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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長小武

作者:史傑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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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亭舍風物麗 絕壁強鏑驚 二

第六章 亭舍風物麗 絕壁強鏑驚

公孫勇上下打量了一下小武,你是豫章太守府的掾吏,嗯,年輕有為,現在是什麼秩級?
小武心裡突然一動,奇怪地抬起頭來,看著公孫勇。
公孫勇還是陰陽怪氣地說,看來倒真是些勤快的小吏。我也是不喜歡麻煩別人的,為天子辦事,總不能貪圖安逸。他們可以不起來,但是明天早上你們不許急著給他們簽發符傳,我要見見,究竟是何等樣的人物。
小武下意識地跪了下來,惶恐道,請使君大人息怒,下吏一定將使君大人的教誨轉告給陳府君,其實陳府君一向清廉愛民。這兩輛蔥欞車是臨時向新淦城裡的富戶大族徵用的,因為急需購買銅石鑄造箭鏃。本郡作室令在前幾天期會時,報稱本郡武庫的箭鏃多已銹蝕,亟需修治,而本郡一向缺少銅礦,現在將近年底,怕上計時考核不合格受譴,所以府君派遣下吏緊急馳往丹陽郡購買。府君本人並沒有這麼好的車乘坐。望使君大人明察。小武熟知官府的行政程序和法律,急切之中,編的謊言也入情入理。
劉麗都驚訝道,斬殺使者?你別開玩笑了。
嗯,劉麗都微笑道,我喜歡現在的沈武,很有男人味。像先前畏首畏尾,有什麼意思。呵呵,她捏了捏小武的鼻子,想不到酷吏也會讀道家書啊。
小武在屋裡聽到,臉色不自禁嚇得慘白,雖然並非公孫賀那狗賊的追兵,卻竟然是皇上親派的繡衣使者。劉麗都這回也有點緊張,皇上又遣出繡衣使者幹什麼?已經好多年沒有了。而且行動這般詭秘,難道有什麼重要事情不成。她頓了頓,還好,似乎詔書上沒有廣陵國的名字,這使者大概是去丹陽郡或者會稽郡的。
當先的就是小武,他看見院子裡多了三駕馬車,大概有七、八個人舉著火把,中間一個是身材偉岸的中年男子,帶著三梁的冠,身著青色的襌衣,肩上有猩紅色的龍紋繡,周圍一圈淺色的乘雲繡,呈渦旋狀紋樣,間或雜有螭頭狀圖形。龍紋繡的四周密集點綴著細米狀的小顆粒,染上了梔子色,非常精緻。小武想,大概這就是讓郡國守尉震恐的繡衣了,穿上這樣繡衣的人,都手持皇帝的節信,在規定巡行的郡國內,皆可用節信徵召郡國兵,二千石以下的官員可先斬後奏。當年暴勝之身著繡衣,手執金斧,hetubook•com.com令天下喪膽,小武只是在傳說中聽過。後來好多年皇上都沒派繡衣使者出巡,沒想到今天在這荒郊野外的小小亭舍,竟有如此眼福,真是感慨係之。他們本來想佯裝酣睡的,但外面這麼大的聲音,再裝下去終究有點勉強,於是立刻一起穿好衣服,走了出來。
很好,只聽得那個公孫勇淡淡地答道。咦,他忽然驚訝起來,今天很熱鬧,這裡竟然有兩駕車馬——好精緻的車廂!看來也是亭長的貴客啊。
制詔御史:遣使者公孫勇、胡倩巡行豫章、丹陽、會稽、九江、廬陵五郡,查吏民得失,當舍傳舍,承迎者毋敢不敬。享使者酒食,從者如律令。
小武叩頭道,下吏一向依照律令行事,如果沒有節信,下吏實在沒法向太守交待,那是死也不敢擅離職守的。
他們關上門。劉麗都道,這繡衣使者也太猖狂了點罷?看他那幅嘴臉,實在令人不快。小武若有所失地說,管他,我們先睡覺罷。明天一早要趕路呢?劉麗都道,難道你真聽這狗賊的話,明天去什麼新淦?
哼,公孫勇更加不悅,他從懷中摸出一枚兩寸見方的銀印,印紐是個烏龜,腹下空隙處繫著紫色的綬帶,看本府的銀印,你就知道本府不是跟你開玩笑了。難道本府會騙你不成?
一個小小的百石卒史,架子倒不小,公孫勇冷笑道,竟然乘坐駟馬駕的蔥欞車,陳不害那老豎子倒是挺捨得花錢的。當今天下凋敝,百姓貧苦,黔首失職者甚多。皇上在宮中,每日也食不重味,為天下百姓節食。他一個大郡的太守,享受國家二千石的俸祿,不想著儉樸為吏民表率,卻如此奢華,連手下一個小小卒史都駟馬高車,我看他的腦袋是不想在脖子上待了。這樣的享受,我想單單郡少府是供應不起的,肯定是挪用了公家銀錢了。公孫勇好像變了一個人,顯得很不高興,似乎不這樣就不足顯示一個繡衣使者的威風。
二牛說,大人說的是,據他們自己說,從早上到傍晚,就一直沒停了趕路。到了肥牛亭,馬累得快不行了,這才停下來的。不過小臣等不知道使君這麼晚會舍宿敝亭,好一點的房間都給他們了,這是一定要叫他們起來讓給大人的。
王長卿和*圖*書滿臉喜悅,顯得很激動,他漲紅了臉,躬身諂笑道,多謝使君大人誇獎,小臣一定不辜負使君大人期望。小臣這就去給你安排床榻。
公孫勇哦了一聲,陰陽怪氣地說,不錯,兩輛車都是精緻的蔥欞車,而且都是駟馬駕,豫章郡近來很闊氣啊。他們已經睡了麼?何不請出來見見。
接著聽見外面腳步雜沓,從窗口隱隱透出火把的燈光,還有車馬拉進院子的聲音。大人還沒有用過晚飯罷,待小臣去給大人準備。大人的福氣真好,今天有縣廷送來的臘肉和雞蛋,請大人待會品嚐。
公孫勇沉吟了一會,小小卒史,膽子倒不小。他收回銀印,吩咐道,拿符節來。一個隨從捧過一個精緻的盒子。公孫勇打開,從裡面掏出一枚竹符,也罷,就把副節信給你看看。他身邊另一個隨從接過符節,遞給小武,小武雙手接過,只見上面寫著:
小武躬身道,下吏職位卑微,不過是個卒史。讓使君大人見笑了。
這怎麼可能。剛才我們用的符節都是假名字,我要出來,怎會讓人知道身分?劉麗都道。
小武反過來吻住她嘴唇,現在封侯不封侯,對我來說,已經毫無所謂。能死在你身上,作鬼也不枉了,「雖南面王不易也」。總之,明天我們一早出發,如果那賊盜膽敢阻止我,我就要他的好看。
小武歎口氣,又哼了一聲,去新淦?可笑。若是往日,我早一刀將他的鳥頭斬下了。
哦,公孫勇道,豫章郡也有鬱金香,莫不是從桂林郡引種來的。桂林郡在亡秦的時候叫郁林郡,鄉下人鬱金和郁林分不清的。今天又叫桂林,那是又變音了。
公孫勇慢條斯理地說,好吧,我們也的確太餓了,走了一天呢。早上從鄡陽縣過來。那個縣邑也實在危險,地勢那麼低,幾乎三面都被鄱陽湖包圍,唯一靠陸地的一面還有個不小的湖泊,到了長安我要請求皇上,將縣邑移駐一個地方,否則總有一天會被湖水吞滅——不過,風景的確不錯。
公孫勇驕傲地嗯了一聲,我也是從老戍卒處聽來的——他頓了頓,頷首笑道,很好,你這亭長非常能幹,好好幹罷,積勞陞遷,很快就可以當上縣令。胡倩,我們先去用餐吧。他招呼身邊一個穿著也比較華麗的隨從。一行人向廚房走去。
那亭長的副職和-圖-書求盜趕忙回答,回使君大人,那是本郡太守府派出的掾屬,去丹陽郡的宛陵縣買銅的。有太守府的符傳,所以今晚在本亭歇宿。
小武噓了一聲,輕聲道,小聲點。他摟住劉麗都的身子,把嘴湊到她耳邊,一字一頓地說,你別驚慌,這繡衣使者是假扮的。
這時王長卿趨過來,低聲下氣地說,請使君大人稍移玉趾,飯菜臣等已經辦好了。他竟然還有點文縐縐的。
公孫勇淡淡地說,哼,罷了,既然我們進來時這麼大的聲音都吵他們不醒,可見是真的累了。那就由他們罷。
制詔御史:遣使者公孫勇、胡倩巡行豫章、丹陽、會稽、九江、廬陵五郡,查吏民得失,得以節信徵召二千石以上,二千石以上毋敢不從。丞相少史仁,御史少史充。
王長卿謙恭地說,使君大人說的是,這都是去年余汗水和龍窟水改道的緣故,湖水沒有任何緩衝就直接注入鄱陽湖。另外一邊的湖叫大王潭,面積倒不算大,就是不知道有多深,潭水碧綠,深不見底。大王潭的另一側是白芒洲,洲上自古就生著無數鬱金香草,所以鄉人也叫它薌澤洲,風景的確很好,碰上好日子,整個洲香氣繚繞,難怪讓使君大人感歎了。他這番話流利熟練,看來的確精於吏職,勇於上進。
小武環著她的腰,讀道家書的人,才陰險呢。你怕不怕。他們親暱地摟成一團。
劉麗都在小武臉上親了一下,笑道,分析得很有道理。你沒怎麼和他說話,就看出這麼多破綻了,要是拷掠一番,他豈非馬上就原形畢露。呵呵,可惜了,要是往日,說不定你憑捕獲這個假使者就足以立功封侯呢。可是現在你自己也成了逃亡的刑徒。嘖嘖,真是可惜了。
小武和劉麗都等人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臥具,按照王長卿的安排,換了另外兩間房間。這兩間房看上去也還乾淨。他們鋪好床褥。王長卿陪笑道,實在過意不去,碰上這麼巧的事。希望下吏以後能有機會賠罪。小武也客氣了兩句,王長卿才放心地離開了。
公孫勇臉色並沒有稍霽,哼,任你這小吏巧舌如簧,能說得許多人相信。無奈本府見多識廣,怎麼能被你蒙蔽?你明天一早就趕回新淦縣,讓你的副使去丹陽採購銅石。告訴陳不害我在www.hetubook•com.com這裡等他,叫他親自來向本府解釋。
這就是了。小武道,官路上有不少岔道,他怎麼知道我們走哪條?即便命令士卒分頭去追,我們也未必碰得上。況且縣廷的掾吏雖然被他用節信徵召,但都不會太出力,而他自己帶的人已經被你射死了三個——噓,你聽。
此話一出,旁邊的王長卿一夥都有點傻眼,繡衣使者的架子果然好大。小武心裡也很駭然,讓太守到這麼一個小亭舍來拜見他,簡直是匪夷所思,也許這就是繡衣使者的威風所在罷。好在明天早上的事,慢慢再想辦法,現在答應他也無所謂。於是答道,謹遵使君大人命令,明早我就馳回新淦。不過,我等下吏既然受太守派遣,擅離職守可是有干律令的。如果有使君大人的節信,那下吏就算刀山火海也是萬死不辭的。
小武沉吟道,沒有,下吏一定遵照使君大人的吩咐去辦。
這時只聽得院子裡有人道,本府是長安派來的使者公孫勇,你聽著:
小武心情一陣緊張,雖然他自己也很清楚,幹亭長這樣的職務,半夜碰到過往官吏需要歇息,起來迎接的情況所在多有。但是再平常的事,對一個逃亡的人來說,總有點心驚肉跳。他屏住呼吸,不敢動彈。劉麗都也很驚訝,奇怪,難道管材智的人這麼快就追來了?小武安慰她道,不會的,我們的馬車一刻也沒停,跑得相當快,尋常的車馬絕不會這般迅疾,況且我們一直往後看的,早就不見追騎的影子。他也根本不知道我們往什麼方向跑了,除非他知道你來自廣陵國,要逃回廣陵。
公孫勇不悅地說,你看著我幹什麼?難道還有什麼條件要提不成?
隔壁的房間一陣騷動,大概是王長卿披衣起床的聲音。還有他的呼叫聲,二牛、大狗,快起來,有人在外面喊叫。然後是另外兩人迷迷糊糊的回答,怎麼回事,半夜還有過往的官吏,在我們這個偏僻的亭舍,倒是很少碰到。王長卿道,別囉嗦了,快起來,否則我打你們屁股。
小武依舊在她耳邊說,這個公孫勇渾身都是破綻。不過我起初也沒懷疑,只是拿到他那枚符節,才有點奇怪了。你聽我說,首先,一個皇上派下的繡衣使者,是不會言辭那麼粗鄙的。我雖沒到過長安,但朝廷的規矩多少懂一些,三公九卿都是選拔有修養和圖書的世家子弟,或者是賢良文學,或者是射策甲科的郎中,或者是吏事明敏、穩重沉著的幹材。倘若平常言辭粗鄙,馬上會被侍御史劾奏免職。不管陳不害有多麼令他不滿,他也不能罵他為「老豎子」。當年暴勝之巡行天下,斬了好幾個郡國守尉,可是即便那些官吏解衣伏質之時,暴勝之對他們的稱呼依然尊重。第二,我請他出示符節,他起初卻不肯,掏出銀印來威嚇我。而銀印卻是綠色的綬帶,前幾個月我曾看到新下發縣廷的秘密文書,只有三百石以上的長吏才可觀閱。文書上說,今後朝廷派使者或者刺史出巡,皆改用黃色綬帶。他的符節上,是今年七月由御史和丞相兩府下發的詔書,卻沒有按照新規定,用黃色綬帶。第三,他的符節由兩大府簽發,的確顯得很鄭重,但是簽發名單中的御史少史充全名叫戴充,數月前升了長史。他原和御史中丞靳不疑是好友。這符節是七月簽發,怎可能仍為少史充?第四,符節的印信應該蓋皇帝信璽,天子信璽是皇帝本人佩戴的,冊封諸侯王、公卿時才用,一般不用來簽封類似的文書。第五,印泥也不像專用的武都紫泥。我遍閱各地封泥,能辨出真假,所以敢肯定他不是真的繡衣使者,不過這人又懂一點公文程式,所以很可能是某地的小吏假扮的。
什麼?劉麗都睜圓了那雙妙目,小牛犢似的盯著小武。
王長卿諂媚道,使君大人當真博學,小臣崇拜得五體投地。
小武心想,這個亭長也著實乖巧,剛才給我們準備飯食時,他倒沒提到有什麼臘肉。現在碰到高級別的使者,又多出一樣了。
差不多就是剛才在房間裡聽到公孫勇唸的幾行字,後面還有一行小字:太始四年七月丙辰朔壬申,封以天子信璽。
下吏參見使君大人,大人來了,下吏哪裡還敢安睡。一個聲音傳了過來,調子很急,顯得拘謹和慌張。公孫勇循聲望去,一夥人穿戴整齊,急促地走出了房間。
那叫二牛的求盜說,已經睡了大概一個時辰了。使君大人如果想見,小臣就去喊醒他們,讓他們起來參見。
只聽得撲通一聲,似乎王長卿跪在了地下,顫抖著聲音叫道,原來是皇上派遣的使者大人。臣肥牛亭亭長王長卿叩頭死罪死罪。因為天色太黑,剛才沒看清大人身上的繡衣,死罪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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