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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烈傳: 晚明的英雄兒女故事

作者:孟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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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二六

大家又都大笑,香君只好不說話。
「嗯!」香君斷然地:「他一輩子不回來,我就為他閉門守貞一輩子。媽,你們別瞎打我的主意了!楊老爺,麻煩你去告訴那騷鬍子,叫他少作孽!」
「阮鬍子要買香君,去套一個朋友的交情。」
「可不是沒事!」龍友也萬分不安:「養神吧!我這就去找那阮鬍子,明天來看你!」
「香君姑娘,大家省點事,你就下樓吧!」
貞麗望望香君,鼓起勇氣說:「香君,你說可笑麼?那阮鬍子真的看上了你,他想……」
香君笑著點頭。
「其實侯公子對你,也只是梳攏之情,」貞麗作進一步地試探:「他並無意娶你……」
玉京見他十分不安的樣子,便接口道:「楊老爺,你別認真,如是最愛取笑人,別理她。我們若是雅集,你便是雅士,一樣歡迎,你……見著梅村了麼?」
香君這才慌了。憑氣力,她當然毫無辦法;但是,若憑志氣呢……?
香君一直沒有說話,她的心裡比誰都苦。眼前的人無論遇見什麼大變,身邊都有一個人守著!只有她,心懸兩處,而且方域身在險地,什麼時候才能回南京?她想也不敢想,只好拾起笛子問:「卞姨,唱什麼?」
「正是這樣!」
「媽不知道我跟侯公子的事?為什麼不一口回絕掉?」香君說,狠狠地望了龍友一眼。
「得了,好姐姐,算是我惹了你,也饒我這一遭,行不行呢?」玉京紅起臉,看到靜坐一邊的小宛,便走過去說:「還是小宛最好,我們一起玩。」
「還沒有;在閒話!」小鬟笑著說:「我伺候姑娘梳洗吧!」
「倒不是他自己想要,他只是想……」
「嗯,」香君冷冷地回答:「除非我死了。被你們抬下去!」
他們上了媚香樓,香君正卸妝就寢,見他們雙雙而至,而且神色凝重,不覺喊了一聲:「媽!」
玉京唱畢,眼圈竟紅了,她轉過身,捧起茶杯,就倚向欄杆去了。如是望了她一眼,才又對香君說:「你不喜歡阮鬍子的東西?其實他才華燦爛。」
龍友早知道自己無能為力,他多慚愧他曾是阮鬍子的好友,曾為了他,拚命拉攏復社諸人,受了無限搶白!而所謂好友,卻這般邪惡。他毫無辦法,只好隨著眾人,慌慌張張地上了媚香樓。
「『風箏誤』的前親。」
「永遠不可能!」她斷然地告訴自己。
「楊老爺,你就閃開一步吧!阮老爺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的是香君姑娘,到時候要是交不了差,我們還想不想活?所以楊老爺……」
「哪一天承平得了啊!」貞麗說:「天下這樣亂www.hetubook.com.com,誰知道侯公子哪一天才能回來?墜兒,難道他一天不回來,你就閉門守貞一天麼?」
龍友進來,半天沒有說話,望望貞麗,望望香君,才不安地開口道:「香君,你就委屈一下吧,那阮大鋮……」
「楊老爺,」香君知道龍友是好人,但是她卻多麼不喜歡他沒有是非,她氣憤不堪:「不要再說了!那阮鬍子是你的朋友,難道侯公子不是你的朋友了?是不是因為侯公子落難,阮鬍子又作了兵部尚書,你們就不妨多踢侯公子兩腳,好巴結阮鬍子給一個大官做?」
香君比誰都鎮定,見了來人,只傲然地掃過去一眼,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抱歉!」龍友不覺向大家拱拱手:「我剛從蘇州來,不知道你們的雅集!」
香君的心情越來越沉重,一葉知秋,這不是個好消息!她不太埋怨母親,一個風月場中人,活著的目的,就是為了博取大老爺們的歡心的!生命是什麼?它只是一朵花,而且是一朵瓶花,無根、易萎,沒有被珍視與被保留的價值!最多,只是用盛開的丰姿,贏得別人的青睞而已。生命一超過繁茂的頂點,就會被另一簇鮮花所取代。但是,她雖只是一朵瓶花,如今這瓶花卻已有了根。這根,埋藏在侯公子的心上,以及他的愛護與關切裡。她不願意母親在她還沒有凋落的時候,就作價與人。
「剛起來又睡?」如是摟住她不放:「小香扇墜兒,還是先暖暖我的心吧!」
「我相信!」這一點是玉京早想到的,嘆口氣:「我們現在變成兩國人,只怕以後很難見到了!真的北兵要殺來,我們怎麼辦?」
香君聽了,像是遭到雷殛。自方域走後,她一直有不祥的預感,除了設法自寬自解外,總覺得阮鬍子是她與方域幸福的尅星!他逼走了方域,豈肯輕輕放過自己?果然,終於找來了!但是,香君並不怕,對於方域,她是堅貞的,有這股力量作後盾,她還怕什麼?於是,她立刻截斷了母親的話:「叫他別想,除非他下輩子脫胎換骨。」
香君說完,就往床上一躺,不再理他們,他們也只好退出。
如是拭去淚,才笑笑說:「我最愛這齣戲的關目排場。雪豔的遭遇,也動人得緊。」
「我正要下樓,丫頭就來喊我了!」香君笑應著。
這意外把所有的人都嚇倒,就在大家都傻住了的時候,龍友首先清醒,他傲然地挺身而出:「站住,把香君放下,抬一個死人去做什麼?回去稟告阮老爺,就說是我說的,香君誓死不從,如今命在旦夕,讓你們老爺另訪佳麗去做人情和圖書!這是我的意思,你們老爺要是不肯,讓他來找我,天下的禍事,我楊某人也擔下了。」
她倆走到眾人面前,小宛又問:「侯公子走了多久了?」
眾人蠭湧而上,香君看清楚了這是她的生死關頭,好在她已準備了一死!於是,便沉默地、堅忍地,反抗著。當然,這是一種永遠不會勝利的努力,不片刻,她已被劫持,她是徹底失敗了,但是,她有打算,就在他們劫持著她往樓下走,剛到轉角處,她對準了那彩柱,猛力地撞了上去,不偏不倚,立刻鮮血如注,她失去了知覺。
貞麗聽了,自是一驚,她知道香君對侯公子不是一般情意!但是面對現實,她又不能不權衡一下利害:如今的阮鬍子已不是罷官閒居時的阮鬍子了!如今這位宏光帝面前的紅人,沒有人敢得罪,也沒有人惹得起,再說,如今人家已經貴為兵部尚書,不僅有勢,而且有錢,假若他「買」香君,這一筆身價定然可觀!這事……似也值得為香君考慮。於是,她十分遲疑地望向能友:「只是不知香君心意,她會肯麼?」
「墜兒,」龍友頭上冒著冷汗:「你不知道我這幾天受的什麼煎熬!可是,那鬍子也得肯聽呀!」
「小丫頭,」玉京只好笑笑,轉動眼珠,想了一想:「我唱『獅吼記』,你吹不吹?」
「怎麼樣?」如是大笑:「我說她會扳著手指頭算日子,是不是?真是『試把花卜歸期,才簪又重數』了!」
「當然還沒有!」貞麗望望香君的神情,倒不敢輕慢。
「休要取笑!香君,來,先唱『絳都春』。」如是翻到曲譜,笛聲響起,小宛又拾起琵琶伴奏,如是有一付動聽的好嗓子:「三生夙孽為鴟鴞,范張翻成吳越,形影孤單,痛地北天南雁絕;深冤早結下沉沉劫,錯認我移枝換葉,寸心金石,向蒼穹幾回無語愁咽。」如是唱完,也落淚了。
香君懶洋洋地從床上坐起,意緒無聊,便瀏覽了一下窗外景色,那陌頭楊柳,翠綠欲滴,小園裡百花怒放,樓外春光已十分迷人。但是,侯公子把她心裡的春天帶走了,她再也獨自歡樂不起來,也無意享受這迷人風光,除非侯公子再來陪她,一起去小園,由他摘一朵鮮花,插向她的鬢邊。否則,她便不獨自去那兩人曾涉足過的地方。
香君只好從床上起來,對鏡理妝,小鬟正站在她身後,原是往日侯公子站的地方,他會癡癡地望著她,有時也指指點點,這裡太紅,那裡太白;這件太素,那件太花;如今,都成過去!她匆匆收拾好,便站了起來。
「姑娘,媽媽有請!」小鬟悄悄和*圖*書地進來說。
「為什麼?」
楊龍友原是有所為而來,見大家玩得開心,便不敢亂開口,大家唱夠了,又逼著龍友教畫,直到吃完晚飯,才盡歡散去,香君上了樓,龍友這才把貞麗拉過一邊,著急地跌著腳說:「我說阮鬍子得罪不起,是不是?麻煩來了!幸虧方域走得早,你知道陳定生與吳次尾都被這騷鬍子關起來了!」
香君羞赧不安,卻裝出生氣的樣子:「你們把我喊下來,就是為了尋我的開心麼?取笑夠了沒有?我上樓睡覺去了!」
「疵議朝政!」龍友說:「這都不去說它,還有難辦的事呢,卻都落到我頭上來。」
「如是真多情,你過這樣好的日子,還替古人擔的什麼憂?」玉京望望她。
「哪裡是!怎麼會?」龍友赧赧然。
正在這時,龍友闖來,如是一看,大為不依,指著貞麗的鼻子問:「你說好了不要臭男人的,你知道我們那糟老頭子,像一塊牛皮糖似的,好不容易被我打發了!人家小宛與冒公子一向也難捨難分,為你一句話,小宛乖乖地遣走了冒公子,怎麼,我們都聽話,只有你的楊老爺卻可以闖進闖出?這是你的家,是不是?」
「慢著!」龍友大怒:「不得這樣無禮!」
貞麗望望他的神情,又關心又納悶地問:「你這樣跌足嘆氣做什麼?沒頭沒腦的到底是怎麼回事?說呀!」
「我沒有讓他闖進闖出。」貞麗的臉紅了。
「是墜兒的一把宮扇!」龍友說時,又拿起扇子走了過去,到貞麗面前,指指扇面說:「你看,上面竟染了血跡,這血跡多像桃花?讓我來添些枝葉,變成一柄桃花扇,也為墜兒的志氣,當做紀念。」
「哭什麼?墜兒,天大的事也由楊老爺擔下了!」貞麗心疼女兒:「好好放心養傷,沒事了。」
「想不到我們姐妹淘裡竟有兩位一品夫人,」玉京自傷身世,帶一點企慕,也帶一點諷刺:「如是嫁給錢老,是沒得話說的了!聽說吳三桂在大清國封了平西王,圓圓的身價也不低呢!」
「我不吹阮鬍子的東西。」香君撅起嘴。
「只差幾天就三個月了。」香君脫口道出。
香君想了想,從瓶中摘下一朵鮮紅的小花插在鬢髮上,希望能沖淡一下那黯淡的心情。她下樓了,心裡一直盤算著,這幾位阿姨,個個幸福,少不得會調侃一下自己的相思,須聚精會神地應付她們才好。果然,剛露面,那柳如是便迎過來:「香君,一個人藏著幹什麼?真是不請不到麼?」
「不累!」香君漫應著。
「凡是這種場合,總教我想起圓圓來,」玉京說:「且不論她姿色第一;就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唱,我們每個人也該輸給她。」
「北兵要殺來,倒不是我們幾個人的事了。」如是深沉地嘆了一口氣。
龍友見眾人走了,這才真鬆了一口氣,幫著貞麗把香君抱上床,先忙著止血包紮,又忙著餵定神散。半天,香君才醒轉來,醒來,她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於是,傷心大哭。
香君一笑,便擺開曲譜,悠悠地吹了起來,玉京開口唱了:「我和你關關匹鳥兩和鳴,夫妻以和為貴,夫唱婦隨協氣生。須知那伯鸞德耀振賢名,白髮相愛還相敬,我怎忍反目徒傷結髮情?……」
「香君,你的話是不錯;可是,那阮鬍子的為人,你不是不知道,他……」龍友至此,又期期艾艾起來。
時間並不太久,外面已是人聲鼎沸,龍友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便立刻跑了出來,希望能阻止這幕悲劇的上演!但是,來人的神態驕橫,像也並沒有把這個小小的巡撫放在眼裡,連看也不看他,一路嚷著:「香君姑娘呢?我們老爺打發轎子來接了。」
「得了,不能再多說,香君真要生氣了!」貞麗向大家使個眼色,然後才對香君:「今天柳姨趕走了錢老,董姨轟跑了冒公子,雖然不是做盒子會,可是我們這幾個老姐妹好久不見,想好好地玩一會,溫溫舊曲子,喝點酒,畫些畫,大家都說你吹得好滿口笛,來吧,玉京要唱,你吹笛,我掌鼓板!」
「不管是什麼吧,」香君難掩那憤怒:「媽答應了麼?」
「又是阮大鋮!前幾天我不是都說清楚了?」香君生起氣來:「楊老爺卻忘記了曾經為侯公子和我寫過催妝詩?如今怎麼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假若來的是吳三桂,他總該念點舊情的。」貞麗說。
「敢麼?」
「娶不娶都一樣,」香君說:「他不娶也是因為亂世,一朝承平……」
「嗯,」小宛輕輕嘆口氣:「不知她近況如何?」
龍友發了這樣大的脾氣,說了這樣多的硬話,總算把來人的氣焰壓下去,只好悻悻然回去覆命。
「那又何必?」來人說:「香君姑娘要真的不肯,我們就要動粗了。」
「啊?」香君嫉妒她們的閒情:「她們又在彈唱、作畫?還是下棋?」
香君拿到手裡把玩了半天,覺得自己的日日相思,都變成了斑斑血痕,心裡很難過,也很自在,覺得這曲折應該讓方域知道,便問龍友:「我想把這桃花扇送給侯公子!」
「錢夫人,卞姑娘、董姑娘,都說要見你。」
「是什麼?」貞麗遠遠地問。
「真是好一張巧嘴,正要下樓還耽誤了這樣久;假若要靠我們請,不是要候到天亮麼?」在大家的笑和_圖_書聲中,如是一把環住香君的腰,就往大廳上走,一面還說:「侯公子不在,就由我的衣袖來把這小香扇墜兒護住吧!」
「又有什麼事?」香君皺皺眉,很不耐煩。
「一天也忘不了你的梅村!」如是緊緊殺來:「人家才回太倉幾天?而且楊老爺剛從蘇州回來,怎麼見得著回太倉拜見父母的大孝子吳梅村呢?」
「我們一起去。」
「任他才高八斗,我也不理他!」香君撫弄著手裡的笛。
「可惜我沒有一把好鑰匙,能打開香君深鎖的雙眉。」玉京也文文雅雅地說。
說著,龍友就到了桌案前,調好顏色,取過筆,畫將起來。片刻而成,便送到香君面前,說:「這反而成了佳話,你看,就叫它桃花扇吧。」
「只怕她心裡並不舒服!」小宛說。
「好,交給我吧!」龍友用手接過。
「說的是呢!我知道楊老爺是出了名的好人,倒也不會勢利到這步田地!」香君堅定地一咬牙:「所以,楊老爺以後也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就算那騷鬍子有通天本領,也敵不過我立志不嫁。」
這濫好人很不安,拉拉衣袖,不知該說什麼。
「你已經嫁了錢老頭,連一品夫人都當上了,還想那位貧士做什麼?」玉京這時才回頭向她調侃。
「他怎麼樣?」香君問:「難道還搶我去不成?」
「我唱一段『刺湯』,行不行?」如是問:「小丫頭,李玉的作品你不反對吧?他只是一位貧士。」
龍友受了阮鬍子的逼迫,明知這件事頗難行通,不想貞麗倒不積極反對,不覺升起一線希望,對貞麗說:「你何不去問問?」
「香君瘦多了!」小宛說。
「小丫頭,急什麼?在我們面前就是別充大人,記不記得我還抱過你,你還尿壞我一身漂亮的衣服呢!」
如是一面翻曲譜一面嘖嘖稱羨:「我特別愛這李玉,不僅文字好,而且才情深,此人胸有塊壘,可惜我不認識他!」
「來!」來人果然不客氣了。
他離開了床前,剛到樓梯口,地下的血跡未拭,那一柄白紗宮扇也正孤零零地躺在那裡。他認得這宮扇正是侯李兩人的定情物,上面還有方域的題詩。於是,便俯身拾起,拿到手中,不覺癡癡地發起呆來。
「香君吹累了,歇一會我吹,你唱『鬧學』吧!」貞麗心疼地望向女兒。
「小姐,不簪朵花麼?」
「柳姨,我沒有少伺候你,怎麼這麼不饒我?」
幾天,無聲息地過去,就在她勉強能把這不安淡忘的時候,龍友又神色慌忙地進來,她只望過去一眼,就知道不幸的事情要發生,她正在剪一隻綉花鞋的花樣,這時,只鎮定地放下剪刀,當然,心裡早已打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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