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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之聲

作者:井上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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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鏡史郎非常喜歡仰視這棵樹。不管是在落葉時期或是萌芽時期,甚至葉子非常茂密的時候,它都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徬徨之美。他心想,人很難能夠有像這棵櫸樹一般大的分量,就像我們常把大人物比成茂密崇高的大樹般供人景仰,但凡人實在很難成為一棵茂密的大樹。
「我有事要拜託辰造幫忙。」
說完,就把舊書展示會的目錄放在桌上。那是約半個月前,神田的一家書店寄來的,也是直接促使他這次上東京的印刷品。鏡史郎也曾參觀了數回這種由東京一流的舊書店每年聯合舉辦的展示拍賣會。去年,由於有事耽擱所以沒有成行。今年,雖仍有要事在身,但若展示會上真有目錄上的書籍,他是非去不可的,因為此次展示會上展有萬葉抄本,也就是「紀州本」的殘本書信,雖簡言之為「紀州本」,卻分為鎌倉時期和室町時期二種作品。據說,此次展示會陳列的是鎌倉時期的殘本書信,這對他來說,即使不買也一定要看看,如果要買也未嘗不可,不過,他打一開始就沒有要添購的念頭,因為,他猜想這類書的價錢必定不低,而且,以他的立場,如果有大學學者要的話,他非讓不可,所以,此次他東京行的主要目的,是去參觀參觀那些書。
現在這間鋪有地板的大房間,已將一半的地方鋪上榻榻米當作起居室使用,另一半則擺著成套的藤椅,本來裡面還有一間房間和儲藏室,但因光線太暗不能使用,所以只能勉強用外面的房間當作他們夫妻的臥房使用。
「如果能搭上十點的巴士,我就搭十點的,因為我有一些事要辦,所以必須先到區公所一趟。」
信子出來時,小百合正躲在母親的背後。
——啊!今天看不見富士山了。
「不!就是不一樣,爺爺還沒來前,她會中規中矩地走著,但爺爺一來後,她就突然搖搖擺擺地走著,說穿了還不是想讓您抱抱她。」
鏡史郎起床後,總是先打開走廊的木板套窗,再打開朝北的窗戶,讓外面的冷空氣飄入室內,然後再收整好棉被。接著,他會把散置在枕邊的書籍,一一收到窗邊的桌子上去,讓八疊榻榻米大房間的榻榻米上變得空無一物。等所有的事都做好之後,他就站在北邊開著的窗戶前,完成他每天早上的例行事務,他正凝視著朝北斜的廣大梯田臺地、梯田下的下田街道,以及散落在遠處的鄰家屋況。這二、三年來,在這鄉下街道上往來的巴士和汽車漸漸多了起來,尤其在白天,觸目所及皆是如玩具般的汽車,行駛於亦如玩具般的街道上,但是在早晨的這個時刻,卻連一輛車子都不曾出現過,窗外寒冷的晨風清澄地映入眼中。鏡史郎再眺望鄰村西緣的一棵茂盛的大樹,他想,天氣晴朗時從那棵樹上應該可以眺望到富士山壯觀的全景。
雖然,仁一的書房擺有書桌、書架等等,頗有書房的模樣,但是,他卻好像很少把它當書房用。鏡史郎從未看過仁一進過書房,對於他的書房,他早在心裡盤算,既然不曾使用過這間書房,何不乾脆拆掉改成小百合的臥房算了。
鏡史郎沿著陽臺走下庭院想洗臉,便繞到有水井的後門去。他的房間和書庫與正屋分離,而以一條約二公尺的短廊互相銜接,這時候,正屋裡的人們仍處於沉靜的睡眠中,深閉門戶。
「你想搭幾點的巴士去呢?」
「究竟想以多少錢讓給我們呢?」
「沒關係,我難得來一次,至少也該抱抱她。」
一聽到他這麼說,鏡史郎生氣了,因為那個人實在太不懂得珍惜珍本,就算沒能把珍本好好供起來,也應該要小心不要在書上留下任何指跡,而且,在情誼上講起來,他也應該看到珍本而面露喜悅或感動,這是對珍本擁有者的基本禮敬,同時也是對書籍表示禮貌。每一本書都有其生命,尤其是珍本,能夠流傳到現在的歷史是十分不尋常的。
沿著海岸線的,是前次上東京時仍未見鋪設的柏油路,在這條柏油路上,車子像念珠般連結地行駛著,雖不知他們為了何事或前往何方,但卻能感受到他們分秒必爭的心情,不管走在那裡,日本人總是快步奔跑,大家都在跑,好像除了跑之外,沒有其他方法走路似地跑了起來。
六點的時候,仁一回來了。他從玄關直接走進洗手間,好好洗了洗手後,才到起居室來。他自小就有點神經質,但最近卻愈來愈嚴重了,像剛剛的洗手,當然不算什麼,但有時候,即使是在家裡,他也只為洗手而一天跑好幾回洗手間。
「自從爺爺來了以後,小百合的模樣都變了,不知道她是不是認為凡事都有爺爺護著不會挨罵,所以,連走路的模樣都和以前不同了。」
啊!終於魚攤也不復存在了!他心中帶著這樣的感慨,從魚攤的轉角處,走入仁一家所在的巷子去。仁一家的巷子雖離日夜車輛川流不息的街道不遠,但卻是人煙稀少、綠地盎然,可說是純粹的住宅區。
鏡史郎離開書庫後走向庭院,途中,他將注意到的二、三根雜草拔除,就走向正屋吃早飯去了。其實他也可以從書庫或起居室沿著走廊走到正屋,但除非下雨,他一定會經過庭院,因為從庭院可以看到建在部落邊緣外表為藍色、屋頂塗得庸俗而華麗的加油站。他無權過問加油站屋頂的塗法,但在自己留意到之前,屋頂已是那個顏色了,所以,他無法讓自己的視線遠離加油站。
巷子的入口便是仁一家,那是一棟建地八十餘坪,四周圍有竹籬笆的二層樓建築物,是仁一結婚時鏡史郎買給他們的新居。當時,覺得買入的價錢太貴了,但至今看來,當初實在買得便宜,因為現在的地價飆漲,如果以時價換算,這棟房子要比故鄉的房子高出數倍,這真是件奇妙的事,但事實的確如此,現代人對事物的評價似乎也是如此,像一生以研究《萬葉集》為職的大聖寺博士、花村博士,僅能靠著微薄的退休金過著節儉的生活,而十八、九歲的女性舞者,在成名後一、二年內,就能住進有韓國草坪的宅邸內。
鏡史郎將外甥辰造視為己出,以名字直呼他而不加任何客套話。現在已到了該派人去照顧山萮菜澤的時候了,所以他為此想和辰造商量。
鏡史郎說完後,三津子回答說:
鏡史郎懷中抱著小百合小巧的身軀,走進狹窄的庭院中,到仁一每週日都整理的花圃前時,小百合說:
每天早上,鏡史郎的心裡總會存著這兩種感慨之一。但是,看得見富士山又怎麼樣!看不見富士山又怎麼樣!那也只不過是他未及耳順之年就已習慣做的事。年輕的時候,他並不曾注意到看得和_圖_書見富士山與否的問題,所以,這習慣大概是自從五十三歲妻子死後才養成的吧!每天這樣地站在朝北的窗戶前,不知不覺地十年已過去。
沉迷於《萬葉集》是他從事小學教員十年後的事,雖然他並無任何成為一流學者的野心,但當他涉獵到一些一流學者的研究後,他也想從事自己的一點小研究。《萬葉集》的詩歌中,至少有五十七首是歌頌靜岡縣的,其他大部分都是東部的詩歌或古邊防軍的詩,而作者都是一些默默無聞的作家,如果能以此為對象,從事一些地方性研究的話,他也會很滿足的。
本來鏡史郎只要說叫辰造好好吃飯就行了,但辰造是自己人無所謂,媳婦是外人,所以,在說法上他多少要費點神。
但是,鏡史郎每天早上還是使用井水,他把幫浦的把手上下壓提,讓水流至金石製的舊臉盆中洗臉。由於正屋裡的人們還未起來,所以不能用廚房裡的自來水,不過,如果真想用自來水的話,還有以混凝土做成的洗衣臺可以取水。但是,鏡史郎一直習慣於用井水洗臉。這口井現在雖用幫浦抽水,但在他少年時期,用的卻是吊筒式的水井,當時,他每天早上都要拿著潮濕的繩子,傾全身的力量將地底下的水汲取上來。現在回想起那釣繩冰冷而潮濕的感覺仍記憶猶存。
目前,「萬葉校長」已變成「萬葉區長」了。事實上,他已除去區長的職位,卻保留區長時期的稱呼。當他在三島市的小學擔任校長時,就已脫離小學教員的生活,在脫離小學教員生活後,對他而言,雖為時已晚,仍繼承了父親以一生做賭注所從事的山萮菜栽培;並下定決心要如此渡過晚年,但退隱故鄉時卻勉強地被推舉為村長,並為一期村長之職約束。後來一期約滿,村子改制為區,所以,他又被迫當了一期的區長,此後,以年紀漸長、健康不荷為由才得以離職。
鏡史郎現在不管什麼事,都以七十歲時去世的父親的眼光來看。
鏡史郎習慣用井水洗臉,而且,若不用井水總覺得沒有洗好臉,但這習慣和全村只有他一人和這口井打交道並無任何關係。
說完,正在準備晚餐的信子說:
「是的,一月底禮二來時,我正好到大阪去而不在家。」
二樓各有一間四疊半榻榻米大和六疊榻榻米大的房間。六疊榻榻米大的房間是客房,而四疊榻榻米大的房間則是仁一的書房。
她已懂得對美的事物產生美感。但信子說她並不懂得美,只是會隨口說出「好漂亮」罷了,不過,應該不是真的吧!
鏡史郎訂了三種報紙,以他的個性看來,他絕不喜歡做徒勞無功的事情,但即使他自知訂三份報紙也於事無補,他還是訂了,因為如果三份報紙再加上大約三天就出刊一次的二份政府機關刊物的話,那麼刊登在中央的報紙上有關《萬葉集》的論文或散文,大體上就不會有所遺漏了。雖然地方性的報紙刊載了許多有關萬葉集的作品,但在這方面,地方上許多同他一樣的《萬葉集》業餘研究家,會提供他資料,也會把報紙送給他。雜誌方面,則留意報紙廣告上有關萬葉集的作品,再到沼津的書店去購買,然後置於書架上即可。但是,報紙上的論文、散文,等則需要一番剪貼的作業,而剪貼簿目前也有數十本了。
因此,他開始收集有關《萬葉集》的書籍,結果反倒忽略了研究,也就不知不覺放棄了,但是,在藏書方面卻年年增加,隨著圖書的增加,他對藏書的熱情也與日俱增。他現在是《萬葉集》有關書籍的收藏家了,但他和一般收藏家不同,因為他每購進一書,必先在書本上架前閱讀一遍,所以,如果說得正確些,他是個嗜讀《萬葉集》的研究家、讀書家以及蒐集家。
鏡史郎坐在二等車廂中一個靠窗的座位上,而不管是從一等車廂或是二等車廂向外眺望,看到的大自然景象都同樣是這早春時期的風光。沿海小丘陵上層層交錯的壁皺中,散佈著若干以茅草為頂的農家,他們好像不約而同地都以梅花點綴他們的屋舍。
鏡史郎在玄關外的走廊向屋內大叫。大叫的同時,聽到信子說爺爺來了的聲音,不久後,又傳來小百合從走廊跑過來的小腳步聲。
在這個家中,她雖然是看圖畫書,但能和所謂的書親近的也只有小百合一個人,而且真正需要書房的,也恐怕只有小百合一人了。現在,圖畫書散佈在客廳各處,沒有一固定擺設的地方,玩具也是一樣。
鏡史郎已許久未陪小孫女了,所以今天一直陪著小百合,直到晚餐時間。小孫女真可愛。他對小孫女的愛,和年輕的雙親對孩子的愛不同,是種不須負任何責任的愛,他只要在認為她可愛時疼疼她,覺得她麻煩時,就把她交給她的父母。鏡史郎認為這種情形雖非不曾發生,卻也非僅是如此,他認為自己會覺得孫女可愛,完全是自己到了有孫女的年齡,才能體會出那股幼兒之美。
「辰造起來了吧?」
而且,拜小學教員之賜,他也能專心收集《萬葉集》,因為一旦從事其他行業,撇開經濟因素不談,是否有時間便是一大問題,再者,是否有心收集亦很難說。
山萮菜栽培是鏡史郎已故父親的遺業,也是他教員時代的夢想,所以,目前他只得暫時請外甥夫婦住在正屋裡,每天替他到栽培場巡視。雖然栽培量不多,父親留給他在天城的半山頂附近的山萮菜澤卻有二千多平方公尺,從前教員時期租給別人栽培,現在則收回了,因為雇工栽培需要花一筆龐大工資,而如果收回,這筆工資就可移做購書費了。
「您來了。」
他在區公所待了一小時後,就乘十點半的巴士到修善寺去,路程不過花三分鐘。在二、三年前下田街道全部鋪上柏油路後,交通時間為之縮短了不少,如果比起五年前,那情況也不一樣了。鏡史郎小的時候,道路是一片凹凸不平的石路,路上也只有馬車來往,而且修善寺車站是後來才建造的,當時馬車的終點是大仁,所以,如要到大仁去,得在馬車上搖晃三個半小時才會到。當時的車伕常吹著喇叭,使馬兒也踢踢躂噠和著喇叭聲走,而車子就上下左右擺動搖晃不已。有時候還會看到抱著行李坐在椅子上的乘客跳了起來,總之,到大仁的路是很難走的。鏡史郎每在各種集會中致詞時,總愛套用「隔世之感」一語,如果把現在的情形和五十年前比起來,倒真正有恍如隔世之感。
「現在已有高樓大廈落成了,像丸內一帶就如同外國一般。您沒有經過那邊嗎?」
鏡史郎正用著井水洗臉。四hetubook.com.com年前,沿著狩野川散佈的十幾個部落,聯合起來改制為一城鎮.而自改制為城鎮後,鏡史郎所在的部落便有了自來水,家家戶戶也一改廚房的流理臺,裝上可接自來水的水龍頭,自此以後,再也看不到在水井邊洗濯食具的女人們。不僅洗濯餐具,連洗臉、洗衣服也都拜這自來水之賜而不必跑到井邊去,不過,幾乎每一家都把水龍頭設於戶外,就地洗臉或取用盆地的水。
——啊!今天的富士山好美。
「日本橋的S百貨公司內有舊書展。」
「他常常不吃早飯的。」
仁一說著笑了,而小百合也坐在鏡史郎的膝上發出稚嫩的笑聲,雖然她只有二歲四個月,但該笑的時候她也懂得笑,真是聰明。
鏡史郎在修善寺換巴士到三島市去。他帶的旅行箱是仁一送他的,塑膠製旅行箱即使給年輕人攜帶著來也不奇怪,是很別緻的一只旅行箱。由於行程只有三日,除了買些禮品外,並不需要這麼大的旅行箱,但是考慮到如果要買書,就需要這麼大型的了。
——這是從我父親,也就是你們的祖父時就留下來的習慣,所以,應該沒有什麼不好的。
繞過後門一圈後,鏡史郎就穿過陽臺,走進寢室隔壁的書庫內。那是鏡史郎家人以及部落裡的人所謂的書庫,但實際上,當初並非為設置書庫而建。那是一間約有十疊榻榻米大的房子,是鏡史郎的父親生前專門用來接待客人的房間,後來他把所有的牆壁裝上書架,就這樣密密麻麻地裝滿了許多書籍。寢室通常都設有桌椅,這房間也不例外,面對庭院的角落就擺了二張。
離職後,他欲從事早已打算好的山萮菜栽培,只因任區長時的有關事務尚未圓滿解決,所以,每當一有事發生,他就得往區公所跑。
「嗯!」接著,
「我也並不是常出去,只是碰巧那天我出去後,禮二就來了。今天,禮二會不會來呢?」
「早飯都沒吃就去了嗎?」
晚餐後,他暫時陪陪小百合,唸故事書給她聽後,洗了澡,也不管時間還很早就到二樓的房間休息,在家的時候,他總是坐在書庫的書桌前讀到三更半夜,但一到了東京來,就像河童上了陸地般不自在。
信子懷孕時,鏡史郎心想,如果是個男孩子就取名為真弓,如果是個女孩子,則名為小百合,因為小百合聽起來非常可愛,而「信濃的直弓」,以及「陸奧的安太多良真弓」之真弓一名,聽起來則雄壯多了。
鏡史郎仰視那棵櫸樹後,便接著一棵一棵地觀賞著後門的樹,雖然這樣像在散步,但嚴格說起來應該是巡視,因為他到處觀察石蘭、梅花、杜鵑花、山茶花等雜錯的樹之變化,不過,當時只有梅花開著白色的花。這裡還有四、五棵梅樹,不過都是老梅了,從前曾經開滿白雪般的花朵,但數年前,花逐漸少了,而雪白的花色也漸漸泛黃,看起來有點像是花的老化現象,而且開花期也多少有些異常,從前是二月中旬到三月初,但現在卻是二月底到三月中旬。也就是說,那些花現在只剩下二、三天的生命了。
持續三十多年的長期蒐集,移動部分書籍是在所難免的,例如俗稱慶長本的《萬葉集》便是其中之一,其書為江戶初期的舊鉛字本,共二十卷,每二卷合訂一本,共十本置於紙箱中。這部書初版時只有一百多本,而且經過歲月的摧殘,數量是越來越少了。
鏡史郎在東京的車站改搭山線電車到涉谷下車後,轉搭往成城的巴士。將近一年不曾到東京來,東京的一切似乎變了不少,人們住的市街,似乎也急驟地轉變著。他在馬事公苑附近的招呼站下車後,也看到這邊市街的不同於往昔。他心中的指標魚攤和雜貨店雖仍位於原處,卻被收於新建大樓的一樓中,而從這兩家店前走過,雖仍能看到昔日熟悉的店主和老板娘,卻還是從心裡湧現一股陌生感。也許這樣的小魚攤和雜貨店已不適合於現代,反倒是所謂的食用魚類銷售所、雜貨銷售所較合於時宜吧!
外甥的太太三津子從庭院走來,她出身於沼津的商家,所以無法像部落裡其他的太太們一樣在田地裡做粗重工作,但她非常開朗而溫順,嫁到這裡已五年了,卻仍未懷孩子,這使她覺得非常羞愧,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鏡史郎將外甥的太太視為自家的媳婦,所以對之照顧有加,而自己也頗受她的照顧。鏡史郎真正的媳婦是長男仁一的太太信子,但自他們結婚後,就一直長居於東京,從來不曾和他住在一起,所以,也只能算是名義上的媳婦,他既不曾照顧過他,也不曾受她照顧過。
書架上的書籍,都是些有關《萬葉集》的典籍。在他三十歲還是個小學的普通教員時起,他就已開始收集這些典籍,而三十年後的今天,書籍仍以每月二、三冊的速度在增加中,只要有《萬葉集》為題的書籍,不論研究集、解說集,就連業餘學者的攝相簿、遊記集,還有以中學生為訴求對象的書籍也一併收藏。戰爭及戰後的一段時間內,由於紙張貧乏,所以書的收集也暫告一段落,但最近刊物漸漸增多了,多得可以說幾乎每個月都有關於萬葉集的典籍在出版中,或以新書的型態問市,或以叢書的單行本出版,所以,必須常常注意報紙的廣告以及讀書欄才能得知。
「東京現在比以前進步了許多了吧!」
朋友所贈的書籍也不少,但總是有限,所以,偶而到東京去的孩子們也幫他留意,如果有什麼新書出版就會立刻通知他,但是,畢竟不是他自己親自收集的,所以,他自己一點也不能鬆懈。
「他昨天來電話說,突然和朋友決定好去滑雪,所以,今天晚上不能來了。」
「禮二耽心得很,他說,雖然是去參觀舊書展,但天氣冷時還是不要常出門。」
嬰兒的笑容如同神的笑容,嬰兒的眼睛如同神的眼睛,如果說是種無心之美,還真算得上是無心之美,是不帶有任何邪氣的。看著孫女時,才驚愕地發現原來人都是從這樣的美開始的,不管是仁一或是信子,都曾經有過像小百合一般的無心之美,不受世俗的汙染,如神般清純。但現在,他們的清純消失得不留任何痕跡——如果說不留任何痕跡是言過其實了,但確實是消失了。因為他們現在已懂得斤斤計較,也會反駁父親了。
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次來的時候是去年的初夏,距今已有十個月了!」
「他說今天要派人去照顧山萮菜澤,所以,他已經先去了。」
「忙歸忙,三餐飯還是要好好地吃才行呀!」
經過熱海後,從對面的窗戶可以一直看到碧海。夏天的時候,這片海像籠罩在一群群裸體的年輕人裡,但現在猶可見到這一片潔淨的大海,也只有這一片大海仍保有昔日的模樣,鮮藍的潮色,如三角形起伏的波浪,以及海潮的掀湧,是不曾稍作改變的。眼前所展現的碧海,正是太古人眼中的碧海呀!
——父親,您好偏心,我有時候也需要書房。
「不行的,小百合。」
巴士終站在三島車站前。鏡史郎在此等候了二十分左右,就搭了上行的電車,這時,一等車廂人數寥寥無幾,但二等車廂卻顯得有些擁擠,對於年屆六十的自己,仁一和禮二常要他坐一等車廂,但他從不理會。的確,他自知自己已不再年輕,而遇著賞花季時,也實在要避免坐二等車廂,但在這普通的時段,二等車廂就很好了。也並不想省下車費,只是覺得奇怪,為什麼同樣要把人送到東京去,車廂卻有等級之分呢!
沿著街道的方向流的狩野川也和從前不盡相同了。從前的狩野川是一條急湍奔騰衝激岩石的溪流,但現在由於颱風的緣故,狩野川已荒蕪了許多,河川幅度也變寬了許多,因此,下游一帶的築堤工程開始興起,連排水道也一併築成。如此一來,雖然狩野川不會再受到颱風的侵襲,但狩野川的面貌也因而帶有一點運河的色彩,如果再以隔世之感來形容,也並不為過。
或是
此外,還有北村季吟的拾穗抄本版十冊,也在鏡史郎的書庫裡,那是第一次為二十卷《萬葉集》加眉批的一部書,是公認為萬葉研究史上的一大重要成績。最近,聽說有複刻版準備出版,但在尚未出版之前,還是以個人的收藏最為珍罕。
鏡史郎從鄉下的中學畢業之後,即以代用教員的身分任職於村中的一間小學,自那時起,他一輩子都是個小學教師。直到後來,他才有機會轉到半島基部的三島市內一間小學當校長。中學時代,他一直希望能繼續上高中,只是一畢業後,卻因患了腳氣病而不得不暫任職於小學,不知不覺卻也以此終其一生,雖然也曾換過幾間小學,但總限於半島內的小學,加上工作地點離故鄉很近,使他不會因環境陌生而緊張,而且對兒童教育發生興趣後,就再也捨不得離開了。雖然他一生從事教員的工作,但卻一點也不後悔,反倒認為自己過了非常充實的一生。
鏡史郎所住的社區,幸好有他這位萬葉區長在,許多區公所的職員、區內小學的教員,都著手研究或閱讀《萬葉集》,並成立了一個類似萬葉研究會的組織,時常邀請他參加。鏡史郎為這個研究會的成立感到高興,卻也為其常向他借書而煩惱,因為書不能不借他們,但借了他們又怕會弄髒或遺失,可是,畢竟指導他們研究或要他們查閱書籍的是自己,所以也不能對他們有所責難。
為此,他想到東京去,但會順道去仁一夫婦家看看,且陪陪孫女小百合。此外,如果遇得到次男禮二,他也想和他談談話。
「爸爸,您真是個好書之人,我聽禮二提起,您也到過大阪,是嗎?」
到了鏡史郎這一代,這口井也有它盛衰轉變的歷史了,從以前的吊筒式水井,幫浦,乃至於現在,人們對它的存在已漸漸地不關痛癢了。
鏡史郎坐在藤椅上打開報紙時,三津子說:
鏡史郎以兩手緊抱著小百合。小百合這個名字是鏡史郎取的,因為《萬葉集》內有多首詩歌都歌誦這百合花,像「路旁草叢裡的百合」,以及「筑波根的小百合花」和「汝家牆內的小百合」等共七首。這七首詩連古詩人人麿、家持都吟誦不已。
「當我接到柳沢先生的來信時,我心想這部書是非讓不可了,但當我看到你以後,我就改變心意了,我不能把這部書讓給你。這本書能夠流傳到現在是因歷代以來的收藏者對它付出了尊敬和愛心,唯恐它遭蟲蛀、遇火災或因漏雨而留下痕跡。為了它,他們不知花了多少心血。這書原本藏於京都的一戶顯貴之家,收藏者去世之後,我聽說他家人要把所有的收藏品出售,於是就請他們把書讓給我,不過他們雖要把所有的收藏品出售,卻獨獨不賣這部書,只是當時我的態度非常誠懇,他們心想,如果書讓予我這樣的人保存,去世的收藏者一定會安心的,所以,以他們購入的價錢讓給我。為了這本書,我來回京都三趟,書因此才得出讓,也就是這樣才購得,你現在問我要多少錢,我也不知道,因為書是無價的,是從一個人的心讓至另一人的心的。」
「您來了,已經好久沒來了吧!」
慶長本《萬葉集》是本有古董價值的書,卷首有北村季吟的《拾穗抄》,現在很難再從古書店找到江戶、明治時期萬葉集的研究集、辭典等,即使藏在書架的某處也是很難找到,這一點,鏡史郎對他個人的收藏頗引以為傲。
「嗯!」
「大家都好嗎?」
今天早上,鏡史郎似乎有些異於往常的,以多少帶著點期待的眼神凝視著富士山。他心想,如果今天再不放晴,那可就糟了,因為今天是他一年中難得去一、二回東京的日子,平常除非有事,他很少到東京去。
每當有客來訪,通常在寢室兼起居室招待,而不請他們參觀書庫,除非是要求參觀藏書的特別客人,否則一律不請。至於普通的訪客,為避免汙濁的手損壞圖書,更是謝絕參觀。
仁一、信子、小百合和鏡史郎一起享用著這頓晚餐,如果加上不知在何處的禮二,一家人就全部到齊了。仁一畢業於R大學的工學院,目前在櫻田保險公司工作,他專攻地質,將來有可能被派到國外去勘測各國山區的礦脈。但自入公司後,他就一直在公司工作。他個性誠實、認真,完全滿足於現在的工作地點,所以,由旁人看來,他的生活非常安定,而且他雖年紀輕輕卻和-圖-書有不少積蓄,雖然現在時代不同了,但他和鏡史郎同年齡的時候確有所不同。
禮二前年畢業於R大的經濟系,現在在汽車零件製造廠工作,住在工廠內的單身宿舍中,雖然想讓他早日成家,但他仍未脫學生的稚氣,而且好像一點都不急著結婚。過去有一、二回提起結婚對象的事,也曾寫信問過他本人,但不知他是否看了信,總未回信。這次鏡史郎到東京來,也想和他好好談談,但他卻去滑雪了,讓自己撲了個空。
但是,這件事鏡史郎並未向仁一或信子提起,他只是在心裡這麼盤算著罷了。雖然房子是他買給他們夫婦的,但現在是他們在使用,所以,鏡史郎多少得三思而後行,況且,這樣的改建案,多少帶有對仁一生活態度的批判存在。
「今天天氣很好,幸虧天氣很好!幸虧天氣很好!否則你今天到東京看小百合,一定會覺得很鬱悶,還好天氣不錯!」
「父親喜歡喜,兒子卻喜歡滑雪。」
雖然今天沒有經過那一帶,但鏡史郎可以體會到皇宮外護城河的美。據說外國人看到護城河外石牆的美時,都會睜目直視,身為日本人的自己卻也不例外。東京美的地方只有那附近,而且那附近並非因為有高樓大廈而美,真正美的是護城河外的石牆,也只有那個地方,在三月的時候能散發出三月的氣息。
小百合把她自己的玩具都拿過來,好像在告訴爺爺,她所有的財產都要歸爺爺管轄,比起她的父母不曾告訴他月薪多少、年終獎金多少的做法,小百合的確有所不同。
小百合伸開雙手靠過來。
將目前放著書桌的地方,放上小百合專用的小桌椅。在放書架的地方,改放上整理東西用的小櫥櫃,以及她的手搆得到的小書櫃,如能在榻榻米上鋪上令她覺得舒適的顏色的地毯,是再好也不過了。雖然現在牆壁上掛著的是公司建築物的全景,但並不意味著什麼,甚至毫無意義,所以,這樣的畫就讓它移到他們夫婦的房間去吧!然後,改掛上《萬葉集》裡美麗的植物相片或圖譜,至於房間的角落,則擺上文珠蘭的盆栽,而且最好是開著白花的文珠蘭,因為開著白花的文珠闌,比開著紅花的更漂亮。
「我來了。」
鏡史郎迨書庫內的空氣流通後,即習慣性地巡視每個書架,以確定架上書籍有無任何異常,雖然這種異常很少發生,但他還是每天巡視一回,否則心中一塊大石頭無法放下。
鏡史郎自己提著皮箱走進房子去。當時,起居室兼客廳的西式洋房被整理得井然有序,連房子的角落都擺有玫瑰花裝飾,樓下除了臥房、廚房外,只有這間房間,但設計得頗實用。平常的時間屋內是一團糟,但今天,故鄉的父親要來,信子認真地把房屋收拾得非常乾淨!
信子從廚房探頭說著笑了。鏡史郎說,也許表情和他未來前有所不同,但不至於走路都變了形吧!這時候,信子回答說:
那天早上,千沼鏡史郎一如往常地於五點鐘起床。自從去年過了六十二歲的生日後,他就習慣性地於五點起床。而且,無論前一天晚上如何地晚睡,隔天早上他也一定於五點整起床。
「這次是為了什麼來的呢?」
鏡史郎一邊想著這件事,一邊在小百合隔壁六疊榻榻米大的房間內換上信子為他準備的睡衣,打算上床睡覺了,不久後,遠處傳來的都會雜音,將他深深地帶進了夢鄉。
「早安!」
鏡史郎到了吃飯的時候,都到這間房間和外甥夫婦一起用餐,吃完飯後,他就坐到藤椅飲茶。每天的早報他也多半在此閱讀,因為這樣才便於向三津子取茶。
鏡史郎糾正地說。
天空是一片舒暢的藍,仰視富士山,像是包裹著一件白上衣,俯瞰則似一件青色緜延的衣服下襬。也許是因覆蓋的雪量多少,或是覆蓋的情形不同,今天富士山的斜面看起來有點輕緩,而這樣的畫面,他覺得彷彿曾在北齋的一幅版畫上看過。
「聽說現在是今年的最後一刻了。」
從修善寺到三島市大概要三十分鐘。半島基部的小平原也與以往大相逕庭,現在到處都是工廠的建築物,草莓和花朵的溫室也散佈在各建築物之間,至於農地已被縮小了,車子卻不斷地增多,一輛輛看來像是大型巴士,載著所謂的「隔世之感」,行駛在川流不息的車潮中。
桌子的擺設是前有座墊,旁有銅邊的舊火爐。由於年輕人都勸他使用煤油爐,他不好拒絕,所以客廳就使用煤油爐,但他從不帶入書庫,而只用一個小小的火盆藉以取暖。但是,今年冬天竟不曾著涼過,可見煤油爐並非如年輕人所言那般需要。
——井水還是要常常檢查才好。
鏡史郎又說:
鏡史郎洗完臉後,一如往常地,為了保持身體健康必飲用一杯水,這是他四十歲時,突然想起幼時父親每天飲水的習慣才起而模仿的。自那時起,他就一直持續這習慣到現在。從醫學的觀點來看,這樣的習慣是否真有助於健康,他也不甚清楚。
鏡史郎在做校長時,曾多次被地方報紙以「萬葉校長」之稱大作介紹,因此,是公認的一位鄉土史學家,時常受地方文化團體之邀,到各處作有關《萬葉集》的演講,同人雜誌也常向他邀些散文稿。對於演講的事,他很少答應,但對於邀稿的事,他卻很爽快地答應,有一次,東京的一家頗具規模的短歌雜誌社向他邀稿刊載後,獲得意想不到的迴響,也廣受各方一流學者的好評,當時他非常高興,只是這樣的好評,前後也僅僅這麼一次。
山中有許多部分被削成石壁,形成天然的石圍牆,圍牆之中散佈著若干紅、藍色的房屋,看來非常危險且不穩定,也許對人來說,任何地方都可以安睡,但如選個較穩定的地方睡覺,相信每晚會睡得更安詳。
離開水井後,鏡史郎走向後門。那裡除了把從前的倉庫改成花園外,別無其他變化,不過,在後門廣約二百坪左右之土地的東南隅上,仍存有這個部落裡最大的柯樹;而在與田園的接壤處,也保有部落裡最大的櫸樹,把不帶葉子的樹枝高高地突出天際。
鏡史郎這麼說。事實上,的確有若干要接洽的事情。有一家電影公司的幹部,因想在區內一座和天城相連的山上建造高爾夫球場,所以找他商量,是否答應是另一回事,只因他們態度誠懇,所以一直延緩上東京的日子,先聽聽他們的說法,但約好的日子過了,他們卻仍未出現,這一點,真是都市的事業家最令人詬病的一點。對方也許很忙,但他也絕非閒人。昨天又接到他們寫著近日內將來拜訪的信,他真想當面問對方何謂「近日內」,因為如果要來的話,就應該註明https://www•hetubook.com•com正確的時間。
書架上書籍之間偶爾挾有白色的小紙片,這表示書已借出,不在原來書架上。通常紙片上記有借書的日期、借書人等款目,因為若不這麼登記,書一旦借出就很難再回到書庫中。
「那麼就讓爺爺抱抱妳吧!」
「爺爺!」
小百合不會像他們一樣吧!她是《萬葉集》裡的花,是朵純樸、不受汙染的小野花,雖然她現在還是個含苞待放的小花|蕾,但十年後,這朵小花|蕾將漸漸展開花瓣,也許再過個幾年,她就會是朵盛開而清純的白花,渲染了四周潔淨的空氣。但,在那之前,她並不擁有自我的生命。
其他還有中學校舍的擴建問題、被汽車撞傷的孩子的慰問金賠償問題、區內木材生產的宣傳原稿遺失事件,以及部落間無聊紛爭的調停問題等等。這些都是在他區長任內發生而未獲解決的問題。所以,在他出門的日子前,他必須將這些事情做些安排。
桌子上的硯盒、筆筒、墨水瓶、菸灰缸、放郵件的文件箱以及文鎮等,都井然有序地擺在該擺的地方,其中,竹製筆筒中放著毛筆、鋼筆、鉛筆、尺、放大鏡、剪刀、削鉛筆刀以及二支紅筆,除此之外,桌上還架有個小小的相框,內有鏡史郎的孫女小百合的照片,這是唯一令人覺得錯置的東西,是一個月前長男仁一夫婦在庭院拍攝的。鏡史郎因感孫女小百合的照片拍得好,所以就將之放入原有的相框中,從此擺設在桌子上。
餐桌上擺有啤酒。仁一平常雖然不喝酒,但今天為了歡迎父親的到來,在自己面前的玻璃杯內斟滿了酒。菜色是濃湯、牛排以及開胃的生菜,但湯有點鹹,而肉也非鏡史郎的假牙能咬得動的,不過,這一定是信子努力做出來的一頓飯,所以,鏡史郎連連稱讚,實際上,菜也並非真的不好吃,而且,這種一家聚在一起吃飯的氣氛,是自他的妻子死後就沒有過的情景呀!
現在把房間設在三樓對幼小的小百合而言,上下樓梯是非常危險的,但過了一年後,二樓改為她的房間就沒什麼問題了。若將仁一的書房改成為她的書房,對幼小的小百合而言,書房這個名稱是不太適合的,既然如此,就稱為遊戲房吧!
為了這件事,鏡史郎將事情的本末一一詳細地寫信告訴了柳沢博士,並鄭重地表示自己的歉意。而柳沢博士也寫了封回信,表示他的歉意。
人的一生實有太多的不公平,有的人輕輕鬆鬆地過一輩子,有的人卻一輩子在一連串的挫折中打轉。雖然同樣是人,但人生旅程的車票卻從特等分到十等,幸福的分配也甚是不均。在這一方面,人對於神的安排是無能為力的。但他想,即使是在神的安排下生活,至少也該讓往東京的運輸保持平等吧!當然,他並不是說非廢除一等車廂不可,只是應該讓那些老弱婦孺、病人、工作勞累者以及長途旅行的人,能以合理的價錢,坐到令他們覺得舒適的車廂。但問題是如何設計這樣的車廂,或者說,如何把車廂分級。一般人認為只要有錢就可以坐一等車廂,這種想法是不對的。
「嗯!那一帶不錯。」
慶長本的《萬葉集》,為了預防萬一,將之置於靠近書桌的地方,以便隨時運出方便。
「他自己才經常跑去滑雪呢!」
鏡史郎從正屋前的泥土地走進入口,到一間鋪有地板的大房間去,當年父親常將山萮菜搬到這裡來,讓村內的太太和小姐們幫忙去掉葉子和莖。但現今,鏡史郎的時代,這種情景已不常見了。
「你也帶這個去吧!」
當時,鏡史郎對那年輕的講師說:
「現在還能滑雪嗎?」
「我後天才會回來,所以今、明兩天我不在家的時候,一切煩妳照顧了。」
「我並不專為看小百合而到東京去的。」
由於是第一胎,所以多少希望生的是個男孩子真弓,但卻生下了小百合,剛開始實在有點失望,但看著現在的小百合,著實覺得當時的失望真對不起小百合,其實只要有了小百合,就很足夠了。
仁一一定會這麼說。
因此,寢室兼起居室裡的大桌子專供訪客來時面對面就坐交談,而書庫裡的桌子則供鏡史郎看書之用。每天晚上只要留在家裡,從吃過晚飯到就寢前的時間內,鏡史郎都坐在書庫的桌子前看書。
二、三年前,一所將新設國文系的大學和鏡史郎交涉過,請他讓出慶長本的《萬葉集》,因為是一位鏡史郎所尊敬的東京T大的柳沢博士介紹來的,所以,只要對方態度誠懇,他一定會讓出這套書,但最後他沒有讓出,因為那位來交涉的年輕講師,以對待普通書籍的心情隨意翻動那套書,然後說:
孩子們常常這樣子勸他,但他總是回答:
命名真是件有趣的事,鏡史郎在為長男仁一、次男禮二命名前,尚未熱中於《萬葉集》,所以是以仁義禮智信為首為孩子取名的,因此如果生下三男,就命名為智三,三女則命名為智子,但是,他只有仁一和禮二兩個孩子。後來娶了信子當媳婦,並不是根據她的名字才迎娶的,只是個非常偶然的巧合罷了,雖不能說是名字互相呼應的關係,但仁一和信子這對夫婦實在相處得太好了,雖然還是有他們的缺點在。若說得嚴格些,仁一對信子應該表現出毅然決然的氣概來,而信子對仁一則應該處於退一步的地位,但他們現在的態度,好像是在對待朋友。平常,信子對丈夫稱呼「仁一」,而仁一則稱呼妻子為「阿信」,這樣的稱呼,對他們二人來說也許合適,但對第三者來說,實不夠親密。
「好漂亮哦!」
最近,小百合每天都在樓下起居室兼客廳,且鋪有地板的房間內遊戲,如果沒有客人的時候,她可以儘情地玩耍,但一旦有客人來時,她就會被趕到他們夫妻的臥房或廚房去,有時候,甚至被趕到外面的庭院去。
鏡史郎模稜兩可地說著,雖然東京不能說進步了許多,但總不至於變得不好了吧!不過,只是拓寬了幾條道路及立體化了數條路口,並不能遏止川流不息如洪水般的車子。
鏡史郎偶爾也巡視山萮菜澤。山萮菜的栽培須在乾淨的水澤中,而且必須是冬夏水量、溫度皆無差異的場所才行,此外,最好以甫自地底湧出而未受汙染的水質來栽培,由此可見山萮菜的栽培是何等不易,但鏡史郎就是喜歡這種不易感。栽培採用疊石式,亦即在深約一公尺的水底以大石頭並排,其上擺中等大的石頭,最後再以小石頭及厚約十五公分的細砂分層施放,然後將山萮菜栽種於上,以清水源源不絕地灌溉,順著水流,山萮菜被分成數個小斷層。鏡史郎每次看到天城深山壁皺上,成石階狀的山萮菜澤,倍覺身心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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