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青衣人

作者:井上靖
青衣人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一〇

一〇

「不是已經說定了嗎?」
「和平常一樣,是灰色的。」
但一將這沒有具體理由的思念和境道介連在一起,曉子才對這想法感到困惑,畢竟他們只在京都共度一日,面對面坐了幾小時的特快列車,然後在品川車站分手罷了。曉子站起來往浴室走去。
八田顯然為自己下次的來訪找到正當的理由。
「等一下要不要端水果出去?」
「真令人為難!」
「讓您久等了。」曉子說著,在貌美青年八田光太郎面前彎腰行禮。
「啊?」八田不解地抬起頭。
「也好。」
「妳的眼神好像要拒人於千里之外,每個男人都會被你嚇跑。」
庭園應該和昨天以前一樣,什麼都沒改變,但在曉子的眼中,不論是初冬溫和的陽光、靜靜吸收著陽光的各種樹葉、園裡的石頭、土,都隱約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像八田那種青年,到底是那一點讓鈴子或阿菅這樣年紀的少女傾心呢?是眼睛嗎?眼睛雖很清澈,但略嫌單薄,缺乏男性魅力。是側臉的輪廓嗎?雖稍異於日本人而顯得有點剛硬,但不能說有智慧。那麼是年齡嗎?這下又欠穩重了。
比起鈴子,他更像個會自殺的人。
黃昏時,曉子邊做著自己的晚餐,邊想:或許只有在面對道介時自己的眼神才會顯得冷淡,而對別人卻容易閃著令人誤解的不馴眼光吧。
「覺得冷嗎?」
「啊!有嗎?」
再說,這位服務於貿易公司、出身東大的年輕優秀的經濟學學士,並不是曉子所喜歡的典型,而毫無疑問的,一定和鈴子很相配。
平常最遲hetubook•com.com七點起床,八點送前往大學的清高出門乃是例行之事,今早也許是京都之行的疲勞,雖一度在七點睜開眼睛,但要起床卻備感吃力,只好招呼女傭阿菅,把清高的事情託付給她,自己回到床上恍惚地睡著。
「我的想法不同。我並不是為了和其他人結婚才捨棄鈴子,跟她解除婚約,我是打算一個人度過這一生,我想這樣我可能會比較快樂。」
就像在床上暫時享受醒來的時間一樣,此時她也想享受一下躺在籐椅上,暫時什麼事也不做,只是心不在焉地望著庭院的時間。
曉子注視鏡中自己那有點不悅、不情願的臉。不管何時,一聽到八田來訪,雖不至喜不自禁,但也未曾感到不快。今早的不悅,是因為二十五歲的年輕拜訪者使曉子多少感到憂鬱的關係。
思索這種種事情,曉子才發覺,原來只有境道介才是真正了解自己的人,瞬間,她的心裡掠過一絲既愉快又心痛的感覺。接著,曉子覺得有樣東西在她心中的每個角落氾濫開來。
或許真的由於眼神特殊,確實有幾位意想不到的人,向曉子表明過令她吃驚的心意。
那麼,對自己的丈夫清高恐怕是既不溫柔也不冷淡、什麼也沒有的眼神吧!
聲音很年輕,但發自男人口中卻顯得過於華麗而帶著撒嬌的味道。沒有問候就直接親切地這麼說,令曉子覺得有點吃不消。
當曉子握著客廳的門把打開門時,再次對破壞她獨享上午清閒時刻的訪客,感到輕微的怒意。
整整讓八田等了一個鐘和-圖-書頭,曉子才吩咐阿菅:「端咖啡過去那裡。」
「不會覺得熱吧?」
「是前天吧?我照約定的時間來拜訪。」八田說。
倒也不是生氣這種明顯的東西,在她眼中,所有的東西彷彿都濕潤而發著光。
「是的。」
洗過臉,對著梳粧臺。鏡臺上,因為她喜歡擺上許多化粧品,因此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各式各樣的瓶子,連一絲空隙也沒有。
曉子邊想,邊吃著不算早的早餐。平常吃飯就慢,今天更是悠閒,一面看著寄給丈夫的郵寄書籍,一面動著筷子。
「八田先生?!」曉子應道,「請他到客廳坐。」
曉子當然知道八田最適合穿籃底方格華麗的對襟衣服,她突然說那些話,不過是想觀察年輕女傭的表情。阿菅的神情一如平常,很鄭重其事地回答,曉子覺得她是一個沒有心眼的人。
曉子忽然想起,每次八田來,阿菅總是鉅細靡遺地留神個個細節。無論如何,即使是像阿菅這樣一個生長在北陸有點乖僻的女孩,也會覺得招待一個貌美的青年是件愉快的事。
「不行,不行,要我呆呆坐在畫布前,那很不舒服。」
「八田先生想見您。」阿菅來通報。
想到這裡,曉子突然感到不安。那是一種沒來由的不安。
「請等我願意的時候再幫我畫,現在請幫我回絕。」
九點,曉子睜開眼睛。
「妳真的這麼想?」八田的眼神黯然。
離開飯桌,在走廊吃著水果。雖然到八田那裡跟他一起吃也可以,但曉子儘量避免在人前吃東西。其實並沒有特別的理由,只因曉https://m•hetubook•com•com子覺得,不論男女,吃東西時的樣子總有點像動物,一想到自己也有那樣的時候,她就覺得厭惡。
「謝謝。」
「是,不過後來取消了。我一直想說卻說不出口,直到一個星期前,終於提起勇氣告訴鈴子。」
「可是,以前就說過要幫您畫張像的。」
「妳的眼神會讓所有的男人都產生誤解!」
「用昨晚的葡萄。」
「請不要胡思亂想,再恢復婚約吧,找個好地方坐飛機去度蜜月,一定會很快樂的。」曉子說。
聽到鈴子的名字,八田像要避開話題似地說:「有一個畫家朋友想為夫人畫肖像,明天來拜訪可以嗎?」
「怎麼會這樣?讓人覺得難以親近。」
第二次睜開眼睛時,家裡已經十分安靜,有八間房的家裡聽不到一點聲音,從那寂靜中,曉子暫時沉浸在悠然自得的氣氛中,身體也不感覺疲勞了。
「我端紅茶出去了。」阿菅探頭進來說。
「不是嗎?」
曉子這才知道原因。她曾打破砂鍋向鈴子追究自殺的理由,鈴子只輕描淡寫地說不了解八田的想法,其他一概隱而不談。對正迷戀著八田的鈴子而言,解除婚約確實是莫大的打擊。
從以前曉子就覺得八田對自己懷有好感,在自己面前總是扭忸怩怩的很不自在,但沒想到情況這麼嚴重。容許外甥女的未婚夫有這種態度的她,不能說全然沒有遊戲的心理,只是沒料到八田會對已為人|妻的自己認真地燃起愛苗。
那一整天,曉子都在走廊的籐椅上望著庭院。預定今天來訪的鈴子終究沒來。將近黃昏時大和*圖*書學來了電話,通知清高有宴會,晚上不回來吃飯。
「啊!我們有約定嗎?對了,你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原來是約好的,沒想到忘得一乾二淨,而且經對方這麼一提,才想到那約定還是自己先提出的呢。「突然有急事,到京都去了。」
「什麼失望!與其關心朋友的事,不如仔細考慮一下鈴兒的事!」曉子說。
送走八田後,曉子坐在椅子上想:從今以後,對這年輕人非採取強硬的態度不可。
八田不予置答,在門口步履蹣跚地離去了。
十年前,有個人曾用和富欄正代完全相反的話批評過她,這個批評者,正是境道介。
「那個人總是輪流穿深灰或淺灰的衣服來。」
阿菅並不明白曉子的含意,說著就想走開。
那是張幾乎要哭出來的臉。八田是個有點厚顏,卻同時兼具純情與懦弱的青年。
「聽說妳到京都去了?」
「想出去就出去吧!」曉子有點不懷好意地說,並瞄了阿菅一眼。
「夫人,您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樣。」
「好的。」
有什麼事要開始了,曉子想。但一發覺自己的想法,她又想到究竟有什麼事要開始呢?想特別提出來,卻又不像是一種即將開始的新的出發。
而且,自己不也把鈴子的嫉妒當成一種享樂嗎?一對郎才女貌的年輕男女結婚,一定是天作之合,且把對方當成自己的宇宙,不會考慮其他的人。
八田的口氣突然變得鄭重其事,最後以年輕人感情激動的聲音說:「今天,就此告辭。」然而在站起來的同時,卻又突然說:「關於畫家朋友的事,我下次再來拜託。和圖書那是預定在S展展出的作品,如果不行,他一定會很失望的。」
但是,果真有人看透自己的表情、眼神,那麼,除了天生的媚態之外,他們應該還看到自己態度中的冷淡才對。
八田低頭不語,突然用手指撥了撥長髮,面無血色地看著曉子,說:「我,拒絕了。」
女校時代的一位朋友、後來嫁給大阪實業家的富欄正代說過:
曉子端詳著鏡中的自己。氣色雖比平常來得充實而爽朗,但臉色稍微有點蒼白。皮膚很有彈性。曉子對今天早上的自己感到滿意。
她繼而又想,要不要把那件與他有關的事告訴他?話到嘴邊,她還是打消那個念頭,接著說:「順道和鈴子在京都遊覽了一下。太好了,現在的京都……」
「不,沒有……」
「也曾穿深藍色的衣服。」
「或許吧!」
她轉著水龍頭這麼想。
這時,曉子看見八田的臉上沁著汗珠。雖然開煤氣爐使屋內暖和一點,但室內的溫度應不致使人冒出汗來才對。
「八田先生穿什麼衣服?」阿菅背後響起曉子的聲音。
「偶爾也有不高興的時候,大約是十年一次吧!今天剛好碰到那一天。」曉子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這有什麼好為難?」
她注意到與以往早晨氣氛不同,是在她下床打開走廊的窗帘、就著一身的睡衣躺在寬大籐椅上的時候。
「鈴兒和你的婚禮什麼時候舉行?」
在飯廳的餐桌前坐下,打開報紙,沒什麼新鮮事,只隨意把有關今年冬天比往年要來得冷的新聞看過一遍。冬天還是冷一點較好,她想。
曉子沒忘記,但今早她決定謝絕那件事。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