和的重又說了一遍,道:「我說只要你們能夠耐心的等到天亮,取我項上之頭,並非難事——」他抬頭望望天色,又道:「現在已經初更時分了,距天亮的時間,並不太長。」
徐元平略一沉吟,道:「此劍乃少林寺之物,我不能答應送你,但我可以不向你討。」
徐元平一口氣吃了半隻雞和兩個饅頭,肚內飢火已消,嘴巴在衣袖上擦了兩下,說道:「雖然兩日之後,你要把我殺死,但今日一飯之恩,我仍然感激不盡。」
上官婉倩怔了一怔,道:「那你是甘願被人殺死了?」
他語聲竟是那般誠懇而無畏,叫人聽了,無法不由衷地發出敬佩與感嘆。
徐元平淡然一笑,道:「想到人世上還有很多事要我去做,眼下實是死非其時。」
高喧的梵音,響徹雲霄,混入那淒厲長笑之中。
這雖是一件極為簡單的事,但卻要極大的忍耐之力,克制住好奇的衝動,只要他回頭一看,立時可以辨出來人是誰,但他為了金老二的安全,必須強忍住心中的好奇和衝動。
他說的聲音異常低沉,但金老二卻似受到了感應一般,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徐元平只道被他聽到,不禁心頭一驚。
徐元平道:「你等等。」急急跑到那草棚之處,用手寫了幾個大字,匆匆向東奔去。
他微一思索,立時屏棄雜念,運行真氣,替金老二療治傷勢,不大工夫,已入渾然無我之境。
徐元平微微一笑,接道:「是真的,我也難再久於人世了——」
王冠中道:「討取你項上人頭。」
又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落雨已住,雲散天晴,夕陽返照來一抹陽光,積和圖書水反映,霞光閃閃。
上官婉倩一揮手中長劍,道:「不用讓,我自己想走時,自然闖得出去。」
那扣著徐元平右腕的白帽黑衣人,似是已被嚇傻,呆呆的站著不動。
慧果笑如龍吟,直沖霄漢,餘音迴蕩在山谷之中,滿山回鳴,盡都是哈哈大笑之聲。
忽聽那紫衣少女大聲接道:「這位上官姑娘既然願以身陪葬,你們就快些動手啦!」
他的純厚樸實,勾起徐元平的感傷,暗道:我如不是身負有血海深仇,我如有雙親在堂,倒寧願像他這樣,平平淡淡的過了一生。心念轉動,黯然一嘆,道:「這些金銀,對我來說,已是無用之物了——」
徐元平被扣脈穴一解,行動已恢復靈活,聽得身後掌風襲來,霍然轉身拍出一掌。
上官婉倩聽得微微一怔,回頭把目光盯注在徐元平的臉上,連眨也不眨動一下,似是要看穿徐元平的內腑,顯然,他兩人的談話,已引起她甚大的關懷。
只聽砰然一聲,掌力正擊在那黑衣白帽怪人前胸之上。
他不知本身功力,已入生搏虎豹之境,祇想到右腕仍在人五指合扣之中,必須全力發掌拒敵,這反手一掌,用出了十成功力。
徐元平微微一笑,道:「如若當今之世,真有兩個徐元平,祇怕那活的一個,也不久於人世了。」
直到此刻,他猶未張開眼來,那嘶啞的語聲「呀」地一聲,感嘆道:「原來公子竟是個——竟是個——」
上官婉倩蓮步姍姍的走了過來,說道:「你真的很怕死嗎?」
這生死存亡的一剎那,徐元平忽然疾快的伸出了右手,屈指輕輕一彈,只聽一聲波然輕響,那激射而至的銀芒,斜斜向一側飛去。
徐元平回目一瞥那倒臥地上的兩具屍體,仰臉長長吸一口氣,看著夕陽殘照,低聲說道:「太陽就要下山了——」
上官婉倩道:「你如肯好好打我一頓,我也不會這樣氣憤了。」
慧果聽得一怔,道:「什麼!等死?」
那人擋開徐元平一掌之後,長臂一伸,五指若鉤的當頭抓下。
徐元平微一啟動雙目,接過寶劍,隨手放在身前。
忖思之間,想見那白衣人右手一探,似是從懷中摸出一件東西,目光轉動,好像在計算上官婉倩和慧果大師兩人離他的距離。
慧果道:「戮情劍。」
低頭看去,只見那受傷的手背上的傷痕,只餘一道微白的痕跡,心中暗暗忖道:如果那人手上劇毒侵入了我的內腑,這傷處早該潰爛,決不會好的這等迅快,這想法實是多慮了。
徐元平微微一笑,道:「叔叔不用太急,我只不過是損耗一點真氣,你大傷初癒,不宜急急趕路。如果今夜趕不回來,明天回來也是一樣。」
心念一動之間,忽然覺著飢腸轆轆,飢餓無比。
上官婉倩道:「我絕沒有給你服下毒藥,但你又中了劇毒,在你死之前,應該弄清楚什麼人下的毒害你。是那少林寺的老和尚,還是鬼王丁高。」
身後那嬌脆而冷峭的聲音,一字一字地緩緩說道:「還有子母流星呢!」
只聽鬼王丁高陰惻惻的一聲冷笑,道:「你當真要和老夫動手嗎?先報姓名上來。」
上官婉倩呆了一呆,怒道:「難道別人能殺你,我就不能殺你嗎?」
相距還有四五尺遠,上官婉倩突然一揮手中長劍,冷冷喝道:「站住啦,再往前走一步,當心我手中長劍。」
只聽她如泣如訴地說道:「自從我懂事之後,沒有人敢忤逆過我,父母寵愛,恩師情慈,我幼小就在嬌縱的環境中長大——」
那人一擊不中,突然一跳,疾如流矢般直衝過來,雙臂齊舉合擊而下。
就在他心神分動的工夫,忽覺腕脈一麻,右腕已被人一把扣住。
徐元平大聲說道:「我說的字字真實,你不信那有什麼法子,慧空、慧因兩位老前輩,他們人格何等清高,你卻這般貪心,同出一門,一樣的修為,優劣之分,有如天壤之別。我還劍於你,也無非是看在慧空、慧因兩位老前輩的份上而已,哼!我懶得再理你!」說完緩緩閉上雙目。
徐元平怒聲喝道:「你要找死嗎?」手腕一翻,拍出一掌。
上官婉倩期望在他的答話中,能找出一線生機,但她卻失望了,他漠然生死的神情,使人有著生機全絕的感覺。
徐元平心中忽然一動,但口中仍然應道:「和我相約的人!」
原來鬼王丁高蓄勁掌中不發,只待雙方接實,才發出強凌的內勁,揉合著寒陰氣功之力,想一舉震傷徐元平的內腑。
他得天玄道長無意一腳,踢活了生死玄關,雖然任、督二脈未通,但真氣已可旁通奇經八脈,直上十二重樓,適才替金老二療傷之時,雖亦常運氣調息,但心中一直百感迴旋,雜念未除,此刻,雜念澄清,神意集中,頓覺真氣暢行經脈,內力源源而生。
上官婉倩盈盈一笑,柔聲說道:「不要緊,你當真不能打架了嗎?」
徐元平只道是相約之人,暗道:既願束手就死,何須再見仇人形貌。於是眼也不睜的說道:「你動手吧!」
只聽冷笑起自身側,一雙巨靈之掌,斜肩抓下。
兩道破空的勁氣一接,激起了一陣氣漩,絲絲寒氣,有如針芒般穿透徐元平劈出的護身掌勁,襲上身來,登時體內生寒,泛起一身雞皮疙瘩,不禁心頭一凜,縱身而起,飄出八尺。
慧果肩頭微聳,身形突地斜斜飄起,只見他寬大的袈裟,飄拂飛舞,有如一朵輕雲般冉冉升了上去,去勢似乎並不甚急,但那來勢急快的銀芒,竟未能接近他身形三尺以內。
這人雖然長的很不勻稱,但舉步行動之間,卻有著一種頤指氣使的高傲氣度。
徐元平目光一瞥仰臥在身後的兩具屍體,正容說道:「有幸奉陪。」
只聽風聲呼呼,衣袂被風飄了起來,轉眼看去,原來上官婉倩已和慧果大師打了起來。
徐元平道:「你怎麼知道?」
第四日早晨時分,徐元平已覺出金老二幾處受傷的脈穴,完全通達,療傷大功告成,心中甚為喜悅,低聲說道:「叔叔你可以睜開眼睛瞧瞧了。」
心中忖思之間,緩緩伸手取過兩粒紅色丹丸,正待吞下,心中一動,問道:「你這毒物服下之後,不知我的功力,是否會受影響?」
徐元平笑道:「等死!」
正西方傳來了一聲粗豪的大笑,道:「女娃兒好大的口氣。」
鬼王丁高冷笑道:「螢火之光,也敢和日月爭輝,再試我一掌如何?」雙肩一晃,緊迫而上,右手一揚,當胸劈出。
慧果道:「施主坐在此地,可是等什麼人?」
上官婉倩生平之中,從未受過此等羞辱,霍然躍起怒道:「是你叫我來的,哼!誰稀罕跟你一起?」
徐元平道:「老禪師也不識得鬼王嗎?」
徐元平疾睜雙目,神光一閃,但迅快的重又閉上,說道:「我恐怕是不行了,你快走吧!」
慧果道:「老衲雖然不通星卜之術,但就你氣色而論,既不像身受重傷,也不像中了什麼奇毒。但聽你言來,卻是非死不可,實叫老衲猜測不透了。」
片刻之後,上官婉倩懷抱了一捆枯枝趕來,在七八尺外,燃起了一堆野火。
徐元平道:「如果你能早些離開,也許我還不致於死。」
徐元平愈打精神愈好,拳路掌勢的變化,也愈來愈奇,鬼王丁高,卻是臉色越來越是沉重。
他「嘿嘿」乾笑數聲,倏然頓住語聲。
張忠搖頭笑道:「沒有,這條路我已經一個多月沒走了。」
這幾句話,大出王冠中意料之外,不禁微微一怔,道:「什麼?」
徐元平目光一轉,只見駝、矮二叟,和一個身著紅衣,肋架鐵拐的人,分站成一個圓週,把兩人團團包圍起來。
徐元平微微一笑,緩緩道:「我既已與你訂下三日之約,你便是將我千刀萬剮,我也不會怪你,此時此刻,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你大可不必在我臨死前,還這般折磨侮辱於我!」
徐元平笑道:「人家要殺的是我,不知你急的什麼?」
徐元平暗暗忖道:我已是將死之人,留下寶刃,也是無用,此劍取自少林,還於少林,總比落於他人之手好些。左手緩緩伸入懷中,摸出戮情劍來,說道:「拿去吧!」
上官婉倩吃了一驚,忖道:這老婆婆好快的手法。
但聞步履之聲,逐漸遠去,漸不可聞。
徐元平深知她發暗器的手法,厲害無比,不自覺的竟然替那紫衣少女擔心起來,低聲喝道:「姑娘不可——」
慧果凝目望去,只見他臉上一莊嚴,毫無一點畏死的神情,使人一瞧之下,竟有著一種凜然難犯之感,不禁心中一震,暗道:此人小小年紀,卻有這等視死如歸的豪氣。一陣惶愧之感襲上心頭,緩緩鬆開了徐元平右腕脈穴。
王冠中冷漠的瞧了上官婉倩一眼,沉聲叫道:「徐元平,你睜開眼睛。」
她眨動了一下圓圓的眼睛,兩顆晶瑩的淚珠,奪眶而出,黯然地接道:「但你中毒的事,卻又是千真萬確,你的臉色上已顯示出劇毒侵入了內腑,你真的是不能活了——」目光中流露出無限的乞求和渴望。
王冠中道:「我卻見兩個了——」
那人奇道:「你不餓嗎?」
上官婉倩星目一轉,忽然挺身而起,嬌軀閃動,迅快絕倫的奔到一塊大石旁邊,玉腕輕伸,拔出戮情劍,重又躍回徐元平的身側,倒捏劍尖,道:「快拿起兵刃。」
徐元平目光一轉,不禁也是一怔,說道:「奇怪呀!怎麼一轉眼,變成了這樣多人?」
他嚥了兩口饞涎,自言自語地嘆道:「還有兩日夜時光之多,難道我能撐過這一段時間麼?」
身後伸過來一隻潔白的玉手,掌中托著兩粒紅色丹丸。
徐元平神色鎮靜,毫無脈穴被拿住的驚慌,淡淡一笑,道:「老禪師找到了在下,也不值得這般高興啊!」
相持大約一盞熱茶工夫,徐元平尚未回首,那身後之人,已等得有些不耐起來,說道:「你怎麼還不回過頭來看我呢?」
黑衣女道:「天下武林人物能夠躲得我漫天花雨和子母流星兩種手法之人,難得挑出幾人。你這老和尚武功不錯,因此我料想你必然來自少林。」
徐元平淡然一笑,隨口說了幾樣藥物,他曾經看了那紫衣少女開給丁玲療治傷勢的藥單,腦際之中,還隱隱記得兩樣,隨口說了出來。
她餘怒未息拔出背上一支長劍,揮劍一挑地上寶劍,直向徐元平飛了過去,冷冷說道:「接住!」
上官婉倩接道:「設若你死不了呢?」
他雖隱隱感到又有人向他走來,但體內氣血強烈的衝突,使他無暇去想這件事情,反正他覺得今日非死不可了——
徐元平吃那凌厲的反震之力一彈,身不由己向後退了四步,全身搖顫,步履不穩。
徐元平忽覺心中一陣劇激的震盪,道:「可就是姑娘嗎?」
張忠有生以來,從未見https://m.hetubook.com.com過金錠,和那樣多的銀子,不禁為之一呆,雙目盯在金銀之上,全身輕微的顫抖,顯然,這一堆金銀,使他十分動心。
徐元平仰臉一聲輕笑,道:「生死之事,在下早已置之度外,老禪師如果想借此要挾,那可是失算之策——」他微微一笑,又道:「不過此劍乃貴寺之物,還於貴寺,乃理所當然之事。戮情劍匣,現在南海門那紫衣少女手中,老禪師找她去討吧!」
王冠中冷冷說道:「想向你討上一點東西!」
慧果道:「但眼下你並未死,為何有心放棄此劍?」
徐元平霍然睜開雙目,兩道眼神炯炯如電的逼視在上官婉倩臉上,只見她淚眼眨動,滿臉惶急之情。
王冠中冷笑一聲,道:「當今之世,有幾個徐元平?」
徐元平仰天長長吸一口氣,勉強壓制下心中的激動,說道:「平兒替叔叔療傷,真氣損耗甚大,必須要十日靜養,想請叔叔替我配幾劑藥物,以便我靜養時服用。」他想到今日已是相約三日死期,必須想個法子,讓金老二離開此地,免得他看到這一幕慘劇。
徐元平暗暗嘆息一聲,忖道:「丁玲、丁鳳在這等環境之下長大,自是難怪她們帶有幾分陰森之氣,但自和自己相識之後,兩個人都似在緩緩的轉變,尤其是丁鳳,出身鬼域,倒是難能可貴——」
這驚世駭俗的一掌,使鬼王丁高和上官婉倩同時為之一呆。
他一心祇想到自己生死之事,對眼下的情景,根本沒有留心。
鬼王丁高敞聲大笑,道:「小心了!」舉手緩擊一掌。
這時徐元平如動殺機,右手一揮,立可把對方傷在掌下,但他突然放開了那人脈穴,冷冷說道:「你不是我敵手,我要鬥鬥鬼王丁高。」他出道以來,常聽鬼王之名,想在日落身死之前,和揚名天下的鬼王打上一架,也可多使這短暫的生命,留給武林道上一些回憶。
慧果滿臉泛布起殺機,道:「小施主不用裝痴作呆,拿出來吧!」
徐元平愈看愈覺不對,忍不住高聲叫道:「你們不要打了!」
徐元平霍然站起來,道:「你見過那人嗎?」
這時,忽然又響起了一陣腳步之聲,直行過來。
徐元平身軀微微顫抖了一下,冷冰冰地說道:「你該走了,坐在這裡幹什麼?」
徐元平道:「如我不回頭瞧你,可否延長我三日死期?」
雙掌接實,砰然一震,那白帽黑衣人突然悶哼一聲,身子忽的向上一蹦,重又落在原地,雙手直垂,靜站不動。
上官婉倩呆了一呆,慢步走了過去,只見徐元平臉上,泛起了一層青氣,果已中毒甚深。
忽然由身後仰過來一個白色瓷盤,一個嬌柔的聲音,隨著傳了過來,道:「你腹中定然是很飢餓了,快把這半隻雞吃下去吧!」
他突然想到他憑自己的力量,救活了他世上唯一的親人,嘴角當時泛起一絲安慰的微笑。
只聽那沉重的腳步聲,突地一頓,然後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了過來。
慧果道:「老衲乃嵩山本院慧果。」
他一心祇想到難以活過今日,縱然對方練有絕毒武功,也不放在心上。
慧果也似是為五個白衣人的出現有些震動,但他究竟年齡較大,為人較為沉著,保持著平靜的神態,默然不言,心中卻在不停的忖思江湖之上,那一處人物這般裝束?
這時的徐元平,又非月前可比,慧空大師轉納於他的一口真元之氣,均已大部為他引歸經脈,收為己用,因此他的內力,陡然大進,一覺脈穴被扣,立時迫運一口真氣,貫注於右臂之上,即時行氣似珠,運勁若鋼,右脈間立時堅逾鐵石。
慧果大師回首對徐元平道:「江湖上久傳鬼王谷谷主丁高生具異像,此人可能就是鬼王谷的首腦丁高了。」
徐元平服用下藥丸之後,心中不禁泛生出黯然的感覺,想到父仇未報,母恨未雪,慧空大師遺託之事也未能辦好,自己卻要在三日之後告別人間,也許要死的不明不白,連逼自己服藥而死的人,也難看上一眼。
火光照耀下面目已清晰可見,只見他方面大耳,長髯垂胸,正是碧蘿山莊的莊主王冠中。
徐元平朗然一笑,道:「在下徐元平。」
只見那草叢之後,一蹦一蹦的跳出來兩個頭戴白帽,身穿黑衣,腰繫麻繩的人來。
慧果接過寶劍,隨手放入懷中,道:「劍匣呢?」
上官婉倩道:「誰稀罕你的戮情劍!」探手摸出戮情劍,振腕甩了出去,只見一道青芒,電射飛出,擊在一塊大山石上,深沒及柄。
張忠道:「除了老娘和我之外,再無他人了。」
徐元平道:「很餓,但我兩隻手不能離開我叔父身上穴道,無法取食。」
徐元平淡淡一笑,道:「不錯,我也覺出受毒甚深,但如說在今夜中能要我的命,祇怕未必見得。」
徐元平緩緩睜開雙目,淡然一笑道:「戮情劍匣確在那南海紫衣少女的手中,大江南北的武林道上,都已為此女進入中原,不遠千里趕來,想來老禪師亦必早有耳聞了!跟下二谷三堡中人物,都在勾心鬥角,想從紫衣少女手中取得劍匣,老禪師定要尋找此物,那就快些趕去,遲恐生變,也許會被人奪走!」
徐元平抬頭望望天色,道:「已經過去一天一夜了?」
徐元平似是被她的羞辱激怒,伸手握劍,挺身而起。
腳步之聲更近,終於停在他身側,他心中暗嘆一聲,緩緩說道:「三日之限已至,你只管快些動手。我——死亦無憾。」
原來他預知了三日後必死無救,報仇雪恨之事,都成了夢幻泡影,一心一意,祇想救活金老二,反而有助他神意集中。
金老二似是急於徐元平復原,說道:「不論如何,我今天一定可以趕回。」也不待徐元平再答話,急奔而去。
上官婉倩大怒,接道:「瞧了又怎麼樣?」玉腕一揚,登時有兩點寒星疾射而出。
上官婉倩嬌艷的嫩臉上,已變成一片青白之色,顯然,她心中仍有無比的氣憤、激動,目光凝注在徐元平的臉上,說道:「我不願殺死一個坐以待斃的懦夫,你如不願動手,那就用你身邊的劍自刎算啦!」
王冠中轉向那面覆黑紗的紫衣少女望去。顯然,他是無法作得了主。
徐元平雙目一張,目光利箭般注向當中的那一點銀星之上,對四散擊來的銀雨,竟似不聞不見。
這聲音有如黃鶯晨唱,動人至極,徐元平聞聲驚心,登時醒悟到來人是誰。
徐元平信步而奔,毫無目的,走了一陣,到了一處山腳之下。
緊接著一提真氣,原姿不變的凌空而起,寒芒閃閃,分由他身外四周劃過。
目光迴轉,向後望去,剛剛看到一角黑衣,心頭突然一震,趕忙又轉了回來,暗道:「好險啊!好險,我如回頭望他一眼,他借故說我看到他的面貌,變卦不守三日信約,豈不是其咎在我嗎?」
那老嫗還未來得及答話,身後突然閃出來一個面垂黑紗的女子,接道:「瞧你長的有幾分人才——」
張忠乾咳了一聲,道:「是啊?小的打柴為生,已近十年了。」
徐元平笑道:「天下的事,有很多是出人意料之外,在下不願把此事告人,老禪師——」
徐元平搖搖頭,道:「兩位動手相搏,勝敗乃必然之事,在下自是不用多管閒事。」
徐元平揚了雙手道:「長在雙臂之上。」
這聲音蒼勁尖厲,顯然是女子口音。
徐元平聽他那移動的腳步之聲落地甚重,似是有著很沉重的心事——
只見徐元平雙目圓睜,沉聲喝道:「鬆手!」那白帽黑衣人,果然應聲鬆開了握在徐元平右腕上的五指。
忽聽一陣沉重的步履之聲,急急走了過來,停在身側之處。
要知一個人在整個的生命過程中,難得有幾次真正的胸無雜念,不論如何調息求靜,潛意識中,總難免有所掛念。此刻,徐元平卻進入了確無雜念之境。
徐元平突然橫跨三步,避開來勢,投劍於地,挺胸一站,和顏笑道:「我已是垂死之人,提不起爭勝之心——」
徐元平笑道:「快啦!我已經活不了多久啦!最長也不會到日落時分,也許頃刻之間。」
徐元平悽涼一笑,道:「你很好福氣,還有個媽媽照顧你——」
但聞鬼王丁高哼了一聲,矮胖的身軀,忽然向後暴退七八尺遠。
徐元平道:「不死也不行啊!他們要我項上之頭,那有什麼法子?」
他嘆息一聲,目光投注到金老二的臉上,只見他雙眉輕皺,臉上一片痛苦之色,但嘴角間卻又微微帶著笑意,分明他在忍受著極深的痛苦,但又深信自己能夠重傷復愈,兩種神情混合在一起,顯出他內心中堅決的求生意志。
慧果和上官婉倩相搏了一陣,已知遇上了勁敵,只感對方武功路數詭異難測,而且內力充沛,乃生平僅遇的高手之一,打下去,決非一兩百招之內可以分出勝敗,是以聽得徐元平喝叫之聲,立時停手不攻。
丁高冷哼一聲,道:「好一式雲裡翻身!」左腳一抬,疾欺而上,徐元平身子還未挺直,鬼王丁高右掌已到身前數寸之處。
上官婉倩大膽的走到了徐元平的身側,傍著他左肩坐了下來,幽幽一嘆,說道:「一個人沒有了求生之心,縱然有起死回生的靈丹,也無法挽回他的生命。你雖然中毒甚深,但尚未陷入生機全絕之境,只要你生意堅決,療治並非太難。」
一念動心,只覺那飢餓之苦,愈來愈重,如果不能及時進些食用之物,別說後力難繼,無法再繼續替金老二療治傷勢,單是這份痛苦,已是不易忍受了。
徐元平此時的心情有如洶湧的長江大河,萬念滾滾閃過心頭,他緩步走近草叢,凝目相注,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地方倒是一處大好的埋身之地。」
他仔細地分辨著這腳步聲,冀求能在這單純的聲音中,尋找出自己的答案:「此人究竟是誰?」但他轉念一想,又不禁暗笑自己,暗笑人類的情感為什麼永遠是這麼矛盾?一種根深蒂固的理智,與另一種無可奈何的情感,永遠是在互相爭鬥著,直到他死前的一刻,仍無法終止。
徐元平道:「拿出什麼?」
這次他全力出手,用出十成功力,但卻未帶一點破空風聲。
張忠驚噫了一聲,向後退了兩步,放下柴擔。
鬼王丁高冷然一笑,左掌一揚,接連又劈出一掌。
徐元平只覺如置身在冰雪之中,寒意陣陣泛上心頭,眼看丁高又是一掌劈來,突然大喝一聲,振奮神威,又接一擊。
只聽一聲嬌脆的冷笑,道:「你再試試我滿天花雨的手法!」
上官婉倩用衣袖抹去臉上的淚痕,接道:「我記得我沒有流過眼淚——」
他原想徐元平是個目難睹物的瞎子,不料他睜開眼睛之後,卻暴射出懾人的神光,像兩道挾著霜刃的冷電,看透了人的肺腑心肝。
轉眼一瞥之間和*圖*書,忽然發覺那高聳的叢草旁側,站著一個全身白衣的人。以他目光的銳利,一顧之間竟似未把那人看清,除了記得他穿著一身白衣之外,腦際之間,竟是未留下那人一點印象。
徐元平道:「這是少林寺的十二擒龍手法。」口中應話,人卻欺身而進,揚手一掌,拍向鬼王丁高。
徐元平望著金老二急奔而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了一陣淒苦之感,低聲說道:「再見了,叔父,當你購藥歸來的時候,平兒已經身首異處了——」
那黑衣白帽之人,身體雖然僵挺不彎,但動作卻是快極,第二度撲擊上官婉倩未中,人卻突然一跳,橫裡蹦開三尺讓開了徐元平的一擊。
徐元平仍然盤膝而坐落在原地,淡然一笑,道:「老前輩過獎了。」
徐元平滿臉微笑之容,說道:「叔叔可暗中運氣試驗一下,看看受傷的脈穴,是否已經完全通了。」
徐元平轉頭看去,只見那一堆燃燒的野火之後,站著一個身軀魁梧的人影。
她原想徐元平會和她大打一場,或是好言解說,要她放下寶劍,至低限度也該出言責罵她幾句,可是對方這不聲不響漠視生死的神態,卻大出上官婉倩的意料。她本可一劍把他殺死,但她卻又無法下得了手。她天性中潛在著無比的倔強,冷漠和羞辱,在她的感受上,重過生死。
徐元平劍眉微微一聳,道:「兩位轉過頭去看看那草叢旁邊,再責怪在下不遲。」
上官婉倩星目一瞥,看那人指掌盡成一片紫色,冷哼一聲,道:「好髒的手。」嬌軀一晃,閃了開去。
上官婉倩突然伸出雪白的玉掌,笑道:「交給我吧!我替他收存著。」
上官婉倩迅快的撿起地上雙劍,握於左手,冷然喝道:「什麼人,快些報名上來,要不然別怪我暗器歹毒了!」
上官婉倩嗔道:「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是你嘴巴癢了嗎?」
徐元平輕輕一皺劍眉,茫然一笑,說道:「你當真是行樵之人嗎?」
突聽鬼王丁高一聲厲嘯,迅急的拍出一掌,轉身急奔而去。徐元平也不追趕,望著鬼王遠去的背影,呆呆出神,那飄蕩在耳際的歌聲,也隨之中斷。
徐元平心中一動,忽然想起掌斃丁高隨身二鬼時,手背曾被劃傷的事。
徐元平道:「在下相信大駕之言。」張口把兩粒紅色的藥丸吞服下去,接道:「你現在可以離開了,或是隱身在附近暗處監視著我。」
徐元平道:「我就要死了,你留這裡,可是準備替我收屍?」
身後傳來了一聲輕笑,道:「你想死的明明白白,那也是人情之常,你就回頭看看吧!」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可惜另一個徐元平已經死了!」
只見梅娘手中竹杖一揮,立時幻起了滿天杖影,一陣乒乓之聲,那電射而去的寒芒,完全被擊落在地上。
一股強烈衝動,泛上心頭,口中大聲喝道:「上官姑娘請讓在下一陣。」一提真氣,右手疾揮而出,一招「金索縛龍」,直向那黑衣白帽的怪人右腕之上抓去。
上官婉倩用力的把寶劍摔在地上,用衣袖拂拭一下臉上的淚痕,怒聲說道:「我高興哭,你還能管得了嗎?快些撿起地上的寶劍,我給你一個公平的取勝機會。這一次不分出生死,決不許住手。」
徐元平望著她的背影,自言說道:「唉,最是難解女人心,她迫我服下致命的毒藥,在我將死之前,卻又這般友善的對我——」
徐元平伸手一把,接過長劍,但立時放在身側地上,說道:「比劍之約,姑娘已經親口取消了。」
徐元平對自己驚人的掌力,也似甚感意外,滿臉茫然的望了那倒摔在地上的屍體一眼,緩緩的轉過臉去,低聲喝道:「鬆手!」
兩人出手之勢,十分嚇人,每出一掌一招,必帶起強烈的破空勁氣。
這時,上官婉倩已二度縱身避開那人的襲擊,兩手一揮,肩上雙劍一齊出鞘。
徐元平兩掌平胸|推出,果然又硬接一擊。
天已入夜,黑暗中那一堆野火,更顯得特別明亮。
那身後之人,等了一陣之後,忽然緩步而去。徐元平不敢回頭張望,只能從那人的腳步聲中,辨出他逐漸遠去。
這是他生平中最後的一戰,說完話,立時凝神提氣,蓄勢待敵。
徐元平心中一動,問道:「你家中還有些什麼人?」
徐元平道:「好吧!你把那藥物拿來!」
他安詳的微微一笑,似是對人生又深入了一層認識,緩緩閉上了雙目。
徐元平淡淡一笑,拱手對王冠中道:「你們如想我束手待斃,先請讓開一條路,放這位姑娘過去。」
徐元平搖搖頭,道:「不是。」
兩人手掌相接,徐元平忽覺如觸冰鐵一般,不禁心頭一駭,暗道:這人手指怎麼這般寒冷。
心中忖思之間,忽見那人直垂的雙手,平平向上一舉,張嘴吐一口血塊,全身挺直跌倒在地上,呼的一聲,沙土橫飛。
轉眼望去,只見慧果大師雙目圓睜,緩步向前移來,似是看的更入神了。
金老二自得徐元平啟動生機之後,一直忍受著痛苦。但因徐元平綿綿不絕的內力,使他承受的痛苦大減,暈暈糊糊的過了三日夜的時光,有時神智全失熟睡不醒,醒來亦是暈淘淘的茫無所知。但他心中一直記著不能睜眼之事,始終閉目未睜,感覺之中好像發生了很多事情,但他均棄絕外念,不理不想,直待聽到徐元平呼叫之言,才緩緩睜開雙目。
慧果大師低聲讚道:「好手法!」
徐元平忖道:這兩人行動之時,一蹦一蹦的,手臂也似是異於常人,也不知練的什麼武功,接他一掌試試。心念一動,右手一抬硬向他手上抓去。
上官婉倩道:「好啊!這我應聽你的了。」
他終究不敢說出「瞎子」兩字,改口說道:「小的名叫張忠,又有人將我喚做張一爺。公子若有什麼吩咐,只管吩咐好了,小的還有兩膀子氣力,叫我做『動手』的事,再好也沒有,叫我用心思,那卻是——」
慧果身形頓起,目光立刻轉向徐元平望去,只見那當先激射而出的一點銀星,在這微一霎眼之間,已將觸及了徐元平的胸邊要害之處。
只見丁高在兩個黑衣白帽,以蹦代行之人左右護衛之下,直對三人停身之處走來。
張忠茫然一笑,道:「公子是讀書之人,說的話我自然是聽不懂了。」挑起柴擔,舉步欲去。
果然,兩股掌力一觸,鬼王發來掌力之中,蘊蓄了極強彈震之勁,徐元平只覺自己的掌力有如擊在一股暴射而下激流上,柔軟中帶有強大的反彈之力。
探手入懷,摸出一把碎銀,和兩個金錠,「你拿去用吧!」
但見人影一閃,鬼王丁高那矮胖的身軀,快若電光石火一般,緊隨著發出的掌力而到。
張忠瞪大雙目奇道:「金銀怎會無用,可以買牛耕田,買馬拖車,置房買田討媳婦,樣樣都用得上,那裡會沒有用呢?」
這次,張忠似是聽懂了徐元平說的什麼,咧嘴一笑道:「我娘老是說我像頭蠻牛,一把死氣力,除了打柴之外,什麼也不會。」
果然金老二為之一駭,霍然站起身來,說道:「你知道什麼藥物嗎?我立刻就去配製。」
徐元平淡然一笑,道:「在下所知,只有一人。」
原來徐元平反手扣制了他的右腕脈門,微一加力,那人登時感到半身麻木,不由自主的鬆開了手指。
徐元平睜開雙眼,望了上官婉倩一眼,淡淡一笑,道:「打的好!」
徐元平微閉的雙目,突的一睜,看晚霞只剩下一抹餘彩,不禁輕聲一嘆,自言自語地說道:「金叔父該回來了!但願他不要找到此地才好。」他似是根本忘記了上官婉倩還在身側,看也未看她一眼。
那大頭黑袍怪人巨目中神光一閃,陰森森地說道:「你是什麼人,敢這般對老夫說話?」
上官婉倩道:「要它做什麼用?人家要殺你,你就不會反抗嗎?」
慧果臉色一整,冷然說道:「此劍雖有削鐵如泥之利,但劍匣尤為珍貴,眼下施主的生死,已在老衲掌握之中,一個人死了之後,萬事皆休,留得劍匣,也是無用,小施主要三思了!」
場中突然肅靜下來,那緩緩向徐元平逼行而來之人,也同時停下了腳步,似是所有的人,都為徐元平這幾句話為之一怔。
那人長的並不如何難看,但全身上下卻是找不出一點生人的氣息,他臉上似是被一層青霜籠罩,掩藏了他內心所有的表情,有如從棺材中拖出來的一具屍體,使人一見之下,就有著一種陰氣森森之感。
她揮動一下手中的長劍,指著王冠中冷冷喝道:「你這人瘋瘋癲癲,胡說八道的什麼?」
只見那黑衣女淡然一笑,道:「我叫上官婉倩——」
徐元平怔了一怔,正色說道:「你的武功雖然不錯,但想憑借一人之力,勝過數人之眾,絕對難以辦到——」
但覺前胸之上,如受人重重一擊,手中長劍噹的一聲,跌落在地上,緩緩蹲下了身子,說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王冠中道:「很好,很好,一個人能預知自己的死期,可算得第一等聰慧之人。」
上官婉倩罵道:「鬼王谷中的人,果是沒有一點人味。」
他生平之中,最是不解女孩子家心事,說幾句慰藉之言,聽來也十分刺耳。
秋風簌然,立在他面前之人,似乎輕輕驚嘆了一聲,然後一個沉重嘶啞的口音詫聲說道:「動手?動什麼手?」
那知那沉重嘶啞的聲音竟又輕咦了一聲,訥訥道:「公子,你——究竟說的是什麼,小的——小的實在聽不大懂。」
上官婉倩道:「見過,而且從小就在一起長大,形影不離。」
張忠凝目望了徐元平一陣,伸出顫抖的手,接過金銀,說道:「我先把金銀帶去,回去問問我娘,該怎麼辦?」這位純厚的樵人,顯然已為他生平僅見的財物動心了。
這當兒,忽然感到右腕脈穴,被人一把扣住,耳際間響起了一個陌生口音,道:「好啊!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徐元平道:「唉!女孩子的氣量當真是小,兩敗俱傷,你仍然這般記恨於心。」
只聽慧果大師失聲叫道:「十二擒龍手法,這是我們少林寺不傳之秘啊——」
上官婉倩道:「那你為什麼一定要死?」
慧果目光一轉,投注到丈餘外一片叢草之上,高聲說道:「老衲已領教了漫天花雨,子母流星,不知還有什麼驚人手法嗎?」
上官婉倩道:「要來早就來了,現在天已快過午時,自然是不會來啦!」
那人似是聽得甚覺奇怪,說道:「什麼?延長你三日死期?」
徐元平暗暗嘆道:江湖上的高人,當真是有如過江之鯽,這兩人不過是鬼王丁高左右手下,竟然能接了我全力一掌,而且原地未動,連一步也未後退——
日光強烈,但這一蓬銀芒,比日光尤覺強烈,帶著絲絲縷縷尖銳的風
https://m.hetubook.com•com聲,閃電般掠過慧果的腳下,擊向徐元平身上。
上官婉倩回頭望了一眼,不禁一怔,道:「這些人是人是鬼?」她驟然見到這些裝束,不自覺地脫口而出,想到自己在武林中的威名,縱然是鬼,也不該這等害怕,趕忙住口。
徐元平輕輕嘆一聲,道:「那你是不知道了——」他這話似是對張忠說,但又似自言自語。
上官婉倩悽涼一笑,道:「我也弄不清楚,反正那不是真的,我給你服用的藥物,是我爹爹秘製的療傷靈丹,不但不會傷害到你,而且對你的身體,還有補益,可是你怎會中了毒呢——」
過了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忽覺肉香濃郁,直沖內腑,睜眼看去,只見一隻雞腿,正放自己脣邊,身後傳來一個平和的聲音,道:「好吧,那我就餵你吃下去。」
但聞泉水淙淙,一溪青流,由山上倒瀉下來,就在斷崖下聚成了一個水潭,四周青松環繞,景物甚是清幽,立時坐了下來,閉上眼睛。
徐元平只聽那聲音有些耳熟,但一時卻又想她不起,冷然的掃掠了一眼,只見人影幢幢,在夜色中晃動,淡然一笑,閉上雙目。
上官婉倩輕輕嘆息一聲,忖道:哀莫大於心死,他連一點反抗的意識也沒有,自然是難以活下去了。
上官婉倩仔細打量了徐元平,覺著眼下之人,和第一次相遇的徐元平,毫無不同之處,她心中曾經極端的厭恨過這個人,因此,她對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這人和留在她腦際中的人,毫無不同。
這時,兩人似都已存了以快速的掌勢變化決勝,攻拒之間,神妙無方,上官婉倩和慧果大師都被兩人掌招之上的詭譎變化吸引,聚精會神,凝目而視。
山風吹拂四外松枝,發出輕輕的沙沙之聲,充滿著悽涼的山野,更顯得悽涼了。
只聽身後一個尖厲的聲音,說道:「此人與你無涉,最好不要惹火上身。」
徐元平微微一怔,但卻依言停了下來,心中暗道:這丫頭的舉動好生自負,也不想想憑什麼可以攔阻我的行動——
徐元平道:「任憑姑娘裁決,在下無不從命——」忽然心中一動,接道:「咱們向那邊走走可不可以?」
徐元平低聲一嘆,道:「就算我殺了他們幾個,我身上劇毒,亦將發作而死。」
徐元平笑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現在我心中平靜的很。」
上官婉倩笑道:「可惜你要死了。」
徐元平低聲說道:「趁他們尚未近身,姑娘快些走吧,咱們已經被包圍了。」
上官婉倩道:「我要留在這裡保護你。」
他仰臉望望天色,道:「天色不早了,你該走啦!」
上官婉倩怔了一怔,嘆道:「我藝滿出師後,一向橫行在西北道上,這些年來,從沒有遇過敵手,但在偃師郊外易天行那密府之中一戰,卻和你打了個兩敗俱傷,從那天起,我心中就恨上了你,我暗中不知發了多少次誓,一定要親手殺了你——」
上官婉倩不容徐元平開口,搶先說道:「你就是鬼王丁高嗎?」
他正在洋洋自得,自擂自誇之際,陡然受此一震,立時警覺到遇上了生平未遇的強敵,笑聲中斷,神情大變,大張的嘴巴,突然合攏起來,神情尷尬至極。
上官婉倩急道:「可是我,我——我早就不願讓你死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忽覺出我不是真的恨你。」
高聳的草叢後,緩步走出一個頭大如斗,巨目闊口,身披黑袍,身不滿五尺的人來。
只聽那身後之人,笑道:「你餓了很久嗎?吃的像狼吞虎嚥一般。」緊接又送過來夾著雞肉的饅頭。
但見那野火之後的高大身形,緩緩向前走動,片刻之間,已到了那高燒的野火前面。
鬼王丁高的高傲氣焰,似乎已被那一掌壓制下去,雙目圓睜,臉色凝重,顯然已毫無輕敵之念。
徐元平道:「你武功再高,也不是他們的敵手。」
上官婉倩抬頭看看天色,笑道:「早哩,要到太陽下山的時候,夕陽殘照。」
這時他不得不重新轉過頭去,仔細的向那白衣人望去,看了一陣之後,忽覺心地泛起來一股寒意。
徐元平心頭一動,忽然想起和她拼掌受傷之事,接口說道:「在下和姑娘原有三年之約,祇怕難以履行諾言,這裡先行謝罪。」
徐元平目光一轉,只覺此女似曾相識,但卻一時間想不起何時見過。
接著又是兩聲輕響,三點銀星,由直襲變為橫飛,然後便是一連串的「叮叮」聲響,一串銀光,又自變為一蓬銀芒,四面八方,亂雨般擊至端坐如山的徐元平身上。
話聲落地,身後竟有暗器破風之聲擊來,慧果雖然自恃身份,至今未曾回首,但此刻只覺心弦震動,忍不住霍然旋過身子去,眼角斜瞟。只見一串銀光,筆直襲來。
耳際間響起了一陣夜梟悲鳴般的長笑,尖銳刺耳,難聽至極,突地,一個高昂的聲音混入了那長笑聲說道:「鬼王谷,鬼王駕到。」
徐元平道:「遺失啦!」
上官婉倩玉腕一挫,及時的收住了劍勢,無法宣洩的憤怒,化成了滿腹委屈,滴滴熱淚,奪眶而出。
徐元平停下手指,正待回頭看時,心中忽然一動,暗道:我如回頭看到了他面貌,他勢非殺我不可,不禁猶豫起來——
那扣著徐元平手腕的白帽黑衣人,驚嚇迷亂的神智,似是被徐元平一喝而醒,舉手一掌,當胸拍去。
徐元平道:「你每日都由此處經過麼?」
徐元平搖搖頭,笑道:「此劍得於少林,還於少林,乃理所當然之事,還是由老禪師收著吧!」言詞之間,隱隱流露出將死的悲哀。
忖思之間,忽聽上官婉倩怒聲喝道:「什麼人?」
這當兒,那攻襲上官婉倩的人,陡的轉過身來,舉手一掌,拍向徐元平的背心。
草叢後響起了一個銀鈴般清脆的聲音,應道:「你向左面走上五步,再試試我『三元聯第』和『一天飛蝗』手法如何?」
此掌乃佛門無上心法,掌力擊出,毫無驚人的威力,專以傷人內腑,縱然練有鐵布衫一類橫練功夫之人,也無能抵受。
左面那黑衣白帽之人,應聲出手,直垂的長臂突然一舉疾向上官婉倩抓去。
忖思之間,瞥見那兩個跳動的人突然停了下來,那淒厲的長笑聲,也隨著停了下來。
上官婉倩道:「那個人不會來了!」
上官婉倩道:「因此,當我再遇上你時,確存了殺你的心——」
徐元平道:「老禪師儘管請說。」
上官婉倩轉頭望去,只見一個白髮飄飄的老嫗,站在丈餘開外,手握竹杖,滿臉肅殺之氣,兩道目光盯在自己臉上,不禁心頭火起,一揮長劍,怒道:「你瞧什麼?」
那身後人沉吟了一陣,嘆道:「你的言詞,字字句句,都令人無法不信,果然是一位誠篤可信可託的君子。」
徐元平道:「這就是了,待晚輩問他一聲。」
上官婉倩笑道:「怎麼樣?我沒有開口罵你,已經算對你客氣了!」
徐元平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但我已答應不向你討戮情劍,作為答謝。我們之間的恩怨,已經清結了——」
只聽正北方傳過來一聲嘆息,接道:「祇怕連你也活不成了,還要保護別人?」
徐元平道:「姑娘誤會了,在下之意是此事既與你無關,你似是不必捲入這次是非的漩渦之中。」
徐元平道:「不錯,我是等死。」
徐元平望著他隨風飄動的衣袂,心中暗暗忖道:奇怪呀!此人一向貪心,天涯追蹤,志在求劍,怎的寶劍到了手,反而這等大方起來——
當他再度停下休息時,忽然覺著頭頂之上,多了一些什麼,抬頭看去,只見一個茅草結成的頂蓋,四面用竹子撐住,用以遮蔽烈日風雨。
他回頭望了那兩個大瓷盤子一眼,心中暗暗忖道:如果這兩盤子中的食物,不被雨水沖走,我也不致受這飢餓之苦了。
徐元平目光一轉,果見身側放著兩個瓷盤子,盤中一片瑩潔,想那盤中食物,都已被大雨沖刷去了。
一縷深沉的愁苦,泛上眉梢,她緩緩解下披在身上的黑緞斗篷,披在徐元平的身上,道:「你安心的死吧!我要坐你的身邊陪著你,我會把你屍體運到甘南上官堡去,選一處山明水秀、風景幽美的地方,把你埋葬起來——」
徐元平凝目望去,只見那磁盤中除了半隻雞,還有兩個饅頭,一股肉香,直撲鼻中,本待伸手取食,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嘆道:「閣下的好意,我只能心領了。」
站在丁高右面那黑衣人突然一蹦,搶到了丁高前面,雙手齊舉硬接了徐元平一掌。
慧果道:「鬼王丁高很少在江湖上行動,老衲雖然久聞其名,但尚未見過其人。」
徐元平二度接實對方一擊,心頭忽然劇烈一震,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三步。
徐元平神色如常的淡淡一笑,道:「只要你們能耐心等上一夜,這也不是什麼難事。」
徐元平聽那口音不對,霍然睜開了雙目。
激鬥之間,見徐元平口齒啟動,一縷柔和的歌聲,裊裊飄起。
鬼王丁高就在他身前丈餘左右之處。
慧果看她一身黑衣,容色絕倫,年紀不過二十上下,能打出那等懾人魂魄的手法,決非平常之人。當下正容說道:「不知女施主高名上姓?」
他雖然心胸狹窄,但見了徐元平這種恢宏氣度,英雄本色,心下卻也不禁暗中傾倒。
風雨漸大,大滴如珠,徐元平真氣流轉不息,內力綿綿不絕,人已進入渾然忘我之境,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早些療治好金老二的傷勢,對風雨的侵襲,渾似不覺。
徐元平搖搖頭道:「不要,待我毒性發作時候,我會跳下懸崖,摔個粉身碎骨,讓野獸和老鷹吃去我殘餘的骨肉。」
他呆呆的站了一陣,緩步走回那草棚之中,盤腿而坐,閉上雙目,想以內家調息之法,使雜亂的心情平復下來。但他卻失敗了,千古艱難唯一死,他雖有著視死如歸的豪氣,但這死前的一段折磨,卻不是豪氣所能抗拒,但覺往事如電閃過心頭,一直無法使心情平復下來。
慧果大師突然走了上來,手中搖動著戮情寶劍,耀目的寒光,在落日映照之下閃動著,說道:「此劍還是交由你暫時保存吧!」
他呆呆的瞧了良久之後,突然嘆一口氣,道:「我未替相公做一點事情,如何能受此重金,就算替你家做上十年長工,也用不了這多金銀。」
慧果大師合掌當胸,高喧一聲佛號。
上官婉倩笑道:「好吧!不論你如何譏諷我,我也會逆來順受。」緩緩站起身來,急步而去。
這位橫行在西北武林道上,倔強任性的女孩子,忽然間變的脆弱起來。
徐元平微微一笑,道:「這麼說來,我還有兩三個時辰好活了。」
忽然覺著氣血強猛向上一沖,腦際之間,轟然一聲大震,那躁急和不安的情緒,頓時為之消失,一種飄飄欲飛的感受,使他又生出輕鬆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