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雙雄再會
眼見眾人就要步出大門,突然想起一事,叫道:「大夥兒聽了,這事尚未談妥之前,任何人不得走漏風聲!鎮遠諸將今日起緊閉營門,不得外出。這鎮上若是有了風聲,所有的推官屬史,統統脫不了干係,明白麼?」
何斌也笑道:「志華這話沒錯,舉凡大事小務,都是與我們商量了來,就算有什麼舉措獨斷專行,那也是他眼光高過我們,咱們可都是心悅誠服的。」
因何府與官衙相距不遠,三人便徒步而行,一來等桃園的鎮遠諸將也需時間,二來正好散步消食,何斌見張偉在前面負手而行,施施然頗是悠然自得,便向施琅笑道:
張偉卻道:「這可未必,你看這次攻方採取的新陣法如何?」
待三人到了衙署,已有數十名平時辦事得力,在張何二人面前頗說的上話的佐雜人員站在衙門外等候,那臺北巡捕營得了消息,正由統領高傑帶著人淨街,驅趕衙門外的閒雜人等,張偉見高傑拿胸作勢的指揮,便向他喝道:
張偉腦中急轉,猛然想道:「對了!定是崇禎帝派了熊文燦來福建招安於他了。」
幾個見他有些意興蕭索,卻也不好勸慰,崇禎現下初臨帝位,諸般舉措深得民心,各人均道他是中興聖主,臺北各人現下有機會被朝廷認可,每人心裡均如揣了火盆似的熱火,又怎會明白所謂中興連曇花一現的機會都沒有,短短幾年過後,天下大局便會糜爛的不成模樣。只是現下除了張偉,其餘諸人都不知道罷了。
想來想去,只得先向鄭芝龍笑道:「大哥,現下先喝酒,待小弟與島上諸人合計一下,再給你回信,可成?」
何張兩人連連拱手,道幾聲:「過獎,過獎……」一行人各自上了馬車,向鎮北鎮上的何斌府中馳去。
「爺既然點了名,那全斌就先說說。依全斌看來,這招安招不得!」
因風雨大作,那馬車一路急行,不消一會工夫便到了鎮北軍營營門之外,張偉推開車窗,見營門緊閉,營外半個軍人影子也無,笑道:「周全斌他們差事辦得不錯,剛剛回來便立時閉了營門,很好。」
何府花園是何斌令人去江南蘇州仿製了諸多精緻園林的圖樣,又尋訪了上好工匠花費鉅資建造而成,每一磚一石,一草一木,無一不是精心安排,這花廳正是安排在花園小湖湖心,一行人經由曲曲折折的迴廊木橋,方才到得廳內坐定。
那幾個小兵見這些大將各自站在雨地裡,全身皆淋得濕透,又見張偉施琅就在那雨地裡向營內走來,一個個嚇得魂飛魄散,手中捧著油衣沒命般飛奔而來,有一小兵心慌,雨天地滑,靠近張偉時卻不慎滑了一跤,張偉原本就已渾身濕透,又被那小兵一濺,那星星點點的泥汁飛濺上身,臉上頭上皆是泥汙。那小兵嚇得跪倒在地,連稱道:「小的弄髒了爺的衣服,死罪,死罪。」
說完「哈哈」笑上幾聲,領頭快步向白虎節堂而去。
「不去了,徒生尷尬罷了。他原本也是個人物,現下招了安,以後上司面前站班,口稱標下,捧著手本覲見長官,誠惶誠恐,低頭下跪,什麼意思!」
待張偉等人飲茶閒聊之際,周全斌與鎮遠軍諸衛副統領以上諸將皆匆匆趕來,坐定之後,張偉正待開始,轉念一想,向何斌笑道:「此次要把陳永華請來!」
當下也不說什麼,只笑道:「我張偉現下雖做出一些事業來,到底也曾是鄭大哥你的下屬,咱哥倆何必說這些,白白的傷了和氣!」
鄭芝龍見張偉醉倒,何斌施琅也陶然有醉意,便向何斌道了擾,自去客房休息去了。
「很好,咱們這便去節堂,我有事要同你們說。」
「全斌以為,這臺灣原本是化外之地,朝廷歷來不曾在此設官置府,現下咱們在此發展的好生興旺,朝廷便眼紅覬覦,若是招安,朝廷讓咱們交賦稅,咱們是交還是不交?朝廷收編鎮遠軍幫他們打仗,咱們是打還是不打?鎮遠軍的軍費,朝廷定然不會供給,收編了咱們,拿咱們的錢,用咱們的兵,至多給咱們一些官職,便將這些好處全然拿了過去?自全斌以下,這鎮遠全軍定然不服!」
說完眾人不再談及正事,只以飲酒為樂,只是張偉心中有事,又喝了不一會便玉山傾頹,不省人事了……
周全斌見張偉仍不肯披上油衣,急道:「爺,您快把油衣披上,這要是著了涼,染上傷寒,那可不得了!」
「尊侯,我敢說志華心裡已是有底了,適才他裝醉時,只怕已將對策想好,現下召人前來會議,不過是裝裝樣子,你若不信,一會兒便知道了。」
何斌不待張偉答話,便向鄭芝龍道:「咱們臺北不需騎馬,官道上有的是馬車,給幾個銅子就能跑遍臺北啦。」又道:「不過鄭老大不需要做這種老百姓的馬車,我的馬車便可以坐下五六人,鄭老大和鴻奎鄭彩坐我的車,其餘的伴當便坐馬車去吧?」
施琅這幾月一直奔波海上,原本就和-圖-書苦黃乾瘦的臉越發顯得老態,三人中他最年輕,論起相貌只怕是以他最老,聽得何斌如此說法,也只是淡然一笑,道:「志華兄遇到大事不動聲是有的,若說他現下已拿定了主意,我卻是不信。」略頓一下,又道:「不過大體上如何做,只怕他是差不多想好了,咱們也按自個兒的想法說,拾缺補遺,也是好的。」
「正是。請朝廷依國初奴兒干都司之例,不設職官,設衛所,咱們自請屯田駐守,屏藩大明,不領餉,但也不納賦稅。」
「是!屬下們知錯,日後定不敢再犯。」
施琅、陳永華亦點頭微笑,都道:「若是能談妥,又有了名分,又不受掣肘,善莫大焉。」
高傑原本想在張偉面前做勤勉辦事狀,卻想不到挨了張偉訓斥,又覺得在諸多屬下面前失了面子,雖向張偉擠出笑臉,連聲應諾,肚皮裡卻是十分不快,張偉卻又向他笑道:
張偉聽他說完,忍不住鼓掌笑道:「知我者,復甫兄也!」說完振衣而起,掃視大堂內所有人等,慨然道:「大家的意思我全然明白了。放心,我張偉不是傻子,若是想來臺北摘桃子,那咱們就打他娘的!若是能談得攏,自然也有大家的功名好處,我也不會讓大夥兒沒個出身。現下這事,算是個機遇,如何掌握,我心中已然有了定論,先散了吧。」
見各人聞言詫異,張偉笑道:「此番議事,陳復甫也會說話的。來人,快去官學請陳學正來。」
張偉倒還把持得住,何斌施琅兩人聞言卻猛跳而起,一迭聲問道:「朝廷招安了?給了鄭老大什麼條件?前一陣子那福建巡撫馮一平不是還進剿澎湖麼?怎麼現下又招安了?」
鄭芝龍爽快答道:「這話也對,這麼大的事情你也不好立時便做決定,做哥哥的就在這臺北住上一天,等你的回覆!」
鄭芝龍眼見守方將勝,便向張偉一笑,道:「志華,這下可沒有辦法了吧?」
於是表面上笑容可掬,目送手下的那些屬吏出門,肚子裡卻恨得胃疼,心中又想:「李自成打死不受招安,這可比一般人強得多了。不過老子手下的這些將領,倒也是硬脾氣得多。」
「鄭大哥,小弟能有今日,無非是當日大哥救了性命,後來又給船借錢,讓小弟把生意做了起來……」說到此處,不由得站起身來,向鄭芝龍一揖,只道:「小弟先乾為敬!」
說罷便向張偉笑道:「大地主,快吩咐人牽馬來吧?」
想到此節,各人均大笑道:「陳先生這番話大有道理!什麼狗屁招安,好像咱們真的是反賊一般!」
他此番話一出口,各人均想:「沒錯,這臺北原是無主之地,咱們在此又不是落草為寇,不像那鄭芝龍殺人越貨橫行海上,好像這些年咱們臺北從來沒有和官兵起過衝突,這造反招安一說,又從何說起?」
張偉見他極是驕傲手下的海盜,也不好和他爭拗,在鄭芝龍眼中,海上戰鬥仍是以登船拼鬥為主,需要弄潮和跳船的好手水,也需要能肉搏的好漢,他鄭家兒郎在海上拼鬥多年,若是論此,張偉的艦隊自然不是對手。只可惜,海戰自英國對西班牙無敵艦隊後,登船肉搏的戰法在歐洲已被淘汰,只是鄭芝龍不知而已。
「志華,今日弄這麼大的場面,卻又把我請來作甚,總不至於你叫這麼多人來一起議官學的事吧?」
見何施兩人目瞪口呆,乃又笑道:「放心,我可不是醉糊塗了。只是適才腦子裡有事,不想再敷衍下去,故而裝醉罷了。」
因酒菜已上,何斌便張羅著各人入席,推推讓讓良久,方坐定了席次,各人端起酒杯,先齊飲了四杯,張偉便舉杯道:
陳永華也笑道:「各位稍安……請聽我繼續說。」
諸鄭子弟自也有人安排住處,只餘下張何施三人,何斌見張偉趴倒在桌上,仍是醉態可掬,對施琅笑道:「張志華如此模樣,現下可是十分少見了……」邊說邊令人速上醒酒湯來,正忙亂間,卻見張偉將頭一抬,笑道:「廷斌,背後說人長短,可不是君子所為吧?」
「唔,尊侯是贊同招安的了。」
鄭芝龍笑道:「你看你們,也是做大事的人,怎地如此沉不住氣!你看人家志華,就沒有你們這麼毛躁,怪道他雖是後入夥的人,卻能當你們的首領。」
「喔?為何,說來聽聽?」
何斌聞言大笑,指著張偉道:「志華,虧你想得出來!賄賂巡撫,誇大其辭,令朝廷不想背擔子,自然就遂了你的願!」
鄭鴻奎無奈道:「這次是新換了巡撫,卻比那馮一平懇切得多,允了大哥,一旦招安便可去安海安身,又授了海防游擊一職,部卒船隻都允准大哥保留。這海外貿易,他倒是沒說,不過,官不究便是允了,咱們生意照做,又能做個官兒,回鄉下說起來也是威風得很,我可不能再拉大哥的後腿啦。」
何斌苦笑道:「怎地,你不去見鄭老大了?」
鄭芝龍聞hetubook.com•com言,猛拍額頭,笑道:「適才便是坐馬車來的,卻把這碴給忘了!也罷,我便沾沾廷斌的光,其餘人還是坐馬車去吧。」
張偉喟然一嘆,道:「若是依我自己的意思,斷然不會受朝廷的官位,我來自南洋,祖輩也是趙宋的臣民,與這明帝沒有什麼干係。現下我辛辛苦苦創下基業,卻要對他人拱手稱臣,心下卻是不甘。不過除我之外,大夥兒都是明朝臣子,雖說都是不願在內地捱苦受氣方流落海外,到底也想有一個好下場,我張偉不能攔著大家,也不願攔著大家,只要朝廷不過分,我總歸是隨大家的意思便是了。」
張偉見各人沉默,便將手指向周全斌一點,笑道:「全斌,你最早跟隨於我,總不該有什麼畏懼之處,說吧,今日言者無罪。」
說罷向四周掃了圈,堂上侍立諸人會意,除何施陳三人,其餘各人皆退出堂外,張偉方又道:「廷斌,你與鄭芝龍談妥之後,他必然無法作主。你送他走後,便秘密赴福州,帶一千兩金子,請見熊撫臺,陳說臺北苦衷,把荷蘭人的危脅誇大一些,告訴老熊,近期內咱們就要和荷蘭人開戰,驅走紅毛鬼。勝敗尚且難料,請朝廷派兵援助……還有,就說臺北災民遍野,請朝廷最好能先下撥些農具、種子,都是陛下的子民,斷然不能餓死海外。」
原本他以客卿的身分極易受到各方排斥,不過張偉一向敬重於他。他本身又潔身自愛,平日裡除了在官學教授學子,也甚少摻和雜務,再加上他舉人出身,為人嚴明方正,其父陳鼎也頗受百姓敬重,故而他這番客氣話出來,堂上各人均道:
鄭芝龍聽了此話,便向鄭彩大聲吩咐道:「鄭彩,你聽清楚了,日後你張偉兄弟有什麼貨物,你親自收下,按市面上的行情給價,不得拖欠,也不得壓價,聽清楚了?」
見鎮遠諸將皆神色不滿,施琅只作未見,又道:「若是鄭芝龍封了海上貿易的航線,又禁止內地商行與咱們做生意,再禁止咱們去內地採買物資,雖說咱們可以憑走私衝破封鎖,但鄭芝龍卻是走私的老手,航線、碼頭、內線,他都是一清二楚,若是橫下心來和咱們作對,只怕日後這臺北的發展便困難許多了。故而,我的意思是,不妨先虛與委蛇,認了招安也好。這臺北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是咱們的心血,難道朝廷派個官兒來便能奪了去?」
張偉答道:「適才是故意用整體衝鋒法來看看效果,現下是用前面散線,後面縱隊的辦法,再輔以大規模的集群火炮,用來衝鋒,可以最大規模的發揮火器之效。」
張偉心頭一陣感動,他雖料到何施等人會力主招安,不過親耳聽他們說了出來,卻也是滿肚皮的不舒服,現下施琅如此說,他又是個肚裡不會拐彎的人,說出話來情真意摯,可比空言安慰令他高興得多。
高傑聞言大喜,他幹這巡捕官兒,說起來威風,四鄉百姓見了他腿肚子直抽筋,到底古時不同現代,他這個臺北公安局長在古時只是個佐雜辦事之人,與正規的鎮遠軍將領不能比肩,就連平時裡跟著張偉協理政務的官兒也不如,再加上張偉有意抑他,故而雖是手握實權,見了陳永華這半客卿的官學學正都需點頭哈腰,平時議事,也較少讓他參加,今次張偉親自叫他入內議事,當真是喜從天降,當下將關防細務佈置給屬下得力之人,自個兒樂滋滋跟隨著張偉等人向官衙之內而去。
「倒也不盡然,若是朝廷令大哥你帶人內附,那咱們寧願拼個魚死網破,也絕不能任人擺佈!」
「這臺北究竟是你的基業,我與廷斌兄雖與你情同兄弟,到底是你當家作主,若是你不願意做人臣下,我與廷斌兄仍會與你患難與共。」
見各人面露興奮之色,陳永華笑道:「雖說這臺灣以前未受大明節制,但大夥兒畢竟還是大明的子民,華夏後裔,故而這臺灣也自然就是中國之地。依朝鮮、呂宋之例分茅納貢,估計朝廷肯定不會答應。而且大明向來是有海禁,咱們流落海外,不服王化,雖未反,也可算是反了。但受招安而設官立府,咱們的辛苦又可是白費了,雖說志華兄兵權在手,但朝廷若是派官過來,這臺北百姓到底是受不受朝廷官員的管轄?若是不受,那便是造反,若是受人約束,又恐失民心……」掃了張偉一眼,笑道:「怎麼與朝廷談判,要什麼價碼,就得看咱們志華兄的了。朝廷不過是怕臺北這邊人多生亂,只要志華善加引導消解,只怕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天晦雨豪,很多文人騷客又要起悲秋傷時之感,我卻不同!風大雨急卻好過風和日麗,可令人警醒,令人惕厲,令人奮發,感時傷世,不如奮起邀擊!『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詩人抱負若此,我張偉又豈懼之區區風雨呢?」
張偉聽各人說完,按下手勢,令各人肅靜,笑道:「這https://m.hetubook.com•com算是鎮遠軍的意見?軍內可有反對的?不要怕得罪人,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有甚麼意見但講無妨!」
張偉笑道:「爺身體健壯得很,淋這麼點小雨便躺倒在床上,那日後若是行軍打仗,你周全斌把我的宅子背著上路麼?」
鄭芝龍見張偉施琅皆有不悅之色,忙喝道:「鴻奎,你這張臭嘴!廷斌是好意,咱們領情還來不及,你倒敢嘲笑他。」說完向何斌道:「他便是這張臭嘴,咱們甭理,現下便去你府上,咱們兄弟好久不見,能飲者多飲,不善飲者只盡心便是了。走,咱們現下就動身!」
當下計議已定,何斌自去尋鄭芝龍,施琅原本欲回港口船上,卻被張偉喊住,只道要他陪同一起去鎮遠軍中訓話,安撫軍心,施琅見張偉有些煩憂,便一口應了,隨張偉上了馬車,向那桃園而去。
「這個……」
張偉笑道:「斷然不會不依!今上即位之初便能得數十萬民,上萬衛所軍,哪有不依的道理?」
說罷向張偉笑道:「這臺北別的不說,單說這交通和環境,我鄭芝龍也是走南闖北的人,也只能說這臺北絕對是天下第一!」
一旁馮錫範嗤笑道:「若是如此,他蠢到來送死麼!依我的見識,定是他受了朝廷的指令,來招安咱們。」
見各人都應了,張偉方擺手放他們出門,轉頭向何斌笑道:「開條件的事,以廷斌兄做生意的大才,自然是遊刃有餘了。」
一群人寒暄已定,再看向山谷裡演武的鎮遠諸軍,卻見雙方乒乒乓乓仍是打得熱鬧,兩邊炮彈飛來飛去,周全斌一方已是全軍壓上,劉國軒一方拼命的打炮,那空心炮彈打出的灰粉不住的落在進攻的士兵群裡,受到污染的士兵也不住退下,守方佇列卻因不住後退,躲開了攻方炮擊,故而對方雖是大軍壓上,場面卻是守方看贏得多了。
張偉聞言笑道:「小弟這次可要駁大哥的話,我與何施兩位兄弟可沒有大小之分,大夥兒遇事商量著辦,只是蛇無頭不行,表面上把小弟推出來作主罷了。」
眾人安靜下來,將目光看向陳永華,要聽聽這位大明舉人,還有什麼高明的見解要說。
兩人初時無話,奔行數里出了鎮北鎮外,施琅方向張偉說道:「大哥,你可千萬不要誤會……」
周全斌此番表態,雖說不是與鎮遠諸將商議後而言,倒也完全說中了其餘人等的心思,待他話音一落,由劉國軒、馮錫範等人領頭叫好。
「什麼話。難道我不知道你與廷斌兄麼。你們願意招安也是為大家好,我可沒有那麼小氣。」
「成了,甭不樂意,爺說你也是讓你快進來,議事時你自也需在場,難道當自己不是一號人物麼。」
鄭鴻奎聞言嗤笑道:「廷斌這麼點酒量,可怎麼喝他個痛快?只怕酒未過三巡,你便鑽桌底去了吧?」
劉國軒大叫道:「咱們怕它個鳥,除了鄭芝龍在海上還有些勢力,值得咱們認真應付。就朝廷那些老弱殘兵,敢來臺北,咱們鎮遠軍一個回合便能打敗福建所有的衛所軍!」
「陳先生見識非凡,又是張大哥好友,但講無妨。」
張偉見他隻字不提讓他直接與倭國和東印度群島貿易的事,也只得一笑,答道:「大哥的心意我領了,我現下就有不少貨物是託了內地的商行轉賣,想來也有不少貨物輾轉到了大哥的船上,既然如此,日後有貨直接先和大哥的船隊交易便是了。」
張偉見兩邊各執己見,便左顧看向陳永華,問道:「復甫兄,此事和你有莫大的干係,若是咱們招安成了,我必會向朝廷保舉於你。你原本就有功名在身,此番定能青雲直上……來來來,復甫兄,說說你的見識!」
「我知道你忌憚我,這南洋的生意你不跑了,改和那西班牙人做遠洋的生意……其實不必如此,日後你有什麼棉、絲、瓷器之類,只管賣斷給我,我斷不會讓你在價格上吃虧。」
張偉答道:「馮副統領說得沒錯,我那鄭大哥現下可是閩省的海防游擊,咱們這夥子海盜正該他管。咱們這兩年動靜弄得大了,朝廷那邊已然知道,現下就是這麼兩條,一麼是招安,二麼,我這盟兄定然會倚仗朝廷的力量,來剿滅咱們。大夥兒說說看,咱們該怎麼辦?」
鄭芝龍亦點頭道:「此番的新任福建巡撫熊文燦,雖說是文人,倒也頗有能力,我看,若是咱們不降,遲早他招降了別人來對付咱們,雖說我家大業大,和朝廷作對到底是底氣不足啊!是以我已應了熊方伯,此次是降定啦!」
轉身向營門處送油衣的小兵大喊:「你們要死了,還不快把油衣送上來!」
見各人紛紛起身,除鎮遠諸將外,各人都是神色輕鬆,喜上眉梢,心中暗嘆:「這古人究竟是皇帝最大,吃我的用我的,指著我發財,皇帝一紙詔書來了,便都想著給皇帝賣命了。若是老子直接便說造反到底,只怕這些混蛋表面上不說,肚子裡卻巴不得皇帝派大兵剿hetubook.com.com了老子吧。」
見眾將還要諫勸,擺手道:「不必多說,爺淋淋雨,身上卻很舒適,誰再敢勸,便罰他裸身在這營內跑上幾圈。」
何施兩人自然沒有異議,當下三人便先向那臺北衙門而去,自差人知會所有鎮遠軍將領與同臺北衙門各佐雜官一齊來參加會議。
鄭芝龍又看了一會,見攻方以微少的代價衝入守方陣中,守方一直以方陣迎敵,攻方大隊一到,守方隊形一亂,攻方又以少量的騎兵快速衝到守方炮兵陣中,守方火炮便即宣告無用,攻方炮兵卻已校正了射線,大量炮彈落入守方後陣之中,不一會工夫,守方便宣告失敗。
當下也不說話,只輕輕拍了一下張偉肩頭,與他一碰杯,將酒乾了,說道:「志華吾弟,適才哥哥卻不是發牢騷,此番來臺,卻是要知會兄弟一聲,我鄭一要招安了!」
又向鄭鴻奎道:「上次鄭老大便有意招安,是你挑頭不同意,前一陣子剛打垮了官兵,怎地,這次事怎麼成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麼!若是你這裡沒有什麼起色也罷了,現下你招攬了大批災民,又是設官立府的,前任巡撫早便秘報了皇帝,皇帝硃批,令這熊大人好生處置,哥哥說句實話,做大哥的在熊大人眼裡,只怕還不及你重要呢。」
他直接將議題點出,一時半會卻無人再有什麼話說,此事關係甚大,各人皆怕攬禍上身,誰知道張偉是如何想?
說到此處,見鎮遠諸將皆神色大變,劉國軒性子稍急,已然嚷道:「難不成他要幫朝廷來剿滅我們?」
見各人無有異議,陳永華方道:「其實這招安受撫一說,用在這臺北原本就是不當。想這臺灣自古是無主之地,自宋代有漁民在此歇腳以來,元朝與本朝都未曾在此設官立府。雖說島上大多是中國之人,但朝廷從未將此地納入版圖,也是有的。在皇上和百官眼裡,此地不過是蠻荒無用之地,若不是志華在此地大展拳腳,這幾年來將臺北治理得興旺非凡,只怕朝廷仍是放任不管的。故而,就算是咱們從此要受朝廷管制,那也只是歸附,而非招安。咱們除了做做生意外,請問諸位啥時候扯旗造反了?」
「復甫兄,只管放心,既然讓你過來,總歸不是讓你白跑腿,先坐下,稍安勿躁麼。」說完飲一口茶,清清喉嚨說道:「諸位,今兒叫大夥兒都來,是有一樁關係到全臺北的大事。我張偉以前的老大,有名的海上霸主鄭芝龍鄭老大,今兒坐船到我這臺北來……自然,他不是閒極無聊,來尋我敘舊來了,此番來臺,卻是因為他已決心受朝廷的招安,坐上了福建海防游擊的位子……」
鄭芝龍看著滿湖碧綠的荷葉,嘆道:「廷斌可當真會享受。我得到內地,也得花錢好好整治一下家宅不可。在這海外,雖說是腰纏萬貫,到底是不能在這上面多費心思,現下老婆孩兒一大堆的,就住那麼個小院子,有錢又有什麼趣味呢!」
鄭芝龍聽了喟然不語。
張偉施施然端起一碗酸梅醒酒湯,笑道:「不過若是說一點醉意沒有,那倒也是吹牛了,我也確實是不勝酒力了。」
因施琅不再兼任鎮遠金吾衛統領,張偉提了張鼐為金吾衛統領,這小兵正是金吾衛行軍司馬屬下,平時裡負責些雜務,原本是心靈嘴巧之輩,頗受張鼐喜愛,現下見他捅了這麼大漏子,張鼐怒從心起,怒喝道:「來人,將這死囚拖了下去,重重責打,插箭遊營!」
鄭芝龍聞言仔細看去,沉吟道:「適才攻方約兩千人,排得整整齊齊,現下一齊出動,前面的兩千人卻是散開隊形,將方陣變化為直線狀,後面的四千人仍是以方陣佇列前進……」向張偉笑道:「這樣的陣勢與適才是有些不同,可有什麼長處?」
輕啜兩口,便正容向兩人道:「此番事情不小,我一個不好作主,即便咱們三人也不好就拿主意,我的意思是,現下就召人在臺北衙門召開會議,大夥兒一起議議,你們看如何?」
「依復甫之見,咱們便只是請求內附罷了?」
張偉見不一會工夫諸將全身都已被雨水淋濕,便跳下馬車,整個人落在雨水之中,濺起的水花頓時將他長袍下襬打濕,待周全斌等人到他身邊,他全身也如落湯雞一般,周全斌急道:「爺,您怎麼從車上下來了!若是著了涼,卻是全斌的罪過了。」
何斌一直凝神細聽,待施琅說完,方擊掌讚道:「尊侯的說法正合我意!既然朝廷派了鄭芝龍來招安,若是咱們斷然拒絕,定然會招來種種報復,咱們現下根基不穩,諸多事物還得依靠內地,若是和朝廷翻了臉,只怕也難以維持。是以,我贊同施尊侯的看法,除非朝廷令咱們內遷,不然的話,招安可行!」
「胡說!下雨天滑,他不慎跌了一跤,有什麼錯。責打已然過分,還要插箭遊營,當真是昏聵。對了,前幾次我都忘了和你們說,軍士有什麼錯,只管教訓。輕責訓斥,重責禁閉。輕易不要https://m.hetubook.com.com鞭打,更不准弄什麼插箭遊營!好好的人,你們把箭插在人耳朵上,弄得那般醜態遊行,好人也弄成了兵油子!」
兩人正說話間,卻聽到車頂傳來一陣啪啪聲,推開車窗一看,卻原來天色轉暗,黃豆大的雨點正洋洋灑灑的拋落下來,張偉深吸一口空氣,只覺得潮濕清涼,又有幾粒雨點打在臉上,頓時覺得人精神了許多,便向施琅笑道:
將施琅的手拍上一拍,嘆道:「尊侯吾弟,有這個心就好了。臺北下一步怎麼走,全在我這心裡。放心罷!」
那鄭彩遠遠笑著應了,何斌在一旁喜道:「鄭老大有這份心,咱們日後賣貨可方便了許多。大夥兒甭看了,這演武也差不離了,大夥兒到我府上,咱們喝他個痛快!」
「這臺北是張大哥的心血,朝廷憑什麼拿了去?要想來拿,先得問過咱們鎮遠軍的一萬多將士!」
張偉卻不料鄭芝龍此番來臺卻是勸己歸降,一時間茫然無措,不知如何答話是好,半晌方遲疑道:「大哥,我這邊日子過得舒適,這臺灣原也是化外無主之地,朝廷要我歸降作甚?」
張偉心中思來想去,一時半會竟然沒有頭緒,這歷史上直到康熙年間還有棄臺不顧之說,若不是施琅力爭,只怕清朝已主動放棄這海外孤地,現下明廷居然主動要來招安,可見自己這幾年動靜實在是鬧得大了。
眼見營門緊閉,馬車一時不得進去,只得停靠在外,自有飛騎衛持了張偉權杖前去叫門,不一會工夫,便見周全斌等人冒著豪雨趕來營門,迎接張偉。
施琅在張偉身邊聽到他如此說,心內大急,不住的向張偉使眼色,讓他不可把這些機密告訴鄭芝龍,張偉只作沒有看到,心道:「便告訴了他,他現下也絕不會把這火器之用放在心上,他與我目的不同,可不會花大把的本錢搞這些玩藝。」
「咱們和那些土人蠻夷不同,朝廷可以設土司,設建州衛所,咱們可都是漢人,若是朝廷不依,該當如何?」
說完望向張偉,道:「做哥哥的也不誑你,熊大人聽說你們在這臺灣弄得好生興旺,特地囑我來問你,要什麼條件才肯歸降?」
施琅將嘴一抿,又低頭想了片刻,方正容答道:「若說朝廷水師那邊,全然不足為懼,都是些小船,又全無訓練,憑咱們的四艘戰艦,再加上新造的十艘小炮船,施琅敢說,足以橫行大明內地沿海!甚至沿岸而進,可直攻北京,朝廷必無還手之力。只是鄭芝龍……他手下的數千兒郎都是整年呆在船上的好勇鬥狠之徒,若論起戰力來,施琅不敢擔保臺北水師能戰而勝之……」
想到此節,便向鄭芝龍笑道:「可惜咱們都是海上巨寇,想回內地是不大可能啦。鄭老大若是羨慕廷斌這宅子,只管派人來臺建造,這臺北的基業原是鄭大哥首創,現下小弟雖在此安身,不過鄭老大想來臺居住,小弟是一萬個歡迎!將來有什麼不是,也好就近聽大哥的教誨。」
何張施三人初時還只當鄭芝龍虛應文章,隨口客氣幾句罷了,待聽到後來,各人心內都是大奇,都道:「莫非這人今日吃錯藥了?」
等了半晌,見鎮遠軍無人說話,方笑道:「如此,鎮遠軍這邊是一致反對招安。」又向施琅笑道:「尊侯,你現下不是鎮遠軍的統領,你來說說,你們水師有什麼看法?」
「沒錯,連鄭芝龍手下的海盜都打不過,還敢來臺北尋死麼?」
陳永華旁聽了半晌,心中早有定見,見張偉發話詢問,也不推辭,便朗聲道:「諸位復甫一直不曾襄助志華,此番議事原本不該發話,不過志華一再懇請,復甫只好賟顏多嘴幾句了……」
又稍待盞茶工夫,方見陳永華一臉詫色而來,一進大堂,見數十人端坐其中,見他進來,各人皆以目相視,陳永華向張偉苦笑道:
看到守方部隊亂紛紛如沒頭蒼蠅一般,鄭芝龍皺眉笑道:「這演武看來倒也有趣,只不知道真打起來實效如何……志華,咱們不爭執,今次我來,可不是要與你較量步兵長短的,你也知道,我志不在此,若論起海上戰鬥,只怕你雖買了幾艘戰艦,卻仍不是我鄭家百戰死士的對手。」
「高傑,甭管這些閒事,你堂堂大統領怎地就沒有一個得力手下麼?」
待何斌說完,原本靜觀風色的臺北政務佐輔官員也盡自開口,大半皆贊同何斌施琅所說,亦有寥寥數人贊同鎮遠軍諸人的說辭。
待到了何府,何斌自安排下人整治酒席不提,自己卻領著鄭芝龍一行人到得後院花廳。
何斌笑罵道:「你這人現在怎麼越來越狡猾,連我和尊侯都上了你的當!」
鄭芝龍聽到此處,心下也是稍許感動,心道:「無論如何,這小子總算是不忘舊恩,今番倒是沒有來錯。」
眾將見他如此作風,面面相覷,卻是誰也不敢再勸了,只得快步隨他向前,只盼能早點進入房內。張端卻悄悄叫來幾名小兵,令他們去準備乾衣、火盆、薑茶,然後方隨著張偉向節堂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