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什麼原則呢？」母親忍不住再嘆息。「傷了人又傷了自己，這又是何必呢？」
嘉宜全身巨震，下意識的退後兩步，高寧的火焰已燒熔了她的心，她——她全身都在痛，痛得連話也說不出。誰告訴高寧的？誰讓他來的？
「是的，媽媽，我本來就是要和葉堅結婚的嘛！」嘉宜笑得溫柔、美麗，「現在去告訴他，不會太遲吧？」
「我別理妳？遲了！」他絕不妥協的，「從台中回來我是不理妳了，是妳自己來找我的，在我絕望的時候，妳又燃起我的全部希望，妳現在才叫我別理妳？妳——是這樣冷酷？這麼寡情？」
但是高寧為甚麼要帶個舞|女來呢？想羞辱她？想令她嫉妒？生氣？不，高寧，當她決定結婚的那一剎那，她已經令自己整個心臟發麻了，她不會再嫉忌，不會再生氣，而且這種報復法，是不是太幼稚？太——欠考慮？他傷害最大的是自己和他母親，他不知道嗎？
幸福，那似乎已來到葉堅和嘉宜的面前了，是嗎？
「電話是我接的，」停一停，再說：「是個男孩子，聽那聲音，好像——高寧！」
「那——」嘉倫皺皺眉，忍住了幾乎衝口而出的話。他的內心好激動，但他——也無能為力，他也不想大家弄僵，造成不幸，這件事裏總有人要妥協、要讓步的，既然是嘉宜自願的，就讓她去！「我祝妳幸福！」
「文——姐姐，」在按門鈴前的一剎那，嘉穎抓住了嘉宜的手。「妳真要這麼告訴葉堅？」
她很想問高寧知道今夜的婚禮嗎？深心裏，她害怕那火一般的男孩會來找麻煩。高寧會來嗎？這是誰也說不定的。
她沒有問出口，但相信每一個家人心裏都有陰影。
父親搖搖頭，第一個走出去。
「自己——什麼關係呢？」她低聲說：「我受得住，我知道！」
「也不能說突然，」嘉宜淡淡的笑。「本來預定也是八月的，只不過提早公證結婚而已！」
高寧走了，這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嗎？她為什麼還要跟上去？追上去？她不是怕報復，絕對不是，她——深心裏，並不能真正忘了他，放下他，是吧！
嘉倫搖搖頭，他是很同情高寧，他很少見男孩子有這麼強烈的愛恨，尤其在這越來越要不得的新潮時代，可惜他無能為力。
「妳——妳——」母親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們甚至沒有在法院門口照相留念。為的是大家心中都有陰影，尤其是葉堅和嘉宜，他們都在擔心，害怕一個人的突然出現，高寧不是這麼容易退讓的人，他們寧願早早離開，免得節外生枝。
「休想！一輩子休想我諒解，」高寧逼上前一步，似乎全身都燃燒起來。「我說過我要報復。」
「高寧——」嘉宜的母親欲言又止，這時候，這情形，說什麼都難堪。「哎——外面坐一坐，就要開席了！」
嘉宜深深的垂著頭，她希望自己死掉，她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擔心，還麻痺著，高寧來了，那表示任何事都可能發生，她——是無法抗拒的，是不是？
「我沒打算吃這一餐！」他說。
「他——唉！」高寧母親看嘉宜一眼，嘉宜的心一下子跳得快了兩倍。「我不該在這時候說的，嘉宜辦喜事，但——也不是外人，大姐，阿寧搬出妳那兒之後，簡直不學好，墮落了，他現在和一個舞|女住在一起！」
嘉倫注視她一陣，終於展開了真誠的微笑。「妳是個好姐姐，我——祝福妳！」他說。
房裏所有的人都呆住了，不只呆住，還震驚，還擔心，還惋惜，高寧和他的母親有同樣的剛烈個性，同樣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樣一來豈不——決裂？
她們終於走出巷子，找到一輛計程車，在沉默中把她們送到葉堅家門口。
「哎！怎麼這樣說呢！我是妳媽媽啊！」母親抓住她的手搖晃一陣，「嘉宜，嫁到葉家——凡事都要謹慎些，到底不是在自己家裏了。」
「妳當我是什麼？媽！」嘉穎沉下臉。「我為什麼要跟其他女孩子吵鬧？我又不是潑婦，又不是惡婦，而且天下又不是只有高寧一個男孩子！」
嘉宜沉默著看葉堅送給她那一枚一克拉的鑽戒。
「我們——等他來了再談！」她只能這麼說：「事情總能解決，妳也不必太擔心，等一會兒對阿寧，妳——妳不可以太直接，阿寧到底是大人了，要給他面子！」
「傻丫頭，高寧以前的女朋友不夠多？」母親苦笑。
「表哥，」嘉倫大步向前，用身體擋著姐姐，這是他唯一能做的，在這種情形下，「請你跟我到外面坐，我——將非常感激你！」
他不回頭，他——永不回頭了，是吧！他就是這種男孩，寧可兩敗俱傷，寧可玉石俱焚，他——真會報復的，是嗎？他說得出做得到，他——會怎麼報復？
「另一種方式？我是表弟，妳是表姐？」他笑得像哭，臉上肌肉抽搐得驚心動魄，「我愛妳，妳難道忘了？」
「嘉穎，妳的脾氣這麼倔強，將來吃虧的怕是妳自己！」母親搖頭。
也許有人通知了外面的人，嘉穎第一個趕過來，當她看見房裏僵持冷凝的局面，她竟不敢進來，只在門邊張望，從她的臉上可以看到，她——似乎頗有悔意，這情形是她一手造成的，是不是？父親也來了，當他走進來，當他看見發生的一切，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他自然是知情的。
「妳的意思是——決定犧牲我？放棄我？」他再問，陰沉的怒意令人發顫。
「是別人先傷我！」嘉穎眼圈紅了。
「怎麼會呢？怎麼可能呢？」葉堅皺起眉頭，「我和嘉宜有三年的感情，而且——我也不是那種人！」
「啊，三妹！」母親高興的迎上去。「真是沒想到，妳竟從台南趕來了！」
「我明白，我了解，大姐。」高寧母親含著淚說。
「媽，有沒有請帖給台南的阿姨？」嘉宜突然問。
汽車把他們送回家裏，令他們意外的是葉堅也趕來了，同時嘉穎也不在。
「不——可能吧？」母親忍不住叫起來，「前一個星期還好好的——啊！妳怎麼知道的？」嘉宜心虛的低下頭，她不能相信，這是真的？高寧和舞|女同居？這可是他的報復？是怎樣的報復呢？
嘉倫跛皺皺眉，無言的退開一邊。高寧仍在愛，他一定不會傷害嘉宜，他們之間的事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
在昏暗的路燈下，嘉穎抬頭看姐姐一眼，她無法在嘉宜平靜的微笑中發現什麼。也許這次——嘉宜說了真話吧？她和葉堅會比較幸福？
「這就對了！」母親透了一口氣。「妳能明白這道理就行，這樣——事情也比較單純！」
又是一陣沉默，新娘房裏的冷靜和外面的熱鬧簡直成對比。
嘉宜的臉變成青白，內疚使她的心扭成一團，痛得連話也說不出來，是她害了高寧，是她？
像他這樣的男孩，不是愛就是恨，沒有折衷，沒有妥協，他是絕對極端的。
嘉宜站起來，面對著葉堅，她心中巨震，面前這男人真是葉堅？什麼時候他變得那麼陌生？一個陌生的丈夫？
「媽媽，有的時候，人的外表是靠不住的！」他說。
「阿姨！」嘉宜也站起來，懸著的一顆心又回到原位。
她對他是抱歉的，永恆的抱歉！
母親神色很是特別，她搖搖頭，說：「她接了一個電話，立刻就出去了。」
「妳——為什麼突然要結婚？」嘉穎忍不住問。她的內心也柔軟、也善良，但——既然已做出來的事，她不能ｈetuｂook.ｃoｍ•cｏm妥協，她是這樣的人，她愛高寧。
「我不會！」嘉宜皺皺眉，怎麼回事呢？她只不過在結婚前，起了一陣感情上的波濤，什麼是錯不錯呢？如果說不是她錯，難道是高寧錯？怎麼說得通呢？
她也覺得嘉宜不對，怎麼又愛上未婚夫之外的另一個男孩子呢？而這男孩又是妹妹喜歡的——然而她也不願說什麼，因為她知道時代不同了，不能以三十年前她那時代的眼光來衡量現代的愛情，她知道，這種事不能勉強，只能順其自然，否則會是一輩子的痛苦！
「不必勉強她，」葉堅很體貼的，「我相信她很累，從昨夜到現在，她一定沒好好休息！」
「高寧，我——沒有辦法，」嘉宜已經快要崩潰，她受了太多的壓力，她已無力負荷，「放過我好嗎？我們為什麼不以另一種方式——相處？」
「好！」她昂然不懼的站起來，她是天生倔強，吃軟不吃硬，叫她求饒認錯，比要她死更困難，她是那種寧死不屈的人！「既然妳這麼說，我——現在就走，走出這個門我就永遠不回來，我——說到做到！」
「我——有苦衷！逼不得已！」她又說：「我真的沒想到他——他會這麼做！」
高寧母親翻著眼直喘氣，她實在不相信面前這個滿身邪氣的男孩是她那出色又漂亮的兒子。高寧可不在意這一切，他來是有目的，為達到目的他可以不擇手段，他心中現在只有滿腔憤怒與受欺騙的感覺，他是不顧一切的。
「阿寧，跟媽媽——回去！」她低聲說。
「阿寧——」母親總是母親，她哭了，她也原諒了兒子，「你——犯不著這麼做！」
說完，轉身大步回房，不看母親，也不看那倔強又可惡的妹妹嘉穎。他是個重感情的男孩子，只是他——無能為力，在姐姐和妹妹之間！
「不是犧牲，也不是委屈，」嘉宜搖搖頭，「我決定和葉堅結婚，就是這樣！」
「為什麼不肯說？文嘉宜，」他嘲弄的笑起來，是惡意的嘲弄，「難道還怕又傷害了我？」
「很堂皇的理由，很抬舉我！」他冷笑，恨的光芒逐漸在他眼中凝聚。
「那——你就滾！」高寧母親深深吸一口氣，強令自己硬生生的冷靜下來，她嚴肅的、莊重的、無可更改的說：「滾到地獄去，我——永遠不要再見到你！」
嘉宜怔一怔神，她不明白嘉倫的意思。
「不忍見我沉淪？好偉大的文嘉宜，」他哈哈的怪笑起來，「施捨一點感情來挽救我的沉淪？」
高寧看她一眼，傲然的笑。
「媽媽，我接到妳的信！」高寧進來，拖著那性感女人，神色自若，「找我有事？」
「姐姐，妳說——」嘉倫嚴肅的瞪著嘉宜。「明天一早妳和葉堅公證結婚？妳可真——想清楚了？」
「我去比較好！」嘉宜笑一笑。「嘉穎，不必換衣服了，反正很快就回來！」
「不，沒有人對不起我，沒有任何人！」他用力搖頭，「是我對不起自己，我也傷了媽媽的心！我會懲罰自己，你們看著好了，我會懲罰的！」
「我也沒有什麼，我反而喜歡有事做，閒著還真悶！」母親坐下來，「忙完你的婚事，我也好放下一件心事！」
「新娘子，老朋友來了，怎麼招呼也不打？」他大聲說，用戲謔的口吻。
「因為他不計較——高寧的事？」嘉宜笑了，真愛原可包容一切，這也不是說葉堅難得，就——偉大了似的！
「什麼事？為什麼不叫他來？」母親吸吸鼻子，她已經完全控制了情緒。
「不會吧！」母親心中歉疚，高寧是受了嘉宜結婚的刺|激，一定是這樣的。「他不是笨孩子，他不會分不出好壞的！」
「若不是祝福，那你想他是怎樣？」嘉倫又反問。
「啊！嘉穎呢？」她突然想起來。
「高寧——」她下意識的追上前。
「嘉宜——好孩子！」高寧母親抓住嘉宜的手，緊緊的。「我明白，我真的明白！」
「我為什麼要殺你？嘉倫！」高寧笑了，「今天是快樂日子，你們快樂，我也一樣，你知道嗎？我和露露也打算結婚，絕不騙你。」
「我自然明白，」葉堅笑著點頭。
嘉穎這一星期裏是不是常和高寧在一起？
「姐姐從來也沒有想反悔過，」嘉倫認真的說：「沒有人比她的心更善良，她絕不是忍心傷人的人！」
說完大步揚長而去。
母親在客廳看電視，看得心不在焉，雖然電視上夏玲玲演「絕代雙驕」裏的小魚兒非常的討好，母親也看得沒情沒緒的。？她不能不擔心各自在臥室裏的兩個女兒，事情鬧成這樣，她該怎麼做？
「有空我會回家的，媽媽！」他揮揮手，大步朝門邊走去，突然，又在門口停步，「文嘉宜，我忘了祝福妳！是不是？還有新郎！」
「那——我也祝福你，」嘉倫一心保護姐姐，其他的事，他可不管。「跟我一起到外面去嗎？」
「是——」她勉強點頭，或者讓他發洩一下，罵她、侮辱她之後，他心裏會舒服點？
她不能回答，她覺得心口痛得已經麻木了，高寧，她付出了全心全意的男孩子竟問出這麼一句話！
她以為嘉穎這倔強的小丫頭一定不肯，意外的，嘉穎一言不發的慢慢走了過來。
「高寧——」她終於讓眼淚流下來。「你別理我，行不行？我能不能做到——是我自己的事，你別來理我！」
她沒有回答，只輕輕的點頭。
台南的阿姨就是高寧的母親，卻也不是嘉宜母親的親姐妹。
「我——很抱歉帶給你們的麻煩。」嘉宜低下頭。
「阿姨！」嘉倫十分不安又不知怎麼勸。
母親和嘉穎都呆住了，她們不能明白嘉宜的意思，尤其是嘉穎，她甚至忘了自己本要做的事。「——妳去那裏？」母親抹一抹淚，說。
「怎麼這麼遲才回來？」母親問：「比我們起碼遲了半小時，叫不到車嗎？」
「還有葉堅，一臉的懦夫狀。」嘉穎冷笑。「居然要委曲求全，如果我是他，我一刀把她殺了，再一頭撞死也好過些，他簡直不像個男人！」
「我明白的，媽媽！」她點頭。
在母親的注視下，姐妹倆慢慢走出大門，走在黑暗的巷子裏。
他的母親始終不再對他說話，但看來——她是漸漸有些明白了，她的兒子是在傷心，是有委屈，她看得出，她能了解，她難過，——她眼中隱有淚影。
由於臨時決定公證結婚的，又沒有擺酒宴客，在習慣上，他們還不能住在一起，他們必須各自回到家中，等候一星期之後的正式禮成，法院公證只不過是項手續，只不過——嘉宜苦心的安排，免得母親和嘉穎的決裂。
「是，他走了！」她嗚咽著說：「他永遠不會回來了！」
天氣很熱，但嘉宜挽著嘉穎的手是冰冷。
門邊的嘉穎皺皺眉，這不是真話，她真想喊出來，母親替她擔當了罪名，這太不公——她擰擰頭，反正沒有人注意她，她悄悄走了！
「妳不必生氣，媽媽，」嘉穎似乎是鐵石心腸。「我自己做的事我一定負責，妳和爸爸如果不喜歡，我就搬出去，頂多不唸書，我去做舞|女，我能養活自己！」
「總之——永不罷休！」嘉穎眼眶中淚珠滾動，她倔強的就是不哭。「我會叫他們一輩子不得安樂！」
「為什麼要讓她出去？媽！」嘉倫也擔心。
「好吧！」嘉宜淡淡一笑。「我想告訴葉堅，明天一早我們就去公證結婚！」
「嘉穎，妳——www.hetubook.com.com想氣死我？」母親的臉也變白了。「妳是故意令大家難受的，是吧？姐姐對不起妳嗎？不夠愛妳嗎？妳打算怎樣？什麼叫一輩子不放手？」
「我想——我沒有資格講對與錯，」嘉倫透一口氣，「妳這麼決定必然有妳的理由，只是——妳只怕傷人，就完全不怕傷自己？」
「我會記住你這句話，姐夫！」嘉倫笑了，「我也真心的祝你們幸福！」
嘉穎也呆住了，她不明白母親為什麼如此激動，如此生氣，她說的話——並不過份啊！難道她不能有感情？不能有感受，不能發洩？難道做了文嘉宜的妹妹，她就得忍氣吞聲的像個小養女？母親一直是偏心嘉宜的，什麼都幫著姐姐，母親——從來不喜歡她，母親現在對她說出這一番話，似乎生死都由她自己了！
嘉宜霍然抬頭，母親也緊張的站起來，移向女兒。高寧母親卻沉下臉。
一直沒出聲的葉堅猶豫一下，慢慢說：
她真的明白母親的話，經過了高寧的那一件事，葉堅的父母雖沒表示什麼，但——猜想到的必然是不滿意。
「讓開！」高寧力大無窮，一掌推開了嘉倫，他臉上每一條神經都在抖，每一塊肌肉都在震，他看來已無法控制自己。「我要和文嘉宜說話！」
「誰打來的電話？」嘉倫也敏感起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嘉倫正色說，「你對姐姐的感情，沒有信心，你為什麼又肯今天去公證的？」
嘉倫又氣喘喘從外面奔進來，這一次連他也沉不住氣，衝口而出的叫：
「是你——告訴高寧的？」嘉宜大大的意外兼不能置信。「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母親拉著情逾親姐妹的高寧母親欲言又止。
然而高寧，那如火般的男孩子，他說過報復，他說過永不原諒她。她——真能得到一輩子的平靜嗎？
「我不在乎吃虧！」嘉穎揚起小小的臉兒。「我注重的只是原則！」
「事實上——差不多，」她的臉紅了，「當然，感情並非施捨！」
「表哥，你弄痛了姐姐！」嘉倫的臉也脹紅了，「放開她，否則——雖然我一向尊敬和欣賞你，雖然我一定打不過練功夫的你，我一定和你打架！」
「今天整天都沒出門，嗯？」母親問。
高寧呆怔一下，他幾乎就要放開露露走向母親了，一剎那間，他又武裝自己。「媽媽，我知道自己做的是什麼，」他慢慢說：「妳生氣也好，妳諒解也好，我已經做了，而且我是個不回頭的人，錯了也讓它錯到底！」
「在外面幫忙招待！」母親微微一笑，「和嘉倫一起！」
「走吧！」嘉宜保持著那已在臉上太長時間的微笑，笑這麼久，她會不會辛苦？「我已經想得夠清楚了，葉堅和我比較合得來，他會讓我、寵我，和他結婚比較可靠，安全，我會幸福！」
高寧又看嘉宜一眼，眼中的光芒是那般複雜、難懂。
嘉宜這時才慢慢的、機械的抬起頭，她臉上是化妝品也掩飾不住的蒼白，美麗的眼中還有淚。
「我——跟妳去！」嘉穎終於說。
「妳——好！」他是高寧，他跳下車，直直的站在嘉宜面前。「文嘉宜，妳好。」
這一刻，高寧沉默了，他的母親臉上也浮起了懷疑。怎麼回事？高寧對嘉宜的態度那麼奇怪，莫非——另有隱情？
他呆怔半晌，嘉宜似乎——不是以前的嘉宜了！「妳的意思是——無可挽回了？」他沉聲問，激動和興奮都消失了，變成一片陰冷。
「忘了妳？」他咬牙切齒的又抓住她的手。「文嘉宜，妳能嗎？妳能嗎？妳能忘了我嗎？說得這麼輕鬆自如，妳摸著良心想一想，妳能做到？」
「阿姨，」她是勇敢的，真誠的說：「事情是因為我而起，我也絕非有意——傷害他的，請妳別怪他！」
「不用說了，孩子，總之我了解，我明白。」高寧母親很識大體。「今天是妳大喜的日子，該高興些，該笑——我很抱歉，給妳帶來這麼多的不愉快！」
沒有人知道他來，他走，除了嘉穎。
「文嘉宜，這個時候說什麼豈不多餘？」他冷笑，「而且，妳以為我還會相信妳的謊言？」
「妳等著慢慢瞧，文嘉宜！」他看她一眼，深深黑眸中只是一片冰冷。然後——轉身大步而去。
「他一個同學寫限時信告訴我！」高寧母親眼眶紅了。「我真沒想到他會變成這樣，他一直正正經經的，大姐，我怕他就此沉淪了！」
「好，我們帶嘉穎先回去！」父親微笑著，「嘉倫，你陪姐姐回來！」於是，五個人分兩批，父母帶著嘉穎走了，嘉倫和嘉宜站在那兒等另一輛計程車。
嘉宜詫異的望一眼妹妹，妹妹眼中有一粒似真似幻的淚影。嘉宜的心熱起來，手也熱起來，這是值得的——無論如何是值得的，倔強的嘉穎竟有了眼淚——用結婚來換回妹妹的心，這是值得的，真的！
「他一直聽我的話！相信他不敢不來！」高寧母親嚴肅的。「如果他不來，如果他不知悔，我不惜和他斷絕關係，我雖然只有他一個兒子，我寧願不要！」
嘉倫一直在注視葉堅，他越是表現得平靜，越是令嘉倫不安。
「不——不，」葉堅連串搖頭，第一次發現二十一歲的嘉倫非常不容易對付。「我只是——一下子適應不了，我是指嘉宜突然答應了！」
「解釋？哈，註了冊的葉堅太太？」高寧不正常的怪笑起來。眼中有一抹可怕的暗紅。「有什麼好解釋的，事實已經擺在面前！」
嘉宜的臥室門砰一聲開了，穿得整整齊齊的嘉宜大步出來，她分明是聽見一切的，但她臉上是若無其事、自然而愉快的微笑。
「祝福？」這回連葉堅也意外了，「他只是祝福？」
「你——」嘉宜躲一躲腳，衝向臥室。
「妳小心弄巧反拙！」母親說。
「公證結婚又怎樣？只要妳有決心，我們就走，」他激動又興奮起來，「妳沒有理由這麼犧牲自己，委屈自己！」
她很想找嘉宜談談，這麼悶在心裏也不是辦法，人都會受不了的，卻又怕令嘉宜難堪。她輕輕嘆口氣，卻看見那永不妥協的嘉穎走了出來。「嘉穎，來陪媽媽看電視！」她說。
「去葉堅那兒！」嘉宜看來是那樣平靜與愉快。「我有點事——很重要的事和他商量！」
垂著頭的嘉宜輕輕一抖，誰都沒注意，除了站在門邊的葉堅。葉堅微微一皺眉，竟是轉身走了，怎麼，他不理會這兒發生的事？或是認為此地並不需要他？
只不過是十五分鐘，他們已拿到全新的結婚證書走出法院，從這一刻開始，他們已經是正正式式的夫婦，他們將相依相助的走完一輩子的道路。
「是啊！我們走吧！」露露也笑。
「不要說了，」高寧母親傲然的揚一揚頭，她和高寧實在非常相像，「我決定的事絕不更改，我這次——專程吃嘉宜的喜酒！」
嘉穎輕輕哼一聲，也不言語。「明天早晨，叫嘉倫陪妳去游游水！」母親說。
他終於也走過來，卻只是站在門邊。
「高——寧！」嘉宜吸一口氣，深深的，這個時候已由不得她後悔，已由不得她流淚，她已是註了冊的葉堅太太，她所要做的只是向高寧解釋清楚。然而——怎麼解釋？她自己也覺得全無道理，她的心痛得不能忍受，高寧，難道他一點也不了解她？「我——好抱歉！」
「這——我就不怎麼清楚！」母親不自然的支吾著。
「妳該先通知一聲，」母親說：「妳和*圖*書的行李呢？三妹！」
「你去那兒，我總是跟著你！」她媚笑。
嘉宜放心一些，和嘉倫在一起，無論如何不會出亂子，那小丫頭簡直是任性妄為。
「不需要表示！」嘉穎說：「我只是不要她介入！」
「他——來嗎？」母親嚇了一大跳。
「但是她不一樣！」嘉穎接著又說。「她」是嘉宜，小嘉穎再也不肯提姐姐的名字。「我不能忍受她那種行為，她簡直——無情無義又兼無恥！」
嘉宜不再流連在外，每天下班又依時回來，晚上也不再外出，只是變得比較沉默，和任何人都不肯多說話。
嘉宜立刻皺了眉，她想起高寧說的報復，心中一陣顫抖，高寧——不會這麼卑鄙得以嘉穎復吧？
「還有什麼方法是最好的？」嘉宜也搖頭，「葉堅，我，嘉穎，高寧，還有媽媽，我總要選一條傷人最少，也傷得最輕的路去走！」
「就是這樣，妳瘋了？」他猛然放開她，「那麼這些日子來，妳——騙了我？是不是？」
「他來——做什麼？」母親問。
「到底妳是說了實話，妳這自私、冷血的女人！」他冷哼一聲，「我也不必再研究是妳騙我或是我騙妳，妳說是不是？」
「媽——」嘉倫神色特別的大步進來。「妳猜誰來了？」
「嘉宜——」母親聽出了她語氣中的不以為然。
「是我不好，」葉堅立刻接口，「昨夜我不該告訴他關於結婚的事！」
「啊！酒席開始了，我們該出去！」葉堅匆匆忙忙進來，他那神情——他真的不知道此地剛才發生了一些事？「嘉宜，媽——啊！阿姨也來了？」
「嘉宜——」母親不安的。她看得出，嘉宜的平靜和愉快都不是真的，嘉宜只為了挽回剛才她和嘉穎之間可怕的價局。「妳——真的想好了？」
「請別這麼說，高寧，」嘉宜難受極了，「我已經決定結婚，事情不可以改變，——就忘了我吧！」
「恭喜妳，嘉宜。」高寧的母親凝視她一陣。「妳真是一年比一年斯文漂亮了！」
「他人呢？」她問。
「好吧，妳走吧！」他冰冷的說：「雖然妳自認有一千一萬個理由去結婚，然而我也不會忘了我說過的話！」
「高寧，」嘉宜母親忍無可忍的走上前，「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認為值得？你沒有考慮過前途？沒有考慮到你媽媽傷心？高寧，這次——我們很對不起你，請你看在我的面上，原諒——我們！無論如何你——不能這麼下去，高寧，你一直是好孩子！」
嘉宜望著嘉穎好久，好久，才輕嘆一聲。
母親飛快的偷看嘉宜一眼，這個時候讓高寧的母親來說這些話，難道是天意？看見嘉宜那青白的臉，那矛盾又痛苦的神情，母親的心也痛起來。
「是——的！」母親嘆息，她一轉身抓住了高寧母親的手，眼淚也掉下來，「三妹，我——對不起妳，事情——讓我慢慢解釋，我們是——逼不得已。」
「整天躺在床上有什麼好？」母親關切的。
她還是半信半疑的，她曾經受過一次騙，那是在台中酒店中，這一次，她要放眼看到事情成為定局，她才能相信她的姐姐！
「你明知她沒辦法不這麼做，」嘉倫嘆息，「媽媽和嘉穎幾乎決裂，你為什麼不試著了解一下她的處境。」
「孩子，不能不講道理，」母親放柔聲音。「有的時候——不能——唉，不能一廂情願的！」嘉穎臉上閃過一抹凌厲之色。
「那只是一紙婚書，能保證什麼？」葉堅笑著反問。
「表姐結婚關我什麼事？」高寧不正常的大笑起來，「我喜歡的是露露這一型的女孩，性感、妖艷，表姐總是要和葉堅結婚的，他們早就訂婚，是不是？」
謊言？她吃驚的抬頭，遲了，那恨意已在他眼中生根，已是牢不可拔！
「客人都差不多來齊了！」母親在門邊張望一下。
「好，我去看看！」母親滿意的走開。
「怎麼專跟姐姐過不去？」母親忍不住皺眉。「也沒見妳去跟其他女孩子吵鬧？」
「但是什麼？妳以為妳還有資格要求我？妳以為我還得聽妳的話？」他不屑的笑了。
「為什麼——要我去？」嘉穎動也不動的站在那兒。
「不用勸我，」高寧母親堅強的收斂了眼中淚光，「我寧願沒有兒子，我不能忍受這樣的事，讓他滾，我不在乎，我當他死了！」
「不，我要先知道是什麼事！」嘉穎摔一摔頭，她絕不能因為嘉宜的若無其事笑臉就消除成見，她是永不妥協的。「我不願再上妳當！」
結婚宴客總是這樣的，忙碌的是一批三姑六婆，而新郎新娘，那只不過是聽任擺佈的機器人。嘉宜坐在那小小的新娘房裏，陪著她的只是母親。
在法院的公證結婚是倉促而且簡短的，原本葉堅和嘉宜沒有預先登記，不可能當天舉行儀式，幾經哀求，同時正好有另外兩對結婚的男女，於是法官算是格外仁慈，接受他們的請求。
嘉宜重重握一握他的手，姐弟兩人相視而笑，溫暖的感覺佈滿心胸，這就是親情吧？嘉宜全力維護的。
「不——哈，當然不，」高寧口中傳來一陣陣酒味，原來他喝了酒。「我們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她雖然覺得嘉穎不對，人家高寧從來也沒喜歡過她，她卻又罵又挑撥的把整件事都給弄糟了，然而嘉穎是小女兒，愛能生妒、生恨，是吧？她只能怪命運。
「阿寧，你——你——」
「我從來都沒有騙過你，高寧！」她囁嚅的說。
「那——不能因為有高寧這件事而以後——虧待姐姐！」嘉倫直視他，「否則我第一個不放過你！」
「你說過的——高寧，」她臉色大變，「你不能這麼做，高寧，你說過報復，但是——」
「嘉穎的個性——」母親搖搖頭。
「妳以為這一條路傷人最少？最輕？」嘉倫不以為然。
「我們就是為這件事來的，對不對？」嘉宜說。
「姐姐！」嘉倫走過來，扶住嘉宜，他雖然遠遠站在一邊，他仍能聽見所有的一切，是嗎？「他已經走了。」
「為什麼要這麼誤會姐姐？」母親不高興了。「她根本不是那種人，而且——唉！高寧那孩子對妳表示過什麼嗎？」
「高寧表哥來了！」
「哦——」母親望一眼嘉宜，「很重要的事嗎？」
「的確，高寧那樣子脾氣火爆，」母親也說：「聽見說他也去，我真是駭一大跳！」
「來了！」嘉倫神色古怪，「還有他的女朋友！」
「他還要什麼面子呢！他所做的事——已丟臉了，我何必替他顧全面子？」高寧母親說。
「阿姨——」嘉宜握住高寧母親的手，眼圈兒紅紅的。可是，她拚命的警告自己，她不能哭，不能流淚，在這婚禮的當兒，她更是滿臉化妝品——
計程車是來了，車上卻跳下一個男孩子，穿著全身的軍裝，滿臉的陰沉怒意，還有——眼中那一朵殺人的火焰。
「不必！」小嘉穎眼中光芒特殊。「我若要去自己會去，不要任何人陪！」
「媽，妳根本不知道，以前——沒有她的時候，一切都好好的！」嘉穎說。「她」自然是指嘉宜！「是她故意的破壞了一切！」
「是兩種絕對不同的感情！」她垂下頭，她沒有說謊，是兩種不同的感情，愛和喜歡！
高寧凝視嘉宜一陣，終於緩緩放開了她。
「露露，」高寧打斷母親的話，介紹身邊的女人，「新加坡的紅舞|女露露！」
最後一個往新娘房走的是葉堅，他走得很慢、很猶豫，神色也
和圖書特別，他在考慮什麼呢？嘉宜是他的新娘子啊！
「妳告訴我，我算什麼，我是什麼？」他痛苦的。「妳就這麼忍心把我一腳踢進地獄？」
「這是事實！」嘉穎強硬的。「訂了婚的人怎麼可以再移情別戀？她對得起葉堅？」
「是這意外令你不高興？我是指沒有解除婚約，反而公證結婚？」
「高寧——」嘉宜痛苦得直搖頭，那怎麼辦呢？
「只是一個旅行袋，」高寧母親搖搖頭，「我下了飛機就趕來這裏，我是臨時決定來的！」
於是，葉堅送父母、祖母回家，約好了晚上大家在外面吃一餐飯，嘉宜也跟著父母、弟妹離去。
只是，沒有穿白紗衣服的結婚儀式，感覺上總是差那麼一點點。這是嘉宜堅持不要的，她認為已經在法院公證結婚了，何必再來一套多餘的儀式？葉堅也不反對，於是嘉宜只預備了兩套禮服，一套現在穿的白色長旗袍，另一套是送客時穿的粉紅色的禮服。
「哎——我們該走了，露露，」他大聲笑著說：「人家的酒席要開始了，我們的慶祝會也在等著呢，是不是？」
順其自然——她回頭望望嘉宜寂然關閉的房門，嘉宜的決定是什麼呢？嘉宜的心一定比誰都矛盾和痛苦，因為嘉宜是個善良的好女孩！
「好吧！露露，我們走！」他擁著那性感濃艷的女人，「看來我們是不受歡迎的，我們本來也預備去酒吧喝酒，有人說過要來吃一餐嗎？」
嘉倫搖搖頭，再搖搖頭。
「阿寧呢？沒見到他呢？」高寧母親問：「我這次來，大半是因為他，他——真是令我失望！」
「三妹——」嘉宜母親想勸阻。這件事因嘉宜而起，無論如何她該負點責任，「妳不能太衝動，什麼事慢慢說，也許——有誤會！」
「嘉穎——」母親生氣的低喝。「妳說什麼？妳怎麼能這麼講自己的姐姐，妳太過份了！」
「姐姐，其實——我並不贊成妳今天所做的，」他正色說：「我不覺得這是最好的方法。」
「嘉穎——」母親霍然站起來，一臉的冰霜。「我不許妳再說下去，妳簡直太不成話了，我不知道妳怎麼變成這樣的，我自問從小也沒疏忽妳，妳——妳——好吧！妳想殺人，妳想破壞一切，妳想去當舞|女，全都由妳，從今以後，妳不是我的女兒，妳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妳一把火把我們都燃燒死也罷，我——不再理妳！」
露露臉上的笑容十分之職業化，她可是見過世面的女人，就像警察來捉姦她也是這麼笑，何況這場面——關她屁事，她不過當作看戲。
「明白什麼？」嘉穎絕不退步，絕不軟化。「妳若不說清楚，我絕不跟妳去！」
「是的，我已經想清楚了！」她深深吸一口氣，還是在笑，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笑得好不好。「這些天我每天都在想，我已經冷靜下來，我知道該怎麼做，而且——我已決定，不會再改變了！」
「不，不是你錯，」嘉宜母親一力擔代了。「錯的是我，你怪我好了，是我——是我要嘉宜結婚的！」
嘉宜整個人像被魔針釘住，她愛過他嗎？她真心愛過他嗎？他——竟能問這樣的話？這樣一句傷盡她心的話？她愛過他嗎？好——吧！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說的？他們似乎只有互相傷害了，是嗎？
「不！他那同學李振邦說得好嚴重！」高寧母親搖頭。他們母子不僅外貌相像，脾氣也像。
「妳說呢？」進來的是一個風度很好的中年婦人，雖然她已經不再年輕，但仍然看得出她昔日出眾的美麗，她的臉上輪廓有七成和高寧相似。
一剎那間，屋子裏的兩個人都呆了，明天一早嘉宜和葉堅去公證結婚？那麼高寧呢？那個愛恨都強烈的男孩子？房門輕響，嘉倫也走出來，他也聽見了一切？
「高寧，你——要怎麼樣報復？」她著急的。「這是我的錯，你報復我好了，你可千萬不能找別人——」
「我從來不想騙妳，讓妳上當，真的，嘉穎。」她真真誠誠的說：「有些事的發生——不是我能控制和安排的，我不知該怎麼解釋，但——妳就會明白！」
大家這才注意到，新郎呢？葉堅呢？他明知高寧來了，他沒理由不進來。
「高寧——沒福氣！」高寧母親輕輕說。
「他說再不設法挽救，高寧的前途就完了！」
「要妳這麼老遠跑一趟，我真不好意思！」嘉宜紅著臉，高寧的母親來得太突然，她——不會知道什麼吧！
「不想出去！」嘉穎悶悶的，沒精打采。
「不——怕傷害自己！」她吸一口氣，硬生生的把一切感情、思想凝固起來。
「我說的是真話，高寧，」她沒有抬頭，沒有看見他眼中的恨。「我是個平凡人，只該過平凡的一生，——沒有屬於你的那種光和熱！」
現在她真是完全了解，沒有一絲疑問了，高寧和嘉宜之間必然有些什麼。當然，這個時候她不便問，唯一明白的，兒子受了委屈，她的心漸漸柔軟。
「我——哎！我只是覺得意外，」葉堅笑起來，「高寧好像不是這樣的人！」
「我跟你，媽媽！」嘉穎第一個說，她臉色有些特別，她可是有些歉然？
「剛才我們在等車時，表哥來了！」他說。
她看來有些蒼白，也瘦了一些，她是受到了打擊，然而——她是不是自己找來的？
「感激？感激我有個屁用，」高寧哈哈大笑，「既然來了，新娘子總是要看的，何況——我的表姐，不祝福兩句怎麼說得過去？」
高寧悍然不懼的站在那兒，他了解母親就像了解自己，這是必然的結果，他知道，他斜斜的瞄一眼垂著頭、像一尊石膏像的嘉宜，眼中迅速添一抹暗紅。
嘉倫看葉堅一眼，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覺得葉堅這老實人變了，變得十分陌生。
嘉倫若有所思的看母親一眼，也走出去。
「媽，我要出去一下，」嘉宜平靜的說——她可是真平靜？「嘉穎，如果妳有空，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嘉——嘉穎，」母親牙齒也在打戰，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妳——妳——」
「當時我找你，我不忍見你沉淪！」她吸吸鼻子。
「怎麼？發生——什麼事？」母親吃驚的，高寧發生的事不會與嘉宜有關吧？
然後，她按下門鈴，然後，她聽見有人出來開門的腳步聲，然後，她又看見葉堅錯愕的臉——所有的事就都這麼決定了。明天一早公證結婚，一星期之後補擺酒請客，然後——怎麼呢？過一輩子平淡無波的家庭生活？只能這樣，是不是？
「我——」葉堅似乎有他的苦衷，他臉上的神色那般複雜和難懂的。「我只是想——既然——告訴他會比較光明磊落，比較堂皇。」
「他——祝福姐姐！」他說。
「嘉宜又是絕對——感情用事的人！」
「表哥，」嘉倫是男孩子，他要保護自己姐姐，他怕高寧會——殺人。他走上前，用身體擋住了嘉宜，「你冷靜點，事情不能怪姐姐！」
嘉倫不聲不響的注視著葉堅，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他不對勁，說不出來的不安。「我現在該叫你姐夫了，是嗎？」嘉倫說。「應該是吧！」葉堅笑得並不自然。
母親、嘉倫一起色變，嘉宜依然漠然垂頭，外界的一切與她無關似的。
家裏出奇的寂靜，連空氣都似乎凝固，每個人都沉默著若有所待，他們等什麼？嘉宜的決定？葉堅不再來文家，他說過，在嘉宜和*圖*書決定之前他不打擾她。高寧也沒有再來，甚至連電話也沒有，或者他也是和葉堅同一心理吧？他們是男孩子，至少也該像男孩子，是嗎？
「我知道妳的意思，」嘉穎冷冷的笑。「妳，甚至嘉倫都認為我莫名其妙，人家高寧不喜歡我，我硬要加上一份，是不是？我也不怪你們偏心，我也更不管你們怎麼想，反正這件事——我做定了，我一輩子也不放手！」
嘉宜心中翻起一陣巨浪，酸酸的感覺直往上衝，好半天她才能勉強忍住。
「不是犧牲，高寧，」她咬著唇，「你比他條件好，比他有前途，我——是不得已！」
「寄了，」母親用一種很淡的口吻。「當然該通知她的！」
他們終於看見了高寧，他竟然敢穿著軍服，而身邊那個女孩？子——哇！是女孩子或是妖精？染黃了的頭髮，濃艷的化妝，暴露性感的衣服——怎樣的女朋友？
望著嘉倫那了解、明白又十分同情的臉，嘉宜胸口一熱，眼眶也紅了，但她努力強忍住，她不能在這重要的當兒心軟，她不能再一次把事情弄糟！
嘉宜重重一震，誰——沒福氣呢？
「高寧——」她叫。
「這樣就好了！」母親似乎鬆了口氣，「我知道葉堅會對妳好，他是個難得的男孩！」
「有一個自己人陪著比較自然些！」嘉宜一直在笑。「我們走吧！」
嘉宜也變了顏色，誰來能令嘉倫這麼意外？誰？難道高寧真想來——生事？
「怎麼叫『應該』是？」嘉倫十分不滿，「難道你對法院的公證結婚也沒有把握？」
嘉倫皺著眉，好半天才搖搖頭。
「誰？誰來了？」母親緊張的站起來。
「我試著了解？」高寧的聲音都變啞了，「為了怕妳的家庭決裂就犧牲我？犧牲自己？妳這樣值得嗎？妳不後悔嗎？妳明明不愛葉堅的！」
「走吧！」嘉宜提起妹妹的手。「去得太晚我怕葉堅睡覺，他上班辛苦，睡得比較早！」
臨急慌忙發出的請帖，葉、文兩家的親戚、朋友，嘉宜和葉堅的同事、同學，加起來也有三十多桌人，在國賓酒店的二樓大廳裏，看起來也很熱鬧。
「自然——對高寧抱歉，」她嘆息，「如果我選另一條路，葉堅、嘉穎還有媽媽都會傷心的，你——覺得我做得不對嗎？」
高寧呆怔一下，怎麼變成這麼婆婆媽媽的場面呢？還哭哭啼啼的！
「但是——」嘉穎下意識的停下腳步。這件事上她是勝利了，然而她總覺得有些不妥。高寧那火一般的脾氣，高寧說過要報復——哎！怎麼了？這不是她一心希望的結果嗎？
「只怪他一時糊塗，」高寧母親咬著唇。「來之前我給了他一封限時信，叫他一定要參加這結婚禮，我得好好的管教他！」
「妳是個好女孩，從來都是，那——並不是妳的錯，真的！」母親深沉的說：「妳也不需要放在心上！」
「他——不會有事的！」嘉宜的心中有一根針在刺痛著。從今以後，這根針就永遠刺在那兒，一輩子令她疼定了吧！「妳也知道他的女朋友多！」
「不——」嘉倫看嘉宜一眼，搶著說：「難得姐姐今天不上班，我拖著她逛了一陣書店。」
「抱歉？抱歉就行？」高寧怪叫，好在這兒等車的人不多，否則，會是怎樣的難堪的場面，「文嘉宜，妳有沒有良心？是妳騙了我，或是我看錯了妳？」
「不，你不能跟她說話！」嘉倫沉下臉，鐵一般堅定的說：「除非你——把我殺了。」
「是！我不愛葉堅，」嘉宜斂盡了眼中淚水，「但結婚未必一定是為愛情，為了責任和道義，我一定要嫁給他！」
「隨便你怎麼說行，」嘉宜咬著唇，嘴裏苦苦的。「只要——妳能諒解！」
「怎麼回事呢？」母親弄糊塗了，「嘉倫，你說！」
「別過意不去，」高寧母親皺皺眉。「我也還有一些其他的事要辦，整整一年沒來台北了呢！」
「嘉穎呢？」嘉宜擔心的問。
「責任和道義？」高寧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痛得她忍不住嚷起來：「那麼我呢？妳說，妳說，我是什麼？」
「我當然不是說高寧是壞人，只是——」母親看葉堅一眼，不再說下去，「你們聊聊，我去叫嘉宜出來！」
「阿寧——」母親又心痛又焦急。
「是嗎？」他冷笑，他整個人的神情都變了，徹底的變了，是因愛成恨嗎？「那麼，我能不能問妳一句，妳可曾真心的愛過我？」
「走——不，不行！」她吃驚的掙扎一下，他的手指有如鐵鉗，「我已經和葉堅公證結婚的，不能——」
葉堅在笑，笑得並不開朗，沒有新郎的喜氣。嘉宜在笑，笑得平靜，沒有穿婚紗的她看來更不像個新娘子。他們的父母在笑，笑得倒是真誠愉快，畢竟了結了一件心事。嘉倫在笑，笑得勉強，嘉穎也在笑，笑得卻是十分的不自然，無論大家笑得怎麼不同，畢竟是笑，結婚就是應該笑的，是嗎？
鑽戒不大，配著她細細的手指卻也不覺得小了。
「妳——滾！」母親的眼淚奪眶而出，這小女兒太傷她心了！自己做錯事不但不承認，還要逞強，還要頂撞母親，這樣的女兒不要也罷，不要也罷！
「不是沒有信心，」葉堅神色一整，「這整件事令我至今仍——莫名其妙，我原以為嘉宜會解除婚約！」
嘉穎——怎麼說呢？高寧可以說從來沒愛過她，她的恨卻那麼強烈，那麼固執。她不再和嘉宜，她的姐姐說話，連眼角也不瞄嘉宜，她那種冷漠是令人心驚的，她表明了態度，無論如何她是不會妥協的！她不妥協，那麼誰應該讓步？
「我為難她？」高寧呆怔一下，「誰逼著她這麼偷偷摸摸結婚的？誰？」
「表哥，」嘉倫冷靜、正直又真誠的聲音響起來，「如果你真愛姐姐，為什麼要為難她？」
「她和葉堅之間的事不必妳管！」母親氣得直喘氣。「妳管好自己，別給我惹是生非，增加麻煩就行！」
「那個李振邦和阿寧一起服役，他一定知道一切！」高寧母親又說：「他那封信寫得很怪，說阿寧受了刺|激——實在不懂，二十三歲的年輕人，有什麼刺|激要弄到自毀前途？」
「那怎麼同？那些人又不是她！」嘉穎固執著自己的意念，雖然她自己也知道有些倔強，但她不願低頭，她就是這麼一個女孩子，錯也讓她錯到底！
嘉宜一震，收住腳步。
「媽，坐下來休息一陣嘛！」嘉宜過意不去的，「這兩天把你忙壞了。」
「這就行了，」他的笑聲頓止，「妳是對我真心，現在還不遲，我們走！」
嘉倫還是老樣子，和女朋友拍拖、看看書、當家教，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可是處在姐姐和妹妹之間，他也不能說什麼，他是完全明白一切的！
「表哥——」嘉倫更加不安，「你不能太衝動，讓姐姐慢慢向你解釋！」
「這是我的事，妳不必理我！」他用她的話說。
「這樣吧！」嘉倫數一數人數，五個。「反正五個人不能坐一部計程車，我們分開來走！」
「但是——，高寧表哥呢？」嘉穎終於問。
似乎，文家的所有風波都過去了，不能說是雨過天青，表面上卻是風平浪靜。
「也不是，」她吸一口氣，老天，給她勇氣和信心。
葉堅臉上沒有意外的表情，母親卻駭得臉也變了。
「哎——許事情並不如妳想像中那麼嚴重！」母親只好婉言安慰，「年輕人——總有一時的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