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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為了卓軼倫的「郭南天已死」之語，悚然一驚，卓軼倫也為了她的「這老賊」三字，悚然一驚。

卓軼倫愕然說道：「郭大俠這樣作法，卻是何故？他總不會在墳中棺中，設下什麼厲害埋伏？」

卓軼倫滿面神光，恭聲答道：「在下藝業或有不精，學識或有不夠，但每見人間不平事，胸中即作不平鳴，義膽俠肝，卻決不甘落人後，我萬里遠來，既未能替『天龍八掌』郭大俠的生前效勞，自願為他的死後盡力。」

卓軼倫點了點頭問道：「這樣說來，那雙手俱無的何撐天，定然也是『六殘』之一，但不知此人有何特殊長處？」

卓軼倫赧然說道：「周老人家不必難過，這樁錯誤之事，應該由我負責。」

周三畏瞪眼答道：「你作『江湖郎中』，有甚關係？只要你當真精於歧黃，還不是一樣濟人救世？何況我也並不閒著，還要替你這位『郎中』掮招牌，提藥箱，當下手呢！」

卓軼倫接口笑道：「根據江湖傳言，『天琴醉叟』周三畏是酒不離口，琴不離身，如今老人家卻不僅無甚酒意，身邊也未看見那具名貴絕世的『焦尾古琴』，怎不教我詫異？」

卓軼倫點頭笑道：「多謝老人家指點，在下深明『寸有所長，尺有所短』之理，從來不敢輕視任何人物。」

周三畏道：「老弟請坐，你既尚未知曉『宇宙六殘』，我便詳細說給你聽，因為這六人均極兇惡，萬一江湖偶遇，未加提防，往往會遭受暗算，抱憾終身的呢！」

周三畏讚道：「老弟少年持重，真是難得，那日你發出一根紫色軟索，收取何撐天兩隻飛環之際，手法異常靈妙，是件什麼東西？」

卓軼倫扼腕長嘆道：「蒼天不佑，病禍雙來，郭大俠身入九泉，定難瞑目。那陸鋒怎未被周老人家提及？莫非他竟……」

「大傻瓜」、「聰明鬼」，都不是什麼好字眼。但吐自嬌媚絕色的夏侯娟口中，卻變成一枚奇異無形利箭，鑽入卓軼倫心窩深處，使這位哀牢大俠，不單不覺痛苦，反而生出一種甜甜蜜蜜之感。

卓軼倫非但深明醫理，並極通達人情，他知道像周三畏這等血性豪雄，此時為友傷懷，肝腸如沸，若加勸說，根本聽不入耳。

唯一的解救之道，就是不著痕跡地，使周三畏在情緒方面，漸漸平和，然後再把握時機，投以妙藥。

卓軼倫道：「這雲千里既失雙腿，定然把一身功力，集中在雙手之上。」

夏侯娟把「咆哮紅顏」之話，反覆唸了兩遍，神色極為高興地，嬌笑說道：「卓兄真不愧是醉頭陀和彭五先生高足，端的文武全才，你這『咆哮紅顏』四字，想得多好，其中有種『真率之美』躍然流露，我連感謝你都來不及，怎會以喜為忤？」

天下事，那得盡如人意？卓軼倫的心中希望成空，夏侯娟未再折轉，她一直走到來路林邊，方駐足回頭，向卓軼倫看了一眼。

周三畏聽他這樣說法，已知其意，連連搖手，接口怪笑說道：「卓老弟，你這就說的是外行話了。常言道：『裝龍像龍，裝虎像虎』，又道是：『幹一行便須像一行』，我們既打算過一段賣藥郎中生涯，哪裡能不事招搖？倘若兩位郎中，比鄰而居，一位沉默守分，技賽華扁，一位大擂大吹，毫無實學。則結果包管是不招搖的這位，門可羅雀，招搖的那位，門庭若市。」

等到周三畏說到表面上興高采烈之際，也就是他內心中激動悲哀情緒，比較平息之時，卓軼倫遂送了他兩次美酒。

但他眼角腮邊，卻仍佈滿了傷懷的縱橫淚跡。

卓軼倫搖頭道：「不是遷居他往，而是運數已盡，撒手紅塵。」

卓軼倫暗笑周三畏太以倚老賣老，「這丫頭」三字，若是聽在夏侯娟耳中，必將大肆咆哮，定把這位「天琴醉叟」，弄得啼笑皆非，灰頭土臉不可。

卓軼倫聽得皺眉說道：「這樣說來，我在『六詔山』所聞要向郭大俠尋仇暗算之人，並不是獨孤智了。」

說到此處，目光一注墳墓，忽又傷感起來，眼圈發紅地，淒然嘆道：「說什麼是非成敗？論什麼真假正邪？我一想起我那位仁義如天的郭大哥來，便懷疑冥冥上蒼，是否真有靈應？萬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幾見月當頭，唉！」

卓軼倫接口說道：「這些事兒，業已由夏侯娟姑娘，告訴我了。」

周三畏不答反問地，怪笑說：「卓老弟，你在『埋龍坳』中，曾為我療治急病，又與『一帖神醫』葉天仕，頗有淵源，定必深通醫理，精於岐黃妙技！」

青衫書生劍眉微揚，飄然走過，向那對墳流淚的鶉衣百結老人，深深一揖，含笑說道：「老人家，在下有事請教。」

周三畏嘆道：「這獨孤智雖是身不能動的殘廢之人，但他不論何種惡毒刁鑽花樣，均想得出，智慧之高，足稱天下第一。」

卓軼倫點頭答道：「老人家說得絲毫不錯。」

卓軼倫點頭笑道：「夏侯姑娘有話請講。」

不一時，紅衣忽轉，夏侯娟又復施展她初來時那種極高明的輕功絕技，嬌軀微一晃動，便自俏生生地，站在卓軼倫的面前。

刷！刷！

一提仇恨，夏侯娟便眼圈傲紅，定了定神之後，暗咬銀牙，點頭說道：「好，我告訴你，我爹爹名叫夏侯洵，外號人稱『翻天神手』。」

蘇建祥聞言，便站起身來，把卓軼倫、周三畏，引往大廳屏後。

這條黃衣人影，不是迎著周三畏來勢飛出，是向相反方向退去。

周三畏道：「卓老弟的想法，與我相同，但我郭大哥卻覺得既已身落嫌疑，則實言辯解，難邀人信，何況當時夏侯娟尚屬孩提，不易理喻，遂決心暫時含冤遁世，靜等夏侯娟長大成人，練就絕藝，尋他報復父仇之際，再以最佳辦法，洗刷清白。」

卓軼倫笑道：「周老人家，你所說隱居東海的，是哪位武林奇俠？」

卓軼倫聽了夏侯娟的讚語，不禁把適才所受教訓及所忍委屈，完全清除地，慰然笑道：「我們師門中可能頗有淵源，卓軼倫是受業於『天山醉頭陀』，和『哀牢山歸雲堡』堡主彭五先生等兩位恩師門下。」

「夏侯娟」三字方出，竟把位「天琴醉叟」周三畏驚得酒意全消，跳起身來，瞠目叫道：「大俠『翻天神手』夏侯洵的獨生愛女？」

鶉衣老人「哼」了一聲，青衫書生繼續說道：「常言道得好：『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再高明的蓋代豪雄，只要稍稍疏忽，也時常會在鬼蜮陰謀之下，埋冤飲恨，在下素仰『天龍八掌』郭大俠盛德清名，遂不辭萬里，趕來報訊，期使郭大俠有所警覺戒備。」

話方至此，店家進房稟道：「有人求醫，用轎來接。」

這就是前面所說「雲山幽美處，驀地起吟聲」的「吟聲」。

夏侯娟知道「天山醉頭陀」，「歸雲堡主」彭五先生，都是與自己恩師「百忍神尼」梅大師，地位相等的第一流出世高人，故在聞言之下，點頭嬌笑說道：「我的看法，果然不錯，除了根骨絕世的曠代奇才，是不容易被這兩位前輩人物，垂加青眼，收列門牆的呢！」

卓軼倫見周三畏說話時，連咂嘴唇，彷彿酒興未足，遂又從懷中取出隻白玉小瓶遞過，含笑說道：「周老人家，這是極上等的『百花猴兒酒』，你再拿去，助助談興。」

卓軼倫想起那兩隻圈兒，不禁失笑說道：「這種力量，果然是由於『缺陷』而生，倘若何撐天與常人一般，雙手均在，他便不會把兩條腿兒，練得如此厲害。」

周三畏目光一亮，撫掌狂笑說道：「對了，對了，誰不企圖完美？誰不想彌補缺陷？我們應該利用這種自然心理，來個『只消準備奇香餌，哪怕鼇魚不上鉤』？」

周三畏搖頭答道：「邵挺、陸鋒見我郭大哥病重將死，自然高興異常，並因知我郭大哥藏有一冊珍貴無比的武林秘笈，遂起了貪心，四處搜索，終於啟匣觀看。」卓軼倫目光電閃，說道：「這匣中定然有甚蹊蹺！」

周三畏道：「何撐天不僅跑得極快，一套『飛雲腿法』，更是獨步江湖，尤其在雙腿之上，可以發出三四種厲害暗器。」

周三畏「哦」了一聲，揚眉問道：「這人是誰？」

夏侯娟柳眉雙剔，白了卓軼倫一眼，嗔聲說道：「你這人怎麼是個聰明面孔笨肚腸？有時尚算懂事，有時卻太以糊塗！」

其實，卓軼倫用不著聽，他遊俠江湖，見聞頗廣，對於「宇宙六殘」，早就耳熟能詳，深明細底。

周三畏一怔之間，卓軼倫卻笑聲叫道：「周老人家，此人身法太快，無從追趕，你且看看這兩件暗器，或可判斷出他的來歷？」

這樣作法，是使周三畏覺得吾道不孤，心中漸獲安慰。

卓軼倫赧然答道：「我恩師彭五先生，與『一帖神醫』葉天仕，是至交好友，卓軼倫侍酒侍棋之際，常得葉老前輩不吝指點，遂稍解青囊之術。」

卓軼倫見狀笑道：「老人家身為豪俠，不必矯情，你焚琴煮骨，目前業已告慰郭大俠英靈，將來更立誓替他報仇雪恨，可說是已和_圖_書盡為友之道，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對於這瓶酒兒，又有什麼不可下喉的呢？」

這樣作法，是使周三畏把注意力暫時移轉到敘述「宇宙六殘」之上，情緒越發平靜。

卓軼倫以為她也惜別傷離，暫不願走，正自心頭狂喜，夏侯娟業已笑吟吟地，揚眉叫道：「卓兄，我還有句話兒問你，有樁事兒求你。」

卓軼倫靈機忽動，含笑問道：「夏侯姑娘，你是不是要我送你一個外號？」

人呢？是左手向爐中不斷加柴，右手向目旁不斷拭淚。

卓軼倫被他弄得糊裏糊塗，摸不著邊際，雙蹙劍眉，點頭答道：「我曾蒙葉老前輩垂愛，耳提面命的細加指點，自然略解青囊之術。但……」

周三畏語音方落，卓軼倫臉色忽變。

卓軼倫被逼無奈，只好不等周三畏話完，便把自己發現他急痛成疾，然須安靜療治等情，說了一遍。

周三畏接過玉瓶，湊向鼻端嗅了一嗅，不禁高興得眉開眼笑地，現出了一副饞象。

卓軼倫莫名其妙地，失笑說道：「老人家想此則甚？這些都是無須置疑的當然之事……」

周三畏繼續說道：「最後一殘，是個失去思維能力的渾噩之人，但一身橫練，卻絕世無雙，臂力之強，也具霸王神勇。」

憑良心說，卓軼倫是一時衝動，才大著膽兒，把「咆哮紅顏」四字，衝口提出。

卓軼倫心想巧極，這位夏侯姑娘的來意，與自己果又相同，遂毫不遲疑地，應聲答道：「夏侯姑娘，在下也是來找『天龍八掌』郭南天，只可惜我們均來遲一步。」

周三畏伸手指著卓軼倫，軒眉狂笑說道：「誰說不好找？常言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卓老弟不就是個絕妙的『奇香餌』麼？」

這位紅衣少女真所謂「秋水為神玉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無論是身材貌相，都美得不可方物。

但世間哪有絕對完滿之事，這位紅衣少女，雖然美到極處，卻是柳眉帶煞，妙目籠威，略嫌英銳之氣太濃，女孩兒家最容易令人心醉的溫柔氣息，彷彿不夠。

鍋則「咕嘟」地，已被燒得翻翻作滾，並蒸騰出奇香熱氣。

但他雖然饞極，卻似對於這種罕世美酒，捨不得立時就飲，只是嗅了幾嗅，便仍塞好玉瓶，揚眉說道：「所謂『宇宙六殘』，便是六位身體上有重大殘缺的江湖人物總稱，更由於他們各有殘缺，也就各有超越常人的特殊長處，譬如我已說過的獨孤智，就是『六殘』之一，此人癱瘓多年，身不能動，但智計之高，卻放眼整個武林，絕無任何一人，可與比擬。」

卓軼倫應聲答道：「我聽得有兩名江湖人物，在說什麼『何大哥業已探出天龍八掌郭南天，隱居於括蒼山埋龍坳中，即將全力尋仇，以報當年的斷臂之恨，我們應該助他成功，也好借此成名露臉』等語。」

周三畏接過一看，只見這根蛇筋，粗如人指，長約丈二，不禁駭然說道：「鐵線蛇長丈許，並不為奇，但能粗如人指，卻……」

卓軼倫無可奈何，只得苦笑說道：「夏侯姑娘有話儘管講，卓軼倫知無不答。」

鶉衣老人忽然站起身形，向青衫書生，深深一揖。

周三畏一面舉袖拭淚，一面搖頭答道：「我不是『焚琴煮鶴』，而是『焚琴煮骨』，這鍋中所煮的是一條兇徒腿骨。」

卓軼倫詫聲問道：「像這樣一個殘廢之人，能害死武功絕世的『天龍八掌』郭大俠麼？」

鶉衣老人嘆道：「尊駕請莫要嫌我嘮叨，我不懂得你既與『天龍八掌』郭南天一面未識，卻怎會知道他隱居在這『括蒼山埋龍坳』內？」

周三畏搖頭說道：「我知道這是『當然』，遂要研究它們『所以』，也就是要研究那些貧者、賤者、弱者、贏者，為什麼會有期富、期貴、圖強、圖壯等各種希望？」

鶉衣老人抬起頭來，對青衫書生看了一眼，皺眉微嘆說道：

故而，他不從勸說抑哀著手，反倒先對「天龍八掌」郭南天，慘遭暗算之事，表示嘆惜。

周三畏愕然叫道：「卓老弟，你在看些什麼？」

卓軼倫心中一跳，以為她又有什麼事兒？但紅衣一飄，芳蹤寂寂，夏侯娟那美煞人、愛煞人的窈窕倩影，業已被那惱煞人、恨煞人的無情林木遮蔽。

周三畏嘆道：「我郭大哥遊俠江湖之際，雖然仁義如天，但既欲助弱扶傾，必與強梁結怨，仇家自然不止一個，卓老弟在『六詔』所聞，是如何說法？」

一個人，一個滿面風塵，鶉衣百結，似乎被甚悲哀情緒所侵，以致顯得比他實際年齡，更老了一些的老年人。

青衫書生點頭笑道：「在下因是西南人氏，初來浙東，路徑不熟，想向老人家請教一聲，這『括蒼山』中，可有處『埋龍坳』麼？」

卓軼倫與周三畏均自心中雪亮，知道這次的延醫病家，定是綠林人物。

這樣作法，是先使周三畏的悲痛心情，可以緩緩宣洩。

但這種洋洋得色，不過曇花一現，轉瞬間便變成了黯黯離情。

卓軼倫等侍役獻過香茗，便向蘇建祥問道：「請問主人，病者何在？」

周三畏皺眉問道：「卓老弟，你怎麼這樣對我？」

話方至此，忽又劍眉微蹙說道：「賣藥行醫，原無不可，但卻何必故意招搖地，把葉老前輩名號……」

卓軼倫指著墳兒問道：「天龍八掌，譽滿武林，郭大俠生前顯赫，墳前何不立碑？」

兩人計議既定，周三畏果然在市鎮上購備藥材，定制了布招、藥箱等物，與卓軼倫一路行醫賣藥。

誰知，卓軼倫盤膝坐下，雙目方一垂簾，眼皮便又睜開，炯炯精光，電射而出。

周三畏接口說道：「我先告訴卓老弟，此處就是『埋龍坳』，並以『地副其實』四字，給老弟一些提示。」

卓軼倫揚眉一笑，周三畏又復說道：「故而：凡屬走江湖，做買賣的各行各業，均係三分本領『七分宣傳』，哪怕你僅與葉天仕談過半句話兒，也要誇大為『親炙心傳』，何況老弟還真正受過這位『一帖神醫』的耳提面命。倘非顧慮到觸犯了這位葉老先生，我幾乎想在招牌上，替你書寫『半帖神醫』四字。」

但他尚未撲到，怪石之後，業已飛出一條黃衣人影。

但他表面上卻仍不得不表示「禮貌」地，堆起一臉苦笑，向紅衣少女抱拳長揖，要想請教自己的失禮之處何在。

卓軼倫愕然問道：「周老人家，在想些什麼？」

周三畏皺眉說道：「這丫頭與我郭大哥仇深如海，恨重如山，她既遠來尋仇，怎肯輕易退去？」

若說她有情？卻為何匆匆而別，不多留一刻半刻，一分半分？

因為夏侯娟頗為高興以後，立即向卓軼倫告別。

卓軼倫心想這倒真巧，只不知她是否也來尋找「天龍八掌」郭南天？

周三畏道：「此人複姓獨孤，單名一個智字，身患癱瘓重症，除了頭手略能轉動之外，連站都無法站起，鎮日均半躺半坐在一輛特製輪車以內。」

她仍是先前那般微微地一舉手，淡淡地一點頭，輕輕地一回身，紅衣飄拂，裊裊生姿，走得像行雲，像流水。

果然不僅小轎所經，盡是崎嶇山路，那四名轎夫，更復健步如飛，履險若夷地，走得十分快捷。

但他心中雖在想事，口中卻不敢再不答話，遂抱拳一揖，含笑說道：「姑娘說得不錯，此處正是『埋龍坳』。」

美人魔力，端的無邊，「就此訂交」一語，聽得卓軼倫心花怒放，但「暫時告別」一話，卻又聽得卓軼倫黯然魂銷。但黯然雖是黯然，這位哀牢大俠，卻想不出理由來，加以挽留，只好默默點頭，從眼角眉梢之間，顯露出一片惜別傷離神色。

卓軼倫方自心中一跳，那紅衣少女果然倒剔蛾眉，怒聲叫道：「卓軼倫，你怎麼這樣沒有禮貌？」

鶉衣老人聞言之下，從一雙淚漬模糊的淚眼中，閃動神光，凝望著青衫書生，揚眉問道：「尊駕由西南不辭萬里，遠來浙東『括蒼』，就為了尋找『埋龍坳』麼？那地方景色雖尚清幽，並不是什麼特殊名勝。」

卓軼倫無以為駁，只好繼續問道：「第二點反對理由，又是什麼？」

英雄自古本多情，但美人呢？似乎應該比英雄來得更纏綿一些才對。

周三畏聞言，暗凝內家真力，勁達四梢，手中「鐵線蛇筋」，果然隨之堅挺，成了一根細細鐵棍模樣。

周三畏答道：「郭大哥托我設法把夏侯娟找到此處，說明是她殺父仇人之墳，叫夏侯娟開墳劈棺，戳屍洩憤。」

周三畏怪笑說道：「當然，那還用問，老弟請想，獨孤智、何撐天等，均是身帶殘疾之人，他們若是聽得有位神醫，挾技濟世，怎會不來求你替他們彌補缺陷？」

周三畏點頭答道：「我已經知道他的來歷，但卻想先從另一方面說起，卓老弟才比較容易瞭解全盤情況。」

卓軼倫驚念方起，夏侯娟便已咬牙忍淚問道：「郭南天是怎樣死的，你能不能告訴我呢？」

卓軼倫駭然說道：「這獨孤智委實心腸太毒，手段太狠，如此雙重算計，卻教當事人怎生防衛？」

周三畏舉袖拭淚，目注卓軼倫，訝然問道：「卓老弟，我與『天龍八掌』郭南天，是生平摯友hｔｔｐs://wwｗ.ｈetuｂook.ｃｏm.ｃom，替他報仇雪恨，自然義不容辭，你卻和他半面未識，難道也願意涉此風險？」

周三畏搖了搖頭，神色又自淒然地，指著那無碑墳兒，悲聲答道：「焚琴煮骨，還在其次，我要先請卓老弟猜猜，這墳中埋的是誰？」

周三畏聽完話後，苦笑說道：「卓老弟一片仁心，對我有救命深恩，我哪裡還敢怪你，此事既已無心差錯，追悔何益？我們研究研究怎樣替我郭大哥報仇？並追尋夏侯娟的蹤跡。」

果然，他一遍推拿完畢，周三畏便已鼻息如雷。

夏侯娟揚眉問道：「你不贊成我去找獨孤智和何撐天麼？」

周三畏略一沉吟，點頭笑道：「這倒使得，我今夜便把這『貧苦施醫，富貴加潤』等八個字兒，添寫在賣藥布招之上。」

四外是青山，當空是白雲，雲山幽美處，驀地起吟聲。

卓軼倫青衫大袖微翻，忽從袖中飛出一根紫色軟索，恰好自那兩團金光之中，穿了過去。

尉三畏道：「是當世武林之內的最傑出人物，名列『三奇二帝，一絕六殘』之中的『光復島主』衛三民。」

夏侯娟剛剛略現笑意的腔龐兒上，突然又佈嚴霜，冷冷問道：「此地既是『埋龍坳』，坳中可住有一人，名叫『天龍八掌』郭南天麼？」

卓軼倫苦笑說道：「這是難題，茫茫人海……」

話方至此，周三畏又復老淚縱橫地，淒然嘆道：「卓老弟，你猜對了，這墳中所埋，便是我生平摯友『天龍八掌』郭南天。」

這兩隻圈兒，內厚外薄，極為鋒利，色呈金黃，徑約五寸左右。

卓軼倫皺眉說道：「老人家休要取笑，你這樣做法，是否有什麼深意？」

周三畏道：「老弟有何疑問？儘管提出。」

周三畏長嘆一聲，苦笑說道：「天哪！我這一覺睡得雖然神清氣爽，太以舒服，但也太不是時候，居然辜負了我郭大哥的殷殷重托。」

他一面暗自思忖，一面卻應聲答道：「夏侯姑娘業已離此遠行，不知去向。」

紅衣少女見他似乎心中想事，未曾立即答話，不禁怫然不悅地，「哼」了一聲說道：「你這人看來倒生得一副聰明樣兒，但可惜是個聾子。」

然後，再表示見義勇為，願為「天龍八掌」郭南天復仇，期使這位武林大俠，瞑目九泉。

卓軼倫被她這麼一提，猛然想起自己適才目送夏侯娟時的心中感覺，遂劍眉雙挑，應聲笑道：「好，寫實就寫實，夏侯姑娘美似天人，風華絕代，但脾氣方面，卻稍嫌直率暴躁一些，我想送你個『咆哮紅顏』外號，希望夏侯姑娘莫以為忤。」

蘇建祥陪笑答道：「在下只是這『紅葉山莊』中的一名賓客，患病之人，才是莊主。」

卓軼倫雙眉微揚，目射神光問道：「老人家知道那黃衣人的來歷了麼？」

卓軼倫也仍是默然目送，並希望她仍像上次一樣，因事回頭，再復多談數語，多聚片刻。

卓軼倫含笑答道：「是根『鐵線蛇筋』，經『一帖神醫』葉天仕前輩，用靈藥浸泡，九蒸九製以後，贈我作為兵刃，此物剛之可化精鋼，柔之可以繞指，任何寶劍，所不能斷，著實威力凌厲，頗為精妙呢！」

卓軼倫苦笑問道：「周老人家，你怎麼這樣狠心，要拿我當做魚餌？」

卓軼倫笑道：「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我早就對『始信』『天都』『奇松』『雲海』等『黃山』勝景，欽慕備至，如今竟能與周老人家，結為遊侶，自然再妙不過。」

店家陪笑說道：「來人說是病家遠居深山，步行不便，才特派轎夫來接。」

周三畏飲酒以後，一語未畢，便爛醉如泥，仆倒在郭南天的墓前，呼呼大睡。

卓軼倫道：「這只鐵匣何來？是不是郭大俠自有之物？」

卓軼倫不等周三畏話完，便接口道：「周老人家慢說，我來猜上一猜，司馬聰定然是個瞎子，長處是耳力極強，司馬明定然是個聾子，長處是目力極銳。」

卓軼倫「呀」一聲，好生敬佩說道：「老人家想得真高，這樣一來，我們便不去尋找他們，他們也會來找我們了。」

卓軼倫所謂「拍馬屁拍上馬腳」，被踢得俊臉飛紅，心中發怔。

這回輪到卓軼倫俊目閃光地，向周三畏全身上下，打量起來。

周三畏「哦」了一聲，淒然嘆道：「老弟有所不知，我因摯友新亡，無心飲酒。」

卓軼倫方一沉吟，周三畏業已怪笑叫道：「卓老弟，這位病家，可能與眾不同，我們就莫拂對方好意，樂得歇歇腿兒，坐轎去吧！」

話猶未了，鶉衣老人便失聲說道：「卓老弟，恕我恃老托大，你莫非就是號稱『聖手仁心』的哀牢大俠？」

原來卓軼倫崛起「哀牢」，不僅武功精絕，並醫理極深，不遜華（佗）扁（鵲），才獲得「聖手仁心」之號。

卓軼倫被她問得一怔，感覺這位姑娘，委實太不客氣。

他這癡癡發怔，怔得相當長久，直等那位「天琴醉叟」周三畏，從沉酣中一夢醒來，仍看見卓軼倫彷彿神思恍惚地，茫然呆立。

周三畏截斷了卓軼倫的話頭，擺手苦笑說道：「老弟猜得不對，我郭大哥的這位仇家，根本不會武功，手無縛雞之力。」

周三畏聽得軒眉狂笑叫道：「好心胸，好男兒，難怪卓老弟年歲輕輕，便得號『聖手仁心』，成為名震西南的『哀牢大俠』。」

周三畏神色傷感地，繼續說道：「邵挺、陸鋒進入我郭大哥所居茅屋之際，我郭大哥因病勢沉重，已入彌留狀態，但床前几上，卻還有密封鐵匣，未曾開啟。」

他今日一見周三畏後，便從氣色之上，發覺這位「天琴醉叟」，肝腸過熱，因摯友新亡，悲痛太甚，把一腔激怒沉哀，聚於肺腑。

周三畏長嘆一聲叫道：「卓老弟，你有所不知，夏侯娟之父『翻天神手』夏侯洵，與我郭大哥，本是莫逆好友。」

周三畏怪眼雙翻，得意笑道：「這就叫『以逸待勞，主客易位』，卓老弟請自裁決，你到底是『大開方便門，小試經綸手』？還是『坐視垂釣者，徒有羨魚情』呢？」

周三畏答道：「何撐天的過人特長，就是腿快，他輕功之佳，簡直捷似風雲，一日千里。」

一個鍋，一個子平常常的煮飯、煮菜或是煮湯的鍋。

夏侯娟詫然道：「你這『來遲一步』，卻是怎講？難道郭南天業已遷居他往？」

夏侯娟笑道：「你是在動腦筋麼？我不喜歡什麼『凌波仙子』、『寒山玉女』等虛無讚美之詞，最好寫實一些，連罵我都沒有關係。」

卓軼倫笑道：「宇宙六殘，已知其三，還有三人不知殘些什麼？」

火不僅焰光跳動，並也「呼呼」聲響。

周三畏淒然嘆道：「我驟見生平摯友，不禁肝腸皆裂，五內如焚，一面埋葬郭大哥，一面焚琴煮骨，告慰英靈，並立誓走遍天涯，踏遍海角，尋找獨孤智，以及邵挺、陸鋒的身後之人，替郭大哥報仇雪恨。」

卓軼倫點頭說道：「酒入愁腸人更愁，借酒澆愁，本來不是好事，但老人家的那具『焦尾琴』呢？」

卓軼倫內功極好，聽覺不差，展眼間，便有位紅衣少女，從林中急步走出。

周三畏「呀」了一聲，恍然說道：「原來是他。」

卓軼倫方自看得微覺驚奇，眼前香風略飄，這位紅衣少女，竟未見縱躍，平超數丈，俏生生的站在面前。

一語未畢，夏侯娟又復連連搖手，截斷了他的話頭說道：「你且慢問我，我還有話問你。」

卓軼倫苦笑說道：「聰而聾，明而瞎，真是匪夷所思。」

卓軼倫不等周三畏話完，便即含笑說道：「老人家有所不知，這條鐵線蛇筋，本來細僅如線，長度卻有三丈六七，但精華則完全蘊藏在蛇頭以下的七寸長短的一段之內。葉老前輩便係截取此段精華，再用其他珍貴藥物，九蒸九製，才漲粗長成如今這等形狀。」

卓軼倫叫道：「夏侯姑娘請暫留貴步。」

周三畏雙目一張，神光電射地，向卓軼倫注視有頃，緩緩問道：「卓老弟，看來你大概對於『宇宙六殘』細情，還不深悉。」

卓軼倫好生崇敬他，點頭一嘆，向周三畏口中餵了兩粒自煉靈丹，再替他周身按摩推拿，期使這位「天琴醉叟」，獲得一個安酣好夢，便可把身心疲勞，祛除大半，不致鬱為重病。

周三畏揚眉笑道：「卓老弟生意來了，對方以轎延醫，顯係富貴之家，你不可忘記適才所定條件，要多收他幾文脈敬。」

既然稱「鍋」，鍋中自然是煮得有物。

途中，周三畏突然想起一事，向卓軼倫正色道：「卓老弟，那何撐天雙臂俱廢，但雙足雙腳之上，仍可發出多種厲害暗器，且件件蘊有奇毒，老弟萬一與其相逢，卻絕不可對他過分輕視。」

鶉衣老人臉上，浮現出一種奇異神情說道：「尊駕仁心俠骨，更具有脫俗風神，想必也是武林一脈，可否先請把名姓賜告？」

卓軼倫聽得臉色一變，周三畏繼續嘆道：「雖承卓老弟義膽俠肝，馳報警訊，卻可惜你來遲一步，被那般無恥鬼蜮，著了先鞭，仍使我郭大哥含恨九泉，身遭慘死。」

他好奇心動，隨手凝力猛揮，龍吟脆響起處，路旁一方巨石，立和圖書被擊得裂成碎塊。

走了約莫頓飯光陰，小轎停在一片山莊的大廳之外。卓軼倫與周三畏，才一下轎，便有位自稱蘇建祥的文生打扮之人，恭恭敬敬地，把他們接進廳內。

鶉衣老人得知「聖手仁心」卓軼倫的來歷之後，遂不再有疑慮之心，應聲答道：「我姓周，名三畏，江湖中曾送了我個『天琴醉叟』的外號。」

想到此處，卓軼倫立即問道：「夏侯姑娘，你的外號是怎樣稱呼？」

此人身法之快，委實快如石火電光，一閃即逝，使周三畏空自瞠目驚奇，根本欲追不及。

周三畏不等他往下再講，便即眉飛色舞，好不高興地，接口狂笑說道：「夠了，夠了，領會華佗一夕語，便是人間曠代醫！我們到了前面市鎮之上，購備一些應用藥材，再定制一塊招牌，上寫『一帖神醫葉天仕親傳弟子卓軼倫，專醫天下疑難雜症，各種傷毒殘疾』。」

他嘴唇微動，尚未發話，紅衣少女卻已從鼻中「哼」了一聲，擺擺手兒說道：「除非宗派隸屬，輩份有別之外，人與人之間，均係平等地位，故而抱不抱拳，作不作揖，都沒有什麼關係。但你卻為何不在我問完你的姓名以後，也問問我呢？難道你看我不起，真以為你『卓軼倫』三字，有點卓犖不群，軼倫邁眾麼？」

鶉衣老人聽完話後，神情微震，雙目一張，精芒電閃地，又向青衫書生，打量幾眼，問道：「尊駕與『天龍八掌』郭南天，是什麼樣的交情？」

夏侯娟聽他把自己爹爹稱作「老伯」，自然心中頗生好感地，向卓軼倫看了兩眼，繼續說道：「爹爹與郭南天本是刎頸至交，他們並在偶然機緣之下，合得了一冊武林秘笈『百篆真經』，遂互相苦苦參究，誰知為時未久，我爹爹即被郭南天害死，那老賊獨吞秘笈，從此隱居遁世。」

周三畏聞言，遂把墓前各物，收拾乾淨，不使留下任何痕跡，然後便與卓軼倫結伴同往「黃山」。

青衫書生笑道：「聽老人家這樣說法，莫非『天龍八掌』郭大俠，如今不在『埋龍坳』內了麼？」

卓軼倫的確被對方教訓得有些頭昏眼花，如今既聽紅衣少女自報姓名，方自略定心神，含笑叫道：「夏侯姑娘。」

周三畏搖頭答道：「百篆真經厚厚一疊竹簡，我並親眼見我郭大哥斥為惹禍根苗，累死良友，把它親手焚去！故而小小鐵匣之中，所藏何物，無法可知，但郭大哥卻說只要夏侯娟掘墓劈棺，開視鐵匣以後，深仇自解，冤辱自清，他便可含笑九泉，偏偏在夏侯娟來此尋仇之際，我卻人事不知，昏昏醉睡，負了良友所囑。」

周三畏接口說道：「陸鋒異常僥倖，只是略受輕傷，但此時我已趕到，將他點倒制住，問明情由，悲憤難平，遂欲把這惡賊先行分屍洩恨，然後再尋他們身後之人，和那獨孤智，替我郭大哥報復血仇。」

卓軼倫點頭說道：「我懂得這種道理。」

兩聲尖厲已極的劃空銳嘯起處，寒芒耀目，飆輪電轉地，飛來了兩團急漩金光，分向「聖手仁心」卓軼倫，及「天琴醉叟」周三畏當頭襲到。

爐雖不動，但卻被那熊熊火焰，燒得畢剝作響。

一座墳，一座建造得不太大，也不太小，相當漂亮，但又沒有碑碣的墳。

周三畏感慨無窮地，繼續說道：「我郭大哥遁世清修，靜中生慧，對於生死劫運，似已預知，他曾經特製一具小小鐵匣，秘密收藏，並對我諄諄叮囑，說是萬一化身遭險，難盡天年，務請我以此匣為他殉葬……」

卓軼倫問道：「誰是邵挺、陸鋒的身後之人？」

卓軼倫把話音神色均放得極為平和地，微笑問道：「夏侯姑娘與『天龍八掌』郭南天之間，有何深仇大恨？」

卓軼倫道：「我告以郭大俠業已遭人毒手，撒手紅塵……」

這等情況之下，不須再加刺|激，便可使周三畏吐血身亡，再投藥石，都無法生效。

卓軼倫知道這位『光復島主』衛三民，雖與自己兩位恩師，天山醉頭陀，哀牢山靈雲堡主彭五先生齊名，合稱「三奇」，但因他於「光復島」上聚集一般先明的孤臣孽子，整軍經武，企圖等機緣，重復漢業，還我河山，心胸太以偉大，遂無形中漸漸成為武林首腦人物。

周三畏皺眉說道：「這是哪路人物，我從來就不知我郭大哥，有這麼一門仇家，也從未聽見過什麼『咆哮紅顏』之號？」

夏侯娟拭淚說道：「厚德寬仁之讚，夏侯娟愧不敢當，我雖不找死人晦氣，卻要去找活人晦氣。」

卓軼倫苦笑答道：「什麼叫『宇宙六殘』？慢說細情，連這四個字兒，我也從未聽過。」

卓軼倫白他一眼，向店家笑道：「我們不慣乘轎，只由來人引路同去便了。」

紅衣少女把她那兩道清澄澄，朗澈澈，嬌滴滴，冷冰冰的眼神，盯在卓軼倫身上，從頭至腳，毫不羞澀地看了一遍，問道：「你是誰？」

卓軼倫陪笑說道：「老人家莫要誤會，我事先業已說明，不相信郭大俠會在墳中棺內，有甚惡毒安排。但對於他竟奉託周老人家，把夏侯娟姑娘找來，任其開棺戳屍之舉，卻太以莫名其妙？」

鶉衣老人嘆道：「我是代我老友『天龍八掌』郭南天，致謝尊駕見義勇為的遠來盛意。」

他因知道這位姑娘豪爽乾脆，遂也不再用什麼客套之語，來了個「我叫卓軼倫」的乾脆答覆。

卓軼倫又受誇獎，正自有點心神飄忽之際，夏侯娟忽然秀眉微揚，含笑說道：「卓兄，我們師門中既有淵源，氣味亦甚投合，萍水相逢，就此訂交，夏侯娟因急於追尋何撐天，暨獨孤智下落，暫時告別，綠水青山，行再相見。」

周三畏苦笑說道：「夏侯洵之死，其實是他自己煉功岔氣，走火入魔，不是被我郭大哥所害。」

卓軼倫嘆道：「郭大俠的這種念頭，雖然不錯，但人到無常萬事休，他身遭慘死，撒手紅塵，縱有再佳的洗刷清白辦法，也已付諸流水，豈不要含冤地下，永辱令名了麼？」

如今見了夏侯娟的高興神情，知道她對於「咆哮紅顏」之號，居然極為喜愛，卓軼倫方把那顆騰騰亂跳的心兒，放了下來，從眉宇之間，流露出了洋洋得色。

吟詞兒的人，是個約莫二十四五，風神瀟灑，極為英挺的青衫書生。

夏侯娟「唉」了一聲，皺眉嘆道：「有個外號，多麼神氣！」

周三畏應聲說道：「第一點理由是掩護本意，既然賣藥行醫，則要錢是本份，不要錢是例外，我們何必要拘泥小節，引人起疑，致對本意有礙呢？」

周三畏則怒嘯一聲，向金光來處的大堆嵯峨怪石，飛身猛撲。

周三畏向卓軼倫看了一眼，揚眉說道：「卓老弟，你在途中大概遇事耽延，否則以這兩個惡徒的功力腳程，不可能走在你的前面。」

卓軼倫問道：「此人叫何姓名？」

周三畏未答他這次所問，仍自繼續說道：「二來我打算等我替郭大哥雪恨復仇後，再來此補立碑碣。」

他看見了鍋，看見了爐，看見了人，看見了墳。

卓軼倫急急說道：「我正為此事，有所生疑，那何撐天既失雙手，卻又怎能發出飛圈，向我們暗襲？」

慢說四海八荒間的正人俠士，就連旁門左道人物中，除了真正喪心病狂，甘心忍受異族奴役，認賊作父者外，也均對這位「光復島主」衛三民，莫不肅然起敬。

卓軼倫舉杯笑道：「我倒並非有什煩躁不耐，而是覺得治病收錢，總有些不像俠義人物，我們以後可否……」

卓軼倫點頭說道：「我覺得郭大俠德高望重，絕不會作出這種欺友奪寶的神人不齒之事，但卻不懂他為何不主動向夏侯娟說明真相？」

卓軼倫恍然悟出自己確有失禮之處，遂趕緊一抱雙拳。

周三畏嘆道：「這只好說是運數前定，天意難回，卓老弟若是能比那兩名江湖惡徒先行趕到，或許還可使我郭大哥，逃過這場劫數。」

卓軼倫連連點頭地，陪笑道：「姑娘豪邁無倫，說得極是，在下……我叫卓軼倫。」

第一次的酒兒之中，毫無異狀，但在第二次的酒兒之中，卻暗暗加上了迷魂安神藥物。

周三畏號稱「天琴醉叟」，生平嗜酒如命，但如今他似因摯友新亡，哀傷過度，竟有些不願接取酒瓶之意。

青衫書生答道：「此人隱跡遁世已久，姓郭，名南天，昔年在武林中嘯傲風雲之際，得號『天龍八掌』。」

但在兒女情網之中，卻是名不副實，他一點都不卓犖，一點都不軼倫，只與常人無異，平平凡凡，呆呆癡癡地，凝望著吞沒了夏侯娟紅衣倩影的那片可惡的樹林，眉際深籠愁色。

一座爐，一座由三塊山石，架成的爐。

紅衣少女居然猜得透他的心意，冷然一笑說道：「你是否認為我問起話來，你呀你的，有點不太客氣？其實你就是你，多麼乾脆。若再加上些『朋友』，『尊駕』，或是『閣下』等等，豈不哆嗦多事？」

周三畏答道：「一來我郭大哥所結仇家，太以狠毒，他此次並未能親手殺我郭大哥，我遂暫時不擬洩漏郭大哥的死訊，免得在我風塵僕僕，四海尋仇之際，對方連泉下白骨，都放不過。」

卓軼倫想起周三畏曾有「焚琴煮骨」之語m•hｅtｕｂｏｏk.ｃｏm.ｃom，遂恍然說道：「如此說來，這鍋中所煮的就是陸鋒左腿。」

卓軼倫皺眉笑道：「這話怎麼講呢？我認為『所以然』之故，無非是那些生有缺陷之人，要想彌補缺陷。」

周三畏點頭說道：「卓老弟猜得不錯，雲千里不僅指掌之力，絕世無雙，他更手巧無比，能製造各種精妙器械。」

廳中陳設，華麗異常，絕不像是什麼山居隱逸模樣。

卓軼倫點了點頭，正欲發話，周三畏又復說道：「誰知我剛剛砍斷了陸鋒的一條左腿，便有他同黨趕來，把這斷腿兇徒，拼命救去。」

周三畏連聲怪笑，伸手接過酒瓶，拔開瓶塞，便咕嘟咕嘟地，一傾而盡，飲得點滴不剩。

夏侯娟悚然一驚，失聲說道：「這老賊，他……他……他死了麼？……」

卓軼倫見周三畏的神情甚悲，遂設法岔開話頭，指著那隻熱香四溢的鍋兒，含笑說道：「古人有『煮鶴焚琴』之語，周老人家既然焚琴，這鍋中所煮的，莫非是隻鶴麼？」

夏侯娟靜靜聽完，神情一陣木然，指著面前的墳墓，含淚問道：「這墓中埋的，就是『天龍八掌』郭南天麼？」

夏侯娟把「聖手仁心」四字，唸了兩遍，揚眉嬌笑說道：「照這『聖手仁心』四字看來，卓兄不僅精於武功，並還精於醫道了。」

卓軼倫搖手說道：「老人家不必再對我謬獎，我有幾項疑問，想先請你給我解答。」

卓軼倫又是一驚，抱拳說道：「原來夏侯姑娘竟是『百忍神尼』梅大師的門下弟子，卓軼倫多有失敬。」

故而，周三畏一提到「衛三民」時，卓軼倫立即恭身肅立，滿面敬佩神色。

青衫書生趕緊抱拳還禮，詫聲問道：「老人家何以如此謙禮？」

這兩句話兒，真把卓軼倫，聽得有點啼笑皆非。

周三畏答道：「我郭大哥獨居『埋龍坳』，忽染風寒，身患重病，那兩個惡寇一名邵挺，一名陸鋒，也恰好趕到。」

除了墳是安安靜靜以外，其餘都是動的，或是不太靜的。

卓軼倫猜出夏侯娟與郭南天之間，定有什麼深仇大恨，遂毫不隱瞞地，把從「天琴醉叟」周三畏口中所聞各情，向夏侯娟轉述一遍。

卓軼倫劍眉雙挑，目閃精芒，憤然叫道：「周老人家不必流淚，郭大俠既遭暗算，我們便應該設法替他雪恨報仇，伸張武林正義，郭大俠方能瞑目地下。」

卓軼倫聞言，暗忖自己眼力著實不差，這位美得可以的姑娘的脾氣，卻也急得可以，果然不夠溫柔。

周三畏神色間微現不悅地，怫然叫道：「卓老弟，我郭大哥生平仁義如天，你不應該有這種侮辱他的想法。」

卓軼倫笑道：「哀牢一帶的武林人物，曾經送過我『聖手仁心』四字。」

不論這是「千里戶庭」，抑或「移形換影」，均已顯示出對方身懷絕技，武學甚高。紅衣少女的兩道英銳眼神，是先看看墳，再看看「天琴醉叟」周三畏，最後才落在卓軼倫的身上，神情又冷又傲地，揚眉問道：「喂，這裏是『埋龍坳』麼？」

周三畏嘆道：「括蒼山已近『東海』，除了一位震地驚天的武林奇俠，隱居海上之外，其餘的蛇神牛鬼，均困中原，夏侯娟既欲搜尋獨孤智、何撐天等遺跡，自必西行，但莽莽江湖，毫無著落，要想找得這位姑娘，只怕真不易呢！」

周三畏揚眉說道：「天下事往往奇妙絕倫，既有了個失去雙手的何撐天，便還有個失去雙腿的雲千里。」

卓軼倫揚眉問道：「這匣中盛的何物？是不是那冊武林秘笈『百篆真經』？」

「做了手腳」一語中的「手腳」二字，尚未說出，這位「天琴醉叟」周三畏，便已醉得人事不知，口吐白沫地，翻身栽倒。

但酒才喝完，周三畏便搖了搖頭，皺眉自語說道：「咦！奇怪，我往日千杯不醉，常把三五十斤烈酒，視若等閒，今日怎麼在飲了這樣幾口酒兒以後，便有地轉天旋，頭昏腦脹之感？」

卓軼倫肅然一揖叫道：「夏侯姑娘，你莫再怪我迂腐多禮，我這是對於你明理達義的厚德寬仁，表示敬佩之意。」

夏侯娟好似悲懷難禁地，垂淚答道：「我雖與郭南天有一天二地之仇，三江四海之恨！但常言曾道，人死仇消，我又怎會狠毒得像伍子胥把楚平王鞭屍洩憤一般，去找墓中枯骨晦氣？」

周三畏極為高興地，狂笑說道：「當然妙啊，治了不少病，你可以積德，賺了不少錢，我可以喝酒，豈非是於人於己，皆有裨益。至於探聽有關訊息方面，老弟卻不可性急，我們是把『黃山』當做第一站，且等遊畢『黃山』，再做道理，你難道不曾聽說過『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萬般無難事，獨怕有心人』麼？」

語音了處，人已搖搖欲倒，陡然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戟指卓軼倫，恍然大悟問道：「卓……卓老弟，你……你好，你……你……你為什麼在酒中做……了……」

吟的詞兒，是東坡居士的（江城子）。

周三畏怪笑說道：「卓老弟既然懂得『缺陷就是力量』之理，我就要開始對你敘述所謂『宇宙六殘』的了。」

周三畏道：「毒火噴處，邵挺首當其衝，立被燒得焦頭爛額，而鐵匣裂飛之下，我郭大哥也慘遭殃及，撒手塵寰。」

卓軼倫訝然問道：「周老人家，你這麼一來，豈不把我變成了個『江湖郎中』了？」

周三畏目注卓軼倫，急急問道：「這……這丫頭現在何處？」

青衫書生似乎覺得對方問話太多，在眉宇間，有絲不悅之色，一現即隱地，淡淡答道：「慕名已久，一面未識。」

卓軼倫喝了一口酒兒，含笑說道：「我願意聽聽老人家的所謂兩大反對理由。」

卓軼倫在江湖風雲之中，是名副其實，卓犖不群，軼倫邁世。

因為，他聽得前方小林之內，又起了武林人物的疾馳步履聲息。

卓軼倫駭然問道：「焦尾古琴是稀世難得之物，老人家把它焚卻則甚？」

卓軼倫拱手笑道：「大俠兩字，卓軼倫愧不敢當，尚未請教老人家怎樣稱謂？」

卓軼倫仍有點神不守舍，隨口答道：「她叫『咆哮紅顏』。」

青衫書生因他業已打過招呼，遂不再嫌煩，含笑答道：「在下偶遊『六詔』，聽得有人與『天龍八掌』郭南天，深結前仇，探得他隱居於『括蒼山埋龍坳』內，欲來報復。」

卓軼倫警覺自己神思不屬，信口失言，遂俊臉微燒地，愧然說道：「她叫夏侯娟……」

鶉衣老人問道：「尊駕所謂『奇客』是誰？」

一來卓軼倫的醫道真高，二來周三畏的宣傳極好，這一互相配合之下，果然生涯鼎盛，聲譽鵲起。

她說到此處，忽然嫣然失笑起來，對卓軼倫的那副異常尷尬神情，略一注目，揚眉說道：「我把你教訓了好大半天，不必等你再問我了，告訴你，我叫夏侯娟。」

周三畏答道：「此人姓何，名撐天，也就是適才向我們飛圈暗算的黃衣人。」

爐圍著火，火炙著鍋，鍋對著人，人看著墳。

周三畏雙目之中，神光電閃問道：「這兩人是否一個瘦小枯乾，另一個則頗為雄健？」

周三畏不等卓軼倫話完，便自揚眉說道：「這何撐天有特殊標誌，使人一望而知，卓老弟難道未發現他大袖郎當，比一般人少了兩隻手麼？」

卓軼倫點頭說道：「老人家怎會知道，他們正是這等模樣。」

卓軼倫聽了「地符其實」四字，以及此處就是「埋龍坳」之語，不禁心中一驚，蹙眉說道：「此處便是『埋龍坳』，郭南天大俠又復號稱『天龍八掌』。」

卓軼倫問道：「周老人家，郭大俠托你何事？」

卓軼倫慰然一笑，遂想自己也盤膝靜坐，用用吐納功夫，等周三畏醒來，再細商怎樣替郭南天報仇雪恨之策。

夏侯娟閃動著一雙妙目，看著卓軼倫，含笑問道：「武林人物，多半都有外號，卓兄，你有沒有？叫做什麼？」

周三畏怪眼一翻，搖手叫道：「不行，你想免費施送，絕對不行，我有兩大理由，可以提出反對。」

卓軼倫目光微掃四周，一面緩緩坐下，一面問道：「老人家大概仍是要從『焚琴煮骨』說起？」

語音一了，紅衣微揚，便欲飄身高去。

卓軼倫搖頭笑道：「在下哪有不贊成之理，但這兩個殘廢兇人，並不易找，夏侯姑娘必將浪跡天涯，飄遊海角，似尚不急在目前一時。」

周三畏淒然落淚，長嘆一聲答道：「鍾期既死，伯牙摔琴，無非是知音已逝，曲調誰賞之意。倘若將今比古，時雖移而事不異，卓老弟……」

她只是微微地一舉手，淡淡地一點頭，輕輕地一回身，便如流水行雲般，飄然離去。

卓軼倫恍然笑道：「我明白了，這是從見識上彌補缺陷，也就是一般人五行缺木則名號多木，五行缺水則名號多水之意。」

卓軼倫點頭說道：「周老人家的這種打算，也有道理，但郭大俠是前輩一流好手，功力極高，他那狠毒仇家，定也……」

他飲盡瓶中美酒，舉起破袖，胡亂抹去唇邊的淋漓酒漬，雙目注視卓軼倫，揚眉問道：「和圖書卓老弟，你是文武雙全的哀牢大俠，總該知道『缺陷』是一種美，也往往會是一種力量。」

卓軼倫微嘆一聲，目注周三畏道：「周老人家莫要怪我，我若不如此，卻怎樣救你一命？」

卓軼倫雖對素具大俠之稱的「天龍八掌」郭南天，竟會有如此卑鄙之事，有些不信，但因夏侯娟言來似甚確鑿，自己毫無反證資料，未便代為辯白，只好點頭，隨口問道：「夏侯姑娘當時卻在何處？」

夏侯娟才不管他神色如何，只是自顧自地，繼續道：「我要問你的話兒，業已問完，如今要求你的事兒，也就來了。」

卓軼倫一來不喜謊言，二來也想藉以試試這位豪邁絕倫，夏侯娟姑娘的心性如何，遵點頭答道：「不錯，這墓中埋的正是『天龍八掌』郭南天，夏侯姑娘莫非與他有什麼血海深仇，連對一位業已逝世的老人家，都放不過麼？」

這位青衫書生，是從一條陡滑山道之上，緩步走來，但目光不時掃視四外，似乎有所尋覓。

周三畏苦笑回身，只見卓軼倫持著兩支黃澄澄的圈兒遞過。

卓軼倫這才從恍惚情思中，倏然警覺，赧然答道：「周老人家有所不知，在你沉酣入夢之際，又有人來，欲向『天龍八掌』郭大俠尋仇。」

卓軼倫被她這種毫不客套的爽直言詞，說得臉上更紅，連耳根也微發熱。

卓軼倫知道這位「天琴醉叟」的辯才無礙，舌利如刀，遂含笑說道：「周老人家，我們把收錢方法，變通一些，來個『貧苦施醫，富貴加潤』如何呢？」

周三畏仍自有點神思不屬地，喃喃答道：「我在想貧者是否期富？賤者是否期貴？弱者是否圖強？贏者是否圖壯？……」

卓軼倫聽到此處，失聲叫道：「原來如此，英雄只怕病來磨，郭大俠若非身患重疾，哪裡會把邵挺、陸鋒這等下流宵小，放在心上？」

卓軼倫點頭說道：「對了，邵挺、陸鋒在『六詔山』中，曾有『何大哥欲報斷臂前仇』之語。」

他們走到「懷玉山」中一個小鎮，也就是浙皖兩省的接壤之處，兩人宿店對飲，卓軼倫不禁向周三畏苦笑說道：「周老人家，你這主意，出得真妙，我們一路行來，對於夏侯娟、獨孤智、何撐天等訊息，半點未獲得，但卻替人治了不少病，賺了不少錢呢！」

夏侯娟瞟了他一眼，揚眉問道：「你呢？你看來骨秀神清，卓犖不俗，定也藝出名門。」

「我因摯友新亡，情緒太壞，尊駕有何事見詢，請說得越簡單越好。」

周三畏失笑說道：「老弟若是細想一想，也就無以為奇，這和無手之人名『撐天』，無腿之人名『千里』，是同樣道理。」

卓軼倫驀然想起，方才夏侯娟動問自己姓名，自己因未回問，曾被她教訓一頓，如今自應禮尚往來，豈可觸怒美人，再蹈覆轍？

周三畏應聲答道：「他叫濮陽勇，勇力無雙，獨孤智，智力絕世，他們又是從正面寫實，與何撐天、雲千里、司馬聰、司馬明等反面烘托，恰好迥異其趣。」

誰知紅衣少女的目光更冷，嬌美絕世的臉龐兒上，也傲現怒色。

說到此處，雙眉忽蹙，想了一想，又向周三畏問道：「周老人家，你以前見過何撐天麼？他剛才飛遁極速，身材相貌，均未看清。」

青衫書生答道：「在下尋找『埋龍坳』，並非為了覽勝探幽，是想拜謁隱居其間的一位前輩奇客。」

夏侯娟目光一轉，點頭說道：「你說得對，我問了你半天，你大概也有些話兒問我，我和你一樣地知無不答就是。」

轉過了一角山崖，青衫書生目光忽凝，已有所見。

他一面說話，一面並取出「鐵線蛇筋」，遞與周三畏觀看。

卓軼倫恨恨說道：「這人是誰，竟會如此毒辣？」

周三畏被他提醒，皺眉問道：「卓老弟，你為何在酒內作了手腳？否則雖然心中有事，酒易醉人，但我一向沉溺杜康，哪裡會醉得……」

卓軼倫如言坐下，並從懷中取出一隻扁扁酒瓶，遞向周三畏，含笑說道：「老人家請先潤潤喉嚨，再行賜告。」

周三畏搖頭笑道：「卓老弟鑽了牛角尖，你恰好猜得相反，司馬聰是個聾子，司馬明是個瞎子。」

若說她無情？卻為何臨去回眸，秋波兒那般惆悵，那般銷魂？

不，夏侯娟容光絕世，稱得上是位極美極美的美人兒，但她的臉上，卻沒有什麼纏綿神色顯露。

卓軼倫大為驚奇地，失聲說道：「有這等事，此人是誰？」

卓軼倫既想不到，也弄不懂周三畏為何竟如此說法？只好帶著滿腹驚奇，據實答道：「夏侯姑娘的心性，頗為光明仁厚，她認為人死仇消，不必開墳殃及泉下無知白骨，她把一腔仇恨，都移轉到獨孤智，何撐天等兩個殘廢兇人身上，去找他們，加以發洩報復。」

夏侯娟答道：「我在『小寒山般若庵』中，隨我恩師學藝。」

語猶未了，如泉珠淚，便已從她那雙大眼眶中，撲簌簌地滾了出來，淋得衣襟盡濕。

周三畏不等卓軼倫話完，便白手指墳頭，詫聲問道：「夏侯娟不知道這是我郭大哥的墳麼？她怎不設法開墳，戳屍洩憤？」

卓軼倫俊臉微紅，點頭答道：「老人家猜得不錯，我在來此途中，確曾因事耽延了兩三日光景，莫非……」

周三畏內勁一斂，見「鐵線蛇筋」立即柔軟如繩，心中不禁好生讚嘆，遂遞還卓軼倫，並向他含笑說道：「卓老弟好好收藏，這根『鐵線蛇筋』，真是萬金難覓的罕世武林異……」

「與眾不同」四字，聽得卓軼倫會心一笑，遂與周三畏分坐對方所派來的兩乘小轎而去。

最後再故意聽他暢論「宇宙六殘」。

「武林異寶」的「寶」字尚未說出，這位「天琴醉叟」，突然呆呆出神，住口不語。

夏侯娟聞言，貝齒微露，笑出聲來，揚眉說道：「哈哈！真有趣味，在一轉瞬間，大傻瓜便變成了聰明鬼！外號不宜自起，應由人贈，你肯不肯送我一個？」

夏侯娟頗含感激地，看他一眼答道：「多謝你告訴我實情，郭南天既然直接間接地，死在『宇宙六殘』中獨孤智及何撐天的手內，我便要把滿腹怨氣，發洩到這兩個殘廢兇人頭上。」

卓軼倫又驚又愧問道：「老人家，你這樣說法，可把我聽糊塗了，『天龍八掌』郭大俠到底是中了獨孤智的暗算？還是遭了我在『六詔』所見的那兩名惡寇毒手？」

紅衣少女秀眉微蹙，不悅說道：「又抱拳了，大概又想作揖，你不要忘了你眉目間英氣外宣，精華內斂，分明是位武林人物，何必再故意做作地，裝什麼迂腐書生？」

卓軼倫聽出趣味，豪情勃發地，揚眉笑道：「先賢說得好：『臨淵羨魚，何如退而結網』？我們就雙雙搭檔地，走走江湖，賣賣草藥便了。」

卓軼倫肅然起敬地，接口說道：「我知道，夏侯老伯是名重一時的嶺南大俠。」

周三畏看在眼中，暗暗點頭地，含笑說道：「獨孤智據說是隱居於『湖北桐柏山』中，唯不知確切所在。何撐天則經常在安徽黃山一帶，出現蹤跡，卓老弟若是隨意行俠，身無其他要事，我們不妨便到這兩處走走。」

周三畏忍不住地，終於把那瓶「百花猴兒酒」，嘗了兩口，眉飛色舞說道：「其餘三殘之中，有兩人是同胞兄弟，兄名司馬聰，弟名司馬明。」

卓軼倫「哦」了一聲說道：「他雙手既失，便自然而然地，把一身武功，集中腿部，方才遁走時的身法之捷，確實罕世難睹。」

卓軼倫失笑道：「老人家興趣真好，居然想釣鼇魚，但那所謂『奇香餌』，卻愈不好找呢！」

周三畏點頭答道：「匣中空無一物，只寫著血紅色澤的『獨孤智』三字，但就在邵挺、陸鋒注目觀看之際，三個血紅字跡，突化烈火噴出，鐵匣也立即爆炸得四分五裂。」

周三畏指著爐中烈火，以及爐下的一堆灰燼，神色黯然答道：「老弟請看，爐中那堆灰燼，就是我『焦尾古琴』所化。」

這位「天琴醉叟」，在「唉」的一聲長嘆之後，居然又把那隻小小白玉瓶中的「百花猴兒酒」，喝得乾乾淨淨。

卓軼倫道：「貴莊莊主，既感違和，便煩蘇兄請出一見，或是引我前往病室，因早點診斷下藥，才好使病者安心。」

卓軼倫聽了她「要去找活人晦氣」之語，訝然問道：「夏侯姑娘，你第二仇家是誰？」

卓軼倫指著西面的那片樹林說道：「夏侯娟是由此而來，也是由此而去。」

青衫書生含笑答道：「在下姓卓，名軼倫。」

夏侯娟見狀，嫣然失笑道：「卓兄，你看你這副懵懂樣兒，真像隻大傻瓜！我若有甚外號，哪裡還會羨慕有外號之人？」

尤其這黃衣人大袖郎當，從他背影望去，好似雙手皆無模樣。

周三畏擺出一面孔的傷感神情，黯然嘆道：「俗語有云『養兒防老，積穀防饑』，我老人家打了一輩子光棍，對於『兒孫』之念，固已早絕，但窮愁潦倒，到處飄萍，對於苦日子卻真熬透怕透，好容易如今才有了這麼一個賺錢機會，怎肯輕易放過？我這一把年紀，替你背藥箱，充下手，辛辛苦苦，所為何來？還不是為了積聚幾個買醉酒錢，和將來伸腿瞪眼時的棺材本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