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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烈傳: 晚明的英雄兒女故事

作者:孟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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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三八

同敞見他這般神氣,才笑起來,立刻又嚴肅地:「實不相瞞,我是奉唐王的密旨而來。」
同敞狠狠地白了方域一眼,才咬咬嘴唇,十分生氣:「你也太小看人,我這樣間關萬里、餐風飲露地奔走,只是為了區區官爵?我們張家,連宰輔之貴也有過,倒不再希罕什麼!」
「嗯!」方域笑而不言。
「我希望你沒有門戶之見,也沒有貴賤之分,在亂世,只做一名貴公子名士,以自高崖岸為滿足,是不夠的。不肯放棄這一點士大夫的驕傲與自尊,尤其可哂。」
「幽居讀書,不也很好麼?」
「嗯,」同敞說:「我曾去南京找你,晚一步,聽說你去了史可法營中為記室。很快,南京揚州都完了,我浪跡吳越一帶,旋又入閩……」
「以後不是了!」
方域見他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才忍不住大笑。這樣子更將同敞氣壞,掙脫了那隻被抓住的手,說:「死就死,又有什麼好笑?」
同敞變了顏色,卻隨即鎮定:「走吧!死在老友手裡,倒也不錯!」
同敞沉思半晌才點頭作答:「當然,我還很難消除這點忠君思想;再說,有王室作號召,力量容易集中些!」他頓了一頓,又接下去:「我說服了何騰蛟,讓他與桂王通誠,這位好好先生也答應了。」
從無限的噩夢中掙扎,侯方域終於睜開了眼睛。醒來,他的心還在跳。有什麼不祥的事要發生麼?何以最近一段日子常常無法安枕席?是的,從得到香君寄來的桃花扇以後,他的心情就無法安靜,雖竭力想忘卻這點兒女私情,卻總沒法和*圖*書做到。靈巧可愛的香君,已佔據了他全部生命!他總想背叛,總想將這點兒女私情,擴張成為民族國家的愛,他正這樣努力,獻出時間和才智,為團結地方武力以及李自成的殘眾而奔走!但是稍有閒暇,便惶惶不可終日,而且噩夢頻頻。如今,又從噩夢中驚醒,無法壓住心跳也無法揮去思慕,從枕下抽出那宮扇,珍惜把玩,又默默自問:「我們還能再見麼?不,恐怕不能了,經過了這樣大的變亂,見了面,她還是我的香君麼?」
「是麼?」方域反而又收歛了。
「嗯!」親熱地答應著。
「何氏是位仁厚君子,當然,他立刻表示了通誠之意。」
「難道我們還再立門戶?明室的敗亡,門戶紛爭是致命的原因之一。這是我們念書人之羞。」同敞狠狠地望了方域一眼:「復社公子,以為然否?」
「好呀,你居然對流寇……」
方域聽了臉紅,說:「愛國保家的,又豈止我侯某一人?因為這樣,我們才能有所作為!」
同敞將方域打量又打量,卻遲遲沒開口。
「嗯!」
「就我一路觀察所得,何騰蛟軍隊戰鬥力弱,實不足以抗清兵,」同敞走向方域,又壓低了聲音:「聽說李自成的餘眾還散落在河南一帶……」
「稍安毋躁,稍安毋躁。」方域將他抱住:「我是作耍的!」
「眼看自己的國家,陷入萬劫不復之境,你竟然毫不動心?」同敞的胸臆起伏著,他忍不住對老友充滿了責備:「想不到你這位復社公子,已修養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工夫了和-圖-書!」
方域望望同敞,知道他所說的都是真話,他已不再風流。如今,他風塵僕僕,從福建到河南,也真夠他風雨跋涉的。能令一位風流浪子突然嚴肅起來,必是有比聲色犬馬之娛更大的力量來支持他!這力量就是大漢國魂!就拿自己說,不也同樣受著這力量的鼓盪麼?感嘆中又接著問:「你找到了何騰蛟以後呢?」
同敞聽得呆了,再想想從進門以來,就受方域耍弄,不覺指指方域,半天都恨恨地說不出話來,只紅著臉:「我算是被你捉弄夠了,以後,看我慢慢還給你。」
坐定,奉茶,同敞又仔細地望了他半天,終於忍不住地試探:「看你的樣子,好像安心做隱士了,不嫌年輕了一點麼?」
「這件事已想得太透,然則,為什麼要心跳?怕她再被豪右所奪?怕她不反抗而去?怕她因反抗而死?」
「我告訴過你,我原不甘於隱居。」
「你以為我降清了麼?」方域展開自己的衣袖,十分生氣地說。
同敞沉默了半天,那來訪時的熱情,不免逐漸冷固,掃了冷淡的方域一眼,終於站起來一躬到地:「告辭,方域,你還是繼續幽居讀書吧!我不敢多擾你的雅興。」
「嗯,唯大英雄能本色,唯真名士能風流,」方域也高興已極,拍拍同敞:「走,我們出去痛飲一番!」
「唐王死了!」同敞顏色慘淡:「他對我有殊恩,他沒有忘記我這個落難公子,也沒有忘記我曾祖父相神宗之功!」
「方域!」
「如今,通誠表剛拿到手,唐王遇害的消息就傳了來!」同敞和*圖*書略作停頓,又說:「但是,聽說廣西又立了桂王。」
「你知道我是個愛遊樂的人!」同敞眼圈紅紅的:「原只想苟全性命於亂世的。唐王既畀我以重任,我倒再也壓不住那一點救國救世的熱忱了。人生在世誰無死?我的這條性命,今後不準備留給自己受用了。」
「可是,唐王已經被鄭芝龍出賣了。」方域悵悵然地。
「怎麼樣?」同敞又一驚。望望方域神色,竟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便又想拂袖而去。
「你又作耍,到底想把我耍成什麼樣子?」同敞一把將他推開:「我不想陪你鬧著玩。」
「於是,你又有心忠於桂王?」
同敞激動的情緒一時無法平服,不斷地整理衣袖,卻不能說一句話,方域拉他坐下,才正顏地:「我們都說老實話,你奉有唐王密旨,我也不真甘於隱居。書房以外無人,你只管說,有什麼話,坦白地告訴我。」
「投了唐王?」
「這是誰也會記得的事。」
「嗯,是!」
「同敞,同敞,不要氣壞了你,我是作耍的。」方域抱住他,開心得跳起來:「你是我的好朋友,堂堂侯朝宗,豈是賣友求榮的小人?」
「想不到你還有治世高才,失敬!」同敞難掩那快樂:「方域,有一天,我們重整山河,一定再過那風流生涯!」
「我現在就向你賠禮!」方域連連打躬:「你知道我不得不小心,這是滅門之禍的事。」
「感激得很,我已快悶死了。」方域心情也複雜萬分,努力打著哈哈以求壓抑心裡的悲哀。把同敞引進客廳,又迎進書房,才說:「這https://m.hetubook.com.com樣,我們可以談得更親熱些。」
「那麼,你先只當我是一名酒肉朋友?」
「嗯,」方域有心淡淡一笑:「這點修養,得來原也不容易呢!」
「方域,你真的不肯再問世事?」
「別這麼容易生氣,你聽我說!」方域這才又把同敞安撫著坐下,然後才正顏地將自己從史可法處回來,如何留意團結地方武力,如何暗中收拾李自成殘眾,以及與李自成侄兒李過常有聯絡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說了。
「不是相遇,我間關萬里,專程來訪。」同敞歡欣地說著,又忙著打量方域,他看出方域也變了,往日恃才傲物的文士,如今變得收歛了、溫和了、老成了!時代在以無比的火力鍛鑄這一批年輕人的靈魂!這是轉變後的張同敞隨時隨地看到、感覺到,而且十分動心的。往日笙歌嗷嘈的日子已成過去,永不會再來!迎接他們的,是沉重的責任,與無比嚴肅的人生態度。於是,老友重逢,他一點也拿不出往日談笑風生的習慣,卻木訥得接不下去。
「嗯,」同敞綻開了會心的微笑:「你不但對國事關心,而且消息也靈通得很。」
「同敞,我的好友,你讓我找回久已忘懷了的歡樂心情,在下這裡深深謝過!」方域也是一躬到地:「我們肝膽相照地談吧!」
「說得對,說得對。」方域笑笑:「我也無意反對任何王室的擁立!只是,同敞,為什麼我們不能把眼光放得更遠?更大?為什麼必須擁立王室?誰要有實力驅除韃虜,我們就擁護誰!」
「你也長大了,何以還這樣調皮?」同敞狠狠地撣和*圖*書著衣袖,他為自己方才輕易地被耍弄,感到有些忸怩。
「你曾說,誰要有實力驅除韃虜就擁護誰,是不是?」
「我奉唐王密旨,回故鄉聯絡湖廣總督何騰蛟。」
他無法再睡,只好悄悄起身,梳洗後,就鑽進書房,這是百無聊賴時唯一的排遣。這天,他沒有讀很久的書,佣人便送上名帖,上面是「張同敞」。他原是京裡的老友,這一批五陵少年,原都是互通聲氣的。同敞風流放浪,在京裡,兩人也常玩在一起,裘馬清狂,都有著相似的舊夢。只是,自他南下後,彼此也久已不通音訊,今日突然來訪,是為了什麼?不管是為什麼吧,方域在極落寞的心情中受到老友的承問,心裡總是開心的。於是,便興奮極了的迎出去,他看見了同敞,風塵僕僕,已不是當年的風華了。亂世,每個人都急遽地改變著。方域不勝惋嘆,也立刻伸出雙手,表示了狂熱的歡迎:「同敞,同敞,真想不到我們會在這裡相遇!」
「嗯,」方域全神貫注:「怎麼樣呢?」
「恭喜你大功告成,」方域又拱拱手:「眼看官爵有望,可喜可賀!同敞,今晚我請你吃花酒。」
「走?沒有這麼容易,」方域一把抓住他:「你懷有唐王密旨,走?我要告向官裡。」
「如今桂王立於肇慶,西南半壁,依然在我掌握中,中原一帶又有你侯公子……」同敞說著,打起哈哈來。
方域也看了同敞一眼,卻沒有即刻說話,亂世,人與人之間原不易取得像承平歲月的信任的。半天,方域才平靜地:「我還沒有請教你從哪裡來?北京城破,你避居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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