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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長小武

作者:史傑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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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傖夫任都尉 群盜集江汀 六

第三章 傖夫任都尉 群盜集江汀

朱安世心裡暗暗高興,不管你是什麼人,只要你心裡還想著上司,就不敢隨便動手。這是我多年得來的血的經驗。天漢三年,我在雲陽縣甘泉里綁架成安侯韓延年,要求贖金三百萬,左馮翊殷周率領幾十輛兵車將我包圍在一個院子裡,他幾次想下令強攻,都在我的威脅下和韓延年家人的懇求下改變了主意。元封三年,我還曾劫持過水衡都尉閻奉,要求贖金千金,那時王溫舒當京兆尹,他是個有名的惡棍,當時他站在衝車上威脅我,要將我族滅。但是懾於皇帝一定不能傷害閻奉的詔令,這個聞名天下的酷吏竟然向我屈服了。我他媽的當時還真是嚇得滿頭大汗呢。看來老子天生就是幹這行的命,運氣好,連王酷吏都奈何我不得,何況門外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他馬上笑道,快把高府君押到城闕上來。
朱安世憤怒地罵了一聲,這幫小子,現在才來接應。早來數刻,我們裡外夾攻,這幫官府的狗奴才哪裡還能活下來。他吐了一口夾雜血的濃痰,恨恨道,數月之功毀於一旦。
朱安世大怒,他感到從沒這麼失敗過,他一把扯過高辟兵,將其推到牆頭上,大聲吼道,你們射罷,射死你們的長吏罷。他的話音未落,只感覺到高辟兵的身子在他手掌中抖了幾下,頓時像個裝滿了肉的布袋,沒有了重心,仰面栽倒了下來,滑在他臂彎裡,那重量差點將他的手臂壓折。朱安世大驚,原來一瞬間的功夫,高辟兵臉上和前胸已經中了七、八支羽箭。他連抽搐的時間都沒有,就一命嗚呼了。血從上半身的各個部位汩汩湧出,饒是和_圖_書朱安世平生見多識廣,見這情景也恐懼萬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有點呆了,忽然跳起來,提起劍奔到公孫都面前,兜頭就是一陣猛砍,他覺得這時只有這樣才能平息他的恐懼。他的意識似乎已經變得空白,只能聽見他的劍在骨頭和血肉間衝擊的聲音。剁了幾百刀,似乎他變成了一個廚子,在聚精會神地剁肉餡。他就這樣細緻地操作,然後忽然覺得腿上一疼,跪了下去。一大群縣吏衝了進來,將他踢倒,反剪了他的雙手。他被俘了。
小武正蹲在那裡嘲弄朱安世,聽到這消息,馬上身子繃直,站了起來,他告誡自己不要慌,在這樣的時刻,慌亂也沒有用。他只是覺得造化弄人。一向平和無事的豫章郡,幾個月來突然事情這麼多,而且群盜主動向官府進攻的事簡直聞所未聞。但也許,這正是自己需要格外掌握的一個機會罷。既然這件事開始就不得不以賭博的形式進行,現在也只能繼續賭下去。於是他再次拔出劍,吩咐道,傳話出去,將吏卒招集起來,先退入里門,用衝車護住兩側,弓箭手持滿弓待發。他頷首對旁邊的小吏說,嬰齊,你跟我來一下。
朱安世笑道,真是異想天開,當今皇帝一向以刻薄寡恩聞名,殺起三公九卿來也跟兒戲一般,你這個小小縣吏,倒指望他開恩。好,既然如此,那你就繼續做夢罷。
小武哼了一聲,你說的也不是沒有一點道理,但如果我放了你,只會死得更慘,全家還得連坐。況且,我敢說,你也並非普通賊盜。倘若我從中查出了一個謀反的案件,那麼即https://www.hetubook.com.com便沒有保住上司的性命,也是功大於過。說不定皇上開恩,不但不砍我的腦袋,反倒升我的職也未可知。
你們這些凶逆的狂徒,竟敢劫持朝廷二千石的官吏,大逆不道,難道還想活著出去嗎。小武大聲道,而且,我現在代理縣令事,奉國家律令討賊,怎麼可能因為一個都尉的緣故,違背律令縱容你們,上負天子,下負黎民。這次放了你們,以後豫章縣將不得安寧。他猛地揚起手中長劍,卡嚓一聲砍下車廂的一個角,用袖子掩起臉,號啕大哭,淚飛如雨。他邊哭邊目視著高辟兵,悲傷地說,高府君,下吏無能為力了。即便是想救府君,其奈國法何?府君任國家重職,受天子洪恩,一門卿相,朱輪華轂,又是皇親國戚,居甲第,出省禁,享盡榮華,這回也該是報答天子的時候了——他閉起眼睛,仰天長歎了一聲,然後舉起劍,厲聲下令道,給我擊鼓前進,強衝里門,急擊賊盜,一個都不能放過。
朱安世這才回過神來,呆呆地望著院內已經湧進的大批縣吏,沒有一絲表情。那在兵車上指揮的少年赫然列在其中,他面色凝重地走近,看見高辟兵的屍體,疾步跑上去,撫屍大哭,府君,他哭道,都怪下吏無能,沒有盡到保護你的責任,但是元兇已經捕獲,你也可告慰於九泉了。過了好一陣子,他回過頭來,淚眼朦朧地盯著朱安世。
小武看著他滿是血污的臉,沉默了半晌,只是煩躁地捏著劍莖。突然外面又鼓聲大作。一個小吏跑進來,大人不好,散原山方向奔來數十輛革https://m.hetubook.com•com車,並朝這邊吶喊鼓噪,可能是梅嶺群盜趁機來攻。縣尉已經擊鼓,招集縣吏守候。不過剛才這場攻擊,我們這邊已經死傷五六十人,箭矢也幾乎耗盡,銳氣大減。而看那些車輛周圍煙塵的情況,他們恐怕不會少於五百人,我們只有暫且退入里門守衛。
小武仰頭凝視著高辟兵的窩囊樣子,心裡有點好笑。不過他腦子裡也在做思想鬥爭。這些群盜顯然不是一般的人,從他們弩機中發射的飛虻箭來看,可能有很大的後台。如果放走了他們,鬧不好自己全家性命不保;但如果下令強攻,人質沒了,自己個人的腦袋也不保。真是兩難,長安那幫沒腦子的傢伙,他媽的怎麼定律令的,這不是讓人拘手拘腳麼。劫持人質這種事,不管是劫持的什麼人,都不應該和他們討價還價的,哪怕他劫持的是皇帝。他心裡突然打定了主意。
朱安世簡直信不過自己的耳朵,一時呆在那裡,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只聽得下面鼓聲轟鳴,吶喊聲此起彼伏,箭矢大作,闕樓的楹柱上已經中了數枝。他急忙拉住高辟兵,倉皇跳下,對屬下道,那豎子是個瘋子,快給我集中目標,將他射死。群盜們也慌亂了,爬到牆頭,往外狂放箭。但是他們的箭矢數量有限,雖然弩機的力量強大,有的甚至穿透了縣吏們的盾牌,射死不少人,卻禁不起縣吏們的人多。而且還有很多黔首百姓,希望能斬首升爵,也來幫助縣吏攻擊。只見空中各種型號的箭矢如雨,射進院子裡來,牆頭上頓時倒斃了不少屍體。有的賊盜充滿了恐懼,趴在地上怪叫道,朱大https://m.hetubook•com•com俠,那少年早已經躲到隊伍後面,前面一排都是盾牌,我們的箭矢也射光了。沒有長兵,光憑刀劍怎麼跟他們打啊。
高辟兵站在城闕上,俯視著他的吏民,兩腿不停地哆嗦,他的褲子都尿濕了,朱安世站在他身後,一直捏著鼻子。他看著下面的軍吏和旗幟,有氣無力地叫道,快找王德說話,千萬不要射箭。射傷了本府,你們擔當不起,全部要坐法斬首。
那少年仰起頭,望著他叫道,我知道你是誰了,朱安世,你竟果真跑到豫章郡來劫掠。你聽著,我是豫章縣治獄曹令史沈武,現在行縣令事。我暫時不想和你們這幫群盜多囉嗦,現在你請高府君上樓,我有話和府君大人說。
他馬上提過一塊盾牌,爬上闕樓,往里門外望。只見整個里四周煙塵滾滾,數十輛兵車環圍著,里門正中的兵車上一個少年,左手握著一柄高三尺的盾牌,右手握劍。他身旁圍著三層軍吏,遠處還有一大群百姓,持著各式各樣的武器觀望。最前面的軍吏們引弓待發,中間的握盾牌持刀劍,後面的持戈戟。這小子還挺懂佈陣的,中年漢子心想,不過也許是擺來嚇我,真敢玉石俱焚才怪。他大叫道,停止射箭,我找縣令說話。
南浦里的院子裡,領頭的中年漢子有點煩躁了。他急促地踱來踱去,嘴裡罵道,沒想到這王德軟硬不吃,難道我真的就宰了這頭肥豬不成。宰了他,沖靈庫的強弩還是得不到。看來王德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來人,把這兩個人推到闕樓上,我量他們也不敢強攻,拖延到梅嶺群雄一來,事情就好辦了。外面好像也沒多大動靜,難道王德這麼https://m.hetubook.com.com鎮靜?真是活見鬼了。
這時外面突然一陣喧嘩,幾個漢子跳下牆頭,說,王德的乘車後退了,好像換了一個少年男子在指揮縣吏。他肘上繫上了王德的印信,正在發號施令呢。中年漢子驚訝地叫了一聲,轉身就往牆頭跑去,只聽得颼颼的聲音,弓弦聲大作,幾枝羽箭已經射了進來,釘在院子裡榖樹的樹幹上,樹冠一陣晃動,落下幾個鮮紅的果子,摔在地下,汁水四濺。
朱安世不怒反笑,哼,乳臭未乾的小子,你懂個屁,倘若我當時心狠一點,早早射殺了那里長一家,哪裡會讓他有機會擊鼓,我們又怎會讓人發覺。事已至此,要殺便殺。只可惜你畢竟稚嫩,你的上司既然死了,你也不會活得太長。我們大概可以趕在今年冬天一起斬首罷。
中年漢子又驚訝又煩躁,王德這田舍奴叫了什麼人來指揮,竟然命令縣吏射箭,簡直是瘋了,難道真的不怕我殺害人質。我在長安曾幹過無數起劫持列侯和關內侯的買賣。三輔的二千石最後沒有不乖乖聽從我的要求,交錢贖人的——難道那下令的人完全不懂律令,只知一味蠻幹嗎?如果他們的上司死了,他們還想保住腦袋不成。
沒想到名震三輔的大俠朱安世就是這幅模樣。小武冷冷地說,真是好不令人失望。他站起身來,圍著朱安世踱了兩圈,我曾經很景仰俠客的,小時候聽說了不少關於俠客的故事,他們留在我心中的印象可跟你毫無聯繫。無論是朱家、劇孟,還是田仲、郭解,都有他們的行事準則,不妄殺無辜,不恃強凌弱,慷慨肯為人死,毀家紓難,而唯恐人知。像你這樣的雞鳴狗盜,真是玷污俠客的聲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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