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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大傳

作者:李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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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殺父逐母

第十章 殺父逐母

於是,片刻之間,咸陽街道氣象整個為之改觀,大街兩旁門前樓上,連屋頂上都爬滿觀看的民眾。
「我們至少還有一刻時間可以相聚——」
她這幾句話等於承認兩個孩子是嫪毐的。
然後,呂不韋就國之後,河南就變成了政治、經濟、外交,甚至是文化中心。各國使節或是來訪大臣,到咸陽之前,都會先到呂不韋那裏停留議事,到達咸陽見他時,所提出的往往是在呂不韋那裏得到的結論。
「什麼?」這下是他被擊中要害!他跌坐在几案前,無力地垂下頭:「你也這樣說?不,你是為了開脫他才如此說的,不,我不相信,我是莊襄王的兒子!我是嬴家的子孫!」
廷尉及李斯已搜集足夠證據,證明呂不韋事先知道嫪毐謀反,隱匿不報,並且在嫪毐行囊中搜出他逃亡所持通行證,乃呂不韋命咸陽令所發。
雖然此女姿色平庸,但饑者易為食,幾年來除了做那個老女人的性|奴隸以外,他沒有交合到第二個女人,今夜首次開戒,滋味有說不出的新鮮甜美,尤其是這個女人床上功夫不壞,很能夠配合。她也是曠廢已久,貪心得很,遇到嫪毐這種內外俱美的男人,更是奮不顧身,不知道什麼是累。
他自書櫃的密格裏取出一啤酒,再取出兩隻玉杯倒滿了,在其中一杯倒下了鶴頂紅。他喃喃向天祈禱:「上天,請指示我該走哪條路!」
「說來說去還不是那句話,要我不要走!」
「就是你認為父子相爭,為父的應該退讓,也不該退讓至死!」那個呂不韋說。
「那我要喊他什麼?」
秦王政此時也想到,這種事必須當機立斷,否則越理越亂,他沉聲說:「王翦,趙高,你們知道該怎麼辦了!」
「是!」兩人同聲回答,上前來抱孩子。
秦王政乾脆轉過身去不理,只低喝了一聲:「走!」
「真的,因為君王永遠再享受不到那種自由自在了!」他留戀地想。
這時先行郎中回馬來報,太后在便殿接見大王。
「正是,大嫂聽小的口音,就可知道不是秦國人。」
由於秦王政要親自觀刑,大校場建了一座坐北朝南的大看臺,形式和宮中朝殿相似,乃是為秦王專設的。兩邊各設一看臺,坐東朝西的是監斬官呂不韋所用,另一座看臺則是為秦王指定來觀刑的大臣所設。
這時太后反而平靜下來,知子莫若母,她從兒子自小到大的動作,明白嬴政外表越激烈,內心越是空虛軟弱的弱點。
「你可以不投靠任何國君,而是隱姓埋名,找個山水明媚的處所隱居起來,有何不可?」第二個他說。
嬴政的信和蒙武傳來的話,很明顯是要他自行處理,換句話說,也就是要他自行了斷。
接下來是看南門被謫到蜀中的人潮,送別的、祖道的,飲宴日日不斷,雖說是遠貶蠻荒邊地,但比起人頭落地、血染刑場,算是要幸運多了,卻仍少不了朋友流淚、親人哭啼。
他從廚房門板的破縫中看進去,只見黯淡的燈光下,一個赤|裸的背影對著他。雖然光不夠亮,但仍然看得出這女人的皮膚相當白皙,臀部和大腿渾圓豐盈,小腿挺直,肥瘦適中,頭髮上捲,露出細白的頸子,用布擦背時,纖細的腰和高聳的臀轉動,就像在跳著最美妙的舞。
「是你?」嫪毐搖頭苦笑:「你好大的膽子!」
一條路是逃亡到趙國。趙王前不久還派了使者向他遊說,聘請他去擔任趙國丞相。趙國是合縱盟約約長,換句話說,他一去就可以和蘇秦一樣佩六國相印,聯合六國對付秦國。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他不能會同外人來毀滅自己的兒子,雖然嬴政並不承認他這個父親,而是一步步苦苦相逼。
太后又是感動得流淚,她緊捏著他的手說:「毐郎,你真好,這種時候還想著為我打算。」
秦王政坐在第三部轀輬車裏,看到街道兩旁警戒森嚴冷清的場面,不快地向駕車的趙高說:「寡人不喜歡這種見不到一個民眾的場面,寡人日夜辛勞焦心國事,都是為了他們。」
秦王政正想帶著王翦和趙高離去,忽聽到趙高陰陽怪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兩個孩兒多可愛,粉雕玉琢一般。」
「可是那天他太累,想睡覺,又怕灌水會損壞地基,火薰會薰黑室內的家具,於是他將鼠洞塞上就不再管牠。誰知過了幾天,他越想心越不安,有天他終於要鄰人幫忙,用水灌、用火薰,卻薰灌不出那隻老鼠,他一氣之下拆掉牆壁,才發現大老鼠早利用這幾天時間,另打通道跑掉了。」
王翦佩刀在手,卻是兩手顫抖,殺不下去。
就這樣醒醒睡睡,夢醒了又入夢,等到他真正醒來,天已全黑。
嫪毐領軍謀反作亂,判車裂之刑,當誅三族,但嫪毐隻身在秦,無族可誅,罪其舍人門客。曾隨同謀反者,一律梟首,未從者罰勞役三年,為宗廟提供燃薪。從犯衛尉王竭、內史劉肆、佐弋張竭、中大夫令陳齊皆梟首,滅其宗族。
嫪毐望著滿佈繁星的夜空,深深的地吸了一口氣,太后又緊緊地擁抱他,淚沾濕了他的臉。
「老爹的意思是這個人最後不該拆牆抓老鼠?」當時他問。
「主上沒定限期,也未明令奪爵,什麼時候起程,君侯可自行決定。」蒙武恭敬地回答說。
車刑官急馬回到五部車中央,高呼一聲:「行刑!」
「孩兒據報,亂賊嫪毐藏身大鄭宮——」
以往殺三個五個都是在北門市場街口,現在一殺就是一家百餘甚至數百口,地方不夠,不得不改在北門城外大校場,看殺人幾乎變成咸陽人每天的例行娛樂,有關被殺者的謠傳和生活背景,也成為咸陽人飯後茶余聊天的資料。
「哦。」他答應了一聲,裝著向屋前走,卻又躡手躡腳,輕步向廚房摸索而去。
「兒子!」太后厲聲哭叫,搶過來抱著幼子屍體痛哭。
幾杯酒一下肚,兩人情慾如同野火,形成一發燎原之勢,等不及收拾飯桌,就收拾到臥室床上去了。
這時,呂不韋苦思不定之下,突然精神恍惚,彷彿變成了兩個人,互相激烈地爭論。這個呂不韋說:「嬴政是我的兒子,我應該讓他。」
秦王政研究發現,呂不韋的勢力不但遍佈秦國內外,而且已深植民間各個行業;不但是官僚體系,而且是士、農、工、商各個階層。
忽然內侍來報太后駕到。
「不要說了,我都明白,只有來生再見了!」嫪毐又閉上眼睛。
圍觀的民眾紛紛議論,有人指著他大罵,也有人私底下對他表示同情。
「閹者?你看看他短褲的褲襠,凸出那樣高!」一個男人粗聲粗平地喊。
她趁眾人不注意,裝著察看什麼,俯下身來吻了他嘴一下,細聲的說:「這隻戒指留給我做紀念,我們總算是一夜夫妻!」
嫪毐接過酒杯,心中滿懷狐疑——這個老女人在耍什麼花樣?難道她想毒死我?但他依然跪下舉杯,口中說道:「謝太后,我們一起乾杯,以此為太后壽!」
「萬歲!叛逆!吾王萬歲!該——」兩股聲音又合流混雜在一起。
「什麼!你這樣侮辱你的親生母親!」太后被擊中最脆弱之點,忍不住哭出聲來。
「他這輩子也算夠了,處處受到女人歡迎,換著我也是死能瞑目了。」一個陪伴她們來的年輕男子說。
女人用酒打濕他的額頭,為他整理好額前的亂髮,一面娓娓地哽咽著說:「自幼在邯鄲我就單戀著你,那晚——」
「多謝母后。」秦王政連忙用道謝扣住她,隨即大聲向殿外喊:「來人!」
嫪毐縱馬急馳而去,沒有再回過頭。
秦王政皺皺眉頭,命侍立身後的趙高說:「派人責問王翦,寡人當面交代他,大鄭宮人員不准進出,包括太后在內,怎麼太后突然來到咸陽,寡人事先都不知道?」
果然在祭臺邊一棵大樹上繫著一匹全黑的駿馬,馬鞍行囊全都配備好了。
也許他最錯的地方是當時沒有聽太后的話,合力將他廢掉,立成蟜或是立嫪毐的兒子,他們都比較好控制得多。但這樣可以嗎?他到底是他的兒子,廢他立別人的兒子,怎麼也說不過去。
然後二人侍立,站在秦王政面前待命。
近侍又馳馬轉告呂不韋。
接著她問了些邯鄲的現況,嫪毐照著前幾年的情形回答,她也就真相信他是來往秦趙的小商人。親不親故鄉人,再加上和他丈夫同行,女人顯得特別親切和高興。
同時,他又回憶到和玉姬月夜泛舟的美好時光,心中升起一陣酸楚,他舉杯向著西方說:「玉姬,來世見了,他是你無可懷疑的兒子,但願他不會逼你像逼我這個沒有名義的父親一樣。」
「先生,要你久等了!」她笑著說,眼神似乎露出驚詫和艷羨。
「你可憐他,就買點酒菜敬他,燒點紙錢祭他,裝作他的妻子,有何不可?」另一個婦人打趣她說。
他端坐在轀輬車上,心情一直不寧,他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那位淫|盪的母親。
「還有你,趙高!」太后厭惡地看了他一眼,但接觸到他猥瑣的臉和怨毒的目光時,她的心猛然一震,浮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底下的話說不下去了。
秦王政聽了,又想起太后和嫪毐的事,不由怒聲說道:「這次這個女人不要管她,告訴相國傳令下去,今後凡膽敢死後拜祭嫪毐者,交廷尉議刑!」
地道的出口是一座大石墓,上面刻著××大夫之墓,字跡斑剝模糊,在暗夜中更看不清楚,看樣子也是偽裝的假墓hetubook.com.com
「真的,你不能不走嗎?嬴政不敢到這裏來搜,我到底是太后。」
「不要說了,我明白你們這些女人,得不到的就毀掉!」
「孩子,你是誰的孩子,只有做母親的最清楚。」太后微笑著站起來:「看看你自己像誰?」
五部轀輬車後面才是相國呂不韋等大臣的座車。
再加上嫪毐是名聞天下的美男子和男人中的男人,又是太后的專寵,咸陽和附近幾個城的百姓全都慕名而至。
「毐郎,我不敢想像,沒有你的日子我要怎樣活下去!」太后在他懷裏抽泣著說。
嫪毐的囚車過去不久,大批的虎賁軍出動清道,街道上不許停留任何行人,連店門和樓上的窗戶都得關閉。虎賁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面對面分站在街道兩邊,監視著每處巷口和可能藏人的隱密處,連各處屋頂也有專人駐守。
一個白鬍子老頭彷彿里正類的人物說:「江大嫂,這下你可發財了,賞錢百萬,不過總也得拿點出來分給我們這些幫忙的人!」
「在前面等會,我洗好就出來。」這個女人說話聲音鼻音很重,富於磁性。
前不久他還是太后的專寵,擁有河西太原郡改制的毐國,宮室、車馬、衣服、苑囿幾與秦王同,私下裝飾之美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秦王政驚詫地望著太后很久,強捺著心頭怒氣,平靜地說:「母親,孩兒遵命!」
「那怎麼敢當!明日一早再來君侯處辭行。」蒙武說著起身告辭。
嫪毐出得地道,辭別太后,縱馬狂馳一段路以後,將馬放慢,心頭浮起些許淒涼意味,回首往事,彷彿一場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的夢。
「裂土封侯,也算人臣至極了,誰教他貪心不足還要想造反。」另一個大家閨秀插口。
嫪毐長髮覆臉,身上的白色內衣沾滿了受刑逼供所留下的血跡,五花大綁,背上插著「叛逆犯嫪毐」的斬標。劊子手拉著他的頭髮,將他的臉抬起來讓呂不韋驗明正身。呂不韋依例仔細觀看,這時,嫪毐緊閉的眼突然張開,依舊炯炯有神,破碎囚衣裸|露出的胸部和肩部,肌肉仍然墳起如栗。他兩眼瞪視著呂不韋,呂不韋在他眼中讀出:「他今天殺我這個假父,明天就輪到你這個真父!」
嫪毐對自己的貌美體健和男人魅力,乃是絕對有信心的,昔日走馬邯鄲,哪次不是有眾多女人從街旁樓上,偷偷地用鮮花水果丟他!這個鄉下女人當然不能例外。
「他的情人,也是告發他的人,憑什麼都連累不到我!」女人理直氣壯,反而將近侍難為住了。
也許父子相爭,該退讓的應當是父親,父親只有過去和不多的現在,而兒子卻擁有無窮無盡的未來!
嫪毐上馬以後,才發現那把劍鞘鑲著明珠的佩劍仍然掛在腰上,顯然與他目前的身份不配,他取下來交給太后說:「留作紀念,等下你們回去的時候,地道中遇到什麼爬蟲,也可用來防身。」
「功不十倍不修法,利不十倍不改制。」趙高這位法律專家只要一提到法令,他倒是十分堅持的。
「造反滅父、母、妻三族,就是有妻子也早跑了。」另一個男人感歎地說。
「這條密道在前好幾代先王建築大鄭宮時就有了,我還是偶然間見到建築圖才發現,這多年不用,想不到讓你用上!」太后歎了口氣說:「我現在衷心感覺,什麼權勢榮華全是假的,只有和喜歡的人長相廝守,才是人間至福!」
嫪毐餵好馬回來,女人已將飯菜都在堂屋裏擺好了,四碗菜,葷素都有,外加一碗冒著熱氣的湯,全都是趙國的菜式,而且做得非常精緻悅目。嫪毐忍不住「咦」了一聲,誇讚著說:「想不到大嫂還燒得一手好菜!」
其日,每當虎賁軍的隊伍由街頭通過,無論部隊大小,人數多寡,民眾都會圍集在街道兩旁觀看,孩童會跟在隊伍後面跑,有些婦女還會在樓上丟鮮花和水果。
辰時開始,數萬虎賁軍就開始佈置警戒,由蘄年宮一直佈置到刑場,鮮明的盔甲、武器和旗幟,在灰暗冷寒的天空下,仍然顯得兵強馬壯,精神抖擻。
等到他們下得台階,太后已經下車,由湘兒繡兒兩旁扶著。幾個月不見,太后很明顯的憔悴多了,顯示出她在內心所受的煎熬。
太后又拿出一套平民衣服要他換上,然後遞了張通行證給他說:「這是呂相國從咸陽令那裏找來的,記住,今後你叫江祿了,你是到趙國探親的,其他事情你可以看通行證上記載,切記熟記身份!」太后一再叮嚀。
也許這並沒有什麼好奇怪,在趙國邯鄲市井,他就以大陰人出名。婢女歌伎、富室怨婦、後宮受冷落的妃姬,全都是自動找上他,為他爭風吃醋,甚至是吞藥上吊,都是司空見慣的事,當然他不會迷上任何一個女人,他總覺得女人好煩!
「太后又怎樣?他還不是照樣派人包圍你的住處,他咸陽的事一處理完就會來搜查這裏,我不能待在這裏等死!」經過前番挫折後,嫪毐又恢復了市井流氓的神氣。
「行刑!」呂不韋丟下行刑竹牌,大聲喝出。
「所以你就親自帶兵來搜了?」太后聲音加厲。
因為他不只是相國,也是大地主、大工業家、大商人和知識份子精神上的領袖。他會賺錢,也會用錢,他利用權勢賺來的錢,再用來收買人心,增加他的權勢和影響力。不除掉呂不韋,實際上秦國不是屬於他嬴政的。
「太后,正是奴僕!」趙高言外有意地說:「多謝太后的賞識和提攜!」
少女紅著臉鑽入人叢轉到別處,周圍的人傳出一陣爆笑。
王翦領命帶兵搜查整個宮殿,密室復壁全都查出來了,就是找不到嫪毐,最後有一些兵卒發現復壁中那條密道,一直追查到那座偽墓外面。王翦判斷嫪毐一定已從這裏逃走,所以先前圍宮的虎賁軍全無發現。
他決心再採取行動。
「尤其是那晚以後,」女人帶著嬌羞說:「我不能讓別的女人得到你,假若你那晚說願意帶我走——」
湘兒繡兒站在原地,呆若木雞,不知該如何做。
太后撲上來抱著秦王政滿頭滿臉地亂咬,口中還嘶喊著:「嬴政,還我兒子!嬴政你這個沒有心肝的野獸!」
呂不韋搖頭,苦笑著在心裏想,成王敗寇,假若嫪毐那天攻打蘄年宮成功,如今押在場中央的一定是嬴政,嫪毐會和嬴政易地而處,坐在觀刑台上,也許旁邊還會坐著太后,那他呢?又會在何處?
廷尉結案上奏,秦王政批准——
「因為他是你的父親!」
「也許她是怕外人進來發現到不好。」他昏沉沉地想,隨即真的睡著了。
「大王,按秦律,大王出巡——」趙高恭敬地回答,但只說了一半,就被秦王政打斷。
秦王政在順口說出派人責問以後,警覺到此事的嚴重性,但又不便出爾反爾,收回成命,正在為難,一旁侍坐議事的騎射蒙武連忙啟奏:「請大王息怒,暫停責問。」
劊子手將五條帶鉤的繩索分別綁住他的四腳和頸子,然後將鉤掛上車後的鉤環,他就此成大字形躺在地上。
「起來坐著說話。」太后淒然地笑著說。
「王翦,趙高,」秦王政下令說:「將兩孩兒帶走交宗正處理!」
嫪毐從袖口袋中取出一小塊金子,雙手遞交過去:「敝姓張,為邯鄲小商人,因貪圖趕路,錯過宿頭,想請大片行個方便,隨便弄點吃的,找個地方放小的胡亂睡一宿。」
唯一仍使他不安的是,呂不韋沒有一點要反抗的徵兆,這反而使得他有所顧忌,莫測高深,這是對呂不韋遲遲未下手的原因之一。現在他既然決定在近日內採取行動,各方面也部署妥當,也就管不到這樣多了。
女人幫嫪毐倒了一杯酒,送到他唇邊,他仰著臉喝了一口,嗆著咳了很久,他反而瀟灑地笑著說:「臨死還有你來送行,我死已可瞑目了!」
「按秦律,謀逆者滅三族,但宗室所下嫁之女不是主謀者可免!」趙高這下可抓著為蘭姨被活埋以及自己遭閹的報仇機會,而且這種機會稍縱即逝,永遠不會再有。
「多美!這個世界多美!」他驚歎著:「習久不察,臨去前的回顧,才明白人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我習慣於在女色歌舞中追求美,卻忘了在大自然裏,美是俯拾皆是的東西!」
趁太后舉杯喝酒時,他以袖子遮掩,整杯酒全倒入了袖口。
不過,他回趙國,至少是如魚返水,他在趙國有事業也有朋友,不像在秦國完全是權勢與利益的結合。他可以像范蠡那樣三集三散其財,一展他經濟長才,也可以優遊林下,度過一個平靜的晚年。
她又恢復了太后的威儀。
「啟稟太后和大王,」趙高躬身說:「按照秦律,宮中不准收留非王室血統子女,如要認養,需得宗正召開宗室會議決定。」
「張大哥,你的手好美,比我們女人家的手還要白|嫩!」她撫摸著嫪毐的手,同時欣賞著他手指上戴著的一隻翡翠戒指。
「上路吧,這裏已完全脫離了虎賁軍監視範圍,放心去吧!」太后輕輕推開他。
好不容易嫪毐的案子審結了,接著就是每天殺人。
「寡人知道,但秦律也是先王所訂,寡人現在認為已不合時宜,應該修改。」秦王政搖搖頭說。
他打了一個寒噤。
母子兩人分別坐下後,秦王政首先說道:「太后今天駕臨——」
談了一會,女人想起什麼似的說:「我丈夫日前剛好去和-圖-書邯鄲,一去最少要一個多月,家裏沒有其他的人。我去幫你弄點吃的,你應該有坐騎吧?我也會幫你餵,我們同鄉異地相逢,張先生就不要客氣了。」
那個女人拿著一盞燈照著他的臉,向周圍的人說:「一看到他,就知道他是嫪毐,我在邯鄲客棧樓上曾用鮮花丟過他,他連望都不望我一眼!」
他將馬牽入一處樹林,取下行囊,才發現太后對他的體貼真可說是無微不至,不但換洗衣物應有盡有,而且連日常應用的碎金子和銀子都為他準備好了。
如今大鄭宮已在望,等下是不是要和太后拉破臉皮?還有嫪毐那兩個孽子該如何處理?
太后皺皺眉頭,體會出他的弦外之音,但不知該說些什麼。
呂不韋端起那杯下了鴆的酒,緩慢地踱到南窗前。他推開窗戶,只見長空無雲,一輪團圓滿月高掛在空中,亭台樓謝,花草樹木,石山荷池,小橋流水,全沐浴在銀色的月光下。
「不,馬還是讓我自己去餵,大嫂只要告訴我草料在哪裏就可以了。」
嫪毐新敗之餘,竟也興起滄海桑田之歎。
「你捨得我,難道捨得兩個孩子?」
秦王政見到太后放下幼子屍體,奔過來要救這個大兒子,他只得奪過王翦佩刀,當胸一刀刺個對穿。
第一道是有關後宮的——
「孩兒向母后請安。」秦王政跪倒在地行禮。
「看他們將他折磨成這個樣子!」一個久在內心私慕他的貴婦如此說:「這樣俊美的人弄得像鬼一樣。」
事到如今,要抓這隻大老鼠就得拆牆,就得和母親決裂,讓她的醜事傳遍天下,但不抓到這只老鼠,他於心不甘,也無法向全國百姓交代。
咸陽城幾個月來都生活在心驚膽戰和愁雲慘霧裏。
太后吻到他耳朵時,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痛得跳坐起來,有點不高興地說:「太后,到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我只說故事,不回答問題,自己去找答案!」老人閉上眼睛,這表示他該走了。
短短一封信卻似乎耗盡了他全身的精力。他召進內侍,命他連夜將信送到蒙武府去,並命蒙武明天即起程,將信送給呂不韋。
整整搜了一個上午,王翦才來向秦王報告這項發現。
秦王政見母親如此疲態,心上升起一股憐惜和愧疚,但很快就按捺下去。他告訴自己:「絕對不能軟弱,她來擺明是要幫呂不韋說情,我絕對不能作任何讓步!」
秦王政在台上一震,命一名近侍飛馬查看。
「吾王萬歲!叛逆!萬歲!五馬分屍!——」
他邊往後面廚房走,一面出聲問:「家裏有人嗎?」
王翦手快,趙高也不慢,幾個拉扯以後,就已將孩子搶到手,太后護犢心切,站了起來,厲聲叫道:「嬴政,他們和你一樣,都是為娘所生,你想怎麼樣?孩子還我!」
太后微笑地看著他,就像看著他小時候撒嬌耍賴一樣。她知道暴風雨過後,就是雨過天晴,呂不韋不會死了。
同時秦王政下令,嫪毐行刑時,由相國呂不韋監斬,秦王本人將親臨觀刑。這是因為他恨透了嫪毐,也是給呂不韋增加心上壓力。
秦王乘機下台,要趙高暫不傳詔,但他不得不裝作不解地問:「為什麼?」
「但天下人都在為他求情。」太后說。
「王翦!」秦王政又低喝著。
「哀家宮中寂寞,收養作伴的兩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太后裝得毫不經意地說。
「隱居談何容易?」第一個他苦笑著說:「嬴政間諜滿佈天下,他所派的殺手會從地底將我挖出來,時時提心吊膽,刻刻怕人追殺,還能優遊林下嗎?」
最使秦王政觸目驚心的是,他尚未決定如何處理呂不韋,朝中大臣就紛紛上奏力保,各國國君及權要都派使者來說情,民間發動請願,希望免不韋罪者,更是日有數起。
巳時一過,嫪毐的刑車從廷尉大牢中拉出來,前後都有虎賁軍押陣,因為有傳言,跟嫪毐交情很深的戎、翟君,造反不成,逃回邊地後,今天可能會來劫法場。
最後激|情過去,他轉身而睡,迷糊中覺得女人自己穿好衣服,又在幫他穿。
想到呂不韋的有形無形勢力,以及他控制著秦國經濟,逐漸將秦國的國力變成他和他利益集團的私人勢力,秦王政就有如芒刺在背,夜夜都不能安枕。
幾個月來,咸陽城可說是天翻地覆。
另一條路則是吞下這杯鴆酒,一了百了。這輩子他由貧賤而富貴,位至裂土封侯,可說無論在哪方面,他都達到了為人臣的極致,何況他還有一個親生骨肉在做秦王,憑著他這十多年的經營,秦國國力已足夠吞併六國,依嬴政堅忍的天縱之才,成為天下共主,乃是指日可待的事,環顧各國國君,個個愚騃軟弱,和嬴政相比,真是龍蛇之分。
尤其是一些貴婦和大家閨秀,早就耳聞嫪毐的種種軼事傳聞,更是想在他臨死以前見他一面。她們不惜花重資包下街道邊的樓上或茶樓酒肆。
「趙高,這該怎麼辦?」秦王政左右為難,有點徬徨失措。
咸陽城和附近幾個城的居民幾乎是空城而至,大校場周圍的高地、樹上,甚至遠方的屋頂都擠滿了人,根本不管看不看得到。
他接連做了很多美夢,一個接一個,但最後的一個夢卻不好。他夢到自己獨自行走在一座荒山上,突然路旁草叢中爬出一條大蛇,眼如銅鈴,頭大如小籮筐,牠緊緊地捆住他,紅紅的蛇信就在他臉上舔,蛇涎滴在臉上,好黏!他起命掙扎,大喊救命,最後醒過來,發現自己像捆粽子一樣,從頭到腳都被繩索綁得緊緊的。
「那晚的話都是騙我的?」
秦王政解決掉呂不韋這個心腹之患,開始時感到輕鬆多了,但沒過多久就發現到,免去他的相國職位,並不能根除問題。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呂不韋更像一棵大榕樹,儘管你將它移動了位置,但只要它密佈在地上和地下的根沒除去,它仍然富有活力,它吸盡了地力和養料,在它籠罩的範圍內,寸草難長。
趙高此時雖然只居中車府令之職,名義上是掌管官中車馬儀仗,但實際上他掌管了秦王璽符,是秦王政最親信的人。自從成蟜自殺,秦王政再沒有人可以吐露心事,而趙高為人拘謹,凡事小心,外表上唯唯諾諾,恭恭敬敬,特別是每次他望著秦王政的眼神,活像一條搖尾乞憐的狗。想其他父親李代桃僵對他們家的恩惠,以及趙高本身悽慘的遭遇,他不禁會對他興起一種憐憫。
他離開南窗,又在室內轉走一會,焦急徬徨,束手無策。要是對別人,他呂不韋可以三步一計,五步一策,但嬴政是他兒子,也是唯一的兒子,無人可以取代。
他不禁又回憶起邯鄲那段日子,呂不韋對他和他們家恩惠和功勞都實在太大,沒有呂不韋,父親和他根本登不上王位。但為了秦國,為了平定天下,這棵吸盡地力的榕樹必須連根拔去。他喃喃自語:「假若他真是我父親,應該知道如何自處,不要逼我再走第二步!」
「娘,冷靜點,」秦王政輕拍著太后的背:「只有孩兒才是你真正的兒子!」
那天,他將蒙武找來,在南書房討論了一個晚上,等蒙武走了以後,他又在燈光下沉思很久,最後親自書寫了一封給呂不韋的信,信中主要的話是——
「今夜的月色好美!」他凝視皎潔明月,由衷地讚歎著。
秦王政轉臉向始終呆立在原處的湘兒、繡兒說:「好好照護太后,若有閃失,你們明白後果!」
「呂不韋,我要滅你九族!」秦王政仍在瘋狂大叫,他特有的似狼似豺的尖銳嗥叫聲,驚動了後宮所有的人。
「這也沒有什麼,」秦王政若無其事地說:「他涉及嫪毐叛逆的事,天下人皆知。」
中隱老人昨天的話如今又在他的耳畔響起:「我對你的問題不想回答,只想告訴你一個故事。
「不要喊他呂相國,我說過現在我們是母子商議家事!」
女人哭倒在地,兩名兵卒上前將她強行拉了出去。
近侍走了以後,他輕舒了一口氣,踱步來到窗前,推開窗戶。只見庭院中月色如霜,他抬起頭一看,竟已是仲秋滿月。他在心裏這樣想:「假若他是我父親,他應該知道如何自處!」
眾人發出一陣哄笑。
第二道詔命是有關呂不韋的——
雍地大鄭宮一間密室裏,嫪毐正在和太后訣別。
「不要臉!」那個大家閨秀紅著臉啐了他一口。
「帶哀家去書房,大王,有點事要相商!」太后眼神中也充滿了堅毅神情。
「是,微臣立刻派人。」趙高立刻想出便殿找人傳詔。
嫪毐含淚跪伏在地,叩頭說道:「太后對我如此恩義,嫪毐粉身碎骨難以報答。」
問答之間,近侍來報,太后鑾駕已進中門,秦王政不得不率蒙武趙高出殿迎接。
他看了看她哀痛欲絕的表情,心裏在想——我這樣年輕,只要有女人,生一百個、生一千個也不是不可能,命都沒有了,還管什麼孩子!但他口中卻說道:「卿卿,孩子是我們的骨肉,我怎麼會捨得?只是事到如今,我不走不行,相信你會善加撫養這兩個無父的孩子!」說完話,他真的還從眼角擠出兩滴眼淚。
「我活著一天,總是嬴政的心腹之患,各國都希望由我聯合它們共同抗秦,假若為形勢所逼,可www•hetubook.com•com能真會形成父子相鬥的局面。」第一個呂不韋說。
然後他向王翦等人低喝一聲:「走!」
「我說什麼你聽到沒有?」
嬴政在步步進逼,先是將他的產業能國有化的都國有化了,不能國有化的都加以重稅,他和他的人負擔不起,只有慢慢脫產。
「那也總比你飲鴆自示軟弱好多了,其實你去趙國息影林下,自由自在,擁美遨遊,和陶朱公一樣有何不可?」第二個呂不韋說。
「怪你?當然怪你!」秦王政停止走動,兩眼怒視著太后:「你也是該死的,為了你自己的情慾,鬧出這麼多這麼大的事來!」
呂不韋坐上監斬台,命人打開囚車,將嫪毐帶上驗明正身。他轉臉看了看坐在正中看臺上的秦王政,看到他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暗暗心驚,他明白,嫪毐的事一辦完,下一個秦王政要對付的就是他。父子相殘,他該怎麼辦?也許嫪毐說得對,他們應當同心合力,協同太后先將嬴政廢掉,但廢掉又要立誰?嫪毐的兒子?不,絕不可能!無論如何嬴政是他的兒子,唯一的兒子,不管嬴政自己或是別人都不承認,但只要他知道就好。
他心想的是——人老了就會變得嘮叨,老天!早一步離開這裏早一點安心。
「你的丈夫呢?他准你來?」嫪毐好奇地問。
沒多一會,女人出來了,嫪毐第一眼看上去有點失望,臉上膚色沒有身上那麼白皙,五官也只普普通通,談不上姿色。可是看到她走路時扭腰擺臀的姿態,他心中那股欲念卻燃燒得更旺,這個女人不但洗澡會跳舞,連走路都是拐誘男人、引發男人情慾的舞姿。
這幾個月搜集到的證據,足夠置呂不韋於死地,他決心除去呂不韋,他恨呂不韋的程度不亞於恨嫪毐。尤其是國內外朝野為呂不韋說情,他在怨恨以外,又多了一層猜忌。
「不,孩子,你不能殺他,就跟你不能殺我一樣。」太后搖著頭微笑。
嫪毐不作回答,他又在他眼中讀出:「今天是我,明天就輪到你!」
「主上在臣已拜別上車時,還交代臣轉告君侯,希望君侯能善以自處。」蒙武從容地說。
「不敢,只是怕叛逆驚動母后。」
聽完王翦的報告後,秦王政失望地站起向太后告辭:「母后,孩兒有所得罪,還望恕罪。」
「毐郎,我對不起你!」她哭著說。
本已驚惶害怕的兩個幼兒,此時放聲大哭,緊緊抱著太后母親大叫:「娘,壞人要抓我們!娘!」
「回稟太后,按律應帶出宮,交宗正代管。」趙高一本正經怪聲怪氣地回答。
接著他將他從咸陽貶到河南封地,現在又將從河南遷到蜀地,下一步呢?
大鼓又擂二通,這表示午時兩刻已到,送行的家屬應立即離場。
「不,孩子,這一切都是我要他做的,」太后柔聲地說:「要怪一切怪我。」
外面湘兒來報,天色不早,長信侯該上路了。
「——」太后一時語塞。
「五馬分屍!嫪毐,車裂死他,叛逆!」群眾又噪叫起來。
今天又是個殺人的大日子,而且要殺的是首惡嫪毐,用的刑法是秦律中最嚴厲的車裂之刑,也就是俗稱的「五馬分屍」。這種車裂又分成兩種,一種是先斬首而後分屍,一種則是活活生裂,後一種是秦國的極刑,很多年難得看到一次。
他南窗佇立,很久都歸納不了思緒。
「我內心承認他是我的兒子,也就夠了。」這個呂不韋說。
不過他也注意到趙高心理上的變態:趙高遇事是唯恐天下不亂。所以他只命他做事、備諮詢,而不賦予任何實權。
最後太后滿滿倒了兩杯酒,拿了一杯給嫪毐說:「臨別心碎,沒有心情設筵給你送行,謹以薄酒一杯為你祝道!」
在呂不韋耳中聽到的和聲是:「叛逆!吾王萬歲!五馬分屍!嫪毐!吾王萬歲!——」
他牽著馬往四處望,遠遠看到樹林外有一家孤伶伶的燈火在閃爍,他想那裏的人家不會多,很合乎這個要求,他想補充點飲水和乾糧,好在夜間趕路,繞過咸陽。
這隻翡翠戒指乃是太后送給他的定情物,據太后說成色質地之好,天下還找不到第二隻,當然他不能告訴這個女人。
「你叫嫪毐嗎?」呂不韋依例問:「還有什麼遺言?」
君主派人責問,乃是大事,弄不好被責的大臣就會自殺謝罪。
「我對呂相國並沒怎樣。」秦王政裝作不解。
只聽水聲暫停,一個清脆的女人聲音說:「是誰?不要過來,我正在洗澡。」
馬蹄印、車轍痕,外加嫪毐身首四肢在沙場上拖出的點點血跡,形成一幅血淋淋的殘慘畫面。
女人又拿出一罐好酒為他斟滿,兩人一邊喝酒吃菜,一邊聊得非常投機。酒為色媒,加上兩人都有意,莫名片妙地由對面而坐變成了並肩疊腿而飲,糊里糊塗地由互相舉杯為敬,變成女人用嘴餵他喝酒。
「太后與大王名雖君臣,實乃母子,母子間的家務事,人臣很難為!」蒙武不慌不忙的說。
「我對他真的沒什麼。」
如今一見這個活鮮鮮野味,不禁食指大動,男性的欲望像火遇上油似的,一發不可收拾。
「不,不能說天下人,只能說是他遍佈天下各階層的惡勢力。為了秦國的利益,我不能再坐視這股勢力強大下去。」
「毐郎,我們雖然沒有夫妻之名,卻有夫妻之實,這是我應該做的。」她將他扶起,又投入他懷裏,雙手圍住他的頸子,仰首叮囑:「財不露白,那些珠寶全都密封在馬鞍裏,馬鞍本身也是黃金打成。」
等送蒙武走了以後,呂不韋又回到書房,真可說是百感交集,眾味雜陳。
「說改即改,寡人現在規定,今後寡人出巡,不必清道,好讓百姓表示一點對寡人的感激之意。」
「卿卿,這次舉事失敗,但不表示我再爬不起來。」嫪毐抱住太后,用衣袖輕輕為她擦去眼淚,心裏卻在想——女人哪有這麼多眼淚?尤其是老女人,哭起來實在令人討厭。
「妾身也是邯鄲人,」女人改以標準的邯鄲口音說話:「我丈夫也是來往秦趙兩地的小商人,在邯鄲和我結識,娶了妾身以後就將我帶回到這裏,算算也好幾年了。」
群眾一陣嘩然。
今後選女人入宮,三年一更替,願留宮中者留,不願留者遣歸,無家可歸者,由公家主婚陪嫁。
在志得意滿的心情下,秦王不禁又回憶起邯鄲,懷念隨著老人在邯鄲所看到的民間疾苦,以及和玉姊攜手同遊的溫馨。
太后又驚又怒,這時她已完全忘了太后的身份,她只是母親,就像一頭不顧一切保護幼獸的母虎,她連哭帶喊地說:「孩子無辜,還我孩子!嬴政,他們是你的兄弟!」
南書房只有太后和秦王政母子兩人。
「奴才遵命!」趙高趁太后在和王翦糾纏時,拔出佩劍一揮,手上幼兒的頭隨即落地,血噴得趙高一臉一身,屍身也丟到地上。
「公而忘私,為天下作表率也是應該的。」太后笑著說。
「該死!嫪毐!該死!叛逆!」群眾的吶喊聲將呂不韋從思潮中驚醒。只見兩名手執大刀的劊子手已將嫪毐押到監斬台前。
他走進屋內,想找主人問話。只見一幢茅屋隔成三間,後面添加了一間廚房,中間堂屋供有祖先牌位,倒也收拾得相當乾淨,他遠處看到的火光,正是祖宗牌位前的油燈。他就近一看,知道了這戶人家姓江,算來也是秦國的國姓,怎麼如今淪落為平民?因為士一廟,大夫三廟,諸侯五廟,天子七廟,祖宗牌位不會供在家裏。
這時近侍飛馬已到,他在馬上喝問:「你是他什麼人?不怕連坐嗎?」
肚子飽了,心一放寬,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以前當浪蕩子時,他常和女人在田間野合,在樹林中睡覺的經驗很多,今天重溫,滋味特別好。好久他都沒有這種人與大自然實際相接,青草芳香就在鼻前蕩漾的甜美感覺。
嫪毐沒有聽她說話,而是陷入自己的思潮裏。
眾人又是一陣歡呼。
秦國軍隊是天下最強的軍隊,紀律嚴明,驍勇善戰,虎賁軍更是秦軍百中挑一的精兵,乃是秦國人的驕傲,尤其是經過這次嫪毐事件的考驗,不但證明它英勇能戰,而且忠心耿耿值得信賴。
馬行到一處十字路口,天已大亮,他下得馬來,折騰了一夜,人疲乏已極,他得睡一會再決定行止。
「從前齊國一個士人家中患鼠,衣服用具咬壞不說,夜夜跑到他床上打架吵鬧,甚至在他頭上拉尿撒尿,這才是他最受不了的事。有一天他忍無可忍,半夜起來打老鼠,打死了不少,可是最大最兇的一隻老鼠卻逃進洞裏去了。本來,那天晚上,他只要用水灌,或是用煙薰,就一定能將那隻大老鼠逼出來。
「這兩個孩兒,大的哀家已養了四年,你說應該怎麼辦?」太后賭氣地說。
「王翦,是你!」太后笑著說:「先莊襄王常向哀家提起,你是個可造的將才,這次平亂你是嶄露頭角了。」
在由單馬拉著的囚車裏,嫪毐蓬頭垢面,在廷尉的刑求早已將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他兩眼緊閉,似乎神魂早已離開這個世界。
「這不是承認失敗,而是要保全我十多年在秦國所作的經營,也是要我的子子孫孫做天下的共主,想達成這個願望,只有讓我離開這世上,嬴政才能放心地統一天下m.hetubook•com.com!」
秦王政猛然驚覺,暗道慚愧,只想著搜查嫪毐,卻忽略了眼前這兩個餘孽。他轉身向太后問:「這兩個孩兒是什麼人?」
她正是那晚告密得獎金的女人。
「我殺了嫪毐,也絕不能放過呂不韋,身為相國,嫪毐謀反,事前他不聞不問,事後還命咸陽令發偽通行證給他——」
「抱著希望等我回來!」他親吻著太后臉上的淚水,充滿感情地說。但心裏好笑地想——沒有我三十多年,還不是活得好好的?還有湘兒,還有繡兒,還有數不清的女官宮女都可以召來陪你。
王翦和趙高二人應聲而至,兩人先參見太后行禮:「微臣王翦、趙高參見太后!」
嫪毐沒有理他們,仍然兩眼登著呂不韋,兩腿站得更為挺直。劊子手想再踢,呂不韋喝住:「算了,準備行刑!」
秦王剛走出便殿,又聽到太后的哭號,那不像人的聲音,像是失去幼獸母狼的哀嗥。
她微笑著等待。
秦王政更為驚異,想不到平日驕傲自恃的太后,竟能如此開門見山自認求情。他有點想笑,但看到太后母獅般威猛的神情,似乎是隨時都會撲上噬人的樣子,他笑不出來。
「要是小姐能對人稍假顏色,別說五馬分屍,就六馬七馬,小人也是心甘情願的!」那個年輕男子涎著臉皮說。
在他詔命公佈後的一個月裏,咸陽城似乎變成了呂不韋城,從早到晚,無論是富貴人家,茶樓酒肆,或是街巷市井,上自君侯大臣,下至販夫走卒,口中談論的都是呂不韋,設宴送行的、贈送紀念物歌功頌德的,更是無日不有。
秦王政下令殿前郎中侍衛,任何人不准接近南書房三十丈以內,違者死!
突然,人叢中跑出一個帶著祭籃的女人,哭著跪倒在嫪毐前面。
「萬歲!吾王萬歲!」人群歡呼。
「毐郎,你逃不掉的,嬴政懸賞,生得你者錢百萬,殺者五十萬,全國軍民都在追捕你,你想逃到趙國要經過多少關卡和危險。」
君何功於秦?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君何親於秦?號稱仲父。其與家屬徙處蜀!
好了!現在他這個做父親的節節退讓,做兒子的卻步步進逼,看情形是要置他於死地。他應該採取什麼對策呢?
「可是你和嫪毐聯合起來這樣做了!」秦王政再也壓制不下心中的怒氣:「要不是我運氣好,恰好遇到王翦這員智勇雙全的猛將,幾個月前在刑場受車裂的是我,觀刑台上坐的會是嫪毐和你!」
他想地圖上的附註,要他夜出晝伏,盡量找三家村的偏僻人家買水買乾糧,因為這些地方的人大都與外界隔絕,根本不知外事。
嫪毐幾年來都是太后的禁臠,不許他碰任何女人,連湘兒繡兒和他們四人連床嬉戲時,他也只有動動手的份,其他的女人更不必說了。周圍那多美麗性感的女人,他只能供供眼皮,看得到而吃不到。
看過地圖,他心安不少,喝了點水,吃了點乾糧,仰躺著欣賞一會藍天白雲,想了片刻太后對他的種種好處。他感覺奇怪,為什麼這個老女人(他在內心中總是如此稱呼太后)對他這樣好,他卻一點也沒真正喜歡過她?
「遵命!」李斯隨即下車,向後車的郎中令宣達了秦王的旨意。
同時,按秦律,嫪毐乃呂不韋所引進保介,嫪毐犯罪,他當連坐。
這就是呂不韋所說他的賊性難改,偷看民婦洗澡,乃是他年少時最愛的嗜好,這幾年已沒有這個必要,也等於是說沒有這個機會,如今在逃亡中,遇到這種機會,他忘掉身處危境,竟又賊性大發。
這裏山邊只有一戶人家,最近的鄰居都在五十丈外,他上前敲門,沒有人應,木門卻是虛掩著的。有燈火,門虛掩,表示主人必在近處。他在院子裏找到水缸和桶,他先打桶水讓馬喝,並將黑馬繫好。
但就在太后要出門的剎那間,他突然冷靜下來,恭敬地向太后行禮:「太后,兒臣不送了,兒臣永遠不要再見到你,除非是在黃泉之下!」
更使秦王政不安的,乃是呂不韋在秦國和國外的潛在勢力,在這次就國時充分展示出來。
在這段時間裏,秦王母子二人有話沒話地閒聊,趙高則臉色陰沉地侍立在秦王政後面。
在咸陽的大臣遇有重大問題和疑難雜症,也會和呂不韋書面往來商議,甚至是遠到河南移樽就教。
秦王政越說越氣,站起來在書房裏不停地來回走動,就像一頭發狂的獅子。
另外還有一張羊皮地形圖,精確地繪出咸陽至邯鄲的路線,分成官道和山間捷徑,各處關卡也都明白列出,顯然是專家的手筆,圖上並有一條路線,標明如何利用山徑繞過關卡,通過函谷關山區,到達洛陽。屆時他就像鳥飛出鳥籠,可以自由在天空上翱翔。
「王將軍,你部署兵卒,搜遍大鄭宮,一草一木都不得放過,寡人已得到太后的准許。」秦王政轉臉看看太后,看不到一點慌張神色,他在心中暗喊不妙,看情形今天會像老人所說的,大老鼠已打通別道逃掉了。
郎中令立即轉告虎賁軍都尉王翦,王翦也隨即命清道虎賁軍命令街道兩旁店舖開門,准許民眾瞻仰秦王龍顏。
「除了丈夫去邯鄲那句話之外,其他每句話都是真的。」
秦王政觸及她眼中這股神情,全身為之一震,明白今天的事不會輕易解決。
「這樣說,你是承認失敗了?」第二個呂不韋說。
「你還要說謊,你現在網都已張好了,正等著他進來後就收網,你當我什麼都不知道。」
車隊前後都有數百名虎賁軍護衛和開道,五部式樣相同的轀輬車全由四騎馬拉著,一般人都不會知道秦王是在哪部車裏,連近侍也是要等秦王指定車子出發的順序,才知道秦王是在哪部車裏。四部隨行副車則坐著郎中令和其他近臣。
群眾的兩種吶喊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吾王?哪是叛逆?誰該萬歲?誰該車裂?
過沒幾天,秦王政連下兩道詔命。
「唉,多謝你冒這麼大危險來看我,現在趕快走,免得連累你!」他又閉上眼睛。
秦王政仍然兩眼瞪視著她,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接著他舉啤酒杯,一口乾了下去。
鼓手開始擂第一通鼓,表示午時已到,按秦律,這時是受刑人家屬最後與受刑人訣別的時候,他們有半個時辰作最後交代和食用酒食,並讓家人活祭。
「好,既然你說破了,為娘的也不再有所顧忌。你生為王室的男人,能夠明白身在後宮女子的痛苦嗎?你父親、你祖父,以及天下古今的王侯將相,哪個不是姬妾成群?你們男人當然不會明白女人在這方面的苦悶,我這樣做,在你們男人認為是大逆不道,淫|賤成性,但我自己卻不認為有什麼不對,女人也是人!」太后侃侃而論,淚中還帶著微笑。
「萬歲!吾王萬歲!」有人帶頭喊,幾十萬人隨聲附和。
車外的「萬歲」聲越來越響亮。
也許是他自己的錯,不該在貶謫之餘還不知收斂,但這有什麼辦法?他只是接待來賓!諸侯使者、名士學者、市井游俠找到他這裏來,他無法不招待,否則呂不韋就不成其為呂不韋了。
「叛逆!該死!死有餘辜!」群眾又喊。
「這些百姓多可愛!我應該好好為他們多做點事!」
「母親,我不和你談這些,」秦王政實在聽不下去,中隱老人自命開通,無可無不可,卻也沒教他這方面的知識,他只得轉變話題:「你怎麼做,我無法管,只因為你是我的母親,但你和呂不韋的關係就和嫪毐一樣,就私的方面來說,我不能殺你,也可以殺呂不韋!」
「起來吧!」太后微笑著說。
太后跌坐在地上,兩眼呆望著秦王政,眼神空洞好像不認識他一樣。
「過路的人,想買點水和吃的。」嫪毐回答。
「毐郎,你不要走,大鄭宮這樣大,任何一處地方都可以藏得下你,你到底在聽我說話沒有?」
「王兒難得到大鄭宮,今天一來就帶了如此大隊人馬,有什麼事嗎?咸陽之亂是否已完全平定?」太后神情鎮定,若無其事。
秦王政看看趙高,意思是問有什麼辦法。
「啟奏大王,這項清道律例乃是怕宵小及不良份子闖道,但大王一心一意想和百姓接觸,可經律制會議討論後改訂。」參乘的長吏李斯說。
呂不韋還在讀著嫪毐的眼神:「這次是我,下次是你!」
走向場中央的嫪毐,突然又轉頭看了他一眼,臉上的神情不是怨恨,卻是憐憫,他彷彿又在他臉上讀出:「今天是我,明天是你!」
呂不韋在燈下看完了秦王的信,抬頭對坐在西邊客位的蒙武說:「主上命我和家屬遷蜀,是否有限期?」
不過,他現在不願動聲色,先處理掉嫪毐再說。
相國呂不韋舉人不當,按律當連坐,姑念對國功大,著予免去相位,出就河南封地。
太后佇立原地,直到看不見馬的黑影,仍捨不得離去。
決心已下,沒有矛盾,他反而平靜下來,一心一意計劃如何在最小的傷害下,根除掉呂不韋在秦國的勢力。
「我要回雍地去了!」太后柔聲地說,她也明白這是她離開的最好時刻。
他是他的父親,何必要與他相爭,父子相爭,退讓的應該是父親,因為父親只有過去和有限的現在,而兒子卻有著無窮無盡的未來!
秦王政也跟著站了起來,可是兩眼發直,跡近瘋狂,他雙手舉起几案舞動,將室內竹簡書籍紛紛掃落地上,玉石擺設全都打得粉碎,他口中不斷地喊著:
秦王政有種興奮後的空虛。
他也注意到趙高微露的失望表www.hetubook.com•com情。
「父是父,子是子,乃是不同的個體,何況嬴政無論在名義上,在他的內心,都不承認你是他的父親。」那個呂不韋說。
「卿卿,我知道了!」他柔情密意地親吻著她。心裏卻在想——那點東西算得了什麼?難道只有你和呂不韋才知道狡兔三窟?在趙國和齊國我所置的產業和事業,和陶朱公比起來也不稍讓。
接著鼓擂三通,車刑官飛馬來到監斬台前稟報:「時刻已到!」
呂不韋和他的利益團體吸盡了秦國的國力和資源,每逢出兵或國家有重大開支,國庫還得向他和他的利益團體設法調借,換句話說,呂不韋仍控制著秦國的財經動脈。
「讓我送你一程!」太后將他扶起,感動地說:「毐郎,你哭了。」
兩旁的劊子手用腳踢嫪毐膝蓋後方,一面罵道:「死囊囚,跪下答話!」
「也罷,待有便寡人當面問他。」秦王政表現得從善如流。
太后滿臉淚痕躺在嫪毐懷裏,不斷親吻著他英俊的臉。
但是,今天將街道兩邊擁塞得水洩不通,以及站在高樓頂上及大樹上的人群,他們想看的是嫪毐。
「呂不韋對你不壞,先王一再想廢你立成蟜,是他一直在堅持;你親政以後,不顧體制,不斷給他打擊,他從來沒反擊過。你應該知道,當時我要是和他聯合起來廢你,易如反掌!」
宮中姬妾依周制排定值宿表,按王后、夫人、姬妾次序遞減值宿日子,非必要不得改變日期。此詔訂為王室規例,後代子孫應世代遵守。
廷尉反覆追究治理,此案株連者達四千家。凡是和上述人員有親戚關係或近日有應酬饋贈來往的,全部奪官去爵,貶居蜀中。
「俗話說,虎毒不食兒,但母親,你竟忍心會同嫪毐來算計我!」
「王子犯法,與民同罪。」這是秦國立法的根本,也是為什麼秦國短期內能如此強大的基礎。他就讓嫪毐躲在太后那裏逍遙,他將如何面對百姓,今後如何要求百官嚴格執法?
「謝母后。」秦王在一旁侍坐。
依嫪毐的經驗,有著這種聲音的女人,不管是否好看,全都是淫|盪成性,對男人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但這一切如今都已成為過眼雲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加上天氣劇變,十月天氣,沙漠方面的西北風提早吹來,竟是天寒地凍,街頭出現凍死的餓莩。
呂不韋起程的那一天,送行車隊長十多里,祖道的几案從東門一直排到十里長亭,送別宴畢,還有人送過渭水的。
「孩子,真人面前不要說假話,嫪毐這多年來侍候哀家,日夜都在我身邊,這是全國乃至天下人皆知的事,如今他卻已不在此地,你怎麼搜都可以。」太后冷靜地說。
呂不韋起立,在室內踱著步沉思,突然轉過頭來又問:「臨行主上還有別的話沒有?」
「這麼俊俏、聲勢顯赫的人,臨死前都沒有一個人來祖道送行,真是可憐!」一個年輕的婦人說。
「登徒子,色鬼!」那位大家閨秀罵。
「王將軍,」秦王政在上車時命王翦說:「此宮人員不准進出,包括太后在內!」
秦王政十年三月。
「謝先王和太后賞識!」王翦跪地拱手行軍禮。
「呂不韋,我要滅你九族!用七匹馬分你的屍!」
太后緊依在嫪毐懷裏,慢慢一步一步探索著走,盡情享受這片刻的溫存,雖然周遭黑暗有如鬼域,在她的感覺卻比天堂還要溫馨。
嫪毐的感覺和她完全相反,只覺地道漫長,好像永遠走不完似的,他只盼望趕快走出地道,呼吸一口新鮮空氣,若有幸能通過層層關卡回到邯鄲,那才是幸福的開始。
但在秦王政眼中,太后的微笑帶著無限淒楚。他再次在心裏告訴自己:「絕對不能軟弱!」
「說得容易,嬴政會放過我嗎?我清楚他的個性,他會向各國君主要人,我逃到哪裏,他就會要到哪裏,那時會逼得我帶領各國和他相抗,父子相鬥的局面不得不形成。」第一個他說。
秦王政踏進佈置雅緻精巧的便殿,只見太后盛裝朝服端坐中央几案前,後方左右侍立著湘兒繡兒,懷裏卻抱著兩個粉雕玉琢似的孩兒,他們瞪著眼睛,驚惶地看著單身進殿的秦王政。
不但睡著,而且還做了很多夢:一會夢到在天上飛;一會又夢到自己到達了邯鄲,變成類似呂不韋和陶朱公的人物,掌握了趙國和齊國的經濟大權;一下夢到自己又回到太后身邊,說是秦王已赦免了他,只要他今後忠心,既往不咎,他又得到過去的一切;一下卻夢到身在刑場,刀砍下來,頭落地,卻不怎麼痛。
湘兒手執燈籠在前帶路,太后居中,嫪毐緊扶著她。黝黑的密道曲折而漫長,時間久了未用,裏面充滿了令人窒息的霉氣。在他們經過時,頭上有成群的蝙蝠飛起,尖叫聲此起彼落,腳下無數蜥蜴類小爬蟲紛紛逃避,發出索索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頭啟發麻。湘兒也時時發出驚嚇的輕聲尖叫。
秦王政親率人馬來到大鄭宮,目的是要搜查嫪毐的下落,他和很多人一樣,相信除了大鄭宮以外,任何地方都不能讓嫪毐藏這樣久。
太后這時反而不寒而慄,淚如雨下,她顫聲喊道:「孩子,我的兒子!」
五部不同顏色的單人馬車,由五匹與車同色的馬拉著,分五個方向排列。車馬的顏色分別是紅、黃、白、黑和黑白相間,象徵著金、木、水、火、土五行(刑)。
他再裝著以袖擦淚,將臉擦得彷彿是滿臉淚痕。
「不了,王命在身,主上也一再交代送到信,得到回信即回,臣想在明天就起程返回咸陽。」
「湘兒,繡兒,快上來搶孩子!」太后此時為了搶趙高手上的幼子,已拉扯得鬢髮零亂,衣衫不整。
正在他遲疑是否要再等,忽聽得後面廚房裏有水聲。
秦王軍隊所到處,民眾紛紛下跪,高呼萬歲,其實他們根本見不到秦王的臉,甚至連他坐在哪部車上都不知道。
「喊他——」太后強忍住下面幾個字,改口說:「喊他呂不韋,這樣才像談家事!」
「他是閹者,哪來的妻子!」另一個少女掩著嘴小聲說。
太后厲聲打斷他的話說:「嬴政,今天我們要以母子的身份討論點家事,不要稱我太后!」
「這樣我就不敢留蒙大人了,」呂不韋笑著說:「今日已晚,待我修好回秦,明日在長亭設宴為蒙大人送行。」
他怕看得太久,為那女人發覺惹出麻煩,又輕手輕腳地回到堂屋坐下等著。
劊子手一左一右攙扶嫪毐走,嫪毐搖動身子,擺脫他們,昔日邯鄲惡少的豪氣又再恢復。
「我沒有丈夫,他在一年前就死了。」
兩名劊子手將嫪毐囚衣脫去,只留下一條內褲,四周觀眾群中響起一片讚歎,中間夾雜著許多尖銳的女聲,他們是在讚歎嫪毐發育完美的男性胴體。
他哼了一聲,又趕快飛馬回報秦王政。
但秦王政沒有理她,推窗而立,面向窗外,陷入沉思。
「不瞞張大哥說,我家原來就是在邯鄲開客棧的,十歲跟著父親學,十二歲就獨當一面做大廚子。」女人媚笑著說,張先生也改口成了張大哥。
「你是邯鄲人?」女人驚喜地問,拒絕了他的金子。
坐在五部車上的御者揚鞭抽馬臀,口中嗚嗚而呼,五匹馬人立而嘶,接著分成五個方向狂奔。
「就拿二十萬出來給大家分,不過還要勞動各位將他送到咸陽去。」她興奮地搔首弄姿,嫪毐看清自己的翡翠戒指已經到了她手上。
「為什麼?」
王翦命幾名虎賁軍進殿收拾屍體,太后又站起來撲向兩子屍體,沉聲說道:「放在原地,哀家自己會處理!」
「我是為呂不韋說情來的。」太后說。
第二個呂不韋不再說話了。
秦王政的車隊來了。
在文化中心方面更不必說了,呂不韋免去相國,閒暇時間更多,他召集門客吟詩著作,齊議時事,儼然成了清流首腦。
「唉,男兒本應志在天下,我無法阻止你,但真的捨不得!」太后是真的哭了起來。
他的四周圍滿了人,這荒郊野外,怎麼會一下就冒出這麼多人來?
因此,幾個月來,咸陽城內幾乎是天天都在抓人、審案或是捕捉逃亡者。
「行囊都準備好了,在密道的出口處有匹駿馬在等著,行囊裏有足夠的金玉珠寶,不但足夠你到邯鄲,還夠你在趙國結交朝野,雖不能再像今天這樣裂土封侯,至少還可圖再起。」
聽了蒙武這句話,他心頭一凜——善以自處,這句話弦外有音,嬴政到底想對他怎麼樣?他沒有再問蒙武,而是坐回到席案前向蒙武說:「蒙大人是否能在此多盤桓幾天?」
最後他閉上了眼睛,聽候這些鄉下人的擺佈。
「不知母后駕到,兒臣接駕來遲,還望恕罪。」秦王政跪迎,蒙武趙高跟在後面跪下接駕。
先是五月的嫪毐之亂,咸陽城百姓死傷上萬,房屋半毀,好不容易逐漸平靜恢復原貌,接著又是審查嫪毐反叛案,日夜偵破四處抓人,凡是和嫪毐及叛黨沾上一點關係的,莫不人人自危。而嫪毐得寵多年,又喜歡交遊,靠山又是當今太后和相國呂不韋,與他有拉扯關係的當然不在少數,再加上從犯都是些領軍軍官,長官部屬及家人的關係更是一大片。
「我靠女人起家,也敗在女人手上,這是命該如此,還有什麼話好說!」他也在她耳邊小聲回答。
那天,秦王政早朝聽各大臣奏事已畢,回到內宮,心情特別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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