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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長小武

作者:史傑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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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懷銀誇父母 喋血臥榻枰 二

第十六章 懷銀誇父母 喋血臥榻枰

那個官吏趕忙回答,下吏一定傚法使君大人,奉公盡職。
八狗嚎叫道,使君大人饒命啊。他拚命叩頭,在他心裡,小武要將他帶走自然沒有好意,一個太守,在深幽的府邸殺幾個人真是易如反掌,連屍骨也留不下。他的恐懼是真切的。
而在從廣陵通往豫章的馳道上,小武的車隊正在行進。為了體驗當時逃亡的情景,小武還下令特意經過鄡陽、余汗縣的古驛道。他們再一次來到斷腸崖上,停車往下凝視大王潭,想起一年多前公孫昌和十幾個士卒以及他們的革車被床弩射下懸崖的場景,真覺得恍如一夢。耳邊依舊是嘩啦嘩啦的懸瀑激流之聲,肌膚依舊是被氤氳的清涼水汽所侵襲,沁入骨髓,可是人和當時,卻換了別一種心態。小武望著碧綠晶瑩的潭水,輕輕地說,大王潭如果真有那叫匡俗的仙人,定會惱怒我們弄髒了這潭水,讓他沐浴也不便了。
小武笑道,很好。他走近前去,從這官吏腰間托起那枚黃銅印章,凝視著上面「豫章縣丞章」五個篆字,心中慨然。尋常二千石以上的官印,都由長安丞相府頒發,上和_圖_書任的時候,由作室新鑄,到任後收回舊印銷毀。小官印則不銷毀,而是一任接一任相傳,直到印毀壞不能用為止。像這個二百石的官印,就是他曾經佩戴過的,他似乎能看見自己當時的手印。他又下意識說了一聲,很好。放下印綬,回身指著八狗道,這位八狗君是本府從小的好友,才能卓異,可惜腿殘了。往後徵發士伍治道之類的事,希望縣廷不要再徵發他。諸君應當知道,朝廷早有詔令,殘疾者免去租稅,有徭役也是毋須徵發的。
小武見這個縣丞熟知律令,舉一反三,大為滿意,笑道,嗯,知過能改,善莫大焉。他拍拍縣丞的肩膀,好好幹,奉公守法,一定可以積勞為二千石的。說著吩咐隨從道,我們繼續出發,馳往青雲里。
呵呵,小武笑道,這倒也是。不過我可以狡辯說,閨房之私,有甚於帶著家眷行縣聽瀑的,和莊重與否又有什麼關係呢。為官治民,豈有一定的方法規矩,皆在於二千石的靈活行事。這個地方給我刻下了極其深的印象,那樣溫馨的逃亡經歷,真是至死難忘。
治道的和-圖-書百姓雖然有些見過小武,但在官威之下,早不敢探頭探腦,現在聽到小武說起本地的方言,倍感親切,不由得都歡呼起來。
那縣吏受寵若驚地看著小武登車,半天還沒從喜悅中回過神來。看見八狗也在那裡發呆,趕忙走過去,巴結地說,原來先生和使君大人有這麼深的交情,希望以後為臣多美言幾句。豫章縣蒙使君大人恩典,從都尉治所升為太守治所,真是有幸。以後使君長期駐節在本縣,需要先生出力的地方還多得很吶——
他說了那麼多,可是八狗雖然也感到受寵若驚,更多是莫名其妙:丟了一條腿,倒換來好運氣了,守倉令,哈哈,以後不愁沒糧食下鍋了——
他的兩邊臉頰霎時腫了。雖然往事一回憶起就恨,但小武見他如此作賤自己,又有些不忍。忽又想起韓安國赦免田甲的例子,於是笑道,算了,你這樣的人還值得我費力氣去報復嗎?回頭吩咐道,來人,這位先生是我少時的好友,將他載上後車,我要好好置酒,與之共話平生之歡。
小武俯身拉起他,笑道,放心,我一定不會和_圖_書難為你。你縱然信不過我,總不該信不過朝廷印綬罷。本府銜君命出使,不會公報私仇的。在場眾百姓可以為證。他說到這裡,改掉了官腔,說起了豫章縣方言。
那縣丞馬上摘下一梁的冠,屈身長揖道,這是下吏處事不當,望使君大人寬宥。下吏這就吩咐縣廷戶曹掾吏,免去本縣所有鰥、寡、孤、獨、侏儒、盲、殘疾人的租稅和徭役,歲時給予賑濟。使君既然推舉這位先生的才能,下吏敢請他為縣廷守倉令。
小武回望嬌妻那揶揄的神色,笑道,呵呵,那也是最忘不了的地方之一。這樣的逃亡,我倒願意再來多次。唉,不過累得那個亭長王長卿被判棄市,想起來真是不忍。
提起那鯉魚亭亭長八狗,小武怒氣頓生,那豎子大概還沒有死,回去一定找他算帳,嗯,我們該出發了。他大叫一聲,駕車,繼續前進。
這時,縣廷管理治道的官員們匆匆跑來,成排在小武面前跪下行禮。小武見其中領頭的掛著墨色的綬帶,道,你大概是縣丞了。這是本府曾經擔任過的職位,想起來實在很親切呢。
劉麗都笑道,武哥哥的https://m.hetubook.com.com話真逗,哪有太守下去行縣帶著家眷的,傻不傻?若被御史劾奏你行止有欠莊重,不堪擔任二千石,你就是想要風雅,也沒那麼便當了。
劉麗都輕笑道,夫君更忘不了的是肥牛亭罷。
小武遠望鄡陽在水霧中鱗次櫛比的屋頂,歎道,這真是人間仙境,以後在太守任上,我每年下來巡視縣邑,一定要在這裡好好住上幾天。在縣廷裡建一座聽瀑樓,天天坐在上面聽瀑。再有你這樣的如花美眷作陪,就算是匡仙人將自己騎的鶴送給我,我也絕對辭謝的。
和廣陵城一樣,接近豫章縣的馳道兩旁也佈滿了精壯百姓,也都是被縣廷徵發了來修治馳道的。當車隊行進到贛江口鯉魚亭邊的時候,小武竟然果真看見了八狗。他當即命令停車,透過窗幔遠遠望著他。這時的八狗穿的已經不是紅色的亭長公服,也沒有帶赤色的幘。他露著髻,正拿著一柄鐵鏟,將路邊不平的土塊鏟到馳道旁的樹下,拍實。他的行動看來有些不便,一條腿似乎瘸了。的確,他的腿就是上次在鯉魚亭門口,被劉麗都的蔥欞車碾過,壓斷了。這樣一來,亭長當和圖書不成,只能重新編為士伍,碰上徭役,他也自然就逃不過。他已風聞新任太守就是當年的沈武,心裡懼怕卻無可奈何,只有怨恨命運的不公。這時他已經感覺小武停下車,在遠處看著他,他似乎能看見小武唇邊輕蔑的笑,接著那個輕蔑笑著的人下車了,向自己走來。接著他能感覺小武已經站在自己的面前,再假裝不知道已經不成了,他只有趕緊撲通一聲跪下,喊道,使君大人肚裡能撐船,不要跟草民一般見識,望使君大人饒命。說著,他左右開弓,啪啪地往自己臉上猛搧耳光。
劉麗都站在他身旁,衣袂飄舉,粲然笑道,果真有那仙人麼,我倒真想看看,一個人是怎麼能騎在鶴身上的。
劉麗都也黯然道,是啊,那個亭長老實敦厚,奉公盡責,一定時時懷著升職的企盼,沒想到因了我們而頭顱落地,一生的冀盼都化為黃土。真是命運難測。不過這些事情也真有趣,夫君是亭長出身的,卻老和亭長結下不解之緣,剛來我們廣陵國,就因亭長姦污案斬了一個六百石縣令,當時在鯉魚亭,不也被一個亭長持戈擋住了。若不是我勸阻,你還要跟他拚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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