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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神傳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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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自古情天多劫難 即今火海獨銷魂

第十回 自古情天多劫難 即今火海獨銷魂

史思溫聳聳肩,不與她辯駁。
宮天撫冰冷的聲音又鑽入他的耳中:「上官蘭現在哪裏?」
史思溫來勢神速,眨眼已追蹤撲到,劍光中但聽虎吼一聲,陰陽童子龔勝左肩鮮血濺射。
史思溫反應極為靈敏,內力潛增,緊抓鞭梢。這刻雖有百來個壯漢拉那鞭子,也不能從他手中拉走。
這邊宮天撫已對朱玲讓步,剛剛停止爭執,忽聽史思溫朗聲道:「宮天撫你有什麼能為要向史某施展,快點動手,否則史某便不再等待了。」
史思溫覺得自己好像在被他審問一般,不由得大怒起來。其實他的怒氣並非完全因此而生,其中一部分是為了朱玲,另一部分卻為了上官蘭。他生澀地應道:「我不知道。你要找她幹什麼?」
他為之大喜,伸手進去抓住一把精鋼扳手,往外一扳。「隆隆隆」響聲不絕,只見那塊堵住去路的鋼板緩緩上升。
宮天撫叫道:「快回來,你找死麼?」
宮天撫不理睬他,回頭向那女郎一笑,道:「怎麼樣?咱們到底找對了吧!」
史思溫容色一整,昂然答道:「正是!」
蹄聲一直跟到,宮天撫朗聲笑道:「這片斜坡佳甚,不過若是以干戈相見,未免有擾山林雅趣耳!」
宮天撫俊面急得紅了,指天誓日道:「我豈會對你藏私?不過一向少弄此曲,所以從來沒有想起,而且以你的功力,還不能吹奏這『五英仙音』之曲呀!」
朱玲的冷汗都流出來,驚極之下,猛然揮劍掃刮,劍風過處,把蟻群掃開,露出一片地面。只因石壁上有無數孔穴,巨蟻源源出來,因此她只好跳到那甬道中心的位置,不住地揮動長劍,用劍風把巨蟻掃開。
猛一睜眼,陽光滿地,樹上鳥語不絕,大道上已有行人。他慢慢起來,走上大道。這時不但身在何方,他不知道,便如今為什麼要沿大路而走,與及今日何日,他也一概不知!
上官蘭第一眼便看見躺在草坡上的史思溫,便疾躍過去,臨到切近,一看史思溫竟然是僵臥在草地上,不由得玉容慘變,驚叫一聲,跪將下去。她伸手摸摸史思溫的脈門,觸手一片冰冷,於是眼前一片天昏地暗,倒將下去,剛好倒在史思溫胸上。要知那上官蘭本是聽到宮天撫的簫聲,故此尋將過來,但不竟發現了史思溫的屍身,情緒激盪之甚,故此昏厥過去。
史思溫本來如在夢中,神情迷惘,但這時倏然一轉身,舉掌封架。宮天撫也停了吹簫,大聲問道:「朱玲你幹什麼?」言中流露不悅之意。
朱玲道:「你知道什麼?別說你微末道行,螢蟲微光,便你師父來此,也未必能抵擋他的玉簫仙音絕技。」
他凝瞧著那顆淚珠,心中默默誦起那首詩來:「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繫在紅羅襦。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裏。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你可看見外面的火海?」宮天撫皺眉問道:「我們這一衝出去,不死也得受傷!」
因此他仍然不睜開眼睛,忽覺一隻柔軟的手摸到他面頰上。他實在忍耐不住,猛可睜開眼睛,目光到處,使他不由得呆住。原來那美麗的上官蘭可不正好站在他面前,玉立無恙。並且還伸出手摸他的面頰。她微笑道:「你為什麼閉上眼睛?」說時,身軀已挨近來。
這兩句話份量甚重,本來史思溫性情忠厚,縱然受點委曲,也不會惡言相向。無奈他如今正是一肚子氣,找不到地方發洩之時,與及神經受刺|激過深,故此態度大大失常。
史思溫甚為聰明謹慎,眼珠一轉,便道:「史某先走一步……」言罷疾步而去,耳聽蹄聲急驟地響起來,緊緊跟隨上來。他頭也不回,直向大路旁一座樹林撲入去,身一入林,立地提醒十二分精神,留神觀察四周,看看有沒有異狀。要是宮天撫在林內另有幫手,他可就不客氣,想法子先行溜之大吉,決不能中了敵人之計,日後尚受敵人笑罵。
只見她咬著嘴唇,含嗔地瞪著宮天撫。宮天撫冷然向她回敬一眼,道:「這有什麼說不得的,橫豎你此入江湖,一定會被武林發現!」
史思溫腦筋一轉,聯想到這位俊美書生,一定是上官蘭丈夫那邊的人,驀然一陣醋意直攻心頭,大聲答道:「不錯,你是她什麼人?」
兩道黃光分射而出,其一勁疾異常,直取史思溫。史思溫揮劍一架,「啪」一聲黃影飛上半空,原來乃是那截釣竿的一半。這是當史思溫追蹤痛擊之時,龔勝雙手持竿,突然一架。史思溫一劍斫在竿上,那竿驀地中斷,史思溫沉腕推劍,刺在龔勝的左肩上。若果那陰陽童子龔勝不是因為屢運混元一炁功,史思溫這一劍雖然沉重如山,足足可以開山裂石。但龔勝以內力運貫竿上抵禦,必不致斷。
那隻螞蟻最少有小指頭那麼大,朱玲平生甚怕蟲蟻,不由得大吃一驚,渾身汗毛直豎,都起了雞皮疙瘩。趕緊一揮腳,把那隻螞蟻甩開。但她隨即驚得面無人色。只因她發覺四方八面都有螞蟻爬來,而且都像剛才那隻一般大小。她恐怖得尖叫一聲,尋死之念,早已丟到爪哇國去。
朱玲跪下去,低頭細看他燒得焦黑了的雙腳,破碎的褲管,在夜風中微微搖晃。她一陣感動,熱淚直灑下來,現在她知道這位風度翩翩的宮天撫,縱然為她捨棄生命,也不會吝惜。以他這麼高傲自負的人,居然也是深情一往,摯愛之極。教她這個浮萍飄絮般的薄命人,焉得不感極而泣。
史思溫道:「教他儘管吹吧,我才不怕哩!」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悄悄流逝,直到日暮崦嵫,天際殘陽幻出綺麗霞彩時,史思溫寥落地走出樹林,向歸途踽踽獨行!他走了大半夜,也不知是疲乏抑是心灰意冷而使他坐倒在樹根,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
史思溫大大愣一下,怔怔地瞧著朱玲,半晌不會作聲。
裏外一有空隙,立地簫聲滿耳,原來是從鋼板內那邊透出來。所吹奏的正是甚耗元氣的「宇內昇平」之調。他飄身下來,只見再過去丈許又有一扇鋼板擋路,把中間這一截封成死窟。當中站著一人,是個少年書生打扮,手中持著一支玉簫,正在吹奏。
宮天撫恍然大悟,便不做聲,兩人只在房中要了些食物充飢,並不出外。一直等到天黑了,朱玲自個兒出去,在鎮上漫步而走。此刻她已作書生裝束,而且還安上了兩撇鬍子,因此掩住了她那美麗得出奇的面龐。這時到處已點著了燈火,但這市鎮雖大,總不比熱鬧的城市,故此街道上仍然十分暗淡。朱玲在街上走動時,竟沒有什麼人向她注意。
俗語道是「水火無情」,饒他宮天撫功力高絕一時,但也架不住烈火焚身。是以在這片刻間,他已奇痛攻心,神智微覺迷惘。
「呀」的一聲,那塊石頭居然應手打開,原來是扇小門。而且這扇門並非石頭,只是油漆得極像石塊的木板。
這首詩乃是唐人張籍所作,用女子口吻道出纏綿哀傷的衷曲,www.hetubook.com.com大意是說你知道我已有了丈夫,但還贈以一雙明珠。我為你這種纏綿的情意而感動,因此繫在紅羅襦上。她又說她的家宅規模宏大,丈夫是在宮中效力。雖然她明知對方的用心,有如日月般光明純潔,可是又曾立誓和丈夫共生共死!因此,她想了又想,終於又把那雙明珠歸還給對方,但已情不自禁,雙淚齊垂,恨只恨為何不在未曾嫁時相逢!
宮天撫頷首道:「此言不為無理,但如在這等清幽雅趣之地,與二三知己,或是指點山嵐,究尋天趣,或品茗拈韻,各呈詩思,豈不比動地殺聲,更要有趣味麼?」
宮天撫不悅道:「誰說要殺他?早先我不是已經聲明過決不取他性命麼?」
史思溫歡呼一聲,情不自禁地把她擁抱在懷中,問道:「怎麼你平安無事?我還以為你已遭了毒手。」
這兩騎可就引得他矍然注視一眼,但他立刻便垂頭不理。
朱玲從攔截史思溫這一點上得知史思溫乃是石軒中的徒弟,不由得芳心大震,那宮天撫何等靈警,早已發覺她神色有異,但不說破,兩人又尋了一日,均無上官蘭的消息,宮天撫說:「我們不妨追上史思溫看看,也許從他那邊得知一點什麼消息也未可料。」
朱玲驚叫一聲,道:「快點弄熄腳上的火呀!」
朱玲被他這一擲,及時提氣輕身,因此直飛出十五六丈之遠。宮天撫一連三個起落,居然趕到她腳下,復又如法炮製,再托住她的雙腳力擲出去。
誰知那美書生一抽之下,居然把絲鞭奪回來。史思溫為之大驚,登時明白對方的功力,竟比自己高出不少。
史思溫氣沖沖想道:「我幾曾怕你留難過?」於是大聲道:「隨便什麼地方,姓史的決不能卻步不前!」
朱玲道:「不成,玄陰教的人十分厲害,蘭兒如落在他們手中,必無倖理,我們快點出去。」
朱玲身形復又下落,宮天撫不管自己下身衣褲是否著火,雙手一托,托住朱玲腳底,然後用力一擲。火海中宛如飛起一頭大鳥,破空而起,又高又遠。正是被宮天撫運全力一擲的朱玲。
朱玲故示從容,淡淡一笑,道:「為什麼不呢?」兩人身形飄飄隱入林中,就在他們身形剛剛隱沒之時,忽然在另一方有一個人從林中躍出來,秀髮飛揚,身材婀娜,正是那上官蘭。
朱玲身在空中,俏眼一掃,尋到一處沒有火的地面,身形下降,單足探地一站,回頭道:「我也許是找死,你可肯來陪我?」
但史思溫這時垂頭喪氣地踽踽而行,毫不理會這突然停止的兩騎。
朱玲奮然道:「我們唯有一法,或可探知蘭兒的下落,便是一徑找尋陰陽童子龔勝,他曾與史思溫交手,大約會知蘭兒下落,甚且蘭兒被他擄去也未可定。」
只見那宮天撫俊目中射出凶光,鼓氣繼續吹簫,一連五聲,一聲比一聲高亢。到最末一響,已尖銳得刺耳無比,周圍發出奇怪的回聲,宛如在四面有一隊龐大無比樂隊,正以最超優的技術,奏出這種古怪的和聲。
那位女郎始終跟在宮天撫後面,並不說話,但那雙眸子卻憂愁地看著史思溫。
朱玲道:「你以前為什麼不教我,啊,這裏好熱!」
忽然發現一丈高之處,有塊方石好像顏色有異。他本深諳這些消息埋伏,以及各種陣圖之術。此刻再不猶疑,躍將上去,伸出左掌貼在壁上,身軀便吸附在上面。在他躍起之時,右手青玉簫已橫銜口中,騰出右手貼在那塊兩尺見方的石頭上,潛運內力,吸緊一拉。
陰陽童子龔勝正是要他如此,他這個人老謀深算,早知除非這樣,決難逃一死之危。事實上史思溫如不改撲那邊,再上來遞出長劍,不消三招,定可把陰陽童子龔勝殺死。老魔頭乘這機會,回身便逃,一頭鑽入密林中,不知去向。
他們一同到湘潭投宿,休息一宿之後。次日,兩人一同外出,打聽上官蘭的消息,朱玲深知玄陰教的各種暗記,故此容容易易便尋到玄陰教的另一巢穴。
宮天撫被她這種異常的行動駭住,忽見她因功力大弱,故此縱不到目的地,半途中向火堆中落下,登時嚇得魂飛魄散,疾躍出去。他的輕功不比等閒,只見一道人影閃處,已趕到朱玲身邊。可是發動稍遲,朱玲雙腳已堪堪沾在火堆上。
宮天撫聽了朱玲之言,心氣略平,因為到底朱玲也沒有完全偏幫著石軒中,這是最要緊的一點。
蹄聲得得,不久那兩騎已到了他面前。馬上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如玉樹臨風,俊美之甚。一身儒冠儒服,襯著那紅唇白齒,益發顯得文采風流。女的鳳目娥眉,臉如白玉,端坐馬上已叫人覺得她美豔無雙,若是一笑,準得傾國傾城!她的鞍邊斜掛著一口長劍,美豔中帶點英氣。
史思溫實在很氣憤,但他又忽然做賊心虛似的,不敢再問人家與上官蘭的關係。
他打個冷戰,忽然覺得萬念俱灰,便想立刻追上那陰陽童子龔勝,和他以死相拚,報仇之後,便正好上崆峒上出家修道。忽然覺得有人走到他面前,一陣香風直送鼻中。
她搖搖頭,史思溫不由得急道:「到底是什麼一回事呢?我們還得立刻趕到天柱峰去呢!」
「你自家出去?」他道:「你可知你自己元氣大耗,連站也站不穩?」
史思溫這時可就明白了,敢情這位無緣無故攔住他的人,乃是師父的對頭。他抽空覷那女郎一眼,只見她面上憂色更重。
於是兩人復向湘潭回路而走,走到日暮時分,只見前面一個相當大的市鎮。兩人走入市鎮,找了一間旅店,要了兩間上房。
走了半里來路,忽見兩騎並轡馳來。
原來剛才朱玲所說的玄陰教口令,並非平常一般玄陰教徒可用,乃是起碼身份是舵主以上的人,方可發出。此所以那個負責聯絡工作的黃勝,立刻恭謹見禮。朱玲道:「你走近來!」黃勝走過去,朱玲頭顱一伸,生似要向他說什麼秘密的話,黃勝的頭也湊來,朱玲突然一伸手。
朱玲微笑一下,道:「沒有什麼!」
要是這樣下去,巨蟻雖多,但卻不致被爬上身來,然而一來她特別怕蟻,尤其怕見到這麼多的巨蟻蠕蠕而動。第二點她注意到頭頂的石上也爬著不少巨蟻,要是越來越多,掉下來時,她可就來不及完全躲開。
朱玲掙脫他的手臂,看他一眼,忽然十分衝動起來,向外面躍出去。
馬上的美書生冷笑一聲,突然一抽鞭子,口中喝道:「撒手!」
「我有一個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你,」朱玲低低道,聲音中露出神秘的味道。
出到外面,一個玄陰教徒正在看守,吃他一掌擊斃,在外面開了鋼門,把屍身推入室中。自己便沿甬道逃了出去。他力挫飛猿羅章之後,忽然聽到一縷簫聲,從莊內發出,登時大喜過望,立刻吹簫相應。
宮天撫心下著忙,道:「這是上古帝嚳所作的神曲,原本是調和五聲,以養萬物。但至柔則近於剛,至和近乎勇,故此曲一發,可以摧木裂石m.hetubook.com.com,可以傷生毀命。」
宮天撫道:「那老魔頭怎會擄走蘭兒?」
這兩騎到了史思溫之前,倏然停住,原來馬上人早在史思溫打量他們之時,也就看清楚了史思溫。
宮天撫冷冷應一聲好,隨即舉簫沾唇吹奏起來。這番簫聲大不相同,早先是溫柔纏綿,如今卻猶如金戈鐵馬,鳴躍而至。
朱玲再看看史思溫,發覺他冰冷得奇怪,她已得宮天撫簫聲絕技,故此也知道若是因熬受不住簫音,決不應如此冰冷。再去看看他的慘白的臉色,驀地記起一宗絕藝,那便是陰陽童子龔勝的混元一炁功。她已知雪山鵰鄧牧飛鴿傳書請陰陽童子龔勝攔截史思溫,是以此時一看他的面色,便記起那陰陽童子龔勝的混元一炁功傷人之後便是這般模樣,若是那史思溫真個受了那混元一炁功所傷,目下因再受宮天撫的仙音絕技,因而被那毒功乘機侵入氣脈,這一來要醫治便大艱難,甚且可能已經真個死去。
史思溫也在她身畔停下,他身形帶起的風力,刮得她雲髮衣襟飄飄飛揚。他喘口氣,問道:「你究竟幹什麼?莫非你是受了傷?」
「此曲不能輕奏,剛才我不曾發揮此曲威力,但蟲蟻鳥獸,已不能禁受!故此我從來不吹奏此曲。外面全莊都起了火,是以你覺得炙熱難耐。」
史思溫一劍磕飛那半根斷竿之後,目光如電,已瞧見另有一道黃影射襲上官蘭。
「快點,我們到那邊去說,別叫人家看見。」
「我不管,一定要出去,」她堅持道:「不然你自己在這裏等候,我先出去!」
這時正是方家莊被燒的次日,老魔頭雪山鵰鄧牧已到了湘潭,他到崔家去,得知史思溫到皖山天柱峰之後,回到巢穴,一方面飛鴿傳書,招請西門漸及火判官秦崑山到湘潭來,另一方面又飛書,請陰陽童子龔勝攔截史思溫行蹤。
朱玲忽然走到史思溫身後,舉掌劈下,用出三成掌力,掌風並不猛烈。
宮天撫忽然回頭,雙目射出奇光,落在他面上,道:「現在我可以告訴你!這位姑娘就是白鳳朱玲!你一定知道她吧?」
史思溫雖是垂頭喪氣,但腦後風聲一拂,立時警覺,虎軀驀地一旋,五指疾出如風,其快無比,登時抓住鞭梢。
他快活地笑道:「一定有神仙搭救!」說著,兩臂一鬆,把她放開:「大概是你積了陰德,唔,也許是你丈夫。」提起她的丈夫,心頭宛如被誰澆了一盆冰水,其寒入骨,其酸攻鼻。
白鳳朱玲的名字,的確使他神往了許久。只因史思溫十分崇拜師父石軒中,因此他想像出那位佔了師父心靈的女人,一定不同凡俗。現在他覺得這位女郎一點也沒有令他失望,因為她的確太美了。
上官蘭突然清醒了許多,但這時已悟出離他而去,乃是唯一的辦法。於是她暗自淒然微笑一下,驀地停住身形。
宮天撫自己也不怠慢,疾然躍撲而去,有如流星橫掠,其快無比。這時他因雙腳儘是火焰,因此他在火海中急渡時,有如踏火飛行。
宮天撫神色在陰沉中而又帶點頹喪,道:「姓史的不是因我簫聲而倒,雖然與我簫聲有關。現在你自己可以再看清楚。」
朱玲發出低泣之聲,渾身顫抖。宮天撫抱起她躍出巨蟻圈中,然後道:「那些可惡的螞蟻都被我用『五英仙音』之曲,一齊震死了,你別害怕。」
宮天撫盡展絕技,只聽簫聲亢揚,一層層地轉高上去,直可裂雲穿石。那管青玉簫乍看來似乎比平時長大,一如快將吹裂的神氣。可是一任地的簫聲有如蒼鷹在茫茫天地間,飛騰搏擊,無所不至。但史思溫端坐坡上,神態莊嚴,毫不為簫聲所動,反而在一旁的朱玲越來越顯出緊張的神色。
朱玲身在空中,見他有如踏火飛行,芳心中欽佩感激,兼而有之。
朱玲暗自嘆口氣,忖道:「這個少年真是天生情種,只怕難過這一關呢!」
叫喚聲中,上官蘭已輕靈如飛鳥,越林而去,史思溫只剩下瞠目結舌的分兒,完全不知所措。但他只呆了一下,便疾追而去,這時他的功力已恢復十足,故此去勢之疾迅,簡直如流星飛渡過漠漠長空。
上官蘭眼光中稍微現出一點惶惑的光芒,但瞬即消失,呆板地點頭道:「是的,這就是我的下場!」於是她轉身冉冉而走。
宮天撫在腰間抽出一支尺八長的青玉簫,目光凝注在史思溫面上,問道:「你前兩天,可是和一個名叫上官蘭的姑娘同行?」
朱玲一世聰明,卻糊塗一時,竟沒想出上官蘭之事怎會牽涉到史思溫身上。因為當時他們尚不知上官蘭真的和史思溫一同同赴皖山。她的確想見見石軒中的傳人長得怎樣,以及武功如何,因此很快便答應了。當時也沒有注意到宮天撫的神色十分陰沉,一如有重重心事!
上官蘭芳心蕩漾,微微活動起來,但她覺得一則無法告訴他理由,因為她總不能說只為了史思溫不像自己一般愛她,故此要與他離開。二則生命對她已無甚意義,還到天柱峰去幹什麼?她聽見史思溫嘆氣的聲音,不由得鼻子一酸,眼睛裏都濕了。
史思溫疾撲過去時,已因距離過遠,趕之不及。眼見那道黃光,筆直射在上官蘭背上。他這際真是肝摧腸裂,不忍卒睹,倏然沉氣打個千斤墜,身形驀然定住在中途,同時已閉上眼睛。
朱玲啊了一聲,這時才垂簫停吹,道:「你再遲來片刻,我可得活活累死……」說著,連臉龐也埋在他胸前,不去看四下景象。
女郎流波微笑,竟頗讚許他的說話。史思溫更加得意,忽又浮起仗義不平之感,因為他覺得這女郎好像被這清俊絕世的宮天撫所控制,因此不能自由。
四下一瞥,但見到處都有,連甬道頂也爬著不少。只因甬道兩端都有鐵板閘住,是以她只能在丈把大的地方內想法子躲避。她越看越知不對,這些蟻群敢情是專門養的,只要兩面鐵板一閘下來,觸動機關,那些蟻群便從四周的小孔中爬出來。看起來這些巨蟻多半會有毒,故此擺設下這麼一個可怖的蟻陣。
宮天撫定睛看清楚一幅奇景,不由得毛髮俱豎,原來在這丈把方圓的小地方,地上竟然擠滿了成千上萬的巨蟻,哪怕沒有尺許厚,但朱玲所站之處,卻空了有兩尺方圓沒有一隻巨蟻。
火場中搶救的人,都停了喧聲和動作,而被這種美妙迷人的簫聲所迷醉。
宮天撫底俊美清秀的臉上,露出一絲讚許的笑容,道:「吐屬豪雄中依然不減其雅,真不錯,那麼咱們到那邊林中去談一談!」
上官蘭心中尚有餘怖,竟不曉得鬆手,被他一拉,為之站立不穩,仆倒地上。
一縷簫聲,裊裊破空而起。才一入耳,但覺百慮皆消,真個悅耳無比。跟著曲調變得十分動人,宛如在深閨紅窗下,在位可人兒喁喁細語,教人意融魂消。史思溫聽得入神,雙手鬆開垂下來。
她俯低一點,用溫柔潮潤的嘴唇,輕輕吻著他燒焦了的傷處……
找了一會,仍沒半點頭緒,他轉得久了,連方向也攪得和_圖_書有點迷糊。額上汗珠直流下來,倒也不知是冷汗抑是熱汗。要知這把火乃是他所放的,若果他把自己人燒死其內,豈不鑄成大恨?
史思溫只需瞥她一眼,便已足夠讀出她眼中的意思,於是趁宮天撫據轡四顧之際,安慰她似的微笑一下,然後向宮天撫道:「境由心造,閣下何須嗟嘆?」
「那好極了,我們就走吧!」宮天撫說。
她靜默得有如石像,連頭也不搖。但史思溫卻能夠從她冷漠的神色中,看出她懷著極大的心事。正因這個沉重的心事,刺|激得她作出失常的舉動!於是他溫柔地道:「你一定是累了,我們且坐下來,再細細談好麼?」
史思溫想道:「這位女郎是誰呢?可恨那姓宮的一定要她失望,全沒半點憐香惜玉之心!」
陰陽童子龔勝心中大為凜駭,只因他如今的功力最多只有五成。史思溫身劍合一,這一擊已盡全力,但見劍氣如虹,電馳飈捲。陰陽童子龔勝倉促中斜撤開去,順手一撈,恰好撈住那半截釣竿。
朱玲睜大眼睛,道:「你怎會不知道?他不是因你的簫聲而倒下去的麼?」
那人登時露出驚詫之色,也自朗聲答道:「雞鳴五更寒。」回答之後,立刻向朱玲躬身為禮,恭謹道:「小的黃勝乃負責湘鄂路上的聯絡工作,參見舵主。」
這種恐怖比死更難過,而她此刻也不敢自刎。因為她想像到自己死後,屍身上爬滿了巨蟻,把她的血肉都吸齧乾淨。這景象就夠她連打寒噤,決不能讓之發生!
「你有什麼權利可以隱匿她的行蹤?」這句話像一把利刀,颼一聲刺穿史思溫的自尊心。
朱玲插嘴道:「我不反對你試探他的功力,但有一點我覺得不大公平!」
那人腳步一窒,瞠目瞪視朱玲,黑暗中雖不能看清楚朱玲的面容,但亦可以看出是個書生。
眨眼間她已飛出火海,宮天撫也自趕到,雙手一托住她腳底,緩住疾摔之勢,然後把她放下。
饒他閉眼不看,但腦海中仍然浮起一幅血淋淋的景象,想像出那根長達三尺的竹竿,直插入上官蘭的背上,只剩下尺許在背外搖晃。以陰陽童子龔勝的手勁,縱然是龐大的水牛,也得被那竹竿射穿。
他一躍而進,飄身落在朱玲身邊。猿臂一伸,把朱玲纖腰抱住。
但他功力深厚,取出九粒紫河丹,吞服下去,然後微一凝神運功,藥力直達腳尖,登時好了大半。
宮天撫身形一旋,運腿如風,恰好四面掃個圈子,把那一堆帶著熊熊火焰的炭堆掃開。
那位吹簫的書生正是朱玲,這時簫聲微弱,人也搖搖欲倒。
朱玲倏然起身,凝視著宮天撫,問道:「你把他怎樣了?可會死麼?」
這時陰陽童子龔勝一心逃得殘生,便算僥天之悻。忍痛大喝一聲,雙手齊揚。
「現在有什麼話請說吧,此間已無俗人相擾!」
這香味好生熟悉,史思溫又打個冷戰,心中想到一件不可能的事,那便是睜眼處上官蘭已無恙地婷婷玉立在他面前。因為這陣香味,正是上官蘭特有的香氣。
宮天撫一面吹奏,一面奔入莊去,他輕功極高,內功又好,可以忍受火熱,片刻間居然被他鑽到莊中心。
她不悅地努起櫻桃小嘴,嬌態非常動人。連史思溫看了,也覺得不願意拂逆她的意思。
那位美麗的女郎低低道:「走罷,大概不是他!」
上官蘭的腳程當然不能與他相比,轉瞬間已被史思溫追個首尾相銜。
美書生猶疑一下,似乎覺得她的話有理,但他不甘心地哼一聲,絲鞭一揮,直掃向史思溫腦後,那條絲鞭在書生手中,宛如靈蛇掣動,迅疾有力,風聲呼呼。
朱玲道:「若果他知道蘭兒是我門下,焉有不擄走她之理?我想橫豎此入江湖,蹤跡縱能隱瞞一時,但亦不能長久,是以倒不如放開手,反而找上門去。」
她忽然閃入一條巷子裏,隱沒住身形,片刻間,一個人從那邊施施然走過來。朱玲突然躍出去,低聲道:「朋友且隨我來!」
史思溫忽然追上去,攔住了她,忍住氣憤,變得十分誠懇地問道:「那麼,你親口告訴我回去的理由,好麼?」
朱玲道:「你不必生氣,以你的功力要殺史思溫可說易如反掌,假如你要殺他的話,何不痛痛快快以兵戎相見。」
宮天撫面上現出笑容,道:「我以為你一定不肯離開。」
但這個幻想怎有可能變為真實?第一他明知龔勝已施展過天下無人敢當的「混元一炁功」,上官蘭正是因此而受害。第二點她背上又中了那根三尺來長的竹竿,在內家好手中,這宗暗器不啻以長劍擲出,焉有不洞胸之理?有這兩點理由,上官蘭決不可能不死,反而站在他面前。
那人略一猶疑,便跟朱玲走入巷子裏,走出兩丈許,已經甚為黑暗。朱玲突然冷笑一聲,問道:「你可是玄陰教的人?」
朱玲抬起頭,看著他好一會,然後幽幽道:「其實你不教我,也就罷了,何必多方解釋,難道我敢責你藏私?」
史思溫覺得人家口氣緩和,便消了好多敵意,問道:「尊駕高姓大名?可許見示在下?」
史思溫在閉目木立之時,本已感到胸口翳悶,但如今忽然舒服起來,同時情緒很快平靜下來。
史思溫徐徐道:「這等雅人韻事,可遇而不可求,尤非心懷忿忮者所能領略,只怕你終是能言而不能行,縱有機會,亦將交臂而失!」
但宮天撫仍然更生氣了,怒道:「你真個要堅持己見?咱們不是說好的麼?」
簫聲戛然中絕,宮天撫抱緊朱玲的腰肢,四望那些巨蟻,只見俱都挺直身軀,眾腳散開,竟都現出死掉的樣子。他呵慰她道:「現在我抱你出去啦,你別害怕喲!」
史思溫是個外和內剛的性情,平生吃軟不吃硬,這刻更加氣惱。斜睨對方一眼,雙臂交叉盤在胸前,只冷笑一聲,懶得回答。
宮天撫勃然大怒道:「什麼不公平?」
這顆晶瑩的淚珠可比作明珠,這使史思溫記起兩句詩來,那是: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這兩句詩不但吻合他們的遭遇,同時更可悲的,是史思溫本身也有誓約束縛,根本也難興家室之念。這樣才使他覺得極度的絕望。
宮天撫陰森森地瞪視著草坡上昂立的少年,忖思一下,便舉起青玉簫,按在唇邊。朱玲道:「且慢,你該對他說一下,這簫聲與普通的不同。」
「這裏雖熱,但總比冒險出去好!」
宮天撫運功抵禦火熱,用青玉簫敲一記腦袋,自語道:「我為什麼傻成這樣子?她分明就在地下,故此在上面找不出簫聲來路……」往前走了兩丈許,忽然變成絕路。他疑惑地觀察一下,想道:「有什麼理由這條甬道會這麼短呢?」想著,走上去用簫一敲,「噹」地大響一聲,原來遮斷去路的,並非石牆,而是整塊的鋼板,不過油成粉白色,乍看以為是石頭而已!
要知宮天撫性格偏激,好勝心強,這刻史思溫已施展出玄門靜坐無上心法,因而不為他簫聲所亂,宮天撫徒勞無功,誓必狂怒,可能而使出「五英仙音」絕和-圖-書技,以與玄門功夫對抗。這「五英仙音」乃是帝嚳之曲,果然足以和玄門功夫匹敵。朱玲深知此故,所以越來越緊張,便是怕宮天撫不守信,而使出五英仙音。
朱玲道:「這樣漫無目的地找尋,如何可以尋得到她?」
史思溫的確未曾聽過「宮天撫」這名字,便注意地瞧瞧那位女郎。
當朱玲被困之時,她本想自刎而死。但忽覺有什麼旁東西掉在腳上,低頭一瞥,敢情是只特別大的螞蟻。
朱玲靜默一會,突然曼聲長吟道:「長天一點碧!」
上官蘭突然撲在他懷中,臉龐埋在他胸前,低低道:「我真該死,一向都沒對你說實話,我可沒有丈夫……」說完這幾句話,滿面羞紅,已不可抑。
朱玲看到他面色突變,又為之一驚,問道:「他可是死了?」原來史思溫四肢冰冷,朱玲早已摸到,故而有此一問,宮天撫搖頭道:「我不知道!」
宮天撫乘外面看不清之際,倏然施展縮骨術,從半尺方圓的洞中擠出去。假如他在鑽出去時,中途讓人家發覺,只須輕輕一擊,也能將他擊斃。故此他起初不敢妄動,便因此故。
朱玲這麼一推他,宮天撫便知道該如何辦,努力在地上滾動,果然把火壓熄。可是下半身的衣服已完全焦裂破爛,雙腿肌肉也焦黑了一片。
好個宮天撫應變迅速,突然一挑,朱玲被他挑起一丈之高。這一來宮天撫便真個踩在火堆上。那火堆乃是四五根屋樑壓在一起,故此有三尺之高。只因已經燒得通透,便等如一座熾紅的火炭小丘。而且又不受力,宮天撫直踩下去,登時褲腳衫角都冒出煙來。
宮天撫抬目四望,然後把眼光定在史思溫面上,道:「你可敢隨我們到那僻靜的地方去,我不會太留難你,你可以放心!」
過了片刻,覺得史思溫毫無反應,這位已墜在愛河中的姑娘,忽然敏感地懷疑起來。大凡陷入情網中的青年男女,一定會比平日敏感得多。而最糟的是大多數都會杯弓蛇影,無中生有地把自己驚嚇一番。上官蘭也不例外,這時因對方毫無反應,便以為自己一向都是自作多情,其實人家何嘗對她有什麼特別的念頭?這麼一想,芳心裏又羞又苦,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宮天撫迷迷惘惘,不知所措。朱玲情急之下,用力推他倒在地上,又推他打滾。
宮天撫本來見到這麼多巨蟻,也自悚然而驚。但朱玲這樣靠在懷中,使得他把恐懼之感拋諸腦後,柔聲道:「別怕,我抱你出去。」
史思溫在後面大聲叫喊道:「你別走啊,喂,等一等,我有話和你說呢……」
此時正是宮天撫在莊外力挫衡山猿長老唯一傳人飛猿羅章之時。這宮天撫身懷各種絕技,故此被困在鋼室中,煙火迷眼之際,因惡樵夫金穆下令不將他燒死,開放氣洞。
那人冷冷道:「要到什麼地方去?你是什麼人?」
宮天撫愁眉苦臉地繼續找尋,身形疾如飛鳥,硬撲入火海中,忽見前面一道長大火龍,由半空直砸下來,登時倒退不迭。轟隆之聲不絕於耳,四方八面都是房屋倒塌的巨響。宮天撫叫聲苦也,亡命般復向前衝。只因如今火勢已完全遍佈全莊,別說是個大活人,便石頭也得燒熔。
簫聲不絕,一味在他附近響個不停,但卻無處捉摸。宮天撫把心一橫,直向火中撲去,忽見不遠處有個洞穴,還有石階直通地下。他毫不猶疑,直撲進去,入得下面甬道,但覺悶熱之甚。簫聲卻反而微弱得快聽不到,分明又離得遠了。
宮天撫倏地面容一冷,道:「我並不屑與你動手,故此我早已聲明不會留難你!」他頓一下,聽到史思溫不服氣地哼一聲,便又冷冷一笑,道:「我只要你回答我幾句話,與及聆聽我一闋仙音,然後,你可以找你師父,由他來向我了斷這段樑子。」
朱玲緩緩仰起頭,眼睫毛上淚珠晶瑩,現在她已知道宮天撫對她的情意,竟是比生命還重,她知道她自己已經軟化了,那顆久藏在冰雪裏的心已經開始微溫。
史思溫誦到「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這兩句,不由得感慨萬端。但在悲哀中,又覺得上官蘭的堅貞可欽可佩!
他沒有時間撲滅下半身的火焰,只因朱玲不比往時功力全在,這一摔下來,可能摔死。是以他必須及時趕到,把她接住。
朱玲問道:「蘭兒呢?你沒見到她麼?」
再一留神,猛可為之一愣,想道:「這一闋『宇內清平』,乃是降魔妙音,非遇強仇大敵,決不輕易吹奏!否則耗損元氣,太不划算!但她居然奏起這闋『宇內清平』,莫非正與什麼大敵捨命相持?」想到這裏,更加著忙起來,繞著這一塊空地四處瞧過,都不可能有人容身。可是不論他走到哪裏,那一縷簫聲,總是像在他身畔不遠發出。
宮天撫默然無語,只因她所說的乃是實情,雖有幫偏史思溫之嫌,但亦無可奈何。史思溫不知天高地厚,插嘴道:「我不能不承認他的簫聲的確十分美妙,此生罕聽。但要說這簫聲裏面有什麼令我史思溫難以忍受的功夫,我可不能相信。」
簫聲只中斷了這麼一下,那群巨蟻突然全部復甦,一齊蠕動。宮天撫一看不妙,抽手取簫吹奏,仙音起處,裂石穿雲。那麼劇烈的蠕動景象,登時又為之消滅。
朱玲微微嘆口氣,仰頭望天,動作是這麼溫柔和優美,一點也看不出她曾是武林第一高手的鬼母的徒弟。而且當年她手底也極辣,殺人無數!她那種惘然如有所失的樣子,使得史思溫心緒大震,一時為之心亂如麻。
宮天撫見她十分認真,為之怔住不動。朱玲淒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不會肯的……」話未說完,回身直縱出去。她因吹簫時元氣耗損太甚,故此只能縱出一丈之遠。
宮天撫想了一下,道:「我們四處找尋一下。」
史思溫忽然哼了一聲,身形滾到草坡上,朱玲為之大驚,失聲一叫,躍將過去,低頭看時,只見史思溫雙目緊閉,面色慘白。
且說朱玲與宮天撫離開草坡,走出外面大路上,朱玲對宮天撫道:「現在我們哪裏去找尋蘭兒呢?」
當晚兩人便直赴皖山,經過一夜的休息,朱玲的元氣已恢復,宮天撫的傷處也好了八九成。朱玲久走江湖,道路甚熟,因此第二日中午便追上了史思溫。
史思溫眼睛一瞪,惡狠狠地問道:「你這廝是什麼人?竟敢如此無禮?」
宮天撫道:「我的腳太髒了。」
趁那宮天撫吹奏青玉簫之時,先將他及朱玲忽然現身於此的經過,補述一筆。
不過朱玲也有為難的地方,便是宮天撫已十分不悅她偏幫史思溫,如果她上前打斷宮天撫吹簫,則宮天撫必定對她誤會甚深,不能解釋,但如她不為史思溫設法,則他性命可能不保。她如何能眼睜睜地任由石軒中的唯一傳人死在自己眼前!一種左右為難的苦味,實非局外人所能領略。
宮天撫百般無奈,倏然伸腳一踩,先一點兒踏在火堆上。朱玲雙腳落處,那一對纖纖金蓮,剛好踏在他的腳背。
馬上的美書生https://m.hetubook•com•com軒眉朗笑一聲,道:「果然是這傢伙!」
他可是悶聲不哼地撲出來,因此到那陰陽童子龔勝發覺時,那道宛如長虹飛渡的劍光,已離他不及一丈。
朱玲道:「這就是了,我所以才會說你不公平,因為你既然不殺他,但你以簫聲試探他的功力,在史思溫而言,卻無還手的機會,假使他抵受不住,那倒沒事。若然他熬受得住,你一怒之下使出仙音絕技,他豈不是連逃命的機會也沒有麼?故此我說不公平。」
宮天撫喜心翻倒,大叫道:「朱玲,快點出來!」
宮天撫並不即答,仰天長笑一聲,顯然心中暢快之極,然後低頭看看史思溫,突然面色一變。
但林內一片靜寂,毫無異狀。他稍為放心,忖道:「那位姑娘眼中已告訴我不願與我為敵,因此等會兒她大概不至於出手。這樣剩下一個宮天撫,怕他何來?」一邊想著,一面已在林後一處斜草坡上停步。
宮天撫答道:「那有什麼辦法呢?」
朱玲玉面一扳,道:「你也不該這樣啊!」
朱玲把宮天撫拉在一旁,說了幾句話,兩人忽然爭執起來,那邊廂的史思溫隱約聽到朱玲好像說什麼不許傷害他的話,史思溫本來聰敏異常,此時冷眼旁觀,忽然發現他們倆人的關係有點不尋常,自己竟無端端生氣起來,要知他之所以尊敬朱玲,純粹為了師父石軒中的緣故,但假如朱玲已屬別人,他可沒有尊敬她的理由了。
朱玲芳心十分痛惜這個少年的慘死,可是史思溫既然已死,她也不能多所留戀,於是道:「好吧!」
宮天撫大大愣一下,坦白承認道:「我的確只急於找你,倒忘了她。但她不是和你在一塊兒的麼?」
「正是,」那人答道:「朋友恕我眼拙,我可不認得你。」
這時火勢甚烈,全莊俱燃燒著,宛如一片大火海。宮天撫口中不停吹奏青玉簫,身形閃躥騰挪,躲過熊熊火舌,在一片火海中穿來繞去,找尋發出簫聲之所。
史思溫心灰意懶地凝瞧著她的背影,宛如在一場夢中醒來似的,以往的情景經歷,都變得模模糊糊。他低頭看看她剛才站的地方,只見草尖上一滴水珠,晶瑩生光。他知道這是她滴下來的淚水,故此他蹲下來,細細瞧著那顆淚珠。
他努力冷靜下來,四面觀察,突然那面鋼板「噹」地大響一聲。他矍然顧視,知道板後有人,因聽到聲音而回報。這時他反倒不忙了,留神觀察甬道,只見空無一物,幸得他目力異常之佳,洞口那邊,又有火光閃映進來,是以他如在白晝視物。
史思溫聞聲驚心,宛如覺得身外有千軍萬馬潮湧攻至,殺聲震天動地。他在心神震盪之中,突然如有所悟,盤膝趺坐草坡上,端坐瞑目,調息呼吸,運行起內功中靜坐之法,一味眼觀鼻,鼻觀心,摒除雜念,登時靈台一片空徹,智珠清朗。
她偎依在他的懷中,馴軟得有如一頭小貓。她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逃脫大難!」
「我們會不會再見呢?」史思溫自言自語地說,但這句話鑽入上官蘭耳中,使她更加悽楚。她低垂著頭,為的是不教他瞧見眼眶中的淚水,徐徐轉身,飄逸地向林外走去。
「我不去了,」她說,惘然的眼光從天空收回來,停留在史思溫面上:「你該回湘潭去了,我也該回到我自己的地方!」
宮天撫這時滿意地微笑收簫,徐徐走將過來,山風吹得他衣衫飄舉,神情瀟灑之極。
宮天撫悄悄問朱玲道:「現在才不過日暮,你為何要投店呢?」原來投店這個主意乃是朱玲所出。
朱玲發急起來,把前情一說。宮天撫笑道:「別忙,她忽然不見了,一定是發現別的什麼,因此追出莊去。我們一離開此處,便可以找到她!」
宮天撫的眼光從朱玲臉上移向史思溫,道:「你的定力真不錯,我竟看輕了你,現在你可得小心一點了。」
上官蘭見他提出這話題,便更加認定人家對她並非有什麼情意,這正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再想想自己的淒涼身世,竟然沒有一樁可以比得上任何別的女孩子,於是一股羞愧嫉妒和怨恨的情緒衝上來,使得她頭腦為之暈眩,全身都生像無處安排,恨不得有個地洞,跳將下去永遠長眠不醒。她尖聲大叫一下,然後拔腳便走,也不知自己這是往哪兒走!史思溫驚叫道:「喂,喂,你怎麼啦?」
「你可是石軒中的徒弟?」
「她在哪兒?」宮天撫聲色俱厲地再問。
那美書生傲然一笑,道:「我姓宮,名天撫。這個名字你一定未聽說過,可是……」說到這裏,旁邊那位容光絕世的女郎忽然「喂」了一聲,打斷了他下面的話。
史思溫退開一步,問道:「你為什麼不怕那老魔的混元一炁功,又不怕那老魔甩手射出的竹竿?」
美書生看了他的氣概,不覺心折,口氣弛緩下來,道:「那麼你就是力挫玄陰教內三堂香主陰陽童子龔勝的史思溫了?我們這一路趕來,已聞知這消息,你年紀輕輕,有此成就,難為你師父怎麼教的!」
朱玲道:「這個市鎮相當大,我料此地必有玄陰教的巢穴。」
史思溫本來一向最尊敬他師父,任何人如有對石軒中有不遜之言,一定異常動怒,但此刻朱玲提及石軒中,並且在言中之意,認為石軒中不能抵擋宮天撫的仙音絕技,奇怪的是史思溫卻不動怒。
朱玲不再言語,宮天撫仍然把她抱著,走到地道出口,只見烈火如海,奇熱難當。
他明知上官蘭仆倒地上,必定是中了對方混元一炁功,這刻焉會閃避。不由得心膽俱裂,因此虎吼一聲,捨下敵人,疾撲過去攔擊那道黃光。
她咽聲道:「你沒有教過我這五英仙音……」
宮天撫道:「朱玲我們走吧!」他的話聲十分堅決。
他必須換口真氣,才能夠支持下去。只因他一面要施展上乘身法,在火海中硬闖,身上飄飄的長衫,半點火星也沒濺上,如此用的力量可真不小。加以口中吹簫不歇,這也是一樁極費力氣之事!
朱玲在後面輕輕道:「你別這樣問他,慢慢說不可以麼?」她的聲音是這麼悅耳動聽,語氣又這麼溫柔,使得史思溫又強硬起來,接口道:「朱玲姑娘說得對,你是什麼東西?」
她的聲音是這麼淒惋,因此聽起來令人為之心碎。至少史思溫正有這種心碎的感覺。但他仍然抑制不住自己,帶點氣憤地道:「好吧,我走我的,你回你自己的地方!」
且說史思溫與宮天撫、朱玲三人在那草坡上,宮天撫以神奇無比的青玉簫,吹出人世間罕聞的仙音,一如在紅窗下喁喁低語,深情款款。史思溫天生情種,竟然聽入了神,全身鬆弛,生似毫無戒備。朱玲在一旁暗暗著急,但又不便說什麼話,這時她已知道宮天撫實有致史思溫死命之意。
驀見前面一片空地,約有十丈左右寬廣,因本是露天院子,故此沒有火焰。他躍過去,登時覺得如釋重負,忙忙換一口真氣。換氣時便停止吹簫,忽聽另外那一縷簫聲,生像就在左近處發出,四面一望,都是烈焰火海,焉能藏匿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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