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遞出咖啡杯，再多要些咖啡。裘里安的手下將跟蹤船隻的動向。不管船隻停在哪裡，裘里安的手下必然在該地守候，也必然會乘坐一輛汽車，同時配置了少量的武器。
由於想到那偽造的公事包是用一件運動衣包著，班奈便用一百元法郎打發了那個侍者。
班奈用一小塊麵包抹了抹盤子。「啊，你的說詞倒很有吸引力。這是每個女孩子的夢想嘛！」
「什麼？」班奈目瞪口呆。「你怎麼知道？」
「拿坡里女郎」號的後甲板上為了舉行晚宴而做了一番裝扮。沿著甲板頂篷的邊緣，裝了一串小燈泡，好像一條璀璨的項鏈。圓桌上有個水晶花缽。裡面插滿了鮮花。甲板的一頭，一個侍者在小吧檯上準備冰桶和香檳。他們在落日的餘暉下拋了錨，泛紅的金光照在船殼上。班奈走過來，在眾人之中發現了吐茲的身影。吐茲看到了班奈站在吧檯邊，便走過來對他說：「啊！班奈先生，要班尼多給你倒杯酒吧？」他用手臂環繞班奈的肩頭，帶他離開了人群。「我問你一個關於個人的問題好嗎？是男人和男人之間的談話。」
一群圍著矮桌而坐的男人站起來歡迎走到甲板上來的安娜和班奈。其中有一個張開雙臂趨前問候。「啊！班奈先生，歡迎來到『拿坡里女郎』號。在下吐茲。」他的臉孔，其色澤和皺紋像極了老舊的牛皮。濃密的黑鬍鬚在他微笑的時候，勾勒出兩排白白的牙齒。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略微彎曲的鷹鉤鼻，以及介於灰、綠之間的淡色眼眸。至於他的黑髮則向後梳理，紮成一束馬尾，露出光亮且飽滿的前額。他的胸毛則更為濃密，從他白色敞領運動衫的開口處露了出來。他用力搖晃著班奈的手；之後很戲劇化地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眼，輕輕搖搖他的頭，好似要讓自己清醒過來。「原諒我，」他說，「我好像到了天堂一樣。這一位是誰？」
「午餐的約會，賀小姐。」他的目光透過太陽眼鏡的上緣望著她。「幫我個忙，穿裙子和正式的鞋子好嗎？」
「嘿，吐茲，魚肉吃夠了吧？今晚演什麼電影？」
「想必你也知道，我們的工作關係相當良好。她是第一流的祕書，會說好幾種語言，很值得信賴。」
班奈咬了一口牛油調製的麵團，感覺它在口中擴散。阿斯匹靈的效果開始發揮了，說不定他今天還有救。
他點燃了一根小小的方頭雪茄菸，再繼續往下說：「拍賣會將在明天早上舉行，每個人都有機會檢視拍賣的內容。我要說明的是，這東西對我並不具有什麼意義，但我預測各位都知道你們要看的是什麼。」
「你瘋了，」他輕聲說道，「他會破門而入去侵犯你的。」
野草莓送上來了，滋味絕佳。班奈叫了一支哈瓦那雪茄菸來，一邊配著咖啡。他們繼續交談，避開了即將來到的事實，而沉浸在眼前的歡愉之中。他們這頓飯吃了兩個半小時，而快樂的時光卻過眼即逝。侍者再度暗示性的咳嗽把他們帶回了現實。
「好極了，要是各位不見怪，我現在就要提出付款的問題。明天，當拍賣塵埃落定之後，我們的船將會在前往馬賽港的途中。我已經提醒我們在那兒的銀行準備接受一筆轉賬，這筆錢就是來自於你們當中最後得標的人。我推測你們每個人都各自和銀行聯絡好了，當然，你們可以隨時從船上和他們連繫。朋友們，看那裡，」他手拿雪茄菸揮舞著，指向船橋的方向，那裡有著各種通訊器材。「這一切和我年輕時代都不一樣了，不過，現在就是現在。一切都清楚了嗎？」他那貓頭鷹的眼光投射出去，得到更多的點頭回應。
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膚色黝黑的背部，往下收出窄窄的臀部。
「當然啦，兄弟，我想你們每個人都會和你們的朋友商量。你們會發現年輕的班尼多——唉！不管他叫什麼名字啦！——他對你們非常地有幫助。他知道該按哪一個按鈕，這樣你們才可以隨時找到你們的祕書、保鏢或者最親愛的人。」他微笑地看著班奈。
他們微笑著互相凝視，直到侍者拿著點菜的菜單過來，用政策性的咳嗽暗示他們。
安娜眨眨眼睛，用往上指的大拇指向他做了個訊號。「是的，班奈先生，你需要我做摘要嗎？」
「天老爺，」葛利比爵士說，「又來了！」
燈光恢復了以後，班奈用手肘推醒他的鄰座。「什麼事？什麼事？噢，電影演完了！感謝上天！吃完飯以後，我可不能忍受費里尼。最好是空著肚子來看他的電影。」
「不錯，我聽說西西里是個讓人步步驚魂的地https://www.hetubook.com.com方。」班奈輕啜一口香檳。想到這毛茸茸的畜生竟對安娜存有非分之想，真讓他忍無可忍。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早有染指她的企圖。他的氣憤是因嫉妒使然吧？感謝上蒼，他們明天就要下船了。他最好警告安娜把艙房的門鎖好。
「吐茲！我要沖個涼。」
班奈還來不及回答，便聽見吐茲呼喚他們就座。吐茲把安娜的座位安排在他自己和葛利比之間。待大家坐定之後，一個侍者端著安踞籃中的金吉斯過來，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把這隻狗放在他主人的座位下面。葛利比往位子下看了看，輕拍了一下那侍者的肩膀。「皮耶魯，要一點鵝肝醬，」他吩咐侍者。「還要一條麵包棒和一些水。麵包棒先折斷。」
「十三歲。後來，她和音樂老師私奔了，我的心為她破碎，到現在還沒恢復過來。要些野草莓嗎？」
他們輪流在臥室更衣，並準備上船要帶的東西。班奈的情緒高昂，而安娜很驚異地發現自己竟願意為了取悅他而改變裝束。她穿了高跟鞋和無袖短洋裝，在喉頭多抹了些香水。她記得一則從前的香水廣告裡的句子：「希望他吻哪裡，就把香水抹在那裡。」
安娜偏著頭問他：「你還認識其他多少個當兵的？」
「是不是女人告訴你的事情，你都會相信？」
「啊！」班奈說，「你的意思是說男女關係。」
「告訴我，當這件事情結束之後，你有何打算？」
當大家大步往前走的時候，甲板出現幾乎無法察覺的顫動。引擎渦輪發出沉悶的哼哼聲。「拿坡里女郎」號展開了她的行程。
這兒倒很像一個旅館房間，唯一能夠證明他們在海上的是艙房的舷窗。此刻舷窗是開著的，微風穿窗而入。他把頭伸出窗口，看著巨浪翻騰。
「對了！對了！」吐茲拼命地點頭。
「安娜，是我，班奈。你可以出來嗎？我們需要談一談。」
「啊！」葛利比說，「和我的猜想不謀而合。我想你們可以說是替某些大人物運作的吧！」
「我的祕書賀小姐，」班奈說。
班奈一直監視著安娜。她正以優雅的動作接受吐茲在她膝頭鋪好一條餐巾。「你說什麼？抱歉！噢，是的，狗。牠們所受到的待遇比我們的老婆要好多了。」
吐茲替安娜操刀完畢，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今晚演的是費里尼的電影。」
班奈強迫自己集中心志。他才剛剛能夠掌控生理狀況的不適，順利地配合進用早餐的過程。如同安娜所言：「車子送他們上船以後，即將折回坎城。而他們將在沿海某一處不特定的港口下船。不管買主是誰，他會安排人家來接他們嗎？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可能會把他們送到距離最近的機場。而當你是徒步行走，人家坐在一輛車子上面時，你又如何擒拿對方？難道還要叫一輛計程車跟蹤他？然後呢？」班奈的頭部又產生了不適，然而不知怎麼搞的，他一面和他的頭痛抗戰，一個解決問題的方式彷彿即將脫穎而出。
「明理的女孩。」
「班奈，你太嚴肅了。這會讓你生皺紋的。別擔心，來吧，我們最好換個衣服。不要等我。」
「有關賀小姐的問題。你們的關係很親密嗎？」
「我的大英雄，」她遞了一塊麵包給他，「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們在船上掉包不成，勢必得去跟蹤買主了。」
班奈卻堅持他這簡潔俐落、又毫無痛苦的計策。「讓我來對裘里安說。你要知道，這只是一個退而求其次的備用計劃，總比丟了那公事包的好，是嗎？」
「小姐，」吐茲用義大利語稱呼安娜，又彎下身子以他的鬍鬚溫柔的摩拳安娜伸出來的手。「真是荒唐。什麼祕書嘛？簡直是個公主。」
「好極了，現在我們再說下去。一旦我們的船到了馬賽港，買主和我將一塊兒到銀行去確認賬目已經轉進來了。這時我們才交貨。巴比就順利做了你叔叔。」
「是的！是的！我陪你去，」說著，他一手攬住了她的纖腰。同時，她一面往門口走，他的手便一面往下移動。他把她送到艙房門口，還送了她一個飛吻。她走進自己的房間，這才鬆了一口氣。
班奈把鼻子埋在香檳酒杯中，試圖避免聞到吐茲身上那股嗆死人的古龍香水味道。
「你看來真淒慘，」安娜神色愉悅地說，「要咖啡嗎？」
就在鞠躬、握手、互相認識和-圖-書的過程中，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人走上前來，對吐茲耳語一番。隨後，吐茲對大家說：「各位，我們用餐之前，來一次海洋之旅吧！小姐，我為了你而安排了海上落日的美景。但首先，請容許我帶你參觀我小小的船。我們且先進行導遊。」
她拍撫他的手臂，接著用極其誇張的驚訝表情看了看手錶。「噢！看這時間！我最好去更換晚宴裝了。」
「老小子，這樣才涼快，」葛利比爵士說，「北京狗最怕熱了。」
她還看見一個尺寸和真人一般大的裸女雕像，一手握住一邊的胸部，另一手則托住了一盞燈。「多麼迷人的房間啊！」
他們在甲板外側找了一塊空曠的地方，倚靠在欄杆上，看著水面被船拖出來的長長的水痕。班奈把他所聽到的有關拍賣的種種說了出來，並希望把事情丟給裘里安。「你呢？吐茲還算規矩吧？」
班奈拿數張五百法郎的鈔票放在收單上。環顧餐廳四周，早已人去樓空。在夕陽柔和的餘暉中，安娜顯得容光煥發，裸|露的手臂有如褐色絲緞般的細緻。她的臉蛋染上了淡淡的酒暈，雙眸中晶光閃爍。班奈湊到她面前，說：「我們可以一直待在這兒，等到吃晚飯。」
那加州人皮耶圖轉而對班奈搖著頭說：「真是怪事年年有。難道所有英國佬都喜歡這樣對待他們的狗嗎？」
班奈試圖鼓吹他鄰座的波魯斯和川崎，卻得不到太大的迴響。這兩個男人喝的水比酒還多，而且好像對於做沉默的旁觀者的態勢滿意萬分。第一道菜用畢之餘，他不時地把視線投向安娜座位那邊，他覺得越來越不能安心了，她竟然在賣弄風騷！以班奈的眼光看來，實在是太大膽了，尤其是她處身於吐茲和葛利比的包夾之中！
「那麼事情倒也簡單，我們只要明天不得標就成了。還有，葛利比告訴我說：吐茲是個大色魔。」
「他就是那一型的人物啦！女孩子看得出來。」她笑看著一臉驚詫和不屑的班奈。
他一本正經地回答：「遵命，將軍。」他兩手抓住咖啡杯，拖拖沓沓地離開廚房。
班奈理了理領帶。「老天爺！這種事情在我們的公司裡是不被准許的。敗壞風紀嘛！」
「我向你推薦一種東西好嗎？」班奈說，「他們這兒準備了圍兜——你知道，是給我們這種吃相比較不雅觀的人所使用的。要是弄髒了衣服可就不妙了。」
她打開房間，回頭看看他。「把你的褲襠拉鏈拉起來——這是命令。」
「他真是偉大。」
安娜不發一言，暗自盤算，不願把裘里安的助手扯進來，不過此時也不必把她的想法告訴班奈，省得越扯越複雜。在迫不得已的狀況下，她倒是同意由班奈打電話給裘里安。
他在解說的時候，安娜很仔細地聆聽著。「不行，」聽完了以後，她說，「我不贊成，如果我們讓裘里安的手下取回了公事包，我就得不到報酬了。」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我還指望那五萬塊錢呢！我媽的醫生們也是。」
收音機的聲音和煮咖啡的香氣把他刺|激醒了。在初睜開眼睛，半醒半睡的當兒，他以為自己回到了聖馬丁。喬格緹正在廚房裡忙碌著，而在他面前展開的，是單純、愉快、毫無危險性的一天。經過一夜蜷曲的睡姿，他的脖子痛得很，就好像有人拿了錘子在敲他的頭似的。他看見地下的鞋子、襪子、襯衫、喝完了的威士忌酒瓶和倒翻過來的酒杯，發出一聲呻|吟，從沙發上支撐著起身，摸索著走進廚房。
一桌子的人都安靜下來，盯著安娜向他的叉子湊過去，拱起雙肩，更強調了那原本已經相當誇張的乳|溝。她張開嘴巴，微微伸出舌尖，一雙大眼睛不放鬆地瞧著葛利比的臉孔，緩緩地、斯文地從叉子上吸進那一丁點兒的白魚肉。班奈心想：簡直是一場不值得回味的表演。「嗯，」安娜說，「真的太棒了！」
吐茲打開了通往他艙房的雙扇門，熱誠地歡迎大家進入。「這兒，」他說，「就是我寒酸的小窩。」安娜看見了一張附有頂篷的大床，以及用鏡面組成的天花板。壁爐兩旁有兩根巨大的象牙，厚重的深紅色絲質帳幔，金箔鑲嵌的家具，同時，在主舷窗下方的一張桌子上，就是那個用鋁框作為支柱的公事包。
她朝他露出了甜蜜的笑容，再度用手指做了個訊號。
「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光是遊玩，不談工作。」她伸手過去，撣去他衣領上的菸灰。「要是能夠再回到這裡就更好了。」
安娜的餐巾在吐茲滿意的安排下，終於鋪好了。吐茲於是用一雙叉子敲打他的酒杯，並環視整個ｗｗw.heｔｕｂook.ｃｏｍ.cｏｍ餐桌。「親愛的朋友們，今天晚上不談公事。為了對我們最美麗的客人表示崇敬之意，大家盡情享受歡樂吧！吃完晚飯之後，我小小的放映室裡將播出一部電影。今夜『拿坡里女郎』號已下了錨，所以大家儘管吃個開心，睡個舒服，祝各位胃口大開！」
「我確實看見了那個公事包，在他書桌上的鎮紙旁邊。」
吐茲咧嘴而笑，又點了點頭，說：「好極了！好極了！這倒讓我挺高興的。」他拍一下班奈的肩膀。「你知道，在西西里島，愛上名花有主的女人是最危險的事情，就像在蛋殼上溜冰一樣。」
他把他們介紹給大家。有一位較年長的科西嘉人，是來自卡爾維的波魯斯閣下；瘦小整潔、彬彬有禮的東京人川崎先生；黑皮膚的中年人，穿著遊艇裝，戴著金飾的，則是來自加州的安東尼．皮耶圖——「他是一個上流加州人，」吐茲說，「他抽菸、喝酒樣樣來，不像那些健康主義者。」最後，是一個美國人，有著一張智慧的面孔，漫不經心的習氣和鐵灰色的頭髮，這是葛利比爵士，吐茲的業務顧問。「我們絕對不可以忘了我的小兄弟金吉斯。」葛利比指著一隻躺在桌子下面一隻大柳條籃裡的淡褐色北京狗。「或許我們該稱呼牠為尊貴的金吉斯——開個小玩笑！」
「你又會怎麼對你媽說呢？」
班奈和大家一起點著頭，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
「你打算說些什麼呢？」
吐茲悠悠地嘆了一口氣。「只是，多麼寂寞啊！我每天晚上就寢時，擁著我的枕頭，懷著昔日的回憶。真是悲哀啊！」他看著安娜，盈盈欲淚，拉起了她的手。「不，生活絕不只是一杯美酒。」
班奈心想：要出事了！他拿了一杯香檳朝安娜走去，等著吐茲遠離到聽不見他們談話的範圍之外。
「朋友，」吐茲說，「費里尼可是電影藝術的巨匠。不會因為他不是英國人，你就吃醋吧？」
在班奈的記憶中，安迪比角的貝肯餐廳是嗜食海鮮食客的聖壇。他們對於盤中食物的興趣遠勝過對於鄰桌食客的興趣。坐在有頂遮的陽臺上，面對海景，享受精緻的餐點和使人終身難忘的賬單——這就是法國人所謂的生活品味吧？班奈喜愛周遭寧靜的氣氛，極專注地沉浸於歡愉之中。他心裡一面想著：裘里安的走狗就待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坐在熱烘烘的車子裡，一邊吃三明治，一邊揮汗如雨。
「啊，他也是不|穿內褲的義大利人之一。」
十分鐘以後，他帶著勝利的笑容對她說：「一切都安排好了，」他說，「他的手下會來接應我們下船，打扮成法國警察的模樣。如果我們掉包不成，就把那隻假的公事包還給他們。他們會在半路攔截買主，假裝查緝偽藥，搜尋車輛上的禁品。再趁買主不注意的時候，企圖讓那買主發現自己買的是仿冒品——當然，只要進了實驗室，很快就會發現後果了——掉過頭去找吐茲的麻煩。你知道他怎麼說的嗎？『這會讓吐茲不能專心去追女人。』」
安娜把觀海的視線拉回，放在班奈身上。在白圍兜的襯托之下，更顯出他膚色的黝黑。「我想是返回紐約吧？付醫療費給醫生，守著我母親，說不定告訴她一些我在法國遇到了個男人的事。」
他們到了坎城。吐茲已派了計程車在機場等候他們——兩個穿著白色Ｔ恤的彪形大漢，衣服前面印著大大的「拿坡里女郎」號的字樣。安娜、班奈，以及他們隨身行囊袋被安置在一輛雪亮的雷諾車的後座。
他穿了色彩鮮豔的休閒上衣和法蘭絨長褲，得到了安娜的讚賞。「滿不錯的，你的鬍子刮得很乾淨。」
安娜笑著看他，並極欲抽回自己的手。「吐茲先生，很高興見到你。」
「我看見了那公事包，在他的艙房裡。」
班奈點點頭，半眯著眼接過安娜為他準備的咖啡。她神清氣爽，身上有股裘里安浴室裡昂貴的香皂味。這是種含羞草的清香味。班奈看了看自己身上皺巴巴的短褲，又抓了抓還沒刮除鬍鬚的下巴。他也覺得自己真悲慘。
「拿坡里女郎」號一如班奈的想像——和其他的船隻如出一轍，說多醜，就有多醜，不過，大還是挺大的。天線、雷達、衛星天線，從頂層甲板的艙房頂部伸展出來，看來頗富於都會天際線的氣息。而當他走到甲板通道上的時候，一眼就望見了橢圓形的游泳池。
班奈覺得好尷尬，但要他別看安娜又不太可能。待晚餐結束後，大家各自拿著白蘭地和雪茄走過放映室。吐茲堅持安排座位，他在後方保留了兩個位置給自己和安娜。燈光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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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奈高興得飄飄然。他已經解套了。目前他們只要扮演一兩天偽裝的角色，在拍賣會上故意敗陣，再把公事包和一切的問題撂給裘里安的私人警察就是了。他的頭痛奇蹟般的不治而癒。他打算來個小小的慶祝。
班奈用疑惑的眼光望著安娜。她穿了一條裙子，但這條裙子比他記憶中短了好幾英寸，是他們在尼斯購買的。上身一件小背心，使她的腹部露了一大塊在外面。吐茲色迷迷地朝她走過去，藉著親吻她玉手做幌子，實則目不轉睛地檢閱她大部分裸|露著的胸部。
一個穿著漿得很白的制服的侍者指著艙房給他們看，他說當他們準備好了以後，吐茲先生會很高興地在前甲板上歡迎他們。他還問他們說，打開行李的時候，需不需要幫助？
「大問題在於，」安娜說，「我們如何跟蹤他？車子將折回坎城。」
半個小時以後，他在阿斯匹靈的支撐下，以及太陽眼鏡保護他免於陽光的刺|激下，來到陽臺上和安娜坐在一起。他在刮鬍子的時候，受了一點點傷。他看見她注意著他下巴的傷痕。「出任務時負傷了，」他對她說，「你必須適時接手，我因病去職。」
「葛利比爵士，這件事就把它當做你和我之間的祕密。這公司只是個幌子。」
「我盡量不流口水就是了。不過，好吧，我要一個圍兜。」
班奈四下打量一番，點了點頭，用一種自以為公式化的口吻說：「啊！賀小姐，原來你在這裡。這地方滿舒服的嘛！如果你準備好了的話，我想我們該去和我們的主人碰頭了。」
安娜假裝在思索。「我想想看，不是牙醫、不是律師、不是猶太人，也沒有職業。」
那日本人舉起了一根手指頭。「我們確定要在馬賽下船嗎？」葛利比點點頭。「既然這樣，我一定要和我的同僚們聯絡。」
班奈很詫異地發現安娜似乎對於這項邀約頗感興奮，她展現了美麗的笑靨，並攙著吐茲毛茸茸的手臂。「我一向覺得船隻很迷人。聽說機房裡的什麼地方有個黃金做的鉚釘？」
她微笑著，彷彿在接受恭維。「你喜歡我的服裝嗎？班奈，這是公事，記得嗎？」
他們吃完了，靠著椅背坐著。安娜看見班奈在望著自己的圍兜。「我住在聖馬丁時，有一位清潔婦，她老愛告訴我說，美國人吃東西，總要弄得到處都是。現在我相信她所說的了。」
大家發出一聲憋了好久的嘆息。葛利比目光炯炯，當安娜用餐巾輕拭嘴唇時，他也重新控制了原本抖抖顫顫的叉子。在這一場「魚鰓肉事件」中，並未置身事外的吐茲，堅持要協助她處理好那一份魚肉。班奈瞪著她，她卻以微笑相應。坐在桌子另一端的皮耶圖呼喚吐茲。
看他一臉快樂的模樣，安娜也忍不住笑了。「你到底打什麼主意？舉行辦公室派對嗎？」
葛利比發現每個人都皺著眉頭，一副迷茫的表情。「啊！」他說，「對不起，語言障礙。這意思是說每件事情都料理好了，事實上並沒有巴比這個人。英語真是一種能夠把人搞得迷迷糊糊的語言。怎麼樣？還有任何問題嗎？」
一杯白酒，一片肉餅——厚薄有如一片威化餅乾，其大小不超過郵票——揭開了慶祝儀式的序幕。班奈很難想像眼前這位苗條而裝扮得宜的佳人，竟有一手徒手制伏賊人的好功夫。她的模樣看來該屬於這樣的地方——身旁應有一個像裘里安的人來做伴。
「啊！」最後，吐茲又拍了班奈的肩膀一下。「賀小姐過來了。嗨！」他拼命搖手，活像手指剛被燙到了似的。「多棒啊！」
「安娜，你還好嗎？不會暈船了吧？」
她聽到有人在敲門。天哪！她心想：他又來了！他還有更大的欲望沒有滿足！
「事實上，我們的背景是沙烏地阿拉伯。我想我不喜歡再談論更多的細節。」
「你到他的艙房裡去過了嗎？安娜，你沒有……」
葛利比爵士示意大家坐下。「各位，現在大家都在這裡，我們可以一起來討論一些細節。無疑地，吐茲先生也會做些說明。」他從他窄框眼鏡的上緣望著大家。「不幸地，當他想要用英語大膽發表言論的時候，常常會不靈光。這一點想必各位都發現了。而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不希望造成任何一小點的誤會。」
這種為人所不齒的工作交給他們去做不就得了！而他和安娜的任務就是只盯著買主而已。
班奈站起來伸個懶腰，轉過身去。他一直不希望看見的事情發生了。後面的兩個座位已是人去樓空。
他注視著安娜的眼睛說：「賀小姐，我知道公司的總裁和祕書之間發生進一步的社交關係是違背公司規定的。但在這樣的情況下有關公司規定的部分可以做些小小的退讓。你不認為嗎？」
「我想去買些牛角麵包，」安娜說，「你何不去沐浴一番？」
「噢，沒有人比得上她的。不過，她的工作效率也非常高。」
「當然，」他微笑道，「我記得小時候住在寄宿學校的時候，一天，大家都在整理床鋪，由一個女老師負責檢查。『班奈，』她說，『如果你還不能夠把床鋪整理好，你和我都要搞不完了。』說完，她才發現她說得不太得體，羞紅了臉。我一整個學期都為她癡迷。」
她從臥室的穿衣鏡打量自己。她希望班奈吻她嗎？這得好好地想一想。
「當然啦，你，班奈先生，你是不會需要打電話的，因為你隨身帶著女祕書——她也是個漂亮得不得了的女孩子。在辦公時間，這是一大安慰吧！」
太簡單了！這個想法讓他大為振奮。他目光炯炯地盯著安娜的臉孔，揮舞著剩下的麵包，猶如交響樂團的指揮卯足了全力，要為整個樂章的進行畫下一個完美的句點。「加強火力，」他說，「增加支援部隊。」
班奈彎身為禮。「你也很不錯。」當她走向通道時，他興趣十足地望著她的舉止。這一切很快就會過去，他想：到了那時候，他或許可以說服她留下來。聖馬丁將給她怎樣的印象呢？喬格緹又會怎樣看待她呢？「一切都準備好了嗎？」他問道，「別忘了今天晚上船上有個盛大的餐會。真希望你把軍中的獎章帶來了。」
葛利比的聲調降低了。「換成我的話，我可得好好地看著她，免得我們的老板有機可乘。他在很多方面頗有王者的風範，不過他對女色的興趣也是我前所未見的。我想你該明白我的意思。我也不知道他從哪兒來的那麼多的精力，」他向班奈湊近了些。「請你告訴我，我自以為對於歐洲大部分的經濟體系都很了解，但是對你們的公司就毫無所聞了。你們設立很久了嗎？」
白色的帆布頂篷遮蔽了遼闊的前後甲板。要說這兒是一艘船，倒不如說它是一座島。
「不，我想不必了。如果你需要簿子的話，我可以派你回來拿的。」
「該死！」他猛拍自己的前額。「我太失態了，原諒我。」
「不，不，我的意思是說親密。」吐茲縮起脖子，用他一隻空著的手上下晃動著，而他的兩道眉毛則顯現出懷疑的表情。這曖昧的意味毋寧很明顯了。
「來，親愛的，來一點兒特別的。」葛利比用刀子和叉子俯身牽就魚頭，進行精密的切割手術。「有了，」他將叉子舉到安娜面前。「吃一點魚鰓肉，最好的鮭魚，風味絕佳。」
「當時你多大？」
「當然可以啦！是什麼問題？」
「這個嘛？」班奈回答，「我得先找到她這個人才行。我七歲的時候，她就離開我了。我是個業餘的孤兒。」他把自己有一對遊蕩成性的父母的事情告訴了她；如果說他曾經在臉上露出任何自憐自艾的跡象，她可能會寄予無限的同情。
「很好，反正錢歸錢，管它從哪裡來的。」他看了看手錶後，轉而對其他的人說：「各位，請你們包涵了。我們現在轉向甲板那兒。七點鐘是雞尾酒會，八點鐘是晚餐。」
「嗨！」班奈不得不蹲下去和金吉斯打個照面。那隻狗睜開了一雙眼睛打量著班奈，然後發出一聲不屑的輕哼。「為什麼把牠放在這裡？」班奈問道。
「班奈？你還好吧？」
他叫了兩杯香檳，舉杯為慶。「敬我最熱愛的軍士。」
一隻臂膀從她的舷窗口伸出，用一根手指招呼他到隔壁去。當班奈走進去以後，還沒開始說話，安娜已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並用一根口紅在一張化妝紙上寫著「艙房裡可能裝了竊聽器。」
侍者送來了主餐，他們專心一意地吃著。偶爾互相凝望。因為酒的緣故，班奈顯得非常熱心；而安娜也覺得自己越來越輕鬆了。
班奈除了隨身所攜帶的商業名片之外，並沒有準備一套與之相配的說辭。有一會兒的工夫，他生怕自己的面具給拆穿了。他藉口要一根雪茄菸來拖延，並慢慢地點燃它。
他也假裝在思索。「不很多。而他們都是需要刮鬍修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