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遼東之行
也只過了盞茶工夫,便聽到有人叫道:「殺了咱們的人,抓了左都司他們,便是滿將爺來了,咱們也只是不散。今兒不發餉,不放人,便把咱們盡數殺了吧!」
那袁崇煥見張周二人緊盯著他並不說話,將眉一挑,道:「兩位適才命下人稟報,說是對城內軍嘩有所條陳,不知道有何高見有以教我?」
當下便拱手正容道:「督師大人,解決兵變,首要之事便在這發餉上,只要發了餉則兵變必將消弭於無形……」
袁崇煥喜道:「張將軍,今晚委實開心,現下時辰已晚,咱們弄幾碟小菜,喝上兩杯,今晚就歇息在我的府中,如何?」
「督師大人,我從你來關外便隨著你,修築這寧遠城,打退那努爾哈赤,我從未皺過眉頭,今日你若是命滿將爺殺了我們,我要是眨一眨眼,便不是好漢!只求你照顧我家小!」
「也罷,你快些回營去。」
這人潮來得快,去得卻更猛,不消一會工夫,這數百兵士便走得乾淨。袁崇煥長嘆口氣,知道今晚總算是應付過去。他知道若不是因張偉送金而讓他許諾發糧,只怕今晚必然是血染長街,就是引發全城動亂,亦是可能。想到此節,對張偉大是感激,又擔心張瑞取金遇到意外,忙轉身入內,向張偉問道:
他這麼一勸,身後一同被縛的眾軍官便也上前,一共勸屬下士兵回營,各兵原也是激於義氣,長官因為幫著鬧餉被抓,總不能得了督師發糧的承諾便立刻回營,其實鬧事的心早已鬆懈下來,因見各人的主官苦苦相勸,終於有一士兵開始拔腳回營,有人一帶頭,眾人立時便隨著同走,雖有那猶豫擔心的,卻也只得隨著人流一同去了。
袁崇煥一聽,急忙扭頭一看,卻見那街角處有十數人押著一馬走騾向督師府前而來,仔細一看,打頭的卻不是那張瑞是誰?心中大喜,向張偉道:「此番當真生受將軍了!」
「下官的炮廠卻是為打荷蘭人而建,那荷人盡是堅船利炮,下官若是不仿照他們鑄造大炮,卻如何敵得過?故而下官是當了褲子拼了老命的鑄炮,卻也是鑄的不多,這紅衣大炮,也不過二十餘門。只是我已擊走荷人,臺灣再無戰事,留著這些大炮卻也無用,故而除了留下一半守衛臺灣門戶,其餘皆命人送到遼東,讓大人使用!」
袁崇煥心裡也極是躊躇不安,這些軍官卻與普通軍士不同,若是這般放了,與軍心軍紀大有干礙,若是關住不放,或是解押進京,只怕這些兵士又是不依,思忖了半天,方沉吟道:「你們回去,如何處置你們的上司,待我與諸位總兵商議了,再作打算。」
「你所說的倒是有理。只是我這裡現在庫存如水洗,哪還有銀子去買糧,先生好意提點,可惜我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袁崇煥早已在關遼錦之地尋富商籌餉,只是這十幾萬大軍的用度又豈是邊地商人能湊齊的?無奈之下,便又請旨,暗示皇帝用內帑發軍餉。崇禎帝若是肯拿,別說是幾百萬,便是幾千萬銀亦是可得,李自成攻陷北京之日,皇宮內起出白銀兩千四百萬兩,明朝內廷之富至此。可惜此疏上去,卻是杳無音信,卻原來是大學士周廷儒對崇禎帝言道:
他這番話一出,袁崇煥便知何此眼前這位貌不驚人的青年出手如此豪闊,想那張偉盤據全臺,手下幾萬軍隊都不向朝廷請餉,自身大包大攬養了起來,區區千多兩黃金,卻又值得什麼?只是他白身出遊,棄臺灣於不顧,到底是商人重利,不顧首尾。只是他敬佩自己,又肯出錢解危,不管如何卻是要多謝於他。
說罷將雙手一抱,便向張偉拜將下去。
張偉見他強辭奪理,卻也不敢與他爭論,只得道:「不管如何,朝廷不理會這邊的事,總是有的。」
此時張偉問他,他一時竟然不知如何作答才好,半晌方皺眉道:「國家機密之事,你等庶民不得與聞。」
袁崇煥嘆一口氣,道:「我自從兵部職方司主事和圖書任上到這遼東領兵,這些年來從未遇到這種事情,真是讓將軍笑話了!」
原本以袁崇煥的威望不至於此,但欠餉到了此時,便是岳飛亦難帶兵,到得昨日傍晚,又有數百軍士鬧營,此番不但是軍士鬧騰,便是那下級軍官,亦有參與。袁崇煥極是頭痛,生恐軍嘩演變成兵變,可是他亦無良法,只得將那些鬧事的小軍官盡皆捕了,又撿幾個軍士殺了,是以此時的袁大督師,已然坐在了火山口上。
「軍人鬧事,不過是怕家人老幼挨餓罷了,只要大人湊一筆銀子出來,給諸軍下撥糧食,讓軍士們先拿回去贍養家人,那麼餉銀自然是可以拖上一拖的。更何況大人一向更視軍屯,將來只怕軍糧自給自足,都是有的。現下小小風波,又有何懼呢?」
那滿桂在馬上向袁崇煥躬身一禮,便向馬屁股狠抽一鞭,帶著屬下騎兵們風馳電掣般去了。
此時聽到袁崇煥說道可以下發糧食,滿桂立時在心中長出一口大氣,見各兵還在猶豫,便馳馬向前吼道:「都反了麼?督師大人都說了先發糧,一擔糧總該夠吃上一氣,朝廷又不是說就不發餉了,各人還楞著作甚?還不快點回營!」
袁崇煥聽張偉要獨自捐資以助軍餉,心裡一驚,道:「先生是哪裡來的鉅賈,怎地出手如此豪闊?」
「草民豈敢!所謂辦法,不過是由草民捐資給大人,購買糧草罷了。只是草民身邊帶的不多,或許能解大人燃眉之急,日後所需,還得大人自己設法。」
「督師大人恕罪!下官實是新授大明建武將軍、臺北衛都指揮使,因近來衛所無事,海氛清肅,張偉閒來無事,因一向做著海上貿易的生意,便尋思微服來這遼東,看看能不能從此地販賣些皮貨、人參等土產,再者,也是想領略一下關外風光。張偉是南人,對北國風光卻是仰慕得很。如此白身出遊,置衛所於不顧,又不曾得到朝廷允准,張偉有罪,請督師大人責罰。」
待袁崇煥走到門前鳥銃手身前時,門外已站滿了六七百名兵士。他站在門前,耳邊便聽到外面的鼓噪叫罵之聲,他是駐遼大帥,這些兵士一面是敬他,一面也是不敢,於是滿嘴污言穢語,罵的皆是朝廷,只差沒有罵皇帝的祖宗八代了。
「當年那張巡為唐皇守睢陽,城中軍民先是食糧,後來吃土食草,捕鼠捉雀,到後來殺馬吃人,也是堅守不降,怎地咱們大明的官員和軍人,就不能學學張巡呢?」
袁崇煥倒也乾脆,他雖是文人,卻有一股狠勁,見各人等他說話,他便直筒筒說道:「各人都是來鬧餉的,我現下就給答覆,餉沒有!」
兩人相視一笑,袁崇煥便待讓人整治酒席,卻聽得門外突然有人稟報道:「督師大人,府門有聚集了上百軍士,看來又是要來鬧事了。」
見周全斌默然不語,張偉拍拍他肩,笑道:「全斌,若是咱們的兵欠餉數月,只怕連現在這樣也不如。你聽那門外士兵雖吵鬧不休,卻是無一言辱及督師本人,看樣也沒有拔刀硬衝的打算,這便是袁督師的威望足夠,不然,嘿嘿,你當這些大兵們是什麼善男信女麼!」
張偉見他微怒,便又笑道:「督師大人莫急,在下敢請問,督師大人可有上書朝廷,請盡速發餉?」
張偉此時帶著周全斌等人也已等在門口,他知張瑞機靈醒目,又是帶著黃金而來,必然會加倍小心,此時這督師府門前亂如集市,張瑞想必已找了背靜地方暫避,是以他倒是十分放心。袁崇煥急如星火,張偉倒是慢條斯理的慢慢踱步而來。
他早已命人將一夥作亂軍官押到門前,此時一聲令下,便有眾親兵將五六個五花大綁的軍校推將上來,袁崇煥只認識打頭的左良玉,便向左良玉道:「左千戶,請你勸勸你的屬下,莫要以身試法。」
「我怎能不上書!」
卻又有打頭鬧事的兵士說道:「請問督師大人,昨兒抓了左都司等人,現下既然有糧食www.hetubook.com.com下發,咱們必定不鬧了,懇請督師大人將他們放了,如何?」
見袁崇煥點頭微笑,張偉心裡暗笑,卻又道:「下官不才,手下卻也有過萬精兵,還有艦隊、炮廠,故而下官此次過來遼東,一則是尋思賺錢的事,二則也是想拜見督師大人,願與督師大人相約,將來若是大人北上攻敵,下官必定提兵自海上來援,若是敵人來攻,大人竟力不能支,下官也必當調兵來救,決計不會讓那蠻子得手!」
張偉原也不想來回奔波,聽他邀請,便笑答道:「督師厚愛相邀,敢不從命?」
袁崇煥又急又覺得好笑,便向身邊親兵問道:「外面的都是誰的部下,可叫他們主將過來了?」
袁崇煥生怕張偉不悅,忙向他笑道:「這滿桂是個蒙人,粗魯慣了,有時連我也看不在眼裡,張將軍休要怪罪!」
張偉見他這番模樣,倒是有些傳說中的剛強果斷,見他發問,卻是不敢怠慢,這袁崇煥連毛文龍這樣的統兵大將也是說殺就殺,自己一個小小商人,若不是自稱對兵變有解決之法,哪有機會見到這位高權重的督師大人?若是還敢拖延,只怕督師脾氣一來,立命人將自己拖去斬了,也未可知。
張偉推讓半天不得,無奈只得受了他這一拜。
各兵一聽,便立時頓住腳步,一齊看向袁崇煥,看他如何發作昨日鬧事的軍官。
張偉聽他要為自己討褒獎封賞,急忙向袁崇煥兜頭一揖,拜了三拜,口中連聲道:「下官有罪,請督師大人恕罪!」
見各人仍是不動,又急道:「我料督師大人絕不會為難我們,爾等若是不行,反會害了我們性命,快些回去!」
約莫鬧了小半個時辰,督師府內外都聽到不遠處傳來沉悶的馬蹄聲,府內各人均是精神一振,均道:「滿將爺帶著騎兵過來彈壓了!」,門外亂兵自也猜倒是滿桂帶兵前來,一時間吵鬧的聲音小將下去。
張偉笑道:「下官哪有這般小氣,滿將軍急著回去壓制軍心,也是謹慎從事的美意,督師大人該當褒獎才是。」
張偉雖是身為將軍,衛指揮使,在這遼東卻是沒有一兵半卒,此時聽得那外面吵鬧不休,透過大門門縫只看到外面黑壓壓的披甲執刀的兵士正振臂大嘩,言語間只叫袁督師出門相見,張偉只是與周全斌相對無言,兩人看了半晌,見那袁崇煥一時半會也是無法,周全斌便向張偉道:「怎地這袁大帥帶兵如此不堪,盛名之下,其實難符。」
袁崇煥見他突然下拜,又是連稱「下官」,一時間被他弄得納悶之極,忙問道:「先生這是何意?有甚不便只管向我道來,只要我能幫得上忙,定然不會推脫!」
只聽那張偉又道:「督師大人是帶兵的人,自然知道帶兵打仗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大人以弱旅疲兵抗建州女真十餘萬強兵悍卒,朝廷卻時時掣肘,處處為難。倒不是皇上闇弱,實在是朝中文官不知這邊事的厲害,嘴脣一碰,好像便抵的過百萬大軍。」
「我適才收到一筆捐助,大概夠買上十幾萬擔糧食,所有的關寧兵士,各家最少先分到一擔,待朝廷撥下銀子,自然發關餉。若還是不服,那麼,軍法也是無情!」
袁崇煥聽他越說越慷慨激昂,初時倒是無甚趣味,這般唱高調的人他見得多了,那朝中文官,手不能提四兩,嘴巴卻是經常橫掃千軍,常有新進的言官上書皇帝,言曰提一萬兵,橫掃關外,故而他對這些言辭,倒是早就看得淡了。只是張偉卻與那些文官不同,他隻身創下偌大基業,又曾提兵打敗荷人,袁崇煥在這遼東之地也曾聽起他的事蹟,他原本是廣東人,自然知道海上生涯不易,像張偉這樣成功的海匪大盜,必然有其過人之處,現下聽張偉如此說話,想來此人不是空談誤事的人,便捋鬚微笑,靜待張偉下文。
說罷便急步向督師府大門外行去,邊行邊向身邊的親兵小校打聽門外情形,那府內聽用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親兵也不時來報,不待行到門口,那門外聚集的士兵已有四五百人之多。
卻也怪不得袁崇煥動容,他這寧遠城當年不過十三門紅衣大炮便可轟的努爾哈赤望風而逃,前些年他用「堅城大炮」的方略,與那孫承宗同守遼東,向朝廷拼命要錢,方又多鑄了十來門大炮,分別放置在山海關及錦州城頭,於是這數年來方與後金相安無事。況且自孫元化被貶之後,這關外也缺乏鑄炮人才,鑄炮就是有錢,亦是感覺十分困難,現下張偉一出手便是十門紅衣大炮,這可比明軍的那些什麼佛郎機、虎蹲炮管用得多,他卻如何能不又驚又喜?
袁崇煥急道:「你有什麼辦法?」說罷將身站起,向張偉一揖,沉聲道:「我身受皇恩,自然將身家性命盡皆拋之腦後,這關外軍士卻是要養家餬口,若是先生能為我獻一良策,於國於民,善莫大焉!」
正聽到那親兵報說外面亂兵是滿桂手下,張偉知那滿桂是蒙人,對明朝甚是忠心。袁崇煥被崇禎誘殺後,部下士兵一夜散去近兩萬人,祖大壽帶著本部兵馬退回關外,唯有滿桂臨危受命,帶著部下防守北京,與清兵交戰時力戰受傷而死,他雖不是漢人,卻比大多數漢人更加愛國忠君,只是為人好勇鬥狠,作戰時也只知狂衝猛攻,雖是袁崇煥手下一員猛將,袁崇煥素來高看他一眼,他卻有些恃勇而驕,對袁的命令不大放在眼裡,若不是袁崇煥愛他是個人才,只怕在毛文龍之前,這滿桂的腦袋倒會先被砍將下來。
袁崇煥鐵青著臉,只在大門內左右徘徊,他知道此時出去,便是憑自己的威望亦是彈壓不住,亂兵之中,稍有一點火星便足以引起大亂,他身邊數百名親兵家丁只團團圍住他,只待那滿桂到來。
見各兵仍是不動,他卻早已料到,冷笑道:「我知道你們必然不依,來人,將昨日逮來的作亂軍官帶上來!」
那滿桂原本極是頭疼,這些兵士都是他的手下,若讓他狠心大加殺戮,只怕日後便沒有幾個人願意為他賣命。故而他人雖是早早到了,只是騎著馬在暗處等候動靜,不論如何,若是士兵犯上,袁崇煥有性命之憂,那他也什麼都顧不得了。
「喔?朝廷可是說現在沒錢,可有告之大人,何時關餉?」
「在下是自閩南來,一向在海上貿易,些許幾萬銀子,倒也還不放在眼裡。在下素來仰慕督師以一已之力擊破後金努爾哈赤的大才,又素知督師大人對大明的忠忱之心,對這遼東百姓的愛護周全,草民當真是佩服之至!此番湊巧來到寧遠,卻是有幸能助督師大人一臂之力,實乃草民的造化!」說罷便向張瑞令道:「你現下就帶著督師府的兵士,前往咱們歇腳的客棧,搬運一千五百兩黃金過來。」
當下袁崇煥向張偉笑道:「將軍亦是一地之主,怎地如此兒戲,白身出遊,可知遼東是兵凶戰危之地,若是有了意外,做生意能賺多少,到底也不能和性命比啊!」
張偉笑道:「不需如此。我料那街角的亂兵走完,我的屬下便會出現。想來他早已回來,只是看到這邊混亂,沒敢露面罷了。」
袁崇煥聽他說完,便點頭道:「也好,有勞將軍。」
「可惜死在督師大人刀下,到底不是打女真蠻子,若是給咱們發了餉,咱們安頓好了家人,這便去尋女真蠻子,拼死一個是一個!」
「若是除了你身邊親兵之外,再沒有人聽令呢?」
因見鬧餉的各兵士聽到後又是一臉激憤,眼看著又要鬧將起來,就是滿桂帶過來彈壓的騎兵們也是面露不滿之色,袁崇煥又道:「餉是沒有,朝廷沒錢,讓大家忍忍,大家全是大明子民,朝廷有困難,大家也得體諒不是?這般鬧法,只是親者痛,仇者快!」
張偉到了與他坐了對面,便去眼細細打量,只見這袁崇煥雖是坐著,卻仍是看出身量不高,再看那五官,亦正是南國廣東人的模樣,鼻子不高,兩眼較小,只
和*圖*書是五官搭配得還算協調,倒也不甚難看。他又是科舉讀書人出身,一舉一動透著鬱鬱文氣,倒是看不出眼前這貌不驚人的文人便是打敗努爾哈赤的英雄。
「張將軍,貴屬下取金至今未歸,可需派人去接應一下?」
張偉亦是笑嘻嘻還了一禮,待張瑞趕著走騾進了府院,當眾劈開騾背上的麻包,那金光燦燦的赤金條子滾將下來,袁崇煥懸在半空的心也隨之落將下來,隨手撿起一塊金條,向張偉笑道:「這金銀之物之好,到底還是末節,若是太祖初年定下的軍屯制度完備,養百萬兵不費國家一絲一毫,又何需這些呢,令人可惜可嘆啊!」
見袁崇煥只是微笑,卻不置可否,知道自己此番言辭尚不足以打動此人,便又慨然道:「督師大人,此番親眼見得大人,實在是下官之幸,下官這便修書一封,令臺北炮廠將前陣子鑄的五千斤紅衣大炮,給大人送十門過來!」
他這番話說的雖是有些肉麻,卻當真是張偉的心裡話,對這位抗清英雄,張偉是打心底的佩服,故而那袁崇煥雖是聽多了此類奉承,卻也聽出張偉語出至誠,真摯之極,又見他當即便令人前去搬運黃金,這一千五百兩黃金兌換成白銀,足以購買數十萬擔糧食,當真是救了他的大急,當下心裡極是感動,步到張偉身邊,將張偉的雙手一拉,道:「張先生高義,崇煥無以為報!一會便上書朝廷,褒獎封賞先生!」
袁崇煥不悅道:「我豈能不知這兵變只要發餉便可敉平,先生若是只此等見識,倒不如不要說的好。」
便向袁崇煥笑道:「下官身為臺北衛所指揮使,身受皇上厚愛和百姓擁戴,靜夜長思,惟念我大明國泰民安,四夷賓服,卻是這建州土蠻不服王化,在這關外攻城掠地,屠殺我大明軍民,下官也是漢人,怎能容得這蠻子胡來?」
見袁崇煥不悅,便笑道:「依草民看來,現下這寧遠城內雖然情形不穩,但大人總是能彈壓下去。」
那兵士是個大嗓門,聽聲音是又悲又憤,這般嚷將起來,便聽那門外兵士一起叫道:「沒錯,不關餉是餓死,鬧譁變是砍死,反正也是個死!督師大人,你要是忍心,便把咱們都砍了吧!」
袁崇煥曾親鑄火炮,自然知道鑄炮不易,張偉的話他他自是絲毫不疑,眼前此人雖不是科舉出身,卻是送錢送炮,對自己幫助甚大,一時間袁崇煥心內又酸又熱,只覺得眼前這年輕將軍當真是難得的知交好友,喉頭哽咽,只道:
袁崇煥聞報,沉聲道:「莫慌,調鳥銃守住府門處,聽我的號令,若是有人帶頭生亂,便亂槍齊射,決計不能讓人把事情鬧將起來。」
那左良玉雖只是個小小千戶,年紀亦不到三十,卻是滿臉精幹豪邁之色,聽得督師大人吩咐了,便不顧身上綁著草繩,一步跳到督師府門前臺階上,向外面眾屬下喊道:「各人聽了,我們鬧騰左右不過是為了軍餉,既然督師大人有了辦法,大家便回去。」
袁崇煥顯是聽得出說話人是誰,他原本氣得臉色鐵青,現下聽了這些隨他多年的老兵說話,心裡不忍,神色便和緩下來,負手而行,原本高抬的頭慢慢低垂下來,又踱了幾圈,聽到那滿桂領兵近了,馬蹄聲四散開來,顯是那滿桂已將門前亂兵團團圍住,嘆一口氣,向身邊親兵頭領說道:「無妨了,開門罷。」
「回大帥,小人已經打探過了,外面的兵士大半是滿桂將爺的屬下。適才已派人翻牆去請,這會兒也該來了。」
他一聲令下,便有親兵將督師府的大門推開,只見門外除了原來的亂兵,大路上又有上千騎兵將這些亂兵團團圍住,火把如林,一時間將這督師府附近照射得雪亮。各人見督師府門大開,袁崇煥在親兵簇擁下步出大門,各人都是靜下聲來,等著督師大人發話。
「喔,如何見得?」
張偉聽他言語中有輕視之意,心知明朝文人輕視武夫、商人,自己這兩個身分佔全,又曾是海盜,這督師大人如hetubook•com.com何能看得起?若不是剛剛拿了自己銀子,只怕便要端茶送客,沒準具表向朝廷彈劾,也是有的。
周全斌怒道:「我的兵敢如此鬧,一個個拿住,盡數殺了!」
「嘿,你的兵不敢如此麼?」
那滿桂聞言,向張偉一通打量,半晌方道:「這毛孩子模樣,能居什麼大功了!督師大人,我那營中不穩,我還是早些回去安撫的好,您看如何?」
他這番話倒是說了好些次,初時尚能讓不滿的兵士聽得進去,現在眼瞅著各家都要餓肚,朝廷官員們錦衣玉食,皇帝藩王們享受無度,卻讓這些大兵和家人們「忍忍」,又怎能服眾?任他訓得口乾舌燥,底下軍士卻都是無動於衷,袁崇煥眼見各人都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嘆一口氣,向張偉一看,見張偉微笑點頭,便又大聲道:
張偉微微一笑,道:「草民若是沒有辦法,又豈敢求見督師大人!」
張偉見他神色凝重,知道必是前兩日殺人捕人的事引起的兵亂,此次卻與鬧餉不同,想必是那些軍士為上司和同伴報不平,卻是不好打發的。
他這番話卻正對了皇帝心思,於是隔了數日,袁崇煥接到御筆硃批,卻是令他帶著軍士克服困難,若是餓了,便讓士兵去抓老鼠,捕田雞。
便也站起身來,向袁崇煥道:「督師大人,下官帶的隨身侍衛皆是武藝高強之士,以一可以當十,就讓下官陪著同去,有緩急之處,也可聽候大人的調遣。」
袁崇煥終究是不大放心,到底又派了滿桂的一隊騎兵,沿著張偉所說的客棧方向前去迎接,又見滿桂仍是騎在馬上,便向他道:「滿將軍,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位將軍,此番解決欠餉一事,他居功甚偉。」
說完自己便先坐下,張周二人也便坐下。
他正在嗟嘆,卻聽那張偉大笑道:「大人請看,這卻不是我那屬下押著金子過來了?」
「哦?將軍的炮廠,竟然能鑄出這麼許多紅衣大炮來?」
那些兵士先被袁崇煥許諾打動,又吃這滿桂一吼,各人心中都已懈怠下來,便有那意動的開始挪動腳步,打算回營。
說罷向張偉道:「張將軍稍待,我去去便來。」
「張將軍,如此厚恩大德,我實在是難以為報。將軍有官職在身,自也不需崇煥保舉,無法,請將軍受我一拜!」
又向人令道:「去後院,將柴房內關押的那幾個軍官押過來。」
那遼東的士兵原是悍勇之極,一聽得旨意如此,各人想起自家等著吃喝的家人,哪還能忍耐得住?於是那些士兵三五成群,成日在營中尋將官鼓噪,將軍們卻又有什麼辦法?此時又不是明末大亂,將軍可以在內戰中撈錢的時候,各將軍雖不至吃不上飯,拿錢出來倒貼朝廷的事,卻也是承受不起。
袁崇煥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是好。他十幾天前便上書崇禎,請求盡速發餉。誰料皇帝在這一點上到和他的祖父一個德性,一聽說關遼之地一下子便要幾十萬的餉銀,當真是善財難捨。他此時倒還沒有加派,只是他祖父神宗當年因遼事加派了近五百萬兩白銀的「遼餉」,那皮島毛文龍號稱有二十萬大軍,去年伸手向他要兩百萬的餉銀,後來方知那毛文龍屬下可戰之兵不過三萬餘人,崇禎心裡極怒,卻又不敢向邊將發作,待袁崇煥要餉,他便千方百計拖延。袁崇煥十日前接到硃批,道是國庫如洗,朝廷用度困難,餉銀雖是一定給,但是要袁自己也想想辦法云云。
袁崇煥接到此旨,一時間當真是哭笑不得,他和士兵正是為了皇帝守江山,卻不料皇帝一毛不拔,卻讓為他賣命的人自己想辦法,他是忠臣,自然不能痛罵皇帝,只得在暗中將周廷儒的祖宗問候了個遍。無奈之下,只得宣示皇帝的旨意,命屬下士兵忍耐。
於是事情越鬧越大,前日終於先是有數十軍士自發到袁崇煥府門前鬧餉,袁崇煥先是好言勸說,後來見不是事,終於將鬧得最凶的幾名軍士立斬於督師府門前,那血淋淋的人頭便懸掛在門前旗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