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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爾哈赤3:蒼鷹之翔

作者:林佩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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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之冬

無聲之冬

先是有老成的嬤嬤們好心好意的來勸告她:
日子就在這樣子度過的——住在外觀美輪美奐的皇宮中,這樣的日子簡直是個天大的諷刺;然而她早已認命了,默默的忍受著這一切,而並不常常為了她自己這畸形的命運而哭泣;甚至,目不識丁的她,從來也沒有想到為自己去向這待她不平、不合理的大明王朝去要回一份人的尊嚴。
但是,這種冷清,她倒也逆來順受了,多年來,她更早已認命了,什麼都不企盼,不希求了——她出生在一個貧寒之家,從小在人口販子的轉賣過程中長大,由於外貌太差,無法賣到青樓,原只準備等她長到七、八歲大的時候賣到富家當婢女的,卻不料,人口販子帶著她來到繁華的京師求售的時候,因緣際會的遇上了出來買粗使宮女的老太監,相中了她一身能「吃苦耐勞」的相貌、性格,買下了她,負責在慈寧宮裏做粗活。
「天哪,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平凡的人遇上了不平凡的際遇,不但「未必是福」,甚且可能是天大的禍事——從那一剎那間起,她就再也無法擁有以往的平靜與安詳了;一顆心除了總是處在憂懼、恐懼、茫然之中,還得孤獨的面對周遭所接二連三的湧上來的無情的打擊。
十月初,奉命征討播州宣票使楊應龍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出發了;而日本方面派來談和的使用小西飛則到達了京師,商議起三國停戰的事,奉命「抗倭援朝」的大軍也就分批的撤回,只留下一萬多人繼續協助朝鮮的防衛,分別駐紮在幾個咽喉要衝地方,以防萬一。
這樣的大批人馬進進出出、來來去去的,弄的大明天下的幾個交通要道每天都是人馬、車輛在川流不息,造成了和圖書一個表面繁華的假象,和實質的因賦稅過重、吏治腐敗而導致了民生困窘、經濟力衰退的實況恰成了一個強烈的對比。
因此,萬曆皇帝越發的無心處理朝政,每天總是一邊享用著福壽膏,一邊和鄭貴妃商量著這些事情,一邊指揮著太監們去辦理;偏偏,他兩人的主意又多,變化又快,常常,原本商量好了的,哪一個地方要種哪一種花,養哪一種鳥,也派了人去辦了;卻是再一陣嘰咕之後,主意改了,於是,再派一個人去傳達更改的命令——這樣,弄得服役的太監們疲於奔命,每天跑來跑去的穿梭著,也同樣的給皇宮裏造成了熱鬧非凡的氣氛。
「萬歲爺既然不想張揚,你自己可就嘴緊點,別把事情跟別人說去——」
而大明皇宮裏的繁華又是另外一種氣氛——由於實質上的女主人鄭貴妃的情緒因為得到了萬曆皇帝的誓書而好轉了,帶頭熱活了起來,皇宮裏便從一入十月就開始籌備、張羅起迎接元旦吉日的一切來;第一件,光是給萬曆皇帝、鄭貴妃和他們的三個孩子裁製新衣就已經花費了大批的銀兩;其次,萬曆皇帝事母至孝,仁聖、慈聖兩位皇太后的衣服首飾也比照置辦——第二件,原本已經金碧輝煌的宮殿也按照萬曆皇帝的意思全部再重新粉刷一次,御花園中的草木樹石,珍奇走獸,該換的該,該添的添;大把大把的銀子也就責由戶部去傷腦筋了。
常常,她含著眼淚喃喃自問:
「世上多的是苦盡甘來的例子——只要有兒子,就有指望!」
她也偷偷的打聽過,沒被立為皇太子的皇子們長大後通常都會被封個「藩王」,有自己的莊園、土地、王府,至少可以https://m.hetubook.com.com在生活上過得衣食無缺的——
啟祥宮裏原本派的太監、宮女就少,再分出了幾個太監陪常洛,啟祥宮裏便越發的沒人了;常常,一整天下來,她連個說話的對象都沒有;常洛不在,她便連午餐都懶得吃,從早到晚,連嘴都不用張一下。
她聽了當然喜在心裏——卻更沒想到,才不過又是幾天光景,這幾個趨炎附勢的人,在窺知了萬曆皇帝和鄭貴妃的種種微妙的心意之後,警覺的自動停住了腳步;而且,常洛一開始出閣講學,從清早一出去,到下午才回來,十幾年來母子相依為命的生活方式改變了;身邊少了常洛,她的日子過得更冷清了。
常洛從小發育不良,體弱多病,她最大的心願就只是他能平平安安的長大,從來也不敢巴望他會被立為皇太子——全國的輿論、滿朝的大臣為了常洛而和萬曆皇帝吵翻天的事,她泰半不知情,只有偶爾從慈聖皇太后那裏聽得一、兩句;慈聖皇太后總是愛憐的摸著常洛瘦小的臉龐,輕輕的嘆著氣說:
一面也會帶著憐憫的眼光安慰她幾句:
啟祥宮裏的一切供應都差,要不是還能博到些慈聖皇太后和王皇后的憐憫,常常送些東西過來,她和在身分上貴為皇長子的常洛還不免要過著飢寒交迫的日子呢!
有了慈聖皇太后的保護,被殺人滅口的危機才算是消失了,她得以平安的生下腹中的胎兒。
她被這話嚇得「哇」的一聲掩面放聲痛哭了起來,哭了好久都沒有停歇;可是,事情又有了柳暗花明、峰迴路轉的變化;當她的肚子一天天的鼓了起來的時候,她終於被叫到慈聖皇太后的跟前,讓皇太后親自問話。
大家告訴她,依和*圖*書本朝的祖制,皇帝如果幸了哪一個宮女,都會有賞賜,並且很快的「進位」;如今,萬曆皇帝不但沒有什麼賞賜給她,還很明顯的想掩蓋這件事;這是反常的,代表著一個不好的前兆。
總是清楚知道自己生得笨,想不通什麼大道理,更不懂命運是什麼;一腳踏進皇宮本是身不由己的事,一路下來都是在按照別人的命令行事,怎麼會錯了呢?
說這話的時候,慈聖皇太后的心中有著極複雜的感受;她自己也是微賤的宮女出身,因緣際會的生下了皇子,這才一步步的爬到了「貴妃」的位子,而且幸運之神降臨在她身上了,因為前面的長、次兩皇子夭折,她所生的兒子即位做了「萬曆皇帝」,她便母以子貴的做了皇太后——從王恭妃身上,她常情不自禁的回憶起自己年輕時候的往事,一個微不足道的宮女、一個不得寵、不受重視的妃嬪,長達好幾年的時間,嘗盡冷靜的滋味——過往的這份心酸,只有當事人自己才體會得特別深刻啊!
再其次,萬曆皇帝預築的陵寢,細部的裝修已經完工了,須得挑選一批上好的古玩珍器送去陳列——儘管不必親自去張羅這些花費的銀兩,卻光是為了「設想」這一切,就已經把萬曆皇帝和鄭貴妃兩個人給忙壞了。
從剛懂事起,她在鏡中所看到的自己就是一副粗俗平庸的樣子,再加上心思拙,便壓根兒也不曾有過「飛上枝頭做鳳凰」的念頭;身分既是個做粗活的宮女,便每天做同樣的工作,換來溫飽,心中倒也踏實,「平凡是福」並不是句假話;可是,就因為萬曆皇帝這麼一個偶發的慾念,把她的一切都整個的攪亂了。
因此,她特別同情王恭妃,安慰之外,還常常和圖書甚至明白的對她說:
卻不料,今年裏,萬曆皇帝突然的降下了這麼一個「殊恩」,讓常洛「出閣講學」;初一接到詔令,她又是茫然又是興奮的呆了好久——皇宮裏多的是趨炎附勢的人,這個時候便有好些人主動來跟她走動了,一面還故做神秘狀的低聲向她耳語:
啟祥宮建築的本身是和其他的幾座像長春宮、咸福宮的建築同等規模的,但也因為這樣,就顯得特別冷清——建築物大,裏面的人身、陳設少、器物破舊,很自然的就會形成一股陰沉衰敗的氣象,更何況還加上了人為的因素。
雖然滿朝的大臣她沒認識半個,他們向萬曆皇帝爭取的過程她既茫無所知,結果當然就更連想都不敢想了;但是,常洛既是個實質的存在,她的心裏就存在著光明和希望——這給她帶來了很大的精神力量。
當然,大明的皇宮既然大得如汪洋如翰海,再怎熱鬧也總會有冷清的地方——王恭妃的居處雖然在名義上是妃嬪所住的「西六宮」之一的啟祥宮,並不是「冷宮」,可是,在實質上,這卻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冷宮。
然而,一個平凡的女人,生下了皇帝的「龍子」,更「未必是福」——從常洛出生的那一剎那起,風波也隨之而生,在長達十幾年的時間裏,無所不在的緊附著常洛——她再也想不到,自己這樣一個平庸粗笨的女人,在這樣的狀況下所生的兒子,竟然會成為大明朝的君臣、宮闈、乃至全國輿論的激烈衝突的焦點——
這一年的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秋光來去如飛,冬天立刻降下人間;一入冬,好些人跟著忙碌了起來。
「可憐的孩子——但願你父皇早日回心轉意!」
因此,她一心的把希望寄託在未來,寄託在常洛和*圖*書長大成人以後。
萬曆皇帝的態度是早就擺明了,他的心裏根本沒有「恭妃王氏」這個人的存在,春風一度不過是欲望的發洩,生下了常洛來,更是個多餘的燙手山芋——而現實勢利的太監、宮女們,心中當然就更沒有「恭妃娘娘」的存在,名義上有個「妃」的身分,實際上,她在皇宮中的地位和待遇,甚且不如一個老宮女。
已近歲末了,然而,年節的歡慶是降臨不到她身上的——在大明皇宮裏,她是個畸零人。
「許是萬歲爺心裏不高興了,嫌你侍候得不好——那你可就得更加小心了,萬歲爺既不想讓人知道這事,說不定索性派人來悄悄的殺了你滅口呢!」
「『出閣講學』的名目,可是『東宮』的成例啊——你生的,到底是『皇長子』呢!」
這些話,對於王恭妃來說,倒也不是毫無作用的——儘管她粗笨而拙於言詞,面對著慈聖皇太后的時候,嘴裏總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似的,低著頭默默的聽著,心裏卻不啻淌過了一道暖流,使她即使處在艱困、惡劣的環境中也沒有完全的絕望。
唯一能做的事便是埋頭做針線,慈聖皇太后和王皇后待她好,她心裏感激,即使沒有能力報答,也常繡些荷包、絹袋送去,表表心意;其次便是常洛的衣服鞋帽,由於供應差,常洛難得有新衣穿,偏又是個成長中的孩子,發育再怎麼差,身量總也逐日有點增長,隔了一年,舊衣嫌小了,她便不厭其煩的拆開來,加上,再縫綴起來——
「這個節骨眼上多忍忍,好日子在後頭呢,總會來的!」
該要等到常洛長大以後,這個時刻才能到來嗎?
再怎麼卑微、任人踐踏的小草也總有迎風抬頭搖曳的時刻,自己卻怎麼也等不到這種時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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