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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蹤塞尚

作者:彼得.梅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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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諾爾看著她走回辦公室,他滿臉的不悅,嘆了一口氣。今天的日子又要難過了。
與朋友共享冒險之旅,乃是生命中美好的時刻,而且是現代旅行的少數幾個剩餘的樂趣之一。合得來的夥伴,再加上急速升高的期待,提供了頗強的免疫力來對抗無趣的繁雜手續。班機的延誤、不耐煩的地勤人員、安全檢查,以及身為一件不便且麻煩的人形行李的感覺,都退而成為背景的一部分。由於塞魯斯和安德烈兩人輪流向露西訴說著他們最喜愛的巴黎——麗池酒店的酒吧間、跳蚤市場、奧賽美術館、新橋、布寺街的食物和鮮花——所以他們幾乎沒有注意到最後把他們送到座位上的緩慢過程。
至於賣塞尚的畫,塞魯斯不覺得有什麼大問題。如他所知,藝術品的黑市相當大。其中有一些藏私者會把畫作藏在地窖中,不給公眾欣賞,但可以造訪,這樣的祕密方式令他們興奮;有些日本人,可以從保護私人財產隱私權的法律獲益;在香港,各式各樣的珍寶皆可以順利地消失。他有信心安排一場安靜、明智的交易。富有、貪婪的人們是永遠不短缺的。
他們過了一整天怪誕如四月初的耶誕前夕:打包、再打包、電話告別、最後一分鐘的差事、節慶氣氛,然後在法航的候機室和塞魯斯碰頭。之後他們半路上停下來吃頓稍晚的午餐,有義大利麵和香檳,抵達甘迺迪國際機場時,他們兩人都因為疲勞與興奮的結合而有輕飄飄的感覺。從一份折起的《紐約時報》頂端窺視他們的塞魯斯,看起來他當天最辛苦的事情就是到裁縫那邊試穿衣服。
「我不敢相信我在這裡。」她牽著他的手,把他拉向窗邊。「看,」她說,「巴黎!」
他遞給塞魯斯鑰匙,護送兩個同伴進入一臺特別為高盧人尺寸打造的電梯,這種交通工具頗鼓勵親密的人際關係。假使剛搭進去的乘客互為陌生人,出來時肯定不會是了。
「全部。」
卡米拉臉色鐵青。她以煩躁的小碎步在諾爾的桌子前面踱來踱去,她的手肘彎曲,香菸舉到肩膀高度。實在太糟了。她提供給安德烈千載難逢的機會,這種誘惑任何攝影師都無法抗拒,現在他卻消失了,消失了。過去兩天裡,她打到他公寓的電話一定有一二十通以上。他到香港的班機已經訂好座位,細節也都安排妥當——為了這些複雜的安排,卡米拉可以說是屈膝卑顏地乞求別人——但是他到哪裡去了?居然跑得不見蹤影。搞創意的人就是這麼不負責任!目中無人!忘恩負義!她很想從此以後將他逐出記事本。
塞魯斯提議他們吃些清淡的和圖書食物,好留下空間迎接費時而精緻的晚餐。咖啡之後,他們點了幾杯葡萄酒和火腿三明治、結實的棍子麵包,露西首次品嘗到道地法國麵包塗諾曼第奶油。她以鑑賞的心情咬下第一口,停下來望著安德烈。
然而巴黎並非那麼容易抵達。由於早晨羅伯西機場上方的淡藍色天空交通阻塞,因此他們的班機未能準時降落。入境時又延誤了一段時間,入境關員正在怠工,在為一年一度的夏季罷工熱身。而從機場入城的交通,其行進速度比凝結的糖漿沒有快多少。計程車以一連串短促的搖晃及緊急煞車開在高速公路上時,咖啡早餐的計劃只好就此打住。在三位旅客越過塞納河,加入「左岸」窄街上的汽車爬行行列時,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
他找到手錶,費力地凝視著它。「露露,是凌晨四點。班機今晚八點起飛。打包要花你多久的時間?」
塞魯斯滾動眼珠子。他們相當感興趣。不斷談著菜單——山多倫顯然是個很棒的廚師,而法蘭岑聽起來就好像他已經把刀叉拿出來了。「我們八點鐘在那邊跟他見面。他似乎非常友善,我想我必須提一下,他要我叫他尼可。我有預感,我們的運氣會不錯。」
露西坐在兩個男人的中間,心醉神迷。她就好像在看網球比賽,頭不停地從一邊轉向另一邊,不想錯過任何細節,這個地方與紐約截然不同。有那麼多的菸客、那麼多的狗、那麼多美麗的古建築,以及一種在摩天大樓城市中無法享有的開闊感。咖啡香醇,空氣的味道特別,連安德烈都變得不一樣了。她看著他對服務生說話。他講法語時,他的身體換了檔,變得較為流暢,雙手和肩膀不停地動著,下巴和下嘴唇都往前翹,所吐出來的字句,對習慣盎格魯─撒克遜語言刺耳節奏的耳朵來說,聽起來是如此的曼妙。而且很快,大家都說得很快。
安德烈讓自己的手沿著她的大腿滑行,感覺到肌肉在他的撫觸下移動,他的睡意全跑光了。「你說得沒錯,」他說,「而且那些巴黎寶貝也會燒飯。」
「一點都不錯,」他說,「你想先參觀什麼?」
輪子的吱吱叫和粗拉鏈被拉開的擦刮聲,使得昏昏沉沉、失去方向感的安德烈坐了起來,只知道自己睡在陌生的床上。這是一張女性化的小床,整體來說比他的彈簧墊床精巧,如他現在所看到的,一堆衣物蓋住了半個床面。房間的另一端,在燈罩柔和的光線下,他可以看到露西蹲伏在打開的皮箱旁,而四周有更多的衣服。她的身上穿著白T恤,當她聽到翻動的聲響而回頭凝視他時www.hetubook.com.com,臉上露出心虛的神情。
隨著早晨逐漸退去,中午天氣變得溫和、晴朗起來。微風吹自塞納河面,是最舒服的天氣。樹上的葉子,由於尚未被汽車排放的廢氣所玷汙,在樹頭上閃耀著光芒,彷彿剛被漆上乾淨的鮮綠色。就是這樣的一天,使巴黎的四月成為一首歌。
她將他推回去,把他的肩膀按在床上,整個人撐在他的上方。「用我的材料她們就不會。」
露西以「米其林」輪胎檢查員的敬業態度來檢視他們的房間,用手指撫觸紅木、測試披有鮮明藍白條紋被單的床、欣賞浴室的鋼製品和石板、推開可以俯瞰雜亂的巴黎屋頂的高窗扉,該市的屋頂容貌可說是舉世無雙。安德烈面帶笑容,看著她從一個發現衝向另一個。
「當然,」塞魯斯說道,「把他灌醉,抱著最大的希望。」
「這就是他們所謂的『法式吊詭』。」安德烈說道,「你們還記得嗎?幾年前所發生的大騷動。剛開始他們調查了二十個國家還有這些國家的飲食習慣。他們想了解各國飲食與心臟病發生率之間的關係。」
此時露西看著一個高大的金髮女郎,身穿黑色皮衣,牽著一隻俄國狼犬大步穿越馬路,女郎和狗都對車子視若無睹,頭抬得高高地走著路,臉上露出高傲、優雅的神情。不過這效果卻被狼犬的行為破壞殆盡,牠在一輛停好的汽車的後輪旁蹺起腳來,此時車主正要跨上汽車。車主告誡了幾句,他的腿也蹺起來,跨過坐墊。女郎聽而不聞,繼續往前邁進。
「怎麼樣?」他說,「還滿意嗎?」
露西吸起嘴唇。試著把她們與廚房的任何地方聯想在一塊。安德烈轉離櫃檯,手中拿著兩支鑰匙。「露露,不要一直瞪著那些可敬的女士。」
露西再度聳肩。「啊。好像還很早。」閃出一口白牙。「除非你要去巴黎。」
她站起來,一隻手捂在嘴上,眼睛睜得大大的。她身上的T恤剛好長到讓她免受牢獄之災。「安德烈,很抱歉。我並不想吵醒你。我睡不著,所以我想我可以……你知道。」她對著皮箱模糊地一揮,聳聳肩。「……開始打包。」
塞魯斯拍拍她的肩膀。「她們都是些住在郊區的家庭主婦,親愛的。也許正在討論晚餐要給先生吃什麼。」
卡米拉停止踱步,站在諾爾的身邊看著他撥電話。他把話筒放下時,猛搖著頭,「她不在。度假去了,下星期才會回來。」
他們打算住在蒙大林飯店,在巴克街的一條小路上,外觀有老巴黎的風味,內部則酷而新穎,時裝界的黑衣名流很喜愛這家飯店。安德烈之所以選擇m.hetubook.com.com它,並非只是因為外表和地點,而是由於飯店員工迷人。年輕,而且——公然背離巴黎人的傳統——從心底裡友善。酒吧間也是一大樂趣。
露西皺起眉頭。「你有計劃嗎?」
露西傾向前,看著一對緊束的香臀搖擺在走道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飛機從容地駛離登機門時,她捏捏安德烈的手。「不要有壞念頭,小鬼。你已經被預約了。」她的頭在他的肩膀上靠下來,如疲憊不堪的小孩般,馬上墜入夢鄉。
塞魯斯點頭。「我現在想起來了,」他說,「電視上播過,不是嗎?美國大多數的酒品專賣店通常在四十八小時之內,卡百內葡萄酒就會被搶購一空。」
露西搖搖頭。「要是在紐約,他們早就打起來了。然後那隻狗會被控告。」她再度搖頭,轉向塞魯斯,「我們不能談談正事?」
露西搖頭。「ok,也許我問了笨問題。不過到目前為止,我連一個胖子都沒有看到,真是奇怪。」
「沒錯。然後人人開始談到法國的肝硬化發生率比美國高,於是大家又回去吃漢堡和可樂。」
蒙大林的酒吧間就在大廳的左手邊,是人們可以輕鬆度過一天的場所。早餐、午餐和晚餐都有供應。酒精飲料則在接近中午時便有了。整個世界來來去去,生意談成、戀情開始(因為某種原因,很少結束;也許是怕人的照明,未曾替淚水和悔恨預留空間)。沒有擺電視機,娛樂相當合乎人性。
「啊,很後面。好像是十四還是十五,我猜。紅酒沒法改變這個事實。實際上,我的看法是,紅酒沒有人們想像的那麼有效。很顯然的,你吃什麼喝什麼很重要,但是你如何吃喝也同樣重要。而各個國家的飲食習慣存有很大的不同。食物對大部分的美國人而言,是燃料——在車子裡吃,在街上吃,十五分鐘之內解決一頓飯。但食物對法國人來說,則是樂趣。他們從容不迫地用餐,在飲食上非常的專心。他們喜歡坐在餐桌旁邊,而且不喜歡吃零食。你永遠不會抓到法國總統在辦公室裡啃薯條。烹調在這裡很受尊重。它被視為一門藝術。頂尖的廚師幾乎就是電影明星。」安德烈停下來,喝完他的葡萄酒。「抱歉,我好像是在演講。不過是真的。」他轉向露西。「等著看今天的晚餐。」
「美國人的飲食習慣排名第幾?」露西問道。
「這個嘛,讓我考慮考慮。」塞魯斯把蝴蝶結調正,目光飄過馬路對面的利普啤酒屋。「我希望他會覺得跟我們在一起很自在,能夠信任我們。我希望他能告訴我們他是怎樣替狄諾伊工作的,然後看看他對那幅塞尚的真品了解www.hetubook.com.com多少——它在哪,要運往何處。」他微笑地注視著露西。「我希望他能告訴我們,他不該告訴我們的事情。」
「晚安,親愛的孩子。你們的填字遊戲厲不厲害?我需要一個五個字母的字來解答『光之城』。你們想可不可能是巴黎?」他微笑著放下報紙,站起身來親露西的臉頰。「你的貝蕾帽非常迷人,」他說,「你將會成為『聖傑曼大道』的話題人物。安德烈,你是個幸運的年輕人。」
在巴黎,就如此深具野心的行動者而言,光是出發點便可以找出好幾千個,不過對第一次到來的訪客而言,很少會有地方比「雙璧」更怡人或更有魅力,它是聖傑曼大道上的典型咖啡屋。批評者也許會說,觀光客太多了;厭世、扁平足的侍者把暴躁的服務藝術發揮得淋漓盡致;價格高到足以嚇跑許多客人。也許這些評語大部分是真的,但是還有哪個場所能夠讓你坐在露臺的桌子旁,觀看巴黎人做一些巴黎人最擅長的事情:散步、擺姿勢、互相檢驗春裝、交換一個個的聳肩、吸嘴,以及親吻、看人與被看。
安德烈咧嘴而笑。「只要繼續留在這邊,你會很好的。他們的調查結果顯示,有最健康的飲食習慣的國家是日本——這沒什麼好驚異的,真的,因為他們吃的主要是魚和米飯。不過最令人吃驚的是第二名的國家,竟然是法國;儘管他們的麵包、乳酪、肥鵝肝、調味料、酒、費時三小時的午餐,聽起來很不健康,所以人們當然想知道為什麼。他們認為一定有祕密在,某種讓你能夠盡興吃喝、卻可以逃過懲罰的訣竅。最後他們所提出的解釋是紅酒。」
「我忘了告訴你們。」塞魯斯說道,「在飯店我打了電話給法蘭岑。」
塞魯斯若有所思地注視著葡萄酒。「我不確定我想要聽這類資訊。」
「諾爾,再試試他的辦公室。找那個沃科特小妹談談。也許她知道他在哪。」
「當然,」安德烈說道,「午餐不超過三道菜,晚餐不超過五道菜,而且他們在早餐之前不喝酒。是不是這樣子,塞魯斯?」
「大概是如此,親愛的孩子。但是不要忘記每日一瓶葡萄酒和睡覺前來一點白蘭地——噢,還有烹調時用上大量的奶油。運動量也很少,這點頗為重要。再加上每天一包菸。」
「一切都沒有問題吧?」
安德烈用還沒清醒的手指,在床頭桌上搜索手錶。「現在幾點了?」
露西端詳飛機上的空服人員,他們都穿著時髦的深藍色制服,男的體格比美國班機上的小一號,女的打扮得一絲不苟,臉上有禮的高傲hetubook•com•com神情,簡直就是大家公認的法國臉極明顯的特徵。她用手肘碰碰安德烈。「我對那些寶貝的看法沒錯。她們全都看起來像是『迪奧』服飾的常客。」
評析結果還是像他上次所認為的一樣渺茫。大部分要看法蘭岑的情況——他和狄諾伊的交情、他的謹慎(或是,運氣好的話,他不再謹慎)、他對他們三人的反應。可以讓人理解的,仿造者本性容易緊張,多疑而話少,他們的專業生活中永遠有一雙眼睛往後瞧。像法蘭岑這樣的人會如何向朋友提起他以何為生?他會不會相信像威里耶這種癟三所介紹的人?不過另一方面來說,還有誰會替一個仿造者拉生意?當然不是紐約市立博物館長了。
「當然!」
「你覺得我今晚要不要穿黑洋裝?算了,我開玩笑的。你想從法蘭岑那邊得到什麼?」
塞魯斯隔著走道瞥向露西和安德烈,他們的身體癱在一塊,正在睡覺。他把即將進行的空中晚餐拿來和華盛頓來的女士的熱情相比,然後決定控制自己的食欲,到巴黎時再補償。
露西走過來坐在床邊,將頭髮推回額頭。「你不了解。我有很多東西必須準備。我不想在那些巴黎寶貝的面前看起來像個土包子。」她低頭對他微笑;油光的頭髮,在她皎白的三角型臉龐周圍形成糾結的黑雲。
她們等著向櫃檯報到時,露西端詳著坐在附近的兩位細瘦、光鮮亮麗的女人,她們面前擺有香檳酒杯,抽著香菸,而且每噴一口,長而高雅的脖子一扭,身體便往後偏,以躲過煙霧。「這些寶貝,」露西說道,「瞧瞧她們,她們在較量顴骨。」
安德烈對她使使眼色。「那邊只是你看到的部分。法國女人是全歐洲花錢買內衣褲最凶的。這是我從《華爾街日報》的女性貼身衣服記者那邊聽來的。」
「為什麼巴黎人都不是胖子?」她一邊說,一邊揮向他們周圍人。「看看他們大吃大喝的東西,還有葡萄酒。而且晚餐還會全部重來一次。他們是如何辦到的?是不是有特別的減肥法?」
「露露?你在做什麼?」
塞魯斯可就沒這麼幸運,他的旁邊坐著一個活潑的中年婦女,從華盛頓特區來的,她似乎渴望著交談與指導,這是她的第一次法國之旅——獨自一人,如他以誘人的微笑所指出的。然後她侃侃而談著個人進一步的細節,還有更多甚至是以暗示法進行,不過半小時之後,塞魯斯決定宣布頭痛。他把椅背往後調,閉上眼睛,再次衡量他為一個素昧平生的人處理一筆三千萬美金交易的機會。
「度假。」卡米拉嗤之以鼻。「我想一定是參加旅行團到瓊斯海灘去了。好吧,繼續撥安德烈家裡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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