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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風的歌

作者: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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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相信。」
確實如此。
「然後呢?」
「你是……誰?」
「……於是你就整個晚上留下來照顧我?」
「然後我跟傑商量,看看該怎麼辦才好。結果決定由我開車送妳回家。把妳的皮包倒出來,倒出錢包、鑰匙包,和寄給妳的一張明信片。我用妳錢包裏的錢幫妳付了帳,再照明信片上的住址送妳回到這裏,打開鑰匙,把妳放在床上睡下,就是這樣而已,收據還在錢包裏呢。」
「我裝作撥錯號碼,道歉一聲掛了電話。掛上以後心情有點不好。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於是又喝了一瓶啤酒,不過心情還是沒有好轉。當然我也想到這樣太傻了。不過就是這樣。喝完啤酒,我把傑喊過來付過帳。想回家聽完體育新聞棒球比賽的結果就睡覺的,傑叫我去洗臉。有人相信就算喝了一箱啤酒,只要洗一把臉,就可以開車了。沒辦法我只好到洗手間去洗臉。說老實話我實在並不打算去洗臉,只想去小便,那家店的洗手間排水口經常塞住,地上多半積水,所以並不想進去。不過昨天晚上卻非常稀奇,居然沒有積水,卻發現妳躺在地上。」
「有哇!」說完我套上T恤,依然坐在床上,再望了一次窗外。
「對了,妳讀過《熱鐵皮屋頂上的貓》嗎?」
六疊半左右的房間裏,便宜的家具一應俱全地塞滿之後,只剩下一個人勉強可以躺下的空間,在這種程度的空間裏,她正站著梳頭髮。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過了大約三十分鐘,忽然很想看看什和*圖*書麼人。一直只看海,就會想看人,看多了人,又會想看海。真是奇怪。於是我決定到傑氏酒吧去。因為想喝啤酒,而且在那裏多半可以看到朋友,可是那傢伙不在。只好一個人喝。一個鐘頭喝了三瓶啤酒。」
「甘迺迪的事。」
「差一點死掉啊。」
「放在皮包裏呀。」
「我喝很多嗎?」
到底哪裏算是頭,我也搞不清楚,而且要怎麼跟她說,才能讓她接受,我也不清楚。也許順利,也許行不通。我大約考慮了十秒鐘開始說。
「各種方面的啊,不過我都忘了。沒什麼重要的嘛。」
「什麼方面的?」
一根香煙可以燒完的時間裏,我一直保持沉默。她背對著我,在鏡子裏用手指連續壓著眼睛下面現出的黑圈。
「開玩笑。」
等到她醒過來,已經足足過了三個鐘頭,而且從她醒來到能夠多少搞清楚為止,又花了五分鐘。在那時間裏,我交抱著雙手,一直眺望浮在水平線上厚厚的雲彩,正變換著形狀流向東方。
她沒回答,就像被撈上海灘的美人魚一樣,緊緊包在毛巾被裏,瞪著天花板。我不在乎地繼續說下去。
她好像要壓制高昂的情緒似的,稍微沉默了一下。
「怎麼檢查?」
當我用衛生紙把擋風玻璃上的灰塵擦掉時,她滿臉懷疑地慢慢繞著車子一周,然後望了一下車身上用白漆畫的一張大大的牛臉。牛鼻子上帶著一個大鼻環,嘴上含了一朵白玫瑰笑著。非常輕薄的一種笑法。
她還含著煙,又再一次閉和_圖_書上眼睛。
「為什麼?」
「我開車送妳,免得妳遲到。」
她無力地點點頭,然後起床,就那樣靠著牆,一口氣把水喝乾。
她好像真的認真生氣了。
「我才不相信呢。」
下車的時候,她什麼也沒說,卻把一張千圓鈔票塞進後視鏡後面。
我不耐煩地這樣說。她語氣裏,有些令我生氣的東西。除了這點之外,本來她使我有點依戀的。就像很久以前曾經熟識的什麼似的。我總覺得如果在極正常的狀況下相遇的話,或許我們能相處得更愉快。但實際上,所謂極正常的狀況下和女孩相遇,到底又是怎麼一種情況,我簡直無法想像。
「相當多吧,要是我一定已經死掉了。」
「各式各樣的話啊。」
「因為沒必要看哪。」
「港口附近。怎麼呢?」
「喂!你真的能證明什麼都沒做嗎?」
「不記得了嗎?」
她閉著眼睛,在喉嚨深處哼道。
「十分鐘過去了。」
車子裏非常熱,一直到港口她都沒說一句話。只是一面不斷用毛巾擦著滴下來的汗,一面不停地抽煙。點一根煙才抽三口,就像要檢查濾嘴上的口紅印似地盯著瞧半天,然後把煙在車上的煙灰缸按熄,然後又點起一根。
「不過噢,會跟一個失去知覺的女孩子睡覺的傢伙,是……最低級的噢。」
過一會兒,我回過頭的時候,她已經把毛巾被拉到脖子上,把全身裹在裏面,一面跟殘留在胃裏的威士忌氣味戰鬥,一面毫無表情地抬頭看我。
「傷口?」
「從頭開始。https://m.hetubook•com.com
「自己檢查一下不就行了嗎?」
「我的意思是,每次一個人喝酒就會想起一句話。現在我腦子裏想到『叮噹一聲就會輕鬆一點』,不過現實生活可沒那麼簡單。也沒有什麼聲音。不久等得不耐煩了,就打電話到那傢伙的公寓去,想找他一起出來喝一杯,結果,接電話的是個女的……那種感覺很奇怪,那傢伙不是這一型的。例如就算他帶了五十個女人進房間裏,爛醉如泥了,自己的電話,他還是一定會自己接的。妳了解嗎?
她只搖了一次頭,我點上香煙,看她要不要一根,結果她不理會。
「為什麼?」
「去哪裏?」
「你看了嗎?」
我縮起脖子,以便閃躲她那話中滿含的毒意。然後我看看雲。
「為什麼把我送回來以後,不馬上離開呢?」
她嘆了口氣閉上眼睛。
我們一句話也沒說,沿著河邊的柏油路到停車的空地去。
「本來四點左右想回去的,不過居然睡著了。早上起來也想回去的,可是,哎!算了。」
房間整理得很整齊,不過那也只不過到某種程度為止,再進一步就沒辦法,只好放棄的那種氣氛,飄散在周圍,使我心情有幾分沉重。
她這樣問。我稍微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看看桌上的電子鐘,然後在玻璃杯裏倒了水走回來。
「真是設、想、周、到、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幾點?」她又問了一次。
她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我……說了什麼沒有?」
「你解釋啊!」
「妳不能不相信https://www.hetubook.com.com哪。」我說完,不耐煩起來。
「什麼樣的工作?」
「上班哪。」
「約翰.F.甘迺迪。」
「一種就好了,告訴我吧!」
「?」
她點點頭,把手從毛巾被裏抽出來,用指尖輕輕按一下額頭的傷口。
「已經沒時間了,你也快點穿衣服回你自己家去吧。」她這樣說著,就在腋下噴起香水。「當然有家吧?」
「我想至少總得跟妳說明一下,到底怎麼回事啊。」
她伸手拿起枕頭邊的香煙點上火。隨著嘆氣一起把煙吐出來,突然把火柴棒從開著的窗口往海港的方向用力扔出去。
「雖然很熱,不過卻是愉快的一天,我下午在游泳池游過泳,回到家睡了一下午覺,起來吃晚飯,大概過了八點吧。然後我開車出去散步。把車停在海岸道路上,一面聽收音機一面看海。每次都是這樣。
「從哪裏開始?」
我打開床對面的衣櫃門,稍微猶豫一下,選了一件沒袖的藍色洋裝拿給她。她內衣也沒穿,就從頭上套下來,自己把背後的拉鍊拉上,又嘆了一次氣。
她退後兩步,再望了一次牛的畫,然後好像很後悔話說太多似的,閉上嘴巴上了車。
「甘迺迪?」
「對嗎?」
我說到這裏打斷話題,把煙灰彈在煙灰缸。
「明信片呢?」
「為什麼住下來呢?」
「可是我什麼也沒做啊。」
「是你畫的嗎?」
「幾點了?」
「嗨!昨天晚上,我到底說了什麼話?」
「為什麼要畫牛呢?」
「嘿!這一點拜託你記清楚。我確實是喝多了、醉了。所以就算www.hetubook.com.com有什麼討厭的事發生了,那也是我自己的責任喏。」
「什麼都可以,拜託不要問。」
她這樣說完,就用髮刷的把手,近乎機械式地在掌心噼哩叭啦地連拍了幾下。我沉默地等她繼續說。
「大概吧。」
要下車的時候,她突然這樣問。
「不,是以前的車主畫的。」
「我把妳抱起來,帶出洗手間,到處問店裏的客人,看看有沒有人認識妳。結果誰都不認識。然後我跟傑兩個人幫妳處理傷口。」
「跟你沒關係呀。」
「我有一個朋友得了急性酒精中毒死掉噢,他猛喝威士忌之後,說一聲沙喲哪啦,還滿有精神地走路回家,刷完牙、換好睡衣,上床睡覺的噢。可是到早上已經僵冷死掉了。還舉行了盛大的葬禮呢。」
「幫我拿衣服。」
「什麼樣的?」
「妳要到哪裏?」
她放棄再說下去,把我趕出房間,自己也走出來把門鎖上。
她像吐出一口氣似地這樣說完,就東倒西歪地從床上站起來,我還坐在床的一端,毫無意義地一直望著她洗臉、用髮刷梳頭髮。
她把梳子甩在床上,把錢包、口紅、頭痛藥等,七零八碎的東西塞進皮包裏。
「說了一些。」
「誰曉得。」我說。
「九點。」
「是妳自己脫掉的啊。」
「那我為什麼沒穿衣服?」
「不走不行了。」
「我發誓啊。」
她一隻手還拿著髮刷,一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眼睛一直凝視著我。如果哭得出來一定會輕鬆一點吧!我想。但是她沒有哭。
「跌倒的時候,頭碰到什麼角角吧。不過不是什麼不得了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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