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
對道介那低沉的話語曉子無以作答，兩眼不容絲毫欺騙地注視著道介的眼睛，最後茫然而無力地說：「這麼做，以後會怎樣？」
話裡無一絲欺瞞與誇張，那時的境道介確實抱定這樣的想法。
道介覺得自己像個在牢房裡追逐美麗物品的醜陋人物。
但這次曉子的嘴唇有輕微的抵抗，道介感到那是一種奇妙的意志，果然——
「妳是在道歉嗎？」
一時間，道介因強烈的屈辱感而愕然，最後終於說：「請走吧！」
道介的話雖然瘋狂，但卻是真實的。
道介又說了一次：「請走吧！」這才注意到自己靠在門邊，於是離開那裡，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從背後推動著，使他朝曉子那邊趨近兩三步。一旦跨出腳步，境道介立刻毫不猶豫地向曉子靠近。
道介不理會那句話。不管曉子說什麼，自己都是愛著她的，這想
ｗｗｗ.hｅｔｕｂｏok•ｃoｍ•ｃｏｍ法在道介心中堅定不移。
看到曉子的眼睛因抱著拼命的決心而扭曲，道介吃了一驚。
「工作？」道介似輕蔑般看了曉子一眼，站直身體說：「妳叫我工作嗎？」
「是我把你引到這地步的。」
眼前的桌巾似乎要掉下來。這情景在道介心中留下最後的悲慘。
曉子無聲無息，像個幽靈似的走出房間。
境道介清楚地意識到，在看到曉子冰冷的臉龐時，自己已逐漸步上邪惡之途，如同要將這垂死的生物掠奪到某處般，將這株小小的灌木從地面連根拔起。
那時曉子的肩膀已不再抽動。她趴在桌上的樣子就像一個固定在那裡的東西。
「請把你的工作做得更好。」曉子又說。
「我也不知道會怎樣。」
「我要對內人說，也要和妳丈夫見面。」
五分鐘後，道介從書房出來，步下樓梯。走和-圖-書廊上沒有半個人影。出到玄關時，可以聽到走廊上有人以小跑步向這邊接近，但道介沒有等待，穿上鞋子逕自走出來。
「我怎樣都沒關係。」
問這話的曉子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他想，一切都將結束了。
「我不能愛你。」
道介從背後把手按在曉子肩上，其後究竟做了什麼連道介自己也不記得。被扳過來仰著的曉子的臉就在他正下方，如雕刻般一絲不亂的靜肅使道介的心瞬間凍結。道介在曉子的唇上吻了三次。曉子緊閉著眼睛。道介嘴裡呢喃著，不知在說些什麼。
無救的絕望感重新湧了上來。那是混合著絕望與悲傷，好像從崖上跳下卻又不被接受的不快，也像志願成為惡徒，卻又變不成惡徒的男人的悲哀。
盡是些極端笨拙、醜陋的東西包圍著他，使他陷入深深的自我嫌惡裡。然而，對臨逃走前說著：「請把你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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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介在夜氣中像游泳般走著，腳步雖未搖晃不定，但整個身體卻像抓不住重心似的。
「可是……」
曉子終於說出口。這句話予道介的心以最後猛烈的一擊。
道介勉強支撐著身體，漫無目標地走著。
道介覺得曉子的眼神很可怕。那是思量著要不要從斷崖跳下的眼神，是站在斷崖頂端的女人的眼神。
曉子的表情在一瞬間改變了。
「請做好你的工作！」
曉子睜開眼睛，從他的臂彎中輕輕掙扎著站起來。
「我喜歡妳。」
曉子以顫抖的聲音說。道介在曉子蒼白的臉上看見一雙滿含悲傷的眼睛。
在這之間，道介意識到包圍自己的世界逐漸變得醜陋。佔據房間兩面牆壁的書架看起來有點傾斜，桌子、椅子以及散置在房間周圍的幾
ｍ.hｅtｕｂｏoｋ•cｏm.ｃoｍ個藝術品顯得雜亂無章，連重重垂在窗前的窗帘也失去了豪華的色彩，只是疲倦地下垂著。
「不行。」
道介覺得自己的心霎時變成惡魔。從斷崖上縱身往下跳的自己，正漸漸落向地獄。在黑暗中墜落的同時，一切都從他身上剝離，妻子珠江、三浦清高等都被甩開朝背後飛去。接著從腳跟吹起罪惡的意識，像起泡、深黑的潮水般亟欲將他吞沒。
長久以來，自己在曉子心中一直維持著美好的形象，孰料竟被今晚笨拙的舉動所破壞，使兩人間的關係陷入無法收拾的愚劣地步，想來真是欲哭無淚。
臨出曉子家時，道介聽到背後傳來曉子的聲音。他確信自己聽到了，但他並未回頭，曉子的聲音也未再響起。
「我什麼都拋棄了，不管變成壞人或什麼，我已經把靈魂出賣了。」
道介再次侵佔了曉子微啟的嘴唇。
「不行，我不能愛你。」曉子以堅決的和圖書表情重複同樣的話。
「對不起。」
曉子每說一次，道介就覺得自己身上又落下醜惡的灰塵。
「境先生！」
看著曉子在距離自己不到兩公尺的地方啜泣著，道介感到體內的狂亂血潮正逐次掀起波濤。那不同於情慾，而是一種深黑、不知真實面目的感情風暴。
懦弱的人！那想法突然閃過他的腦子。絕不能成為一個懦弱的人！這唯一的想法像青色閃光通過他的全身。然而如何才能使自己不成為懦弱的人，他卻一無所知。
「引到這地步的人是我！」
曉子逃出道介的臂彎後走到桌子對面，道介一靠近，她便隨著桌子繞向另一邊。兩人無言地持續著那動作。
道介覺得自己好像站在夜裡視線不明的斷崖上，思量著應該往下縱身一跳，或者及時懸崖勒馬。然而，與其說是思量，還不如說是被強迫在一瞬之間做決定，而自己卻搖擺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我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