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神
一
「一點也不複雜。」
「晴明啊，你看到櫻花時，都在內心思考這種複雜的道理嗎？」博雅目瞪口呆地問。
「什麼意思？」
「他大概會回說不知道。不過，你不能就此打住。我來寫一封信，如果智德法師拒絕回答，你將我的信遞給他，請他當場唸出來。」
欲飲琵琶馬上催
「因而，笛聲本來只是笛聲而已，但在聽者內心，卻能變化為美，或根本毫無變化。」
「唔，嗯。」
「跟你一起出門呀。」
「看到後，沒什麼感覺嗎？」
「唔。」
「可是，一旦有人看到了那光景，便會萌生咒。」
「你沒看到？」
「博雅，這都是你的功勞。」
「這又怎麼了？」晴明的聲調依然漠然不動。
「花瓣離開樹枝飄落下來的意義，只是飄落了而已。」
兩人面前，有盛酒的酒瓶與兩隻酒杯。酒杯是黑玉製的高腳杯。
「可以是可以，可是，我到那位智德法師那兒做什麼？」
「啊？」
「去智德法師大人告訴你的地方。」
「打個比方說吧，例如，美。」
「喂，晴明，你怎麼了？」博雅問默默無言的晴明。
「多虧hｅtubｏoｋ.coｍ•cｏm你向我提起櫻花的事。」
冷不防，櫻花花瓣飄落。
「……」
「問什麼？」
「喂，晴明，等等，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若針對我來說，答案是有關的話，那針對別人而言，或許無關嗎？」
「去哪裡？」
「然後呢？」
「即使不講出來，只要讓他看信，他也會知道。記住，到了他那兒，絕對不能說出我的名字。」
「三條大路東方住著一位智德法師，你能不能到他那兒去一趟？」
「問什麼？」
「我做了什麼？」
櫻花盛開了。
博雅雖然聽得糊里糊塗，還是點頭答應，搭牛車出門辦事。
「……」
「晴明，我完全聽不懂……」
葡萄美酒夜光杯
「我正在聽！」
正是唐朝詩人王翰所說的夜光杯，從大唐傳過來的酒杯。
只不過是一片花瓣——宛如晴空射下來的陽光逐漸滲入花瓣，使花瓣承受不了陽光的重量而飄落。
「櫻花。」
沒有風。
「別這樣，你聽我說，博雅。」
「什麼感覺？」
「會。」
「然後會怎樣？」
「聽到別人吹的笛聲，你也會感到很https://www.hetubook.com.com美吧？」
「正是這個意思。」
「在那些無以計數的櫻花花瓣中，明明沒有風，卻有一片花瓣飄落，僅僅一片。」
連吹動一片櫻花花瓣的風都沒有。
那是夜光杯。
「問他『鼠牛法師大人現在住在哪裡』。」
「那又怎麼了？」
博雅似乎無法理解晴明所說的話，回問：
「根據佛教說法，凡是存在於這世上的一切，似乎本然便具有『空』這東西。」
「有。」
「博雅，你會吹笛吧？」
「唔，唔，唔。」
「我另外再向你說明，不過，你能不能先幫我一件事？」
兩人觀望著櫻花，漫不經心地舉杯喝酒，在轉頭觀望櫻花。
「什麼意思？」
「什麼事原來如此？」
「說是法師，其實是來自播磨國的陰陽師。三年前才搬來京城住。你現在到他那兒一趟，幫我問一件事。」
「什麼事？」
「我剛剛看到很感人的光景。」
「博雅，我的意思是，若針對你來說，答案是有關。」
然而，晴明依然保持沉默。
「原來如此！」
「什麼事？」晴明的聲音近乎冷漠。
「唔。」
安倍晴明宅邸——源博雅坐在窄廊，與晴明一起觀
httｐs://m•heｔubｏｏk•cｏｍ•ｃｏm看庭院中那株櫻花。
「你看到那片櫻花花瓣飄落，內心感覺很美，或為之動容的話，便表示在你內心已萌生了『美』這個咒。」
喂……博雅正想再度呼喚時，晴明叫出聲：
「是嗎？」
「我雖然說，櫻花只是櫻花而已，可是，其實是我沒領悟到其中真理。」
愈是沉沉低垂的樹枝，愈是密密麻麻地開滿櫻花。
「待會兒就知道了。對了，我忘了說一件事。博雅，你不要向智德法師大人說，是我託你過去問的。」
「哪一點？」
晴明低道，然後似乎在思考什麼，緘口不語。
「博雅，我想說的，正是這點。」
「我看到的正是那光景。再過幾天，櫻花花瓣便會接二連三飄落，到時候，我們根本分不清飄落的到底是哪朵櫻花的哪一片花瓣吧？可是，現在飄落的那片花瓣，也許正是那株櫻花樹於今年春天飄落的第一片花瓣……」
「嗯。」
「博雅，你聽好……」
「明白了。」
「也不是毫無感覺。」
「老實說，昨天開始，我便掛念著某件事，不知道該怎麼辦，一直猶豫不定。現在終於知道該怎麼辦了。」
「說有，的確有關；說沒有，也的確無關。」
「嗯，沒錯。」
www.hetubook.com.com博雅彷彿深怕自己吐出的氣息會令櫻花飄落，壓低聲音開口。
「嗯。」
「就是感覺很美，或很舒服的那種心境。」
「明明沒有風，卻有一片櫻花花瓣飄飄然落下。」
「看到了。」
「總之，我看到了那片花瓣飄落的光景。這不是很感人嗎？」博雅的聲音比方才大了些。
「什麼意思？那花瓣飄落的事，與咒又有什麼關係？」
「某東西存在於某處的意義，必須是『那東西』與『觀望人的心』二者皆存在，『那東西』才會產生其存在的意義。」
聽晴明如此說，博雅還是如墜五里霧中。
「怎麼說呢？舉例來說，大概是如此吧：我感覺，因為那花瓣飄落，而令博雅中了咒術。」
「是嗎？」博雅依然二丈金剛，卻仍點點頭。
「晴明啊，你到底在說什麼？」
「晴明啊……」
「就是那個『色即是空』？」
「美？」
「嗯。」
「光是櫻花開在樹上的話，是不行的。必須讓源博雅看到了，櫻花才會滋生『美』。不過，光是你博雅在這兒的話，也不行。不但要有櫻花存在，也要有源博雅這人存在，且博雅看到櫻花而為之動容時，『美』才會存在於這世上。」
「櫻花？」
「晴明啊，你應該更單純一m.hetubook.com.com點。看到櫻花飄落，內心覺得很美的話，老實坦率地感覺很美不就行了？感覺不可思議的話，便認為不可思議不就行了？」
「因此，博雅，佛教所謂的『空』，正是這個意思。」
「嗯」
「簡單來說，笛聲本身並非一種美。就跟隨處可見的石頭或樹木一樣，都只是一種存在，而所謂美，是聽到笛聲的人於內心所萌生的一種意境。」
「我是說，晴明啊，那邊不是開了很多櫻花嗎？」
「那，是有感覺了？」
「你看到什麼？」
「所以說，美，正是一種咒。」
「這是當然的。」
「……」
「原來是不可思議……」
「總的來說，就是這世上所有一切事物，均藉著『咒』這個人心感應而存在於這世上。」晴明說。
「他大概便會告訴你了。他告訴你之後，你馬上回到這兒來。你回來之前，我會把一切都準備好。」
「但是，聽到同樣笛聲時，有人感覺很美，也有人毫無感覺。」
「難道你看了那光景，內心毫無感覺？」
「原來櫻花就是櫻花。剛剛我們不是在談櫻花嗎？」
「又是咒？我總覺得，每次你提起咒時，只會把事情弄得更複雜而已。」
「準備什麼？」
陽光自青空照射在櫻花上。
「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