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敗
雖然沒有人指揮分配,但在攀登旅程中,一切緩慢笨重的工作自然落在他和達斯尼身上。在登山隊前往日本深谷時,八次不同的情況下,摩頓森擔任起背負補給的任務,扛著食物、燃料、氧氣瓶到好幾個不同的儲存地點。日本深谷離K2的峰頂只有六百公尺,是登山隊挖出來的小小基地營,用來儲存登山隊所有的高山營地設備,所以當領隊決定攻頂時,需要的補給品也都能及時到位。
摩頓森花了一小時爬上一面碎石坡,希望從巨石和冰峰的制高點位置,找到他熟悉的地標——烏爾杜卡斯的大岩岬應該像個大拳頭似的插|進巴托羅冰川。但爬到坡頂上,他得到的「獎勵」,只是更加筋疲力竭。他不知道自己已經迷路,彎進一條廢棄溪谷,還走了八英里;在漸暗的餘暉中,從新的視角看去,即使再熟悉的山嶺輪廓,此時也變得陌生。
「我們真的累壞了,遠遠超出體力的極限。有時候我們甚至得用爬的。」達斯尼回憶說。
此刻,摩頓森的眼神隨時都期待能找到準備和他一起走回文明世界的同伴史考特.達斯尼,美國登山隊的另一名隊員。達斯尼會坐在大卵石上,開玩笑的嫌他走太慢。不過巴托羅冰川的上游不是步道,而是迷宮。摩頓森沒發現自己不但落單還迷了路:他已經偏離了冰川的主道——原本該走到離艾斯科里村落只有五十英里遠的西向支脈,說不定到了村落能找到願意帶他下山的吉普車。但他卻走到往南的分支,進入了一個無法穿越的碎冰瀑迷宮,再過去,就是巴基斯坦和印度士兵於稀薄空氣中互射砲彈的高山殺戮區。
和喜馬拉雅山脊東南方一千英里遠處的聖母峰相比,他們知道,K2是座殺人峰。被登山者稱為「野蠻之峰」的世界第二高峰K2,一直是他們的極致挑戰——一座金字塔形的銳利岩鋒,陡峭到連冰雪都無法附著在它刀刃般的岩壁上。但回顧摩頓森的登山史:十一歲就登頂吉力馬扎羅山、在優勝美地的花崗岩壁受過訓練、成功攀爬過五、六次喜馬拉雅山脈而順利「畢業」。現年三十五歲、體能健壯的他,在五月抵達艾斯科里時,信心滿滿的認為自己很快就會登上這座被喻為「地球上最大也最凶惡」的山峰。
他們醒過來後,看到普瑞特和馬祖爾留下的字條,說他們決定返回高地基地營,並且邀請摩頓森和達斯尼在體力恢復後一起嘗試攻頂。但「恢復」對摩頓森和達斯尼來說根本是奢望,緊接在補給任務後的救援行動,早已消耗了他們所有力氣。
葛瑞格.摩頓森覺得自己走得也不比冰川快多少。時間是一九九三年九月二日。和他的巴基斯坦高地挑夫一樣,摩頓森穿著處處補丁的土黃色「夏瓦兒卡米茲」,他總覺得,腳上那雙笨重的黑色登山靴正自顧自地把他往巴托羅冰川帶,而即將穿越的冰峰,就像是千萬艘堅冰船隊上羅列張揚的船帆。
——波斯俗諺
當摩頓森、達斯尼和隊友們在和*圖*書靠近一號基地營的岩壁會合時,凡恩已數度陷入昏迷、出現高山腦水腫現象,也就是大腦內產生積水。「他已經無法吞嚥,而且一直想解開登山鞋的鞋帶。」摩頓森說。
等兩人終於從帳篷冒出頭來,他們發現自己連走路都有困難。凡恩活了下來,但是代價很高:這趟艱辛的旅程讓他失去了所有腳趾,救援行動也讓摩頓森和達斯尼付出無法登頂的代價,這本是他們辛苦了好久渴望達成的目標。普瑞特和馬祖爾一個星期後向世界宣布他們成功登上山頂,光榮帶著他們的成就返國。但風中敲擊作響的金屬板上刻的名字則增加了——那一季十六位成功攻頂的登山者當中,有四位在回程下山時不幸喪生。
摩頓森很擔心自己的名字會不會被加進登山紀念冊裡,達斯尼也一樣,因此他們決定一起步行跋涉回到文明世界——如果他們能活著下山的話。在山上迷路,勾起了之前救援過程的種種艱辛回憶,葛瑞格.摩頓森在日出前獨自蜷在薄羊毛毯內,努力想找個舒服一點的姿勢。礙於身長的緣故,他沒辦法平躺下來,否則就會被酷寒的冷風吹到頭。這段在K2的日子讓他掉了三十磅體重。沒有墊子,不管身子怎麼轉,骨頭都會壓到身軀下的冰冷岩石。輾轉反側,他的注意力由內在思緒轉移到冰川神祕移動時發出的規律隆隆聲上頭。他原諒了自己的失敗,沒能達成紀念克莉絲塔的目標;他決定了,這是肉體的失敗,不是精神的失敗,畢竟每個人的肉體都有不同限制。
當太陽西沉,沒入慕士塔格峰鋸齒狀的巨大花崗岩頂後方,山影也掠過河谷東側,移向加歇布魯峰刀刃般的巨大山壁。然而,摩頓森幾乎沒注意到這些震懾人心的景色。那個下午,他只顧著關注飽受驚嚇的內心,被一種生平從未有過的情緒擄獲:失敗。
那一季其他在山上的登山隊都決定用傳統方式挑戰攻頂,也就是從K2東南稜的阿布魯茲山脊路線往上爬,只有他們決定從西壁攻頂——一條迂迴困難的路線,沿途到處得用到高難度的繩距技術。這條路線先前只有一次成功攻頂的紀錄,由十二年前日本登山者大谷映芳和他的巴基斯坦隊友納茲爾.薩比爾所創下。
「普瑞特和馬祖爾是真正的英雄。」他說,「他們放棄了攻頂,只為了救凡恩下山。」
也許是因為摩頓森習慣孤獨(小時候是幾百個非洲孩童中唯一的美國孩子),又或許是多次的攀岩旅程經驗,他曾多次夜宿優勝美地海拔三百英尺高的「半穹頂」,此刻,他反而覺得自在。如果問他原因,他會歸因為高山症造成的遲鈍。但是任何見過摩頓森的人,任何看過他在後來如何鍥而不捨的說服國會議員、原本有些勉強的慈善家或是阿富汗軍閥,直到取得早該撥款的救援經費、捐款,或是讓他能夠進入部落領土的許可等等,你會了解到,這一夜的經歷,其實是他鋼鐵意志的一個例子。
他急忙找尋路上可能有的各種記號,任何前往艾斯科里的路上應該會有軍隊留下的些許痕跡。但是,沒有任何騾子排洩物、沒有煙蒂、沒有食物罐頭、沒有趕騾人餵食牲口的乾草葉片。他理解到自己所走的一點也不像是山路,而是一個冰岩迷宮中的裂縫,隨時可能崩塌。摩頓森不知道自和*圖*書己是怎麼走到這兒的,努力地想試著釐清思緒、精神,然而長期待在空氣稀薄的高山上,他的行動力及思考能力早已受到嚴重影響。
這麼高的海拔讓他完全無法集中精神,驚恐的情緒開始蔓生。摩頓森坐下來評估現況。他那被太陽曬到褪色的紫色小背包裡,有條輕薄的羊毛巴基斯坦軍毯、一個空的水壺以及一條高蛋白營養棒,而他的高山羽毛睡袋、所有的保暖衣物、帳篷、爐子、食物,甚至連手電筒和火柴,都在挑夫的背包裡。
登山隊總共十人,包括英國、愛爾蘭、法國及美國來的登山者,從艾斯科里展開達七十英里長的探險,是個欠缺財力但勇氣十足的隊伍,企圖攀登世界第二高峰。
為了得到登山生涯所需的時間自由,摩頓森平日的工作是在急診室擔任大夜班創傷護士。具備專業醫療技能的他立刻給凡恩注射了一劑降腦壓藥物,緩解他的水腫現象。接著四個早已筋疲力竭的隊友展開長達四十八小時的艱苦旅程,將凡恩從崎嶇的岩壁區往下搬。
摩頓森找到了一塊看起來頗為穩固的扁平岩板,赤手將冰雪裝進水壺,然後用毯子把自己包起來,強迫自己不去多想目前孤單悲慘的處境。他的前臂在搜救行動中被綁住身體的繩索拉扯受傷,雖然他知道應該把結塊的紗布和繃帶撕下來、然後把傷口裡的膿擠出來(儘管在這種高度下傷口也很難癒合),不過摩頓森此時實在沒這個力氣。當他躺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上凍得發抖時,看到了太陽最後一抹火紅光線照在東邊的山峰上,燃燒閃熠,最後留下藍黑色的殘像。
整整兩天,摩頓森和達斯尼的意識在睡夢和清醒間來回漂浮。當風吹過他們的帳篷,隨之響起的是「金屬炊具板」敲到「亞特吉爾奇紀念碑」發出的怪異聲響。紀念碑是為悼念一九五三年美國登山隊喪生的一位登山者,刻在炊具板上的是四十八位在「野蠻之峰」喪生的登山者姓名。
凡恩得了高山肺水腫——因為海拔太高引起的肺部積水,如果患者沒有被立刻送下山,就會死亡。「真的很嚇人,」馬祖爾說,「粉紅色的液體從他口中大量冒出來。我們試著呼救,但是無線電掉在雪地裡壞掉了,所以我們往下走。」
將近一個世紀前,阿布魯茲公爵的醫生及遠征喀拉崑崙山脈探險隊的記錄者——菲利波.迪.菲利皮寫下他置身山峰中所感到的孤寂。儘管當時的他有超過二十位歐洲隊友、兩百六十位當地挑夫同行,儘管當時他們帶著折疊椅、銀製茶具,並且有一隊高山跑伕定期送上歐洲報紙,菲利皮仍然覺得自己被群山的沉默疏離壓碎成虛空。「深深的沉默從山谷中浮現,」他寫著:「以無法言喻的沉重、重壓著我們的靈魂。世上再沒有地方像此處一樣,讓人覺得如此孤單、如此疏離、如此被大自然全然棄絕,如此無法和她交談。」
登山隊的領隊,唐.馬祖爾和強納森.普瑞特,以及法國登山者艾登.凡恩,皆受過良好登山訓練。他們速度快,又優雅,天生具備在高海拔地區運用高難度繩距技術的體型及能力。身材粗壯的摩頓森則在速度上慢許多,不過當初他可是靠著六呎四的身高及兩百一十磅的體型,拿到足球獎學金進入明尼蘇達州康可迪亞學院呢!https://www•hetubook.com.com
三個月之前,只穿著一雙泰瓦牌運動涼鞋,連襪子都沒穿,摩頓森輕鬆的在冰川上跳躍著;在召喚他登上巴托羅的這趟探險中,九十磅重的背包對他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凡恩是位『登山家』,」摩頓森解釋。當他用重音的法文強調「登山家」一詞時,這個詞對「登山者」代表的尊敬與自負也不言而喻。「他的速度快、人又輕,隨身只帶最少的裝備。我們之前還曾經幫他脫離困境,因為他走得太快,沒有適當的高度來適應和休息。」
不論摩頓森是在德國擔任美軍醫護人員及排長,在南達科他州攻讀護理學位,還是在印第安納州的研究所鑽研癲癇神經生理,以期發現治癒克莉絲塔的方法,又或者是在加州柏克萊過著以車為家的登山迷生活,他都堅持要小妹克莉絲塔每年來共處一個月。兩人一起遊歷過許多帶給克莉絲塔歡樂的風景,參加了「印地五〇〇賽車」、「肯塔基馬術大賽」,開車到迪士尼樂園旅行,他也沒忘了帶克莉絲塔參觀他的「私房景點」教堂建築——優勝美地著名的花崗岩壁。
他,生平第一次,發現了自己的極限。
普瑞特和馬祖爾兩個人輪流攙扶凡恩下山,然後在西側山脊最陡的繩距,用坐式下降方式將他運下去。「情況好像是身上綁了一大袋馬鈴薯後吊在繩索上,」馬祖爾說,「我們還得慢慢來,才不會害死自己。」
摩頓森試著把自己搖醒、回到警覺狀態,發現山影已經爬到東邊的山峰高處,也試著回想從上次看見其他人到現在,究竟過了多久。史考特.達斯尼在他面前的山路上已經消失了好幾個小時,而一個小時或更久之前,他曾聽到載著軍火往錫亞琴冰川方向而去的軍騾車隊鈴聲。位於東南方十幾英里、兩千兩百英尺高的錫亞琴,是巴基斯坦和印度軍隊長期對峙的高山殺戮戰場。
「有時候,英文流利的凡恩,會突然清醒過來說出一串含糊不清的法文;當經過極度困難的繩距地點,還具有登山者保護本能的凡恩,會突然驚醒似地將他的保護裝備夾上繩索,然後又癱倒回到靜止的鉛重狀態。」摩頓森回憶著。
摩頓森從小生長在一個不畏艱鉅挑戰的家庭,例如在坦尚尼亞吉力馬扎羅山的山坡上蓋學校或建醫院。即使父母有著堅定的宗教信仰,摩頓森自己對於宗教卻尚無定論,不論K2上面住的是什麼神,他都會獻祭。
才剛完成疲累的補給旅程,摩頓森和達斯尼擔心他們沒辦法迅速趕到凡恩的位置進行救援,所以他們向基地營的另外五個登山隊求援,但是沒有人願意幫忙。他們花了兩小時在基地營休息、補充水分,接著就背上裝備出發。
然而,在山上待了七十多天後的一個夜晚,完成一趟攀爬長達九十六小時的補給任務後,摩頓森和達斯尼回到基地營正準備好好睡一覺,他們從望遠鏡瞄了一眼剛剛暗下來的峰頂、注意到K2西側山脊的高處有燈光在閃。摩頓森和達斯尼意識到這一定是隊友在用頭燈發信號,研判應該是他們的法國和_圖_書隊友有麻煩了。
天空越暗的時候,你越能看到星辰。
發出命令把人送下山很簡單,要四個已經累得不成人形的隊友試著把人送下山,則是要命的困難。把凡恩綁進睡袋後,整整六個小時,隊友們從危險的路線穿過沙維亞冰川的陡峭地形將他護送下山,沿途四個人只能用咕噥含混的語音進行溝通。
摩頓森把手伸進夏瓦兒長褲的口袋,撥弄小妹克莉絲塔生前常戴的琥珀念珠項鍊。他的老家在明尼蘇達,當全家跟著父母前往非洲坦尚尼亞擔任路德教會傳教士及教師工作時,才三歲的小妹克莉絲塔感染了急性腦膜炎,自此未曾康復。比克莉絲塔年長十二歲的摩頓森,自願擔任克莉絲塔的保護者。雖然克莉絲塔連做簡單活動都有困難,每天早上穿衣得花一個小時,並且飽受嚴重癲癇之苦,摩頓森卻極力說服母親潔琳,讓克莉絲塔在生活上能有某些程度的獨立。摩頓森幫克莉絲塔找了簡單的勞力工作、教她認識雙子城的公車路線,好讓她能自由行動,當他知道克莉絲塔開始約會後,也讓母親難為情的,和克莉絲塔討論如何避孕的細節。
摩頓森不僅欣賞這個挑戰,也為自己的登山隊選擇這條困難路線而自豪。每一次抵達他們在西稜選定的紮營地,卸下燃料罐和登山繩索後,他感覺自己更強壯了。他或許速度慢,不過成功登頂似乎已經是可預期的結果。
一九〇九年,當時最偉大的登山家,可能也是那年代對巍峨山景最具鑑賞力的行家阿布魯茲公爵,在帶領義大利登山隊企圖攻頂K2未果後,來到了巴托羅冰川。阿布魯茲被群峰環繞的天地大美所震懾。「走遍世界高山,要找到能與此處比美者難矣。」他在日誌中寫下,「這是個冰川和峭嶺的世界,難以置信的景色,能讓藝術家和登山家一樣地感動滿足。」
一陣尖銳得像獵槍槍響似的落石碎裂聲將他帶回現實世界。他看著一顆三層樓高的巨石加速、彈跳、摔落到碎石坡上,將他面前山路上的冰岩擊得粉碎。
巴基斯坦喀拉崑崙山脈不到一百英里長的地區,聳立著世界上最高的六十多座高山峻嶺,仗恃無人所及的高度,恣意綻放荒野的美麗。
終於,一行人到達了下方的基地營,身後拖著躺在睡袋裡的凡恩。「其他全部的登山隊走了大概四分之一英里的路到冰川來迎接我們,給我們英雄式的歡迎!」達斯尼說,「巴基斯坦軍用直升機把凡恩送下山之後,加拿大登山隊的隊員煮了一頓大餐,大家正在慶祝。但是摩頓森和我完全還來不及享用,甚至來不及上廁所,就一頭栽進睡袋——好像被子彈打中一樣。」
他真的很接近了,離山頂只有六百公尺的距離。但此時K2已經隱入他身後的薄霧中,項鍊卻還在他的口袋裡。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他用衣袖拭去眼淚,疑惑著自己為什麼落淚,他想一定是因為高度的緣故,他肯定不再是從前的自己了。七十八個在K2辛苦登山的日子,他覺得自己虛弱萎靡,變成了滑稽版的摩頓森。他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有力氣攀越五十多英里的危險地形,回到艾斯科里。
通常摩頓森會更小心留意這些攸關生死的資訊——像是他那位彷彿天上掉下來的禮物、自願幫他扛載登山重裝備、帳篷以及所有食物的挑夫穆札佛,理和圖書應緊隨著他之類的事情。而當身邊出現驚心動魄的景象時,摩頓森往往也能留意欣賞。
從七千六百公尺的四號基地營一路趕下山的普瑞特和馬祖爾,則是在搏命救人。「凡恩爬上來和我們會合,想一起攻頂,」馬祖爾說,「但當他爬到我們這裡的時候,整個人垮掉了。等他喘過氣來,他告訴我們,他聽到肺裡有咕嚕咕嚕的聲音。」
他得在山上過夜,等天亮後再找路下山。雖然氣溫已經掉到零度以下,他想,自己應該不至於凍死,此外他的神智還夠清醒,知道夜裡在漂移的冰川上摸黑找路是件更危險的事,因為冰川裂縫可能穿過冰藍的荒野向下開口幾百英尺、直達地底深淵。摩頓森小心翼翼的爬下碎石坡,想找個能休息的地方:要離山壁夠遠,他才不會在睡夢中被落石壓碎,而且要夠牢,才不至於在半夜裂開使他掉進冰川深處。
為了慶祝克莉絲塔二十三歲生日,母親計畫帶她展開從明尼蘇達到愛荷華州代爾斯維玉米田的朝聖之旅,這是克莉絲塔百看不膩的電影「夢幻成真」的拍攝地點。然而就在她生日當天、距離出發的幾小時前,克莉絲塔因嚴重癲癇發作而過世。
當摩頓森被問到那二十四個小時是如何把自己拖上山抵達凡恩的位置時,向來不愛誇張的他,只簡單回答:「相當辛苦。」
在摩頓森和達斯尼從基地營出發後的七十二個小時,他們成功將凡恩搬回山下設備較為進步的基地營。達斯尼用無線電呼叫山下的加拿大登山隊,由他們再把訊息轉至巴基斯坦軍中,請求派出高山拉瑪型直升機進行救援,這在當時應該是有史以來最高的高山救援嘗試,但是軍隊總部回答,由於天候惡劣且風速太強,他們要求將凡恩送到更低的地面。
這片荒瘠的冰景除了雪豹和羱羊外,少有其他生物穿越,因此世界第二高峰——K2,直到十九世紀末世紀更迭時,對外界而言仍舊是個傳說。順著K2山勢向下、往人口聚集的印度河谷上游走,就在加歇布魯峰群四座凹槽狀的塔形花崗岩峰及大川哥岩塔群之間看似致命的石刀上,長達六十二公里的巴托羅冰川彷彿深怕驚擾雄偉靜立於天地間的岩峰及冰層似的,緩緩流動著。事實上,這條冰川僅以每天四英寸的速度流動,著實也很難讓人察覺它的前進。
夜風吹起,使酷寒更加刺骨難捱。他試著看清在身旁盤旋、不懷好意的群峰,但怎麼也無法將它們從一片漆黑中辨識出來。在毯子裡待了一個小時後,結冰的高蛋白營養棒終於靠著體溫解凍了,混了足夠的泥濘冰水,他把營養棒吞了下去,也讓他著實凍得渾身發抖了好一陣子。在這樣寒冷的氣溫下想睡覺,看來是不可能了。放棄設法入睡的念頭,摩頓森躺在繁星點點的天空下,決定仔細回想自己失敗的原因。
克莉絲塔過世後,摩頓森從她不多的遺物中帶走了這條念珠項鍊。項鍊上甚至還聞得出營火的氣味,那是她最後一次到加州看他時,兩人一起升的營火。他把項鍊帶來巴基斯坦,打算把它綁在西藏的祈禱旗上——摩頓森是個登山者,所以他決定用最有意義的方式紀念妹妹:攀登K2這座被許多登山者視為地球上最難攀登的山峰,然後把克莉絲塔的項鍊留在兩萬八千兩百六十七英尺的峰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