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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烈傳: 晚明的英雄兒女故事

作者:孟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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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二九

「城亡與亡,死且無恨。」可法至此,誠懇地要求多鐸:「可是,誓死守揚州城的,只有我史可法一人,如今揚州城已為你所有,還望豫王寬厚待人,不要傷我揚州百姓。」
「閣部身繫國家安危,應該節勞珍重,不能食少事煩,蹈前賢故轍。而且,發書立檄,雖方域不在,可代勞的人正多,幕僚中濟濟多士,俱優為之。徵兵問餉,也自有人專司其事。閣部只須總其成,自能綽有餘裕。何須事必躬親,既傷身體,又耗精神呢?」
「兵,本來充滿殺機,當以樂意行之;將,本來是死官,應以生氣出之。」日芳正顏地:「當年郭汾陽聲色滿前,窮奢極侈,又何嘗耽誤了正事?」
德威不敢多看可法一眼,低著頭走了。
就在這時,左良玉又以「清君側,定儲位」為號召,而將大軍南移。史可法得到消息,正在嘆息:「馬士英等人只知擁立一個昏王,好便於個人的招權納賄;左良玉又志在那個下落不明的太子。誰有真心為天下國家憂?環顧宇內,我史可法的情懷竟如此其落寞。」正在他感嘆不盡時,更壞的消息又傳來:左良玉的軍隊到了九江,與九江總督袁雄咸衝突,袁氏被左良玉的兒子左夢庚殺死。左良玉也於突然間嘔血而亡。於是左夢庚統帥了父親的大軍。就在這一連串的變化中,清軍抓緊了機會南下,左夢庚無法抵抗,投了降。於是多鐸所統領的大軍,指日直下南京。
日芳聽了,不覺潸然淚下。
於是日芳把德威約來,這青年對可法執禮甚恭,竟不敢坐下,可法拉他一把說:「坐下,不要拘禮,你也來陪我們喝兩杯。」
可法坐下來,閉了一會眼睛,然後才從沉思中提筆,他先寫了一封給宏光的遺表;另外又寫給多鐸、太夫人、夫人……一一都於平靜中完成。然後又一一函封,才交給德威說:「你現在就走!」
「相國準備為國成仁,德威義當同死!」德威靜靜地說。看來這決心下得也不www.hetubook.com.com止一日了。
「德威有幸隨侍相國左右,相國的高風亮節,使德威仰望不已,如今願為相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多鐸知道已無力化解這老臣的一片孤忠,終於說:「推出斬了。」
可法站起身來,望望這年輕人:「德威,你還不逃麼?」
「真的?真的?」可法沉思半晌,終於在猶豫中作了決定:「德威,你真肯為我赴湯蹈火麼?」
「日芳,何必嘿而不言?」可法親切地:「我們朝夕相處這樣久,難道你還看不出我久已抱了必死的決心?」
「我去叫德威來,他對閣部奉若天神。」日芳嘆口氣:「真是日久見人心!這種局面,多少人都絕望而去,德威不過是一名副將,倒是一片忠耿。」
「我死志已決,請不必相勸!」可法溫和地拱拱手。
「唔!」
於是,三個人圍在一起喝酒,但是,低沉的氣氛,並沒有被酒刺|激得揚升起來,可法食不知味常又不免嘆兩口氣,日芳望望可法的顏色,不覺舉起杯子說:「閣部,喝一杯吧!這是我親自下廚做的一點家鄉菜!記得兒時繞在媽媽膝前,最愛看她老人家下廚房做菜。如今,一晃眼,自己的頭髮也白了。」
「日芳,」可法喝了一口酒,笑著望過去:「你看,從方域走後,我面前可商量的人更少了。你老成練達,對於目前的局勢,有什麼看法,不妨直說。」
史德威又偷跑回來,他找不到史公忠骨,只好將史公衣冠安葬於梅花嶺上。
可法沒有說什麼,把筆拿到手中,雙手不勝顫慄,不是畏死,而是激動。他想到昏庸的福王,以及那無恥而有術的馬士英、阮大鋮。天下大勢,本已瞭若指掌。他一死,南都諸臣,非降即走,能像他死節的,恐無幾人。於是,這一片錦繡江南,便將墜入敵手。從此異族統治,百姓受辱。只是大漢子孫,豈肯輕易屈膝?只怕江南因此免不了一場浩劫了!也好,固然生靈塗和*圖*書炭,卻畢竟為民族正氣樹立了好榜樣、好楷模。死,原有重於泰山的。只是,早知士兵不堪一戰,何不早日四出號召百姓呢?唉,一切也晚了。可法落著淚,振筆疾書:「可法受先帝恩,不能雪仇恥;受今上恩,不能保疆土;受慈母恩,不能備孝養。遭時不造,有志未伸,一死以報國家,固其分也。獨恨不能從先帝於地下耳。」
「你知道我無子女,高堂年邁,日後,她要知道我殉難的消息,一定非常傷心。所以,你也不必和我同死。先替我送兩封家書回去!到了家鄉,你就安心侍奉我母親。這樣,我可對身後放心;而且,我不負國,你不負我。」
日芳望了可法半天,才說:「今年乙陽局,鎮坤兩宮,始擊關提,主大將囚!」
德威去後,可法撥了半天盤子裡的菜,終於遲疑地問:「日芳,你記不記得去年冬天,忽然紫微星黯淡無光,我讓你觀觀天象,你說上相獨明……?」
於是兩人相偕而出,一路上,可法向德威談些家常,慢慢地,又說:「這也算是閒話了,我生為大明忠臣,死後,應該葬在太祖高皇帝之側!這,恐怕很難了。其實,我看這揚州城外的桃花嶺,倒是一塊好地方。我平時也最愛去那裡流連。你記住我這句話就是,以後有機會收我骨骸,必葬梅花嶺上。」
豫王沒有作聲,半天又問:「你不後悔麼?」
「日芳老邁,可盡力的日子不多,」日芳揚揚眉,強抑悲哽:「這種局面,我們只有盡人事、安天命。閣部憂心國事,寒暑不輟,這樣下去,不免太過辛勞。」
第二天豫王多鐸又派人下書,可法一看,是「史老先生閣下」,便連看都不看就揉碎了,也來不及回信,只對來人說:「回去告訴豫王,我史可法必誓死守揚州。」
「日芳,你精三氏之學,曾說夏至以後,南都多事,這是什麼意思?」
史可法終於被殺,多鐸並沒有聽他最後要求;也許正因為他曾要求過,多m.hetubook.com.com鐸反而在揚州城大殺了十天,老百姓的血,沖洗了整個揚州城。
德威捧書不肯離去。
於是史可法被執。
「老先生改變了心意?」多鐸又燃起一線希望。
這是宏光二年的四月二十五日,多鐸所率領的大軍已兵臨揚州城。可法領著最後留下的兵卒,在城頭上與清兵展開炮戰,打死了一些清兵,情勢稍微緩和了些。但是,他所能守的只是一面,不久,城的西角崩裂,清兵,已像潮水樣地湧入,可法得到消息,立刻拔刀自刎,又被眾人救下,大家掩著他向小東門逃去,敵人亂箭射來,隨從傷亡過半,史可法便大喊:「我就是史可法,不要傷我百姓!」
事實上,揚州已不可守,高傑死了,將士均不聽命,有拔營而去的,有個別逃亡的,雖有誓死留下的,卻也抵擋不了多鐸的大軍。可法面對大局,既沒法訴之一戰,就只有以身殉之,為民族國家保留一股正氣了。
「是!」德威俯首聽命。
「我為國死,你……為我而生,好不好?」可法望望這青年,也和方域一樣可愛。他要他生,除了私心,還有更多的憐惜之情。
可法聽了,這才又睜開眼睛,說:「請借筆一用。」
「嗯,記得,」日芳點點頭:「當時閣部很不快樂,以為輔弼皆黯,上相無法獨明!」
「好,」可法拉住他淡淡一笑:「我送你一程。」
「國已敗亡,偷生可恥,」可法堅定地:「我無意做千古罪人。」
「德威怎敢違命?只是,我與相國不同宗,又無父母之命,怎敢貿然為相國後?」
「嗯,」可法想了半天,終於說:「如今袁繼咸、左良玉皆死於意外,一切都驗了。到大局不可為的那一天,我也必能從容就義的。」
日芳點頭退出。
「德威,從容就義,有我一個人就夠了,你不必同死,你替我做一件事吧!」
「相國的意思是……?」
「君子求仁得仁,是可以瞑目的。」可法終於站起來,顯得十分安詳、鎮定,又望望日https://www•hetubook.com•com芳:「我去睡一會,有什麼事,就喊醒我。」
「起來,起來!」可法流著眼淚一把將他拉起,哽咽地:「你等著,我要寫幾封信。」
可法從此閉上眼睛,不再肯開口了。
「是麼?」可法大驚,再也難抑制那衷心悲痛,這一段日子,幸有日芳常常陪他聊天,不僅破除了多少寂寞,還得到無盡的關切與指迷。想想日芳近日態度的鎮定,必是久已抱定必死的決心。可法不禁流淚祈禱:「他死得其時,應該能暝目。」
「德威言出必行!」
日芳遲疑片刻,更憂傷地接下去:「而且文昌與太陰併,凶禍不可言,夏至以後,更換陰局,大勢已去!」
「我是天朝重臣,豈肯苟且偷生,得罪萬世?」可法說:「我若畏死,即會早作逃遁之計;如今但求速死,以見先帝於地下。」
「我大清實具有十分誠意,的確想借重老先生的聲望,收拾江南民心。」
「是!」德威已自泣不可抑。
就在這紛紛攘攘的片刻,忽然史德威流著眼淚進來說:「相國,黃老先生自殺了。」
可法笑了,心裡有很多話想說,望望一直拘泥的德威:「你先休息去,我們還要聊一會兒。」
可法聽了這坦誠的勸告,十分動心;但想了半天,卻終於說:「好逸惡勞,本是人之常情,把工作加多,他們也不見得樂意做,也不見得做得好;我這個人倒相反,卻是好勞惡逸的。」
多鐸見擒來史可法,立刻親自迎接,非常禮貌地:「前次上書,再三拜請,未蒙答覆。如今,老先生已為明朝出了大力,臣節已盡,沒有什麼問不過良心去的。如今天下大勢已定,老先生若肯為我收拾江南,也可免無數生靈塗炭。」
「德威,」可法溫和而親切地:「你不願意做我的兒子麼?」
德威大感意外,這一段日子,他受了可法偉大精神感召,與城同殉的死志一天比一天堅定,如今,可法讓他負起一個他從沒有想到的使命,這使命太陌生了,他在心理上毫無準備,便www.hetubook.com.com瞠目結舌,茫茫然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國事如此,我怎能不盡其在我?」
已經到了必須有所抉擇的時候了。
史可法獨力難支大度,他知道國事已不可為!來揚州督師,原就抱著「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心情,現在,到了該成功或成仁的時候了。成仁的決心是早已有了的,那成功的希望也常常像一顆報曉的星宿,在他黯淡的心空中眨眼睛。但不幸的消息接二連三而來,他那顆唯一的星宿也殞落了。尤其是高傑的突然遇害,那興平伯的爵位雖由他稚弱的兒子繼承了,卻不能同樣統御大軍,眼看江北的防務就缺了一角。
「嗯,」可法心裡盤算已久:「我想,我正用得著他。」
德威流淚侍立。
「明室氣數已盡,我大清入主中國,雖得之於闖王,南都百姓勢必頑抗。如此傷殘生靈,原非我主本意,老先生若肯振臂一呼,百姓必能俯首聽命,救得天下蒼生,先生何不再加考慮?」
日芳望望可法,眼圈紅了,卻半天說不出話來。
德威在一旁靜靜地落淚。
「你真有此心?」可法忍不住問,對這年輕人,他久欲有所寄命,但必須先知道他的真心真意。
可法站定了,望望德威,終於說:「你走吧!」
「你既要做大明忠臣,我卻無法救你一死。」
「閣部!」
「嗯!」可法萬想不到這青年拒絕了他!這一段日子,他一直默默地觀察他,總覺得假若自己若也有這樣一個兒子,該多好!不想德威卻不願意;他十分失望,卻也不肯相強。只嘆了一口氣說:「這樣,我的身後未了之事,令我很難瞑目了。」
可法望去,進來的是黃日芳,手裡還捧著一個食盤,笑著說:「我燒了一點稍稍可口的菜,閣部已有好幾天沒有好好的吃點什麼了。」
「可不是!」可法搓搓手,故作輕鬆狀:「很想吃點好的,你陪陪我,也把德威喊來,我們一起吃吧!可惜方域走了,他有好酒量。」
德威聽了,不覺失聲大哭,跪了下來:「爸爸在上,受孩兒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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