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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蝶

作者:井上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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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我一無長處,即使有,也只有你所謂的聽覺很好。我可以聽見遠處傳來,沒有人可以聽見的雷聲。小時候,我更可以聽見地震時地底所發出的聲音,並且比平常人早了五、六秒發覺到呢!」
「是的,她就住在附近醫院裏,如果能夠的話,請你去聽一聽。」
江藤環視四周。
不論是否應該將權利金和與工作有關的資產項目合併計算,目前的工作即應如此處理。當三田村說完這句話後,他又開始踱起步子來。不久,他以一種不和諧的語調說:「好冷,該回去了!」當他瞥見火爐,便又說:
屋外街道上瀰漫著濃霧,在有電車通過的馬路上,對面的燈在霧中顯出朦朧美,照著街道上行人與汽車,一片迷霧的景象。那男人一出來,三田村便說:
對江藤而言,似乎並未解決任何問題,但對三田村而言,此事與己無關。他看了一下時間,將近十點,三田村便自椅子上站起來。
「那麼,請你馬上動身吧!」
「姆拉比約夫」——在行走的時候,不尋常地,三田村似乎聽到了剛剛少女所說的話。當然,那是一種錯覺,三田村卻不自覺地停了下來,雖然明知道這是無意識的舉動,三田村不由地看著似乎是傳來聲音的霧的那一端。
「再說一次。」
「你就是存有這種想法,所以永遠無法成功,無法賺大錢。」
「站在投資人的立場來看,他們的確很倒楣。」
「我是馬馬虎虎地度日呢!」
兩人各自付了帳,前往離此兩百公尺的一所公立大學附屬醫院。
這是西元一九五三年的耶誕節前夕,過了今夜即是聖誕佳節。這二、三天以來,西北風強勁地吹襲著,陸地上不時地颳著十五公里的強風,而海上的風速也往往達到三十公里。今天上午雖然完全停了下來,卻有一股低氣壓滯留,這股由西伯利亞襲來的冷氣團正侵襲著大阪市區。
「不能再替我想想法子嗎?」
「是——病人嗎?」三田村問。
江藤注視著三田村,表現了一種請求仔細聽病人所說的表情。江藤讓出了一些空位給三田村,自己繞到床頭處,以避免妨礙了三田村。
三田村覺得自己遇上麻煩了,他不願意現在前去醫院聽那些囈語,他思考著逃避的藉口。想到自己總是因為無法堅定立場而吃虧,此次失敗也是如此。但是回頭一想,剛才自誇聽覺十分優異的情景,而感到自己的雙腳已經不由自主地任由眼前這位紳士那雙瘦細的雙手纏住,動彈不得。
像是為了正確地念出英文單字一般,他謹慎地發出L的發音,一的發音。三田村不禁記起,在病房門口有一塊黑色牌子,用白色粉筆寫著「江藤良里子」。
「不,是真的。我的事業失敗,今天已經結束營業,我正在為明天的事發愁,我以為到這裏來喝些酒,也許會產生好主意。」
三田村沉默不語,對方開始悄聲地以稍帶執拗的態度說出:「這個月以來,我每天都到醫院照顧女兒,因為她小時候即失去母親,可以說是由我一手帶大,基於父女親情,我一直在設法救治自己的女兒。但是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這是極為不易的事。一天當中,只有在晚餐時間,為了呼吸戶外新鮮空氣,我獨自散步到二百公尺以外的這家餐廳,今天也是如此。正巧遇見你,不知何故,竟然希望向你要求這件奇妙的事情,為了我的女兒,請你務必答應這項請求。」
江藤低聲地說出。
三田村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音,的確是如此發音。
「很冒昧地請問您。」
「那的確沒錯。」
「你要回去了嗎?」
「我可沒有這種心情,現在年關已近,而我又已經失業了。」
三田村立即離開了床鋪,坐在江藤旁。
「問她,她根本不理會。」
這次由三田村反問著。
較年輕的兩人開始準備離去,該得的錢已拿到手,他們臉上並無依依不捨的表情。年輕男子以一種模糊不清的語氣向三田村告別,女孩子看了雇主最後一眼,以一種悲傷的表情說:
「是耳朵,也就是這個耳朵。」
此時,這爿店鋪宛如一具由混凝土及三夾板所圍成的大型箱子。在這具大箱子中,有兩位男店員及一位女店員圍著一隻燃燒煤炭的火爐,他們是為了等候領取最後的薪資,及等待負責人三田村伸作回到店中。一整天,三田村在店內指揮結束營業的作業,但是一到了黃昏便匆忙離開,不知去向。但三位店員心中十分明白,他是為了籌錢而離去。
江藤如此說,她似乎是一位溫順的少女,聽從父親,張開那極像父親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
他的話中好像含有——我是為了你們才四處奔走的意思。他將裝著文件的皮包放在地上,從外套口袋中取出香菸,在開始抽之前,他若無其事地打開皮包,取出成疊的鈔票。三田村彷彿為了避開含在口中的煙霧而偏著頭,以靈活的手指數著鈔票,分給www•hetubook.com.com每人數張。當他點鈔時,又像是為了問清對方:「可以吧?是吧?」而直視著對方的雙眼。
三田村仍然望著窗外霧景如此說著——
「不,是姆拉比約夫。」
在櫻橋十字路口附近,三田村度量衡店鋪前,一輛標記著M商行的小型卡車停在門口,其時為上午九點,由卡車上步下三位年輕男子,他們進入店中將店內的七個臺秤及五個體重計一併取出,放置在馬路上,三人逐一將物品搬至車上。當原本即不甚寬敞的店鋪中挪出這幾件大型物件後,像是突然被騰空般,給人一種空洞感覺。
三個人將話題轉回今天是否能拿到薪水上,只見年長的男子陰陰地說:「該拿的還是要拿。」
「你是說,如果我的耳朵機能正常,要我去聽她所說的話?」
「在小孩子三歲時過世的。她的母親是義大利人,我在留學的期間與她的母親結婚,但是她在回日本的船上逝世了。」
三田村驚訝地抬起頭:
但是和過去每件事一樣,三田村非得等到最後關頭,否則絕不主動思考某些事情。目前尚有些餘錢,一、兩個月內不必為生活發愁。因為存有這種想法,三田村並不感到悲觀,而實際上,他應該以一個失敗者的立場觀看這件事。此時,他反而覺得有一股痛快的感覺,彷彿是一個登山者,參加一項當天即回的登山活動後,全身雖然感到輕微疲倦,卻也有著無比的舒暢感。
三田村仍然留在原地,目送這位運氣不佳的雇員離去的背影。不久,三田村朝反方向踽踽而行。
「經理實在好說大話,還說銷售了三千臺。」
「能不能替我設法?」
「我就算每月十萬元——如此一來,每個月所花費的薪資總共是十三萬八千元,約合十四萬元,一年下來……」
黃昏時刻來臨,為了將殘留在店內的展示櫃、辦公桌、椅子、暖爐、墊子、傘架等物品全部移走,一位舊貨店老闆自大型卡車上步下搬移這些物件,他是一位身軀肥碩的男子。
從醫院正門玄關出來,街道上仍然密佈著濃霧,對三田村而言,不幸運的一天即將結束。三田村不想回到所租賃的住所,便打了個電話給R飯店,探問是否有空房可以過夜。現在的他,極想將冷冷的這一身泡在溫熱的浴水中,以暖和暖和身體。
三田村注意地聽了很久。
「姆拉比約夫。」口中又透出與適才相同的話語。
「不會吧!」
此時,在這店內只留下三田村及這位矮個兒的年長店員。剩下兩人後,三田村將手插入外套口袋中,在這爿自明天起即不屬於自己的店鋪地板上低頭踱步,並且發出喀喀的鞋聲。那模樣,如同為了使自己死心一般。他繞著爐火走來走去。突然間,他意識到另一人的存在,便換了另一種表情說:
當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三田村突然感到十分厭煩。
三田村走在十字路向左轉彎時再度停下,在霧中探視著,此次並非聽到那少女的聲音,但在耳內深處似乎微微地響了起來,至少,三田村覺得,似乎是聽到了——姆拉比約夫,那種不像存在於這世界的聲音,清脆地響著。
床鋪上再度發出虛弱而清脆的聲音,那句話的確是姆、拉、比、約、夫。
被轉移了話題,三田村顯得有些不高興,他叼著菸,將視線移到窗外景物,顯示這是一項不受歡迎的要求。
「你指的是耳朵嗎?這倒問對人了,我的父母所給我最好的部分就是耳朵呢!」
「這孩子可能腦部受了些傷害。」
這三個人所談論的三田村伸作,具有六十八公斤的壯碩體格,穿著一件配有腰帶的寬鬆外套,看來比他實際年齡三十七歲顯得老些,看來一副冷靜、不易衝動的面貌。當他出現在店內時已經過了八點,他立即走到爐火旁,擠進三人當中,說:
三田村終於問明來意。
「給得太少了嗎?」
「那麼我告辭了,請保重。」
「剛剛說了些什麼,再重複一次吧!」
「我知道有一種計量聽覺敏銳度的儀器,我從未使用過,下次一定要試試看。」
「對。」
「好吧!我去。」
「不論做任何事,我都會失畋,實在很奇怪。」
不久之後,他如此說出。如果要避開,被對方所纏住的雙腳也無法移開。但拒絕的藉口太勉強,而且又無法繼續忍受對方的叨絮,三田村只好答應了。
「請別責備我。」
「我的孩子生病了,在附近醫院住院。但是她所說的話含糊不清,不但我聽不清楚——連醫生、護士也聽不清楚,所以如果你的聽覺靈敏,我希望請你聽一聽她所說的話。」
「實在無法可想,這間店雖然已經處理好了,但是我並沒有拿到錢。明天我只能在登記書上蓋章,那些錢係由買方交給資方。」
「你說沒有錢,但是你不是已經把這間店處理完畢了?」
「請問您一件奇怪的事,您的聽覺正確嗎和-圖-書?」
三田村以說服對方時的習慣,直直地盯住對方的眼睛,鄭重地表示:
正在觀察對方風貌的三田村,突然萌生一股捉弄這位來歷不明的男子的衝動。
「我就是不瞭解,不知道這是什麼?」
「明天去不可以嗎?」
三田村移動身體,更接近病人,第一次自上方斜視著病人的臉。此時,江藤微微地移動床邊燈罩,雖然室內顯得稍微暗了一些,但燈光照著床鋪上半部,能夠清楚地看清病人那張毫無血色而顯得白皙的臉龐。那是個有著濃密秀髮,大約十六、七歲的少女,十分黑亮的秀髮散在兩頰。三田村心想,她是不是一位混血兒呢?她的臉像一尊裝飾品,直直地瞪著天花板,一副十分冷漠的面容,深邃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張開著。
三田村過了這兩座橋後,自十字路轉向右側。走了大約十公尺,來到一座三層樓的建築物前,三田村走進了一樓賣牡蠣、蝦子的專賣餐廳。
「他雖然經營這項生意,但是並沒有訂定經營計畫,實在糟糕。」
三田村再叫來一瓶威士忌,已經飽食的他,希望嚐嚐烈酒以暖和身體。今夜,需要思考的事情相當多。今夜,對三田村而言,為了情義,必需思考這些事,若不仔細思慮似乎行不通。
那男子臉上帶著虛弱的微笑。他將自己的右手放在耳朵上,似乎對自己所要問的事情鬆了一口氣,接著說:
這位紳士以放下了心的態度如此說。此時,三田村自覺一股優越而鎮靜的氣勢。
一進入房間,映入眼簾的是一間豪華的病房,若非房間內瀰漫著濃厚的消毒藥水味,以及由於許多燈光照亮黑暗的景象,任何人絕對料想不到這是一間病房;與其說這是一間病房,不如說是高級飯店的套房。窗戶上掛著白色窗帘,齊全的家具整齊地擺放著,顯得乾淨而且美麗。當三田村進入時,江藤走了出去,一直在此照顧病人的護士向江藤低聲說了幾句話便離開。
三田村不理會他的話,兀自說著:「明天開始,可能會有許多麻煩事。外界一旦聽說我的事業已經結束,必定會有相當多人來找我的麻煩。見了大家,我必須向他們低頭辯白,並且說些道歉的話。」
「經理說要使用分期付款方式,我感到很疑惑。每個月向客戶收款已經十分不容易,何況若客戶在中途耍詐,更會有很大的影響。」
「對,姆拉比約夫。」
「姆拉比約夫。」
「別開玩笑了,我的負擔比他們兩人重呢!我可是一個有家庭的男人,何況我原本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我是為了你才離開原來的工作。」
「算了吧!」店員自暴自棄地說出這樣的話,過了一會兒,突然完全改變態度地說:「別人我不管,我希望自己多領一些。」
「啊?」
「分期付款的方式實在可笑,簡直亂七八糟,如此放心地把貨物交給對方,究竟能回收多少?」
「這爿店自明天起就不存在了。」
「不。」三田村說。
喪氣的心態下,他說出了這些話。雖然突然改變了話題令對方困惑,對方仍接下話說:
他這麼說著。地上鋪著幾張報紙,三人圍坐在紙上——就如同在山上小屋圍著營火一般,女店員約莫十八、九歲,她把手伸出爐火上取暖,並且不斷晃動著短髮,看著站著的男人自說自話。
圍著火爐的三人所談論的話題,無非集中在三田村是否能夠籌到錢,偶而會偏離金錢的話題,轉移至店鋪破產一事,三人各自抒發己見。
「再問她一次,如何?」
「她的口中念著姆拉比約夫,不過這是什麼呢?」
「因為病人不願意由護士照料,因此我一直陪在她身旁,我也希望能夠親自照顧她,我們父女倆均有怪癖,不滿意別人所做的事。」
「她幾歲了?」
江藤一臉齷齪的表情說。不知道是不是以為燈光會縮短病人的生命,江藤移開了燈罩,從少女的臉上搶走了光線,恢復先前樣子,便坐回牆邊的椅子上。
「我並非有意責備你,何況責備你也於事無補!」
「在這麼狹小的店鋪之中,其實只要老闆一人顧店即可,根本不需要雇用三個店員。」
分畢,他轉頭面向煤炭爐。
「你平日的工作態度若有今天的一半,那麼這間店也不會遭到結束營業的命運,就算你不工作,只留在店內也可以。這間店已經經營了一年,但是仔細數一數,你留在店內的時間究竟有多少?」這名店員以一種不乾脆的語氣說出這些話。
「雖然這項生意已經失敗,但事實上,我並不認為這是一個失敗。可不是嗎?當初我由四個人各自出資五十萬元共同投資這項生意,而明天在這項權利金轉讓之後,可以得到一百六十萬元,因此我能夠還給每人四十萬元,算起來每人損失了十萬元,在目前的時代,這些錢雖然很多,我們卻也因此領受了一年的好處,因為大半的時間在遊蕩混日子,仍能按月領和-圖-書取薪水。」
「你是說你不懂姆拉比約夫嗎?」
「到昨天為止,我是一位販賣此類儀器的商人。不過到今天為止,我已經失敗了,完全地失敗——真是傻。」
吩咐完畢,那店員進入店內,當他再度出來,手中提著水桶,不知是否自隔壁咖啡店借來。雖然不怎麼高興,他還是將火爐澆熄了。三田村微微撐開雙腳站著,注視著他在自己的吩咐下完成的最後命令。
此時,江藤卻表現出一副惶恐的表情,搖搖頭不贊成。
「姆拉比耶夫。」
「她的腦部怎麼了。」
「因為結核菌已經蔓延至腦部。」
「什麼時候呢?」
「她好像醒來了,此事就拜託你了。」
上菜後,三田村將手臂微微張開,手持著刀叉用菜。他先以美乃滋淋在龍蝦上,再將蝦子切成三、四份,送入口中。又將牛排隨意切成肉片,逐一放入口中咀嚼,最後將捲心菜片全吃下,這些步驟並未花費多少時間。
窗邊擺著兩把椅子,三田村隨意地坐上椅子。床鋪上擺著一張雪白的毛毯,三田村瞥見毛毯時,一時懷疑毛毯下是否有人,毛毯卻靜靜地躺在床鋪上。
江藤重複地說著這件事,這是一種不知起始與結束的奇妙說法。
「你願意去。」江藤似乎突然甦醒一般,口中不斷說著道謝的話。不久,自口袋中取出菸盒打開,先取出一支菸,以使其他支菸便於抽出,然後將菸盒送至三田村面前,三田村便取出一支叼在嘴裏。江藤如此做,似乎是在做鋪路的工作。
正在對話的兩個年輕人相視大笑,年長的店員卻無動於衷地保持緘默。
「我並未嬉戲度日。」
聽到江藤如此說,三田村心裏想,每天江藤可能必須用消毒藥水洗好幾次手呢!此時,江藤以探視病人的姿態站在床邊,不知他是否在猶豫著應不應該叫醒病人。江藤與三田村並坐在床邊椅子上。
「先讓我抽支菸吧!」
她果然是個混血兒。
他再點叫威士忌,然後說:
「她是由你一人照顧嗎?」
「南邊有座陽臺,不知有多大?」
三田村面無表情地說著,年輕女子顯得無奈,轉瞬間便皺著眉頭與年輕男子一同離去。
「我一直以我的聽覺為傲。」
江藤進入位在三樓長廊上內科病房中最裏面的病房,將三田村獨自留在走廊上。此時,三田村為著在深夜時分出外至此,內心再度感到不快。江藤出現在走廊上,說:
他的年齡還不到三十歲的光景,卻將頭髮全部往後梳,並且用髮油擦得光亮無比。當他在說話時,嘴角不時撳起,使人有輕浮之感。
三田村如此說,一邊觀察對方的反應,並且請對方坐下。
「聽起來好像都是姆拉比約夫,任何人聽來都是一樣,偶而在說出這句話後,接著會低聲地說上短短的幾句話,但今晚還是未讓你聽到。」
那人似乎想說些什麼,低著頭以膽小的眼神望著三田村。
三田村一面說著,一面想,說不定我的聽覺真的不錯呢!
「沒辦法,這件事原本是我說盡好話請求他們投資,但是現在我失敗了,這些錢勢必交還給他們——不過……」
「你是做度量衡儀器的工作嗎?」
那男子再次回到店內,三田村將前門一一放下,只留下一扇門,走了出去,在外面等那店員。
「你的意思是問我,我的聽覺是不是健全?」
三田村如此問著。
「良里子。」
好生奇怪的事,三田村喔了一聲即不再說話。此時,那位男子再以一些話重複表示其意。三田村聽完便說: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出資的投資人才倒楣呢!」面對已經解除雇傭關係的經理,他毫不客氣地如此說。
三田村仔細觀察江藤說話時表情的變化,他看起來很正常,不久,三田村說:「莫拉比約夫,的確是莫拉比約夫沒錯。」
「情況真的那麼危急嗎?」
兩人默默地並肩走在病房走廊下。在正門玄關處告別時,江藤問三田村的住址。三田村並無意將自己的住址告訴對方,便說出店鋪住址,並且強調:「明天上午以前可以在那裏找到我,但是自下午起,那店鋪就讓給別人,不屬於我了。」
「就算你並未如此,也算不上十分努力工作。你聽著,在薪水方面,你每月是二萬元,其他兩人各一萬元及八千元而我……」
江藤如此說。三田村想,別開玩笑,怎麼能一直留在此地。三田村看了床鋪一眼,真想就此逃離病房。
說到這裏,三田村稍微頓了一下,說:
「我們去喝點酒吧,我身上還留了一些錢。」
三田村直覺地感到厭煩,但是一旦做成決定,就得實行。
「請進。」
三田村想繼讓描述自己失敗的情況。本來銷售計量器——當他以這句話做為開場白時。
「……」
「她說什麼呢?」江藤問。
「您是……,就是這個……」
他強調著。一聽此話,對方立hetubook.com.com即表現出佩服的表情,輕悄地坐在三田村對面,他招來年輕女服務生將原本放在他桌上的紅茶與碟子移過來。
好像一位執法的法官一樣,他如此說著。三個人沉默不語,但是這並非代表他們已被主人這種強硬的態度所制伏,也並未感到不滿意,因為最後應得的薪酬已經拿到,同時也領到了一些遣散費。
店內因此混亂了大約三十分鐘,一等卡車離去,這爿店鋪便像熄了火一般寧靜。而店內人員曾用過的水壺、碗、水桶、拖鞋、雜物、斷繩及紙屑等,亦在燈火逐漸點亮的時刻裏,由兩位清除殘渣的母女全部清理結束。
「對不起!」
「姆拉比約夫。」
兩人從醫院寬大的正門進入,在無人的夜晚,醫院顯得分外寂靜。詢問處亮著一、兩盞燈,隨處置放著長椅、拖鞋、痰盂等物,在地板上投射出獨立的影子,像是被浪花沖到沙灘上一般。兩人穿過微暗的等待室,自本館到新館,走在一條鋪著地毯的長廊上,然後到達一棟有著現代設計的新病房。三田村跟隨在江藤身後,步入電梯旁彎曲的樓梯間。
「總之,你自覺聽覺良好,那麼我就放心了。」
三田村聽後,不由得看了江藤一眼。他心想,原來她是個瘋子,自己實在太迷糊了,到現在才知道這件事,實在糊塗。在餐廳時,當江藤提出這件事的時候,應該有所警覺的啊!
「你看,已經用了那麼多錢。出資者虧了四十萬元,而我們卻得到一百六十八萬元,而且不止這些!這怎麼說才好呢?不是就曾經有人騙取銷售金額逃逸嗎!」
「不是莫拉比約夫,是姆拉比約夫。」
這是一句多麼令人感慨的話。
「怎麼樣,能夠拜託您嗎?」對方打岔。
走到走廊下,江藤也跟著三田村出來。
三田村走向距離不遠的兩座橋,在橋上可以望見河川下游的水流。濃霧籠罩著大地,視線極其模糊不清,在霧中,只能見到河畔紅藍霓紅燈雜亂地閃爍著。
「十七歲。」江藤接著說:
「是由我聽啊?」
「整體而言,這種度量衡店的生意,是一門不容易失敗的生意,所經營的全是檢驗合格的商品,無論如何也不致購買到不良品,何況這項生意至少有二〇%的獲利率呢!還不曾聽過這類型店鋪會破產的說法。」
好似這是他所能做的反抗。簡短地說了再見後,那男子即離開三田村而去。
聽到這句突然冒出來的話,三田村將目光移向聲音的來源處。不知何時,桌邊站著一位年約五十歲,略微駝背的男子,三田村注意到,他正是比自己先到的那位客人。
三田村默默地坐著,忿怒的情緒又充塞心中,內心不斷交戰,由於無法大聲說話,又不能抽菸,一股寒意不覺襲上心頭,使他無法忍受,再度思考著為何自己要被關在這間病房裏?在胡思亂想中,不知不覺大約過了五分鐘。
「正是如此。」
三田村以身體碰開笨重的大門。進門後,當他看到鋪著白色桌布的桌子擺著鬱金香,放眼瞧去,分外明亮。
他以客氣的語氣說出,一方疊得非常好看的手帕卻在無意識的舉動下被扭捏著。
「總之,已經完全結束了,不過挺費事的。」他對著那店員說話。那男子接著說:
「有的,因為我從事的是這方面的事業,我瞭解許多種類的度量衡儀器,不過我從來沒有進過這種儀器。」
這種無聊的訪問也該結束了。然而,江藤卻更正他:
「我瞭解,但是我已經沒有錢了。」三田村點著頭,並且立即說:「真的,沒有!」他大聲地說出沒有這兩個字。
「有這種儀器嗎?」
「不過,究竟姆拉比約夫是什麼呢?」
那位男子惶恐地說出這句話。看來他並無精神異常。他的身上穿著一件細條紋藍色呢絨衣,胸前口袋上露出一截同色的手帕,著黑色鞋子,手上戴著一隻銀質戒指。雖然並不引人注目,一眼瞧去,仍然顯得端端正正。不過他的風采不佳,體格顯得寒傖,單薄的胸膛略向前彎曲,有一副無法吸收營養的瘦弱體質。或許是因為偏食的關係,他的臉看來也無法使人覺得舒服。三田村一眼瞧見他的臉時,有一種血液在體內奔流的感覺,之所以產生這種印象,可能是因他那張白皙的臉上嵌著一隻不符合他年齡的嘴唇,從那張臉上,可以看出像是老人與少年混合一起的奇妙感。三田村可以看出對方是一個膽小而略帶神經質的男子,那顯得病態的身軀上透著一種不健康的蒼白,看樣子他的精神和身體恐怕都很虛弱。
「不用了。」
「今晚,現在就要去嗎?」
「數一數吧!雖然只是一點心意。此時,照理應該多付給你們一些的——就這樣結束吧!雖然我也希望多給你們,但是無可奈何。」
此時,覆蓋在床邊的毛毯動了一下。
此時,對方突然改變為一種懇求和*圖*書的語氣說:「請設法在今晚去吧!因為病人已經病入膏肓,不論何時均處在危險狀態下。」他如此說著,站在父親的立場上,他顯出萬分擔憂。
「我還未告訴您,我叫做江藤。」
「我送你到玄關吧!總之,感謝你如此幫忙,至少現在已經確知良里子所說的是姆拉比約夫。」
在談話當中,的確有一股滿足感。雖然主題是自己的事,此刻卻不以為是自己。以結束營業後的現況而言,此人正是最佳的談話對象。
「我知道這件事很麻煩您,不過我希望您能聽一聽病人所說的話。」
「可能的話,我希望今晚,現在就去。」
雖然三田村所表現的態度並非十分愉悅,卻仍主動催促對方動身,他心想,既然非做不可,那麼不如及早解決。三田村站了起來。
未上菜前,三田村呷了一口威士忌,將臉貼在玻璃窗上,看著窗外景象。窗外對面有條大河,對岸矗立著A報社大樓,這是三田村喜歡注視的一棟建築物。屋頂上經常飄揚著一面三角旗,每次見到這面旗幟,常可發現許多信鵠飛揚其上,三田村常常到此地。可惜現在已經入夜,四處一片濃霧,望不清河川以及對岸報社的建築物,而報社大樓上數十個窗戶所射出的燈光,朦朧地發出光亮。雖然是一片模糊,三田村卻一直盯著怎麼也看不清的窗外。
說到這裏,三田村似乎希望由他核計一般,稍停一會,並且注視著他。
大約十一點左右,來了另一部卡車,是難波S計量器店裏的。自車上下來了一位神經質的中年男子,他走進店內,像是精選貨品一般,在店內不斷地來回踱著步子。最後自店中右側貨物架上選了幾件棒秤、盤秤、手秤等物,請店員幫忙移到車上。當他將一張寫明計量器數量的明細表交給店員後,即開車揚長而去。此時,這家度量衡店已經完全被剝奪原來店面的形象,餘留的只有左牆貨物架上的幾個玻璃櫃,櫃內放置著壓力計、流量計、氣溫計、量杯、捲尺等小型商品。
「不是一百六十八萬元嗎?」
「將它澆熄了吧!」
「不正常。」
「並非明天,事實上今天就已經不存在了。」
「姆、拉、比、約、夫」三田村將少女所說話的同音,以斷音低聲方式說出。江藤注視著她。
三人中,最年長的店員,是一位看來略微陰沉、個子不高的中年男子,他以一種不甘心的語調說話。在戰前,他曾經替這種類型的批發商工作,對這份工作而言,他是唯一具有專業知識的人員。此時,年輕的店員接著說:
姆拉比約夫,姆拉比約夫是什麼呢?什麼都可以算嗎?目前我有許多事必須思考,現在是結束營業的夜晚,未來的事業要做些什麼好呢?目前必須思考能賺錢的行業與前途。
此時,在餐廳內只有一位客人,那人坐在窗邊三張桌子的最裏桌,與新進來的客人隔著一張桌子。三田村亦選擇靠窗邊的餐桌而坐,他一時發呆地看著櫃檯旁幾株聖誕樹,突然記起,明天即是聖誕節。今年的聖誕節是個慘淡的日子,拿起菜單時,三田村心中不禁起了一陣寒意。他想喝酒,一時又感到很餓,便向女服務生點了兩道菜,並附帶一瓶純威士忌酒。
江藤站了起來。聽到這些話,三田村想起今夜所扮演的角色,便跟著站起。江藤走到床邊,彎著腰,探視床鋪似地對病人說:
「明天需不需要我幫忙呢?」
三田村覺得自己的表情扭曲著,他如此問著。
到了下午,一位手持尺商店名片的年輕男子駕著一輛人力三輪車而來,他將玻璃櫃內所有物品以及其他物件全部移置車上。當他再度回到店內,發現角落中堆放著滿是灰塵的一束L型玻璃細管的溫度計時,便將之一併帶走。
「她的母親是何時去世的呢?」三田村問著他。
枕邊床几上的一只花瓶插了許多玫瑰花,另一端牆壁上掛著一幅畫,不知道是真品或是贗品,三田村曾經在雜誌的插圖上見過多次,是一位已故畫家以鄉下少女的臉為主題的畫像,另一個角落裝飾架的鏡子前面放置著一尊裸女石膏像。
如此報出自己的名字,那男子緊靠著桌邊而坐,他將手置放在桌上,粗糙的雙手互相握著,那種模樣,似乎是為了領取退休金或股票紅利而來。
江藤說。
當他笨拙地說出這些話後,才提到他的目的。
「你不能這樣核算。那是因為這爿店鋪的權利金漲價了,以你這種計算方式,好像這店鋪的營業額一直處在虧損狀態似的。」
姆拉比約夫是什麼?不,莫拉比約夫。不管它是什麼吧!不過那個女孩子的嘴唇為何像她父親一般紅,可能是父女遺傳,而不是擦口紅的吧!或者,因為生病,或者發燒的緣故吧!而她那雙大眼睛,清澈得十分不尋常,從未見過如此大而清澈的眼睛,瘋子的眼睛是否都是如此?不過,姆拉,莫拉,莫拉比約夫究竟是什麼?是怎樣的一種詛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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