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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烈傳: 晚明的英雄兒女故事

作者:孟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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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二三

「好極了,好極了!」大鋮說:「我請皇上去飲酒。」
香君為打散衷心哀愁,取下牆上所掛的琵琶,輕輕地撥弄著。這聲音撥動了方域的心絃,半天,他嘆口氣,帶點後悔的意思:「當初我給你梳櫳,許多人都勸我為你脫籍,娶回家去。我總因國家多難,不敢放肆。如今,眼看分手,你竟連一個名份都沒有。」
「喂,大鋮,過來麼?」濫好人楊龍友向他招手。
「唉,」辟疆嘆口氣,也把話題轉到國事上:「史道鄰是個好人,太好的人;可是,他不應該怕壞人;他若不退居揚州,馬阮二人敢如此猖狂?」他先向龍友拱拱手:「對不起,這是一;再說,史公清操有餘,才變不足,用兵將略,原非所長。馬士英更非令僕之才;但這個人有一樣可取,即不失豪邁之氣,帶帶兵,倒還不致失措。所以外馬內史,兩得其所。如今卻恰巧相反,真是秦檜在內,李綱在外。」
一會兒,豐腴精美的酒菜上來;一會兒,目迷五色的歌舞上來,的的確確,一個個都是絕色,不必挑選,福王順便抱了一個到懷裡,就說:「罷歌舞,你來陪孤家吧!」
於是,所面臨的,是最難為懷的離別!方域沉緬在溫柔鄉裡已經太久了,如今突然要他離去,實在難捨難分。倒是香君比較堅強,輕輕地走到他面前:「這是生離,又不是死別,你去去就回來,何必這樣兒女情長?」
「什麼?」小宛問。
「小宛原是一朵嬌花,到現在才盛開!」玉京淡淡地望辟疆一笑:「冒公子不知用了怎樣一番心血?」
「要什麼名份呢?我知道我是你的,就夠了。」香君至此,才深感身世的飄零,衷心悲戚不勝,不覺落下淚來。她輕輕用手拭去,又撥弄了一下琵琶說:「我唱一段『琵琶記』吧!」
「那就帶我去見他!我們當面說清楚了,他說了,安頓好了來接我的!他是忙忘了,提醒提醒他吧,他是好人,他不會負心的。」
「你根本沒心!」玉京笑笑。
馬阮當朝,南都事已不堪問。
「可是……」方域望望香君,十分捨不得。
「哦,」方域心裡一緊:「何必唱這個?」
「本來嘛!」小宛得意地揚揚眉:「心裡沒事,成天吃了睡,睡了吃。」
田成奇怪,如今有誰這樣直呼其名?他走過去,看見了小妹,也是一驚,往日小蝴蝶似的在他眼前飛來飛去的小妮子,如今已風塵滿面,困頓不堪。
「我是連話也不敢說呀!」香君走到如是面前:「柳姨,看我這麼老實,你不心疼?」
「當然不行,新媳婦嘛,要懂些規矩。」
「嗯,」謙益輕輕地指向如是:「我的這位賢內助,不僅是儒士,而且是雅士,朝朝不離詩酒,我這風流教主,又怎能不捨命相陪?」
「這容易,我正在教一批能唱的,調理好了,就送進宮來!」大鋮向他耳邊:「這一次,都是絕色。」
「你想,」方域心存規避:「我一封信能有多大力量?」
「公子言重!」香君又丁丁東東地撥弄了半天,才說:「那麼,我還是唱一段『琵琶記』,公子以未能娶我為憾,其實在我心裡,此身早已屬公子,那趙五娘的堅貞,也就是我今後的堅貞了!無論河山變色,我此心不渝。」
「你為人豪邁不羈……」
「小女子童小妹。」
田成回到宮裡,心裡總移不開那和-圖-書份沉重,見了福王,便悄悄地說了剛才所發生的事。福王聽後,發了半天呆,才問:「真死了?」
匆匆從宮裡出來,龍友十分不安,於是又找到媚香樓,向貞麗訴苦,也希望能遇見方域,勸他早點離開南京,免得落入陷阱。剛上樓,見方域也在,龍友說出方才經過,大家聽了,都是一驚,卻一點辦法也拿不出來。最後還是龍友說:「方域,依我說,還是避一避,雖然不見得有什麼大禍;可是阮鬍子的為人,你是知道的,他沒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何況你們之間又有些特別的過節兒……」
大家又笑,方域受窘,卻有心大方地把香君攬到懷裡:「本來該心疼的是我,我才不怕大家笑我顛狂!」
「那侯方域何德何能,竟敢干預國政?」阮大鋮趁機報復:「陛下,那復社諸人,每日在秦淮河詩酒風流,卻不忘月旦人物,疵議朝政。往日以鞭長莫及,縱容迄今。如今陛下正位南京,豈容彼等如此肆無忌憚?」
小妹被這一耳光所擊碎,羞辱不堪!往日,田成也不免在她面前獻獻小殷勤的;如今連他也以富貴驕人了。她看出自己生命中更黑暗的一面,這一面是令她恐懼而欲逃避的。逃避?她已無處可逃!於是,就在這一瞬間,她看到了解決自己的辦法,田成身上有佩劍,她抽出來,疾風似的割斷了自己的咽喉!鮮血隨著她的冤屈四射奔流。
「看來你倒是因為我,才變壞了的!」如是紅著臉說。
「嗯,我一定等。」
「香君,香君!」方域努力安慰她:「你說過,這是生離,你傷什麼心?嗯?我避一避難,就會回來的。」
兩日後,龍友將赴松蘇巡撫任內,便先去朝廷拜辭皇帝以及諸朝臣。在皇帝沒有出來前,龍友看見了馬士英、阮大鋮,便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天。不久,福王出來,龍友陛辭,事剛畢,阮大鋮即刻向前跪下:「啟奏萬歲,左良玉即將帶大兵就食南京,如今滿城百姓,終日惶惶。左良玉如此大膽,據臣所知,實因有人為之內應!」
「這瘋丫頭!」
「你們說我什麼?又胖了,是不是?」小宛摸摸自己的面頰:「我才不要胖,難看。」
龍友聽了,更是一驚,奇怪阮大鋮的消息何以如此靈通?顯然他處心積慮要害復社諸人,非祇一日了。大鋮恨復社諸人,尤其是冒辟疆與侯方域,冒辟疆鋒銳,曾當面羞辱過他。而侯方域為了與香君梳攏,他好意有所奩贈,卻被方域退回。這些都令大鋮恨之刺骨。看來,大鋮對什麼都以遊戲態度出之,卻也記恨如此。龍友知方域無辜,至此,不得不挺身而出,立刻向福王奏道:「關於侯方域修書左良玉事,臣知之甚詳,方域修書,不僅臣在一旁,知其內容;書成,且由臣派專人送達左營,左良玉為方域父親侯恂的舊部,方域乃因此勸其不可輕棄防務。此書若能生效,不僅左良玉會保衛江南,而且南京百姓也可免一浩劫,此事實大有功於國家,圓海何得以血口噴人?」
「不理你!」如是白了他一眼,想解羞,便拉了身邊的玉京一把:「你說,幾日不見,小宛又胖了些,更動人了。」
「不過,馬阮當朝,也有好處,龍友兄的裙帶輕輕一掃,一個松蘇巡撫就穩穩當當拿到手!」辟疆尖銳地。
「柳姨,我連笑也不hetubook•com•com行麼?」
「我不瘋,他說他是福王,我曾看到他的金印,還有,龍袍!」
「他來,我下船!」辟疆大嚷。
「該心疼你的不是我!」
這一次秦淮之遊,是冒、侯二人作東,給錢謙益洗塵,給楊龍友送行的。只因這些人的內寵都有極親密的關係,所以經常玩在一起。如今,這船上就是五對佳耦,龍友與貞麗、辟疆與小宛、謙益與如是、梅村與玉京、方域與香君。大家雖然經常見面,不拘形跡,但是辟疆太鋒銳,使龍友受窘,梅村看在眼裡,老大不忍,便踱過去,忙著向謙益舉杯:「受之老,再乾一杯,你的酒量似比以前更能作豪飲。」
「好大膽的丫頭,竟敢信口胡說。」士英說:「你不走,我要動刑了。」
「放心,再胖也不會難看,只不過少瘦些就是,成天病美人似的,有什麼好?」如是說:「如今多一張紅潤的臉,可比過去的小宛好,連我看了也愛煞。」
「大鋮,」福王的感傷很快被轉移:「你歌舞彈唱無一不會,怎麼送來的盡是木雕美人?真不堪受用呢!」
「唱什麼?」方域說:「不必了。」
方域被說得赧赧然,卻無法否認。便連連點點頭:「你說得對,說得對,男兒報國,這正是時候;我一定去投史可法!」
「從那次你拒絕阮鬍子的奩贈以後,我就隨時警惕自己了!我這個人原是不拘小節的,總覺得只要大節無虧就好。從那次起,我才明白,要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不僅應該大德不踰閑,連小節也是不能有出入的。」方域把手環過去,又親親她的面頰:「香君,你放心,今後,我會懂得怎樣做人,我把持得定。」
就在這時,馬、阮又聯袂而至,他們久已不拘君臣之禮。馬士英見了福王便問:「昨日送來的那幾名美女如何?」
龍友沉思片刻說:「去揚州,投史閣部。這樣,不但阮大鋮不敢把你怎麼樣;再說,方域,不是我倚老賣老,說幾句很不受聽的話:與其日日流連秦淮,還不如趁年輕,真正為國家出點力。我叨在世交,說幾句老實話,還盼你莫見怪!」
龍友聽了一驚,立刻說:「哪有此事?」
士英回到家裡,沒有來得及休息,換上便服,就到了前廳,那風塵僕僕的小女子被帶了上來,她淚痕滿面地跪在馬士英的面前。
「老兄,這種熱鬧還是少湊的好。」辟疆拍拍他的肩:「一個人怎麼能不先看清楚自己的立足地?」
「何妨一試?」龍友也從旁鼓勵:「不成,於你無傷;成了,不僅南京百姓免一浩劫;你這一封信抵擋了百萬雄師,也稱得起是千古美談。」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不多了,不該淚眼相看,」香君努力維持那一分歡悅,揚揚眉問:「公子,你還是聽我唱幾段曲子吧!」
「不是誣告!」童小妹尖銳地喊起冤來,她不顧一切,把當日小客棧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訴說了,血淚蘸合著事實,但也並沒有能打動馬士英。
「前日他曾修書左良玉……」
「嗯,局勢不可樂觀,這是真的?」方域低沉地。
「叫出來?把皇帝叫出來?」
「我本來就壞,現在更壞!」
「幸虧人家是個小香扇墜兒!」辟疆笑得最響:「不然,方域,怕你也沒有這麼大的衣袖。」
「方域是好青年,你不可下此毒手。」
「馬阮當朝和-圖-書,國事更不可為了。」方域嘆口氣。
「不要說了,」香君立刻轉過身去,不讓自己哭,更不讓自己的傷心被方域看見,因而影響了他離開的決心。便只笑了笑:「我知道我們的緣份夠,重見是不難的。」
辟疆見船去遠,才說:「哼,任他是個堂堂兵部尚書,我們這條船也不容他來弄髒了地板。我們復社諸友,不是富貴二字可以嚇得倒的。」
「不,不,」大鋮也無法離開,便搖搖手:「你們盡興吧!」
「可是……」方域的方寸已亂:「叫我避到哪裡?」
「圓海,」龍友忍不住生氣,一把抓住大鋮,壓低了聲音:「這樣喪天害理的事如何做得?」
「這衣袖裝香君嘛,是夠了!」方域說到這裡,忽然嘆口氣:「可惜衣袖裡的乾坤不大,致使天下板蕩如此!」
「你讀聖賢書,還會不知持身做人之道?我怎麼會不放心?不過,有時一個人一生榮辱,常只繫於一念……」
「那不是阮大鋮?那騷鬍子自己拿起鼓板在唱,老東西的嗓子還真不壞。」
「怕什麼?我又沒有兒子,還怕報應及於子孫?」大鋮說時,一派無賴相。
方域看看香君,便也緩緩地跟了過去,他一面構思,一面伸紙,不片刻,便把一封信寫完,然後擲筆一笑說:「卻不知打發誰送去?」
田成十分吃驚,馬士英也吃驚了,由這喊聲裡,證明一切都是真實的——一幕絕對真實的悲劇!冷心的馬士英無意惹麻煩,便沉默著。
福王頹然坐下,小妹的血,居然也洗去了一些他的癡呆。
大家一陣狂笑,小宛白皙的臉上立刻映上片片紅霞。
「香君,」方域不覺緊張起來,挨近她身邊問:「你還擔心我的操守?」
「嗯!」
龍友勉強一笑。
遠風吹來了這一聲批判,阮大鋮立刻丟下手裡的鼓板到了船頭,他看見了楊龍友,還有侯方域與李香君,那香君真是玲瓏剔透,大鋮心裡暗想:「早知道,由我來梳攏,也輪不到你這小子享艷福!」
「教書先生就是教書先生,當今皇上就是當今皇上,誰能信你的這些鬼話?」馬士英冷冷地一放狀紙:「分明是個瘋女,叉出去!」
盡歡而散,龍友即刻派人送出這封信。
「聽說這裡的秦淮河有很好的彈唱,還有很好的酒菜!」福王嘆口氣:「深居宮禁,令人悶煞。」
香君看見大家打趣辟疆與小宛,便在一旁抿著嘴笑,被如是看見了,問:「你這小丫頭,笑什麼?」
「你避一避吧!」反而是香君顯得十分鎮定,因為她將方域的安全放在第一位:「把這一陣子亂躲過去了,我們還有重逢的日子。」
她就是童小妹,在小客棧裡被朱由崧騙去了童貞的童小妹。那時朱由崧不斷地用甜言蜜語哄騙她,為了解除他那段落拓生活中的孤寂。但他否極泰來,不久就被馬士英送到南京,登上寶座。臨行,童小妹原要跟來,由崧畏怯,沒有肩胛挑起小妹的癡心相愛。他哄她,等一切安頓好了,就來迎娶。於是,她便癡癡地等。終於,她等來了一個消息:福王在南京即位,做了宏光帝。她癡戀他,或者因為他是福王;或者因為他是第一個親近她的男人;總之,她忘不了他,也放不下他。終於,她偷偷地從家裡逃出,沿途,受了無窮辛苦,終於到了南京。她很容易就打聽到由崧的居處:嶄新觸目的宮m.hetubook.com.com室,巍峙高聳的大門,嗯,門開著,卻進不去。她很快又打聽出馬士英是當權的宰相,她受到愛情的鼓勵,終於冒死攔輿,只為要爭取她應有的幸福。她貪渴地望望座上人,看看他的神氣,她有些失望,她直覺這不是能替她申冤、並爭取幸福的人!她忽然想,假若坐在上面的是包龍圖,她就有希望了。但是她終於遞上狀紙。
「來,來,來,責無旁貸,責無旁貸。」辟疆已性急地拉他。
阮大鋮永遠不放棄他的鼓板生涯,他一邊飲酒,一邊就親自|拍板唱起來。
「誰?」福王問。
「好青年,又不是我的兒子!」
「可是……」方域依然遲疑。
「好大膽的丫頭,」田成萬分不願提起那一段日子的狼狽,走過來狠狠地給了她一耳光。
「香君,」他熱情地把香君攬到懷裡:「不容易割捨啊!你看,天下大亂,這一分手,知道哪一天才再見到?」
「你姓什麼?」
接著,他們向前划行,四五隻大船,首尾相銜,有笙歌、有女色、有庖廚……屬於人間最舒服的供應。他忽然明白,做皇帝也有好處,假若能不坐那堅硬的盤龍椅,假若能不聽那些大臣面紅耳赤的爭論,只要可以常常溜到秦淮河,這皇帝卻也做得。
「你哪裡有心?」如是說:「不是都給了冒公子?」
「連你也不認我了!」小妹毫無顧忌地:「你忘了在我們家……」
「唱吧,唱吧,香君。」
龍友聽了,滿臉通紅,半天,才勉強笑應道:「一個小小松蘇巡撫也算不了什麼,不過大家湊湊熱鬧。」
「阮卿說得是,」福王機械地點頭復搖頭:「寡人實在不能容得。」
「我和你的看法一樣,史公應回來!」方域說:「那擁有驕兵悍將的四鎮,已夠他頭痛,再加上一個不受命的左良玉,史公的頭髮該白了。」
「朕可以去麼?」福王興致勃勃地,又望望士英:「嗯?」
小妹聽了,突然冷靜下來,好夢已碎,她受了欺騙,也受了侮辱。她將如何安排自己呢?重回故里,以何面目見家人?重拾舊歡?眼前顯然橫亙著極大阻力,她正不知如何收場,恰巧田成進來,她不覺喊了一聲:「田成!」
「小宛把心交給辟疆是再妥當不過的,」謙益說:「辟疆是我這老風流教主的衣缽傳人。做一名護花使者,他會!」
「此事由我去辦!」龍友說。
「什麼?」也許他被民謠刺|激了,想表現一下愛民如子,便說:「帶回府去,我要親自審問。」
「嗯,嗯!」
大鋮只揚了一揚眉。
「田公公,」馬士英受的震動比較小:「這裡讓他們料理吧!」
一屋子人都嚇呆了,尤其田成,像受到雷殛,如今他常常這樣欺侮人的,卻想不到一個小女子卻表現得這般剛烈!想想往日的伶俐與眼前這張憂鬱痛苦的臉,他顫慄得半天都拾不起那柄寶劍。
「香君,放心!香君,放心!」方域激動了:「難道還須我立什麼誓言?」
「香君,你等我回來!」
阮大鋮一派兒戲,馬士英則忙於賣官鬻爵,宏光帝的興趣只在修宮室、選美女、呷酒、唱戲。好像明知道國運不長,便匆匆遽遽地享受一下如過去福王府時荒淫生活。於是老百姓編出歌謠來抒發衷心的譏諷了!馬士英從宮廷裡出來,坐在轎子裡就聽見孩子們在唱:「都督多似狗,職方滿街走,相公止愛錢https://www.hetubook•com.com,皇帝但呷酒。」馬士英聽得清楚,卻也毫不在意地冷笑了兩聲。又走不多遠,忽然一陣喧騰,他驚出一身冷汗,以為是刺客,但不久侍衛來報告說:「一個小民女攔輿告狀。」
「去吧!」士英也湊趣:「圓海,你安排!」
龍友氣壞了,也急壞了,他和大鋮也稱得起是好朋友,竟沒有力量影響他、說服他、阻止他;便只好迹近哀求地:「老兄,看在小弟面上,抬抬手、積積德!」
「香君,」方域低下頭,吻吻她的鬢髮,落淚了。
「我不怕,我不怕,來,我就是預備死的。你打吧!」小妹呼天搶地地哭了起來:「打死我不要緊,可是不要說我胡說,這些都是真的,千真萬確,去把他叫出來,我們兩曹對案。」
「我來濃墨!」香君興奮地忙找筆硯。
「皇上有意遊秦淮?」
「復社侯方域。」大鋮說。
「公子文名才藻,不下於蔡伯喈,」香君遲疑著沒有說下去,輕輕地拂弄琴絃,輕輕的、輕輕的,半天,才毅然抬起頭:「可是,那蔡伯喈曾經依附董卓!」
馬士英被這癡女的癡話逗笑了,福王現在最多的就是女人,他怎麼還記得這鄉下的毛丫頭?因此,也就不必費事帶她進宮了,便對童小妹說:「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就算你說的都是真話,事情也過去了,皇上今日多的是嬪妃。」
「嗯,聽我唱,我今天唱這段曲子給公子送行;以後,我永遠不動『琵琶記』了。」香君真要唱下去,倒嗚咽了,先是啜泣,後是失聲。
「我的意思不是說說而已,」辟疆又接著說:「還是那句老話,令尊大人對左良玉有殊恩,你應該利用這關係寫一封信給他,勸他以守土為責,不可輕離防線。」
「香君的話不錯,你只不過是出外避避鋒頭,短期內又可重逢,還猶豫什麼吧?」龍友深知大鋮為人,所以態度很積極。
「對了,正是為這件事!」辟疆拍拍腦袋又嚷起來:「我是說今天有件很重要的事,必須要告訴方域,差一點忘了。就是那左良玉!聽說他還是要把軍隊撤到南京,你知道這很嚴重:第一是防禦問題,多爾袞已倡言要引兵南下,敵人的兵沒有來,他倒先撤了,像話麼?第二,左良玉的軍隊向來少紀律,他來南京,南京的老百姓受得了麼?」
「田成,」小妹問:「是朱老師做了皇帝麼?」
阮大鋮是久居南京的,秦淮河是他生命中主要部份,在那裡,他有最好的畫舫、最好的烹調、最好的美酒、最好的笙歌、最好的女色。於是福王以帝王之尊,竟也不得不追隨。他微服到了大鋮的舟中,好舒服的享受,雕花的簾櫳,配上五彩繽紛的琉璃片,地板光可鑑人,船的盡頭,還有一張鋪得軟綿綿的臥榻,那可比大家爭著要坐的盤龍椅舒服得多。他慌慌忙忙地爬了上去,東看看,是一片澄碧的河水;西望望,是曲折有致的臺榭。然後,是垂揚拂柳,是寵樹嬌花……往日的福王府雖豪侈,卻哪裡去找這江南風光?啊,這秦淮河裡穿梭一樣的女人,真是秀色可餐!福王輕易地便沉醉了,他往臥榻上一倒,連連地:「真好,真好!」他不但忘記了童小妹,連自己這被牢籠的命運也不再擔憂了。
馬士英接過狀紙,稍一瀏覽,便大吃一驚,這小丫頭所告的,竟是當今的宏光帝!因此顏色很嚴厲地望過去:「你竟敢誣告當今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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