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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柏點點翠

作者:嚴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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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沒有開燈,他們同時想著,黑暗中說話,也許比較更能無所保留的坦誠。
他心中有莫名的激動——只是激動,不再嫉妒。
嘉嘉——真回來了?孝威在陪她?
「是,所以我是真忙,是真沒有空。」曼佳說,「這樣吧,明天下午你來。」
「他愛那麼多人,怎能算真誠?」孝威再問。
「為什麼去英國?」她皺皺眉,天真的問:「那個地方又古老又舊,整年有霧,至少半年下雨,有什麼好?」
「單方面?」他呆住了,眼睛睜得好大。「你——不愛我?」
「我們怎樣?」曼佳再也控制不住的霍然站立,全身都在抖。若士楓因這事掉頭而去,這未免太冤枉了。
整整一個月之後,經過暴風雨洗禮的荊家花園終於漸漸平靜、復原了。士柏的去世不曾使荊家花園倒下去,反而——那悲哀的氣氛、痛心的情緒使原本不和的家人有了種奇異的新聯繫,他們之間有了一家人應有的親情。
「可是他死了——」
「我要見你,立刻!」康維懇求的說,「曼佳,我一定要立刻見你。」
「明天見。」曼佳掛上了電話。
「臨時決定,來不及通知。」嘉嘉野性的聲音沒變,語氣卻成熟多了。「那消息——是真的?」
「士柏?」他全身都輕鬆了,她不是指他。
好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嘉嘉抬起頭來,她眼中的火焰燒化了臉上的蒼白。
「我的幸福已經在我手中,」她說:「以前我不曾發現,因為我傻、我蠢,我弄得自己精神、感情都不能平衡,以致於和你——造成錯誤。現在——我很清楚的知道我該做什麼,我要做什麼,我也清楚的知道我愛誰——」
「怎麼了?一頭是汗的?」她顧左右而言他。
「誤會?」士楓不屑的,「我親眼目睹的,怎能是誤會?」
擴音器裏又在召喚入閘,曼佳開始往前走。
康維真是呆住了,再沒有一件事令他更意外了,曼佳愛士柏?那傷害了她的感情、她的心的男人?那個她一度想要脫離的男人?士柏?
他忍不住伸出右手,和她緊緊一握。
「是很好。」曼佳慢慢的說:「我知道自己幸福雖然太遲,卻再無遺憾。」
「曼佳,你忘了我們的約定?」康維忍不住叫起來,「這些日子你為什麼避不見面?你到底怎麼了?曼佳。」
「我想——不會走。」他終於說。這不只是說兩個字,而是表示——那一分溜走的愛。
曼佳搖搖頭,再搖搖頭。
他們坐在遙遙相對的沙發上,互相看不清楚對方神色。
愛的本身沒有罪,她的錯——是愛上一個不只屬於一個女人的男人,她的錯——她怎能想到守寡二十年的母親也在愛,而且愛的是同一個男人呢?
「我要什麼好處?」嘉嘉又哭又叫,「一開始我就沒有要什麼好處,那個屁電視影集,你以為我在乎?你明知我一定會趕回來的,你明知——我愛他!」
士楓隱約明白她的話,臉都紅了,卻不敢出聲。
「你還會——回來的,是嗎?」他問。很關心、很有感情、很親切的。
「你騙了我,你約我兩點,你一點半就離開了,」康維臉紅的委屈,「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又是一段——怎樣的愛?
他想起康維,忍不住點點頭,曼佳說的苦衷可是他?
嘉嘉注視他半晌,眼圈兒又紅了。
「我很抱歉這麼說,事實上是為大家好,」她很認真、很誠懇。「免得以後雙方都痛苦。」
「如果不太打擾你,能不能到客廳來,我有幾句話要說。」曼佳顯得真誠而理智。
「就是悲哀,難道我沒資格悲哀?」嘉嘉哭起來。這個思想新潮、作風大膽、瀟灑爽朗的女孩子竟哭了?只是——這淚水不為孝威。「你為什麼要瞞著我?為什麼不讓我見他最後一面?你們嫉妒?是不是?你還恨他、恨我,是不是?你——可惡!」
「找尋——什麼呢?」他只好硬著頭皮問。
「但她們不是你。」他頹喪的。
「我不明白——」孝威盯著她看。這是他唯一愛過的女孩子,似乎——好陌生、好遙遠了。
「當然,」嘉嘉想也不想,「沒有人能像他,他仁慈、寬厚、真誠、有良心,他永不傷人心,他——」
「他死了,是真的嗎?」嘉嘉急切而有些顫抖。
www.hetubook•com•com她高貴、優雅的背影消失在閘口處,康維仍悵然若失的呆立著。她說愛是永恆,她說愛士柏,但他——
「我——不知道。」士楓抗拒著思索,那會很痛苦,是不是?當年真是誤會?
電話掛斷了,康維頹然跌坐在椅子上,為什麼?曼佳!難道短短的時間裏,她就改變心意?他搖搖頭,突然記起書房裏有個直撥電話,他為什麼不打去試試?說不定曼佳就在那兒「忙」?
士柏並非死於自然的事不曾張揚出去,就連正直嚴肅又認真的張醫生也沒有堅持報案,因為——薇姑瘋狂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她在承認一切之前就已失去了理智和清醒,她被送去一家私人的精神病院中醫治,沒有人知道她能否復原,對這樣的人——誰忍心再追究?就算追究,士柏又能再復活?
「一個原因。」她輕嘆一口氣,「失敗也得有個原因,是不是?不明不白——終是心頭的死結。」
「你走?去那裏?」她問。
他又打電話去,接電話的仍是那個聲音平板的陳太太。
「你——一個人去?」士楓有絲猶豫。
「他——他吻你,不是嗎?」他說得咬牙切齒,「能想像,他臉上的青筋全浮起來了吧?你既然接受了我的感情,就不應該再招惹他,他是主人,是我們的共同的朋友,你不能——如此作弄我,當時——我真恨不得殺了你。」
「該結束了,對大家都好,不是嗎?」她淡淡的。在混亂、忙碌的地方,她益發「定」得與眾不同。
「很難告訴你,」曼佳搖搖頭,「是——士柏吧!」
「我是說——你會絕然不告而別嗎?」她問。很認真、很固執的。
「不。」曼佳肯定的拒絕,「至少——今天不行。」
「兩點吧,我在書房——不,在大廳等你。」曼佳說。
士柏死了,耐雪的愛情也幻滅了,隨著士柏埋葬了,她知道,她十分肯定的知道,她這一輩子再也不可能再愛上任何其他男孩子,沒有人像士柏,沒有人是士柏,她怎能再愛?何況——若是她要愛,在士柏之前就有機會,她都放棄了,經過了士柏——她的愛已枯竭,她發現心中再不存在任何一點一滴的愛,她已全部奉獻。
他在黑暗中皺眉,她說得有道理,是嗎?
「你是說你愛——」
「我立刻來,你等我,好嗎?」康維充滿盼望。
「你知道——士柏臨死時撲向我,抓住我的手說愛我,只愛我,那一刻——我真是感到幸福。」她說。
「明天——我也要走了。」曼佳突然說。
孝威移動一下,他知道離去飛機場的時間更近了。
房門開處,穿著晨褸的士楓站在那兒,疲倦的臉上有一絲詫異和不安。
「不為什麼。」他說:「也許因為你在美國,所以我就去英國了,也許我適合那些古舊、那些霧和雨。」
「別開玩笑了,」曼佳嚴肅起來,「我不會跟你回去,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至於約定——康維,忘了它吧!」
忙?曼佳在忙什麼?為什麼不肯聽電話?曼佳一定知道打電話的是他,為什麼還拒絕接聽?難道曼佳忘了他們之間的約定?
「是。」她輕輕嘆息,「他生前我們從未察看一下手中握著的是什麼,臨死的一剎那,他的手接觸到我的手指時,我突然覺得——我幸福,不只幸福,我在愛,只是——我一直被自己的固執和愚蠢騙倒了。」
我曾說過,死亡往往不是結束,而是開始,尤其在感情上——士柏死了,曾經圍繞他周圍的人仍然生存著,仍然在繼續走他們的人生道路,可能每一個人的路也許會因士柏的死亡而改變,但——總是還得走下去,痛苦或快樂,仇恨或諒解,幸福或悲哀,聚或散,這原是生命中早已安排好的棋子,誰能不循著道路走下去呢?
「將來的事誰知道呢?也許那一天我們真正長大得能沒有爭執時,再見——未嘗不好。」
「我,很意外你會回來。」孝威的聲音不穩定,神色也是尷尬、窘迫又矛盾的。
士楓戒備的沉默著,又提林蘋,又提結婚,莫非——她還不死心的要報復?
他又打電話去,接電話的仍是新來的女管家陳太太,千篇一律的回答,他起碼聽了一百次m•hetubook•com.com
「夫人在忙,不聽電話。」
她收腳得快,客廳裏的人果然沒看見她,但他們的對話卻清清晰晰的傳進來。
「當然一個人。」她輕輕笑起來,「今後——我會努力去適應獨身的生活。」
他愛曼佳,也是永恆?
孝威用盡了自制力,仍是機伶伶的一震。愛,此時此刻嘉嘉仍然愛父親?即使父親已經死亡,這是——什麼愛?他不懂,他完全不懂。看嘉嘉的信,他以為嘉嘉已知錯,已發現愛的不是士柏,但——士柏有什麼地方值得那麼多女孩子愛得死心塌地、毫不計較?
「好,再見。」孝威也說:「你現在去那裏?」
「你,不是說過要報復?要我和林蘋不安寧嗎?什麼使你改變?」他忍不住些微激動。
「他真誠。」嘉嘉十分嚴肅、十分認真。「他永不欺騙人,那麼多女孩子——我知道他對她們都是真誠,他的愛有無數個片段,每個片段都完整。」
「抱歉也補償不了我的遺憾。」嘉嘉還是哭,「若知道他會死——我絕不離開,我一定守在他身邊,陪著他,我——」
「不行,我沒有空。」曼佳想也不想的說。
「愛誰?」他漲紅了臉,打斷她的話。
「我只愛士柏。」她微笑,恬適而滿足。「無論你說我笨、說我傻、說我蠢,愛——是沒辦法,也沒道理可講的。」
「我一直想弄清楚,只是沒機會。」她說。
接電話的時候,她是冷淡的,也有一些不耐煩,她自己也覺得奇怪,康維——曾是她最親密的朋友啊!
嘉嘉明知是事實,依然重重一震,跌坐在沙發上,那蒼白的臉和那黑衣裙——是無聲、無淚的哭泣、悲哀。
「那——也很好。」他尷尬的。此時此刻,他無論如何不能有任何表示了,他要對林蘋忠誠。
只有康維——她還有小小歉疚,約了他兩點鐘,她自己卻在一點半就離開了家,她實在不想見他,見他做什麼呢?他們之間的不正常關係早該結束了。
曼佳沉默了,好半天、好半天,才輕輕嘆一口氣。
「他死的只是肉體。」她說得古怪。
「是你。」他說。並沒有讓她進去的意思。
「謝謝你,嫂——嫂。」他很自然的叫。
「愛不會死。」她走進閘口,回眸一笑。「永遠不會死,愛——是永恆的,沒有空間、沒有時間,也沒有界限的永恆,再見,康維。」
嘉嘉沉思了好半天,真誠微笑著。
孝威看她一眼,又笑了。
嘉嘉怔怔的想了一會兒,終於明白了。永遠沒有希望的感情,誰說不是避開了好些?
「苦衷?可是麻煩?」士楓自然的流露出關心,「說出來我可以幫你。」
孝威再點點頭,沉默著。他不願說出薇姑的事,這對嘉嘉沒有幫助,嘉嘉——竟為士柏趕回來?
「不,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康維喃喃的搖頭。汗水、油光令他臉孔看來很可笑,像小丑似的。「我們約定是我幫你離開他,拿到令你滿意的贍養費,然後你和我——曼佳,你別誤會我要你的錢,我不要,一毛錢都不要,只要你留下——」
「吻分很多種,是嗎?愛情、友誼,這其中有很大的不同,尤其是外國人,」曼佳說:「比爾伊雲士是美國人,他又狂放不羈的,我——不想解釋那夜的事了,反正已經造成今日的一切,我只要說,比爾不是愛我,我也沒有欺騙、作弄你。」
「笑什麼?」士楓近乎咆哮了,「這種無恥、卑鄙的欺騙,玩弄感情,你還笑得出?你——你——」
「沒有空?你到底在忙些什麼?」康維的聲音透出痛苦,「你是故意折磨我嗎?」
她去了,她終於釋放了自己心靈,在愛中!
嘉嘉很驚訝的望住孝威,是他嗎?
「我——抱歉。」孝威低下頭。
「是,兩點,在大廳。」曼佳似乎想掛斷電話。
她端莊而坦然的走向士楓的套房,輕輕敲響了房門。
「所以我總說,林蘋很幸福。」她笑一笑,「今夜——我也要告訴你,我也幸福。」
「你要記住,這兒有你的家,屬於你的一半公司,還有——」
「謝謝你這麼告訴我,士楓,」她還在笑吧?無奈的笑著。「我想,這真是天意。」
「士柏。」她深深吸一口氣,「荊士柏,我的丈夫。」和*圖*書
「曼佳——今天晚上——有空嗎?」康維叫。他需要更長的時間和她相聚。
「士楓,」笑了一陣,曼佳竟然出奇的平靜下來。「如果只因比爾吻我而造成誤會,我相信——是天意。」
「一定會的,」她笑一笑。奇怪,大廳中仍是一片黑暗,他竟看見她笑了?是他們之間的陰影完全消失了吧?「孝威不是先去了嗎?」
「你一定不懂。」嘉嘉彷彿能看透他的心似的,「因為世界上只有一個荊士柏,他的愛永不枯竭,他本身就是愛。」
她也知道自己以後的日子會十分寂寞、十分平淡,但她絕不後悔,這原是她自己選擇的,士柏——怎樣的男人,能愛他,即使短暫,又豈非永恆?
愛,不是單純的甜蜜,它也有苦、也有酸,也因那全然對立的滋味,更使「愛」有永恆的回味、永恆的記憶。
孝威深深吸一口氣,尷尬、窘迫、矛盾都消失了,他早不該有這些情緒了,是不是?他早該忘卻以往的那一段恩怨,嘉嘉回來不是為他,難怪她穿黑衣裙,年輕活潑的嘉嘉幾時穿過黑衣裙?
「夫人說任何人的電話都不聽。」
「你若肯說,總能省去我去美國茫無頭緒的摸索來得好,是不是?」她反問?
士柏是愛,一個活的愛之泉,士柏!
「不。」曼佳的聲音聽來很特別,「今天晚上我有事,很重要的事。」
「士柏?」土楓好意外,「士柏?」
「你——一定要離開?」他竟有些依依了。畢竟——畢竟當年曾有一段——沒緣分吧!
又是一陣奇異的沉默,曼佳還在聽嗎?
「當孝威想回來時。」她點點頭。
「為什麼呢?忘了我們的約定?」他氣結的,「別走,我去替你把行李取回來,你跟我回去——」
「好,幾點鐘?」康維立刻高興起來。並不是拒絕,是嗎?他還有希望,他們的約定仍有效。
套房裏有燈光,士楓當然也不曾休息,士柏去世後,除了教書,他還要兼管公司的事,比以前忙碌多了,連心愛的蘭花都抽不出更多時間去照料,好在有林蘋,她不只是他生命旅途的伴侶,還是他研究工作以及他學問上的好幫手,得到林蘋,該是他一生最大的收穫吧!
「我若知道,為什麼為難自己?」她反問。
他呆住了,怎麼如此說?因為解開了心中的死結?
士楓只好沉默了,他只能給一個女孩幸福,他是很有原則的人,那女孩不是曼佳。
「臨走之前能再見你一面,我走得將更無遺憾。」孝威真誠的說:「我本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全書完)
「好——吧!」他的決定使聲音變得顫抖而痛苦,「你——欺騙我的——感情。」
「孝威去英國?」康維一怔,他怎麼全不知情?
他猶豫半晌,吐出一口氣。
「好。」他點點頭,隨曼佳出去。
「是的。」她站起來,「死亡不是愛的結束,是昇華。」
「若是你覺得不方便,我可以立刻搬出去。」士楓說。
「為什麼不問我找尋什麼?」曼佳自動說。
「傷害?」士楓受不了,「誰傷害誰呢?你不弄清楚?」
「不,不會的,一定不會痛苦。」他壓低聲音叫:「留下來,我們共同尋找幸福。」
「為什麼?你到底忙什麼?我能幫你嗎?」他說。
士楓更是意外了,再見曼佳後,她何時有這麼好的態度?
「不能。」曼佳的聲音軟了一些,「孝威今天去英國。」
「你是要我——說出來?這是你今夜叫我來這裏的原因?」他問。
她陪著母親、伴著母親,不論薇姑會不會復原,她都不在意。薇姑的瘋狂,表面上看來可憐,對薇姑本身來說,又何嘗不是幸運?至少她不必受愛與妒的大煎熬了。
「還有士柏在這兒,」她滿足的嘆息,「當孝威能站得堅強時,我會回來陪他。」
「讓我謝謝你。」她笑著,「你令我再無牽掛,令我——受你一聲嫂嫂而無愧。」
「你否認不了,」士楓激動了,「那夜我去找你,事前沒通知你,我想給你意外驚喜,誰知——誰知比爾在你房裏,你們——你們——」
「是,他——死了。」孝威沉聲說。
「倫敦和巴黎比臺北和香港還近,」她真心和*圖*書的說:「替士柏照料他唯一的孩子,相信他會高興。」
「我終是該去看看他的,那便是——墓地。」她說。
「所有的一切全準備好了,」曼佳不置可否,「我相信我選了一條正確的道路。」
黑暗的大廳中只有沉默的喘息,長長久久的一大段時間,激動和複雜的情緒在他們雙方體內衝擊。然後,曼佳終於坐下去,輕輕笑起來。
「英國。」他微微一笑,「讀書,從頭開始。」
「誰說的?」她皺眉反問。
愛,該是永恆的!
士楓不出聲,她在暗示不再結婚?他並不一定要求她如此,她還年輕,可以再找歸宿,只是——她那樣的女人,怎耐得住寂寞?改嫁只怕是遲早的事。
士柏的兒子——本應是她的兒子啊!
「曼佳,是我,康維。」他急切的說。
「請別誤會,沒有這意思。」曼佳說得好生硬。
孝威搖搖頭,努力使自己的情緒保持冷靜,這是困難的,嘉嘉畢竟是他唯一愛過的女孩子。
「我不相信——你真不知道。」他是在激動。為什麼提起以往,他總是激動呢?曼佳想。激動表示什麼?
「我是康維律師,我有重要的事!」康維叫了。他真想就這麼衝去荊家花園,難道曼佳仍不見他?
乍見嘉嘉那種狂喜已消失了,他已絕望,對一個不再存著希望的女孩子,他能很快的忘卻吧?
「嘉嘉,有一個問題。」他忽然抬起頭說:「他真是那麼好?那麼值得——愛?」
松山機場一片混亂,送機的,接機的,還有真正的旅客擠得那不算小的建築物水洩不通。
「現在說——也豈非多餘?」他不平靜的。
「孝威?他不是在英國?」他不懂。
三點鐘的飛機,曼佳已寄好行李,辦好登記座位的手續。時間還早,還沒有召喚她所乘的那班飛機的旅客入閘,她慢慢的在那買土產的攤位上看看、欣賞著。
「愛情?」她搖頭。
「你——說得很好,嘉嘉。」孝威看看錶,他得走了。「我承認當初你的選擇——正確,爸爸——是值得那麼多人去愛的。」
曼佳握起拳頭,平放在他面前。
「你預備去那裏?」他忍一忍,終於還是問了。
嘉嘉呆一下,停止了哭泣。
電話裏有一陣短暫的沉默,然後傳來曼佳冷淡的聲音。
「有事嗎?」她問。
他本身就是愛?士柏是愛?
「去美國玩?」他轉開話題。大家都愈來愈客氣了。
「怎麼會?他怎麼會死?」她喃喃自語,「怎麼可能?他那麼年輕、健康,才不過幾個月——怎麼會?」
「不會多餘,」曼佳不肯放鬆,「至少解了我心中的死結,我能生活得更平靜。」
「不,不能!」他苦著臉,「你說過,當你有自由的一天我們就結婚,你現在不是自由了?」
曼佳微微一揮手,優雅而不落痕跡的揮開了他。
「先去美國,再去法國。」曼佳說:「我會在我所熟悉的巴黎定居,士柏留給我的錢夠我平靜生活一輩子。」
「不可能——」士楓掙扎著。真是如曼佳說的嗎?他寧願不信,否則今夜回想——可會後悔?
曼佳搖搖頭,依然在笑,愈笑愈輕鬆了。
「不是麻煩,只是苦衷。」曼佳的聲音更平和了,「我自己會解決。」
趁士楓、林蘋還在學校,她就獨自來了機場。她走得十分坦然,再無牽掛,何必再要不實際的送行場面?昨夜的談話——已足夠了。
「難道不是?你明知我愛你愛得——發狂,」他抹抹額頭的汗,瀟灑的風度消失了。「曼佳,你不能扔下我,我會受不了,你知道的。」
「我想——幸福不在乎遲早,愛情——該是永恆。」他說。
「為什麼不早通知我?」她大聲問,「為什麼不告訴我?荊孝威,你竟是這樣——自私?」
「夫人在忙,不聽電話。」她說。
再四周逛了一圈,擴音器報告她的那班飛機旅客可以入閘了,她看看錶,兩點二十五分,正預備走向閘口,一個高大、健壯又漂亮的男人氣急敗壞的奔過來,他的喘息,他額頭的汗珠,表現出他是多麼緊張、多麼焦急。
孝威皺起眉頭,他永遠不能明白、他只能愛一個女孩子,從開始到永恆,是專一的永恆,只有完整的生命,怎可能每一片段都真誠?都完整?
曼佳已走到閘口,她站定了和-圖-書,好冷靜、好理智的說:「我不會留下,孝威等著我去照顧,」停一停,又說:「以往你和我之間是錯誤的,所有的一切全是錯誤,錯誤的事不能繼續,否則就是痛苦。我很感謝你對我好,只是——康維,我好抱歉,當我發覺我只愛士柏時,全世界的男人都與我無關,也不在我心上。康維,再見了!希望你忘了那錯誤的約定,你會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孩子——」
她仍穿著下午送孝威去機場的整齊衣服,她顯然在等待著還不曾休息,一些由她造成的誤會,她總要解決的。
「抱歉,我不知道你希望知道。」孝威竟真能沉得主氣了,風度也十分好。「這原是件悲哀的事。」
「那——好吧,明天下午兩點我來。」他終於說。
「什——麼?」曼佳驚叫。
「他死前讓我醒悟、讓我明白,愛——可以包容一些,甚至傷害。」她說得平淡。
孝威有些動容,書房裏的曼佳也聽得呆了,她竟不如一個小女孩了解士柏,士柏就是愛?她眼中射出異采——士柏就是愛,她明白得太晚,卻仍令人振奮。
「是你的。」曼佳似乎在搖頭。
在某方面,康維仍不失為好律師,他把耐雪和薇姑應得的遺產都轉給她們,替她們辦好各種手續,他不管耐雪要或不要,他是律師,只是執行遺囑啊!當然,他也同時辦好曼佳和孝威的手續,只是,這些日子來,他心中始終牽掛著、疑惑著一件事:曼佳怎麼不肯見他?
「大廳?」康維呆了一下,在這四通八達、任何人都能經過的地方,怎能談話?
「不。」曼佳的聲音穩定,「你該住在這裏,尤其當你和林蘋結婚之後。」
「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康維神色變得好難看,「你有什麼理由拋棄我們的愛情?」
「謝謝。」孝威問:「會——再見嗎?」
「士柏。」她嘆息著,「我原來一直愛的是他,這其間我卻做錯了那麼多、那麼多,多得令我一輩子遺憾,我是不是傻,土楓?」
「不,去找尋一件東西。」她說得很古怪,「我是個固執的人,找不到,怕以後的日子也不好過。」
夜晚,荊家花園全都休歇了的時候,曼佳才從樓上輕輕走下來。
孝威一怔,消息?什麼消息?
才邁一步,她吃驚又意外的立刻收回腳步。她以為是眼睛花了,她以為是看錯了人,怎麼可能?那個穿著一身黑色迷地長裙的女孩子,真是以前只穿短得不能再短的迷你裙,而現在該在美國好萊塢拍電影片集的汪嘉嘉?
「希望你說得對。」她站起來,握握他的手。「祝你一路順風,再見。」
「回來——對你有什麼好處?你不是在拍電視影集嗎?」孝威說。
耐雪又開始工作,卻是在那私人的精神病院中,穿上白制服的她整天只陪著母親,她心存贖罪的感情——若不是因為她的介入,母親不會因嫉妒成狂而殺人,士柏也不會遭到這意外,不是嗎?她怎能不覺得自己有罪呢?
「那——我祝你順風。」他說。
走出書房,她預備上樓看看孝威的行李可預備好?還有三個鐘頭飛機就起飛,此去——他們可能再不見面,她對孝威雖然以往總存芥蒂,但此刻——她竟真有送自己兒子出國的感覺。
「也許是無緣。」士楓也說。錯怪了曼佳,他心中也是十分內疚,他該知道——當年曼佳不會是那樣的女孩。
「不要研究可能與否,」曼佳竟是十分曠達,「士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如果當夜沒有比爾的事,今天的一切會不同嗎?」
「本來我應該留在這兒等你們婚禮後才走,只是我——也有苦衷,不得不提前離開。」她說。
「荊士柏死了,不是嗎?」康維說。
「但是——感情不應該是單方面的。」她正色。
「曼佳,」他一把抓住了她,「怎麼回事?你要去那裏?」
「走?」士楓一震,「這兒是你的家,為什麼要走?」
電話撥通了,響了很久才有人來接,謝謝天,只喂了一聲,他立即聽出是曼佳的聲音。
受創最大的孝威也在去精神病院看過一次薇姑之後而平靜下來,薇姑看來是那樣癡呆、那樣可憐,她在那巨大的愛恨之間的波濤衝擊中迷失了自己,她雖然不能被原諒的殺了人,然而,她不是也為愛而陪上了生命與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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