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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鴉行動

作者:肯.福萊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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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 一

第一天

一九四四年五月二十八日,星期日

她很快便從情報員的工作畢業,參與到組織破壞活動之中。大部分特別行動處的特工都是軍官,理論上他們的「戰士」是地方抵抗力量。在實戰中,抵抗組織並不按軍紀行事,一個特工要想贏得他們的協助,必須強硬,見多識廣,擁有個人權威。
但一絲憂慮湧上弗立克的腦際,讓她心情沉重,萬分焦灼。她把軍情六處的估算結果告訴安托瓦內特時,安托瓦內特皺起了眉頭,她說:「我看士兵絕不止這些。」安托瓦內特腦袋很好——她原來一直給香檳酒廠老板約瑟夫.拉佩里埃爾當祕書,德軍占領以後他的收入降低,他便讓自己的妻子當起了祕書——她的話很可能是對的。
她仍然愛他,只是方式不一樣了,她不再像度蜜月的時候那樣崇拜他,不再渴望為了取悅他而獻出她的生命。愛情的晨霾已經消散,在婚姻生活的光天化日之下,她看清他不過是一個空虛、自負、無法依靠的人。但是,當他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她身上時,還是會讓她感到自己獨特、漂亮,為他所珍惜。
她環顧廣場四周,尋找著那些她認識的人,那些看上去若無其事散步的人實際上正等著去殺人或者被敵人殺掉。在一家服飾雜貨店外站著的那個姑娘,正盯著看櫥窗裡的一匹暗綠色布料。這是吉娜維芙,她二十歲,身材高挑,在她輕便的夏季外套下藏著一把司登衝鋒槍。司登衝鋒槍備受抵抗戰士的青睞,因為它可以拆解成三段,能放進一個小袋子隨身攜帶。漂亮的吉娜維芙很可能已被米歇爾看上,但一想到片刻之後這姑娘有可能倒在炮火下,弗立克一樣會感到不寒而慄。那個橫穿鵝卵石廣場向教堂走去的人是貝特朗,他年齡更小,只有十七歲,是個金髮男孩,長著一張急切的面孔,他胳膊下的報紙捲裡藏著一支點四五口徑的柯爾特自動手槍——盟軍曾用降落傘空投了數千支柯爾特手槍。一開始弗立克禁止貝特朗參加,因為他的年齡太小。但他一直央求,而弗立克也需要人手,能上的人都得上。於是她便作了讓步,她只希望貝特朗那年輕唬人的架勢能經受住這場槍林彈雨。教堂門廊上遊蕩的那個人,看上去是要抽完香菸後再進教堂,這是阿爾伯特,他的妻子在這天早晨剛生下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一個女孩。阿爾伯特因此更有理由活下來。他拎著一個布袋子,看上去裝滿了馬鈴薯,其實裡面是三十六號Ihttps://www•hetubook.com•com型米爾斯手榴彈。
一座十七世紀的城堡占據了廣場的主要位置。這是一個小型的凡爾賽宮,高大的正門向前凸出,左右側翼呈直角向後延伸而去。裡面有地下室和兩層主體建築,高高的屋頂上有一個個拱形的天窗。
這種工作很危險。算上弗立克,那時一起完成訓練的共有六男三女。兩年後,活下來的只有她一個。目前已知有兩人死亡,一個死在「民兵」——招人痛恨的法國安全警察組織的槍口下,另一個因為降落傘沒有及時打開而喪生。其他六個人遭到逮捕,經歷過審問、拷打,最後被送往德國的戰俘營,銷聲匿跡。弗立克活了下來,那是因為她冷酷無情,反應快速,而且,她對安全問題極端謹慎,幾乎到了偏執的地步。
四週之前,城堡剛被盟軍轟炸過。這還是頭一次遭遇這種精確的轟炸。重型四引擎「蘭開斯特」和「空中堡壘」每天晚上都要飛掠整個歐洲上空,但它們的精準性實在太差——有時候甚至連整座城市都能錯過。不過,最新一代的「閃電」和「霹靂」戰鬥轟炸機可以在白天潛入,打擊較小目標,例如一座橋梁或一個火車站。城堡的西側現在幾乎成了一堆瓦礫,那些不規則的十七世紀紅色磚頭和白色方石塊堆得到處都是。
她還沒有想通這件事,鐘聲就停止了。
米歇爾仍然算是她遇到過的最性感的男人。他身材高大,穿著一件皺巴巴的外套和褪了色的藍色襯衫,這身裝扮全無刻意,卻顯得十分雅緻。他的頭髮總是有點兒長,嗓音充滿誘惑力,在他那雙湛藍色眼睛的熱切凝視下,一個女孩會覺得自己是這世界上唯一一個女人。
在廣場北側的城堡被一道由高高的石柱和鐵欄杆組成的圍牆圍著,有穿制服的衛兵把守警戒。廣場東面有一座中世紀的小教堂,古老的木門敞開著,迎接夏季的空氣和前來朝拜的信徒。教堂對面的廣場西側是鎮公所,鎮長是個極端保守派,對納粹占領軍唯命是聽。南端是一排店鋪和一爿名叫「體育咖啡廳」的酒吧。弗立克坐在酒吧外面,等待鐘聲敲完。她的桌子上放著一杯當地的白葡萄酒,顏色很淡,她一口都沒沾。
六個月後她成了一名情報員,負責將倫敦貝克大街六十四號特別行動處總部的信息送往被納粹占領的法國,交給抵抗組織。那幾年無線電報稀缺,受過正規訓練的報務員更是鳳毛麟角。她要從空中跳傘進入法國,使用假身分活動,接觸抵抗組織,把他們需要的東西交給他們,再將他們的回覆、抱怨和對槍枝彈藥的需求記下來。返回時她要趕往集結地搭便機,飛機通常是三座引擎的韋斯特蘭公司生產的「萊桑德」,這種飛機很小,能在六百碼長的草地上著陸。和_圖_書
這一時刻真是既滑稽又可怕:照相機後面站著的是英國特務,德國軍官和他的浪盪|女人在對她微笑,而教堂的鐘聲在一秒一秒地敲著,將會一直敲到爆炸發生。拍完照片後,那軍官謝過了她,還提議請她喝一杯。她斷然拒絕了,法國姑娘絕不會跟德國人喝酒,除非她已準備好讓人叫她婊子。他理解地點點頭,弗立克轉身回到她丈夫身邊。
這輛車是在半小時前開到這兒來的。開車的人是一個英俊的男子,四十歲上下,穿著優雅的便裝,但他顯然是一名德國軍官,因為除了他們,沒人敢開這種車子到處招搖。他的同伴是一個高個頭的女人,長著一頭惹眼的紅髮,身著綠色絲綢禮服,腳上穿著高跟翻毛皮鞋,穿戴如此時髦別致,只能說明她是個法國人。這男人把照相機架在一個三腳架上,對著城堡拍照片。那女人帶著一種挑釁神態,就好像她知道,那些走去教堂的衣著不整的鄉民們一定邊盯著她看,邊在心裡罵她婊子。
她是一名英國少校軍官。從職務上說,她歸屬英國急救護士隊,這是一支清一色的女子部隊,順理成章地被簡稱為「FANY」。不過這只是一種掩人耳目的說法。事實上,她供職於一個叫做「特別行動處」的祕密組織,從事敵後破壞活動。二十八歲時,她已經成了一名高級特工。這早已不是她頭一次感覺到接近死亡的氣息。她學會了臨危求存,學會了和圖書控制內心的恐懼,但是,當她望著城堡守衛的鋼盔和威力巨大的步槍時,仍然感到好像心口上放著一隻冰涼的手。
廣場上的景象看上去十分正常,但有一個因素除外。教堂旁邊停著一輛個頭巨大、馬力強勁的跑車。這是法國製造的希斯巴諾─蘇莎六八─比斯,它裝著一臺V十二航空引擎,是世界上最快的汽車之一。它的銀製散熱器高高挺起,氣勢傲慢,上面立著一隻飛鸛吉祥物,車身漆成了天藍色。
弗立克和米歇爾站了起來。兩人盡量顯得自然隨便,一步步往咖啡館門口走過去,站在那兒,盡量不引起別人的注意。
費利西蒂有一個別稱,叫「弗立克」,大家總是這樣叫她。她喜愛巴黎這座城市。她癡迷於它優美典雅的建築、溫和的氣候、悠閒的午餐以及彬彬有禮的巴黎人。她喜歡法國繪畫、法國文學,還有漂亮的法國時裝。外來遊客總覺得法國人不太友好,但弗立克從六歲起就開始說法語,誰都看不出她是個外國人。
軍情六處的估計和安托瓦內特的猜測到底哪個對,米歇爾沒有辦法搞清楚。他住在蘭斯,無論是他,還是他小組裡的其他成員,誰都不熟悉聖─塞西勒,也一直沒有時間作進一步偵察。弗立克擔心地想,即使抵抗組織在人數上占優勢,他們也不可能戰勝訓練有素的德國軍隊。
米歇爾喝乾了杯中酒,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
她身旁坐著她的丈夫米歇爾,他是一個抵抗組織的領導人,該組織代號為「波林格爾」,基地在十英里外的教堂城蘭斯。儘管眼下身臨危境,米歇爾卻依舊悠然自得地仰靠在椅子上,右腳踝搭在左膝上,手裡握著一隻高筒玻璃杯,那是一杯寡淡如水的戰時啤酒。他臉上掛著那種漫不經心的微笑,恰恰是這笑容贏得了她的芳心。當時,她還在索邦大學讀書,正在寫莫里哀劇作中倫理觀念的論文,但戰爭爆發讓她中斷了學業。他是大學的一個年輕哲學講師,整天衣著不修邊幅,身邊跟著一群仰慕他的學生。
讓她痛恨的是,她喜愛的巴黎已經不復存在。食物匱乏讓悠閒的午餐難以為繼,那些經典繪畫也被納粹劫掠一空,仍然能有漂亮衣服穿的恐怕只有妓|女了。弗立克現在跟大多數女人一樣,身上的穿著很不像樣,衣服早就洗得褪了色。她滿心期望那個真正的法國能再回來。她想,如果她和所有志同道合的人能竭盡全力,也許一切很快就會重現和圖書
她也可能活不到那一天——的確,也許只能再活幾分鐘。可她不相信宿命,她想活下去。在戰爭結束後,她計劃要做的事情有上百件:完成博士學業,生個孩子,去紐約看看,買一輛跑車,坐在坎城的海灘上喝香檳。但如果她註定要死,她希望在一個灑滿陽光的廣場上度過最後的時刻,望著漂亮的古老屋宇,任憑法國語言那歡樂輕柔的聲音在耳際環繞。
軍官顯然是在休班,看來也沒有帶武器,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但他仍然讓弗立克感到心煩。她在最後幾秒鐘的平靜中揣摩著這種感覺,終於弄清自己為什麼覺得不對勁兒了——她內心裡無法相信這個人是一個普通遊客。他的舉止中帶出的警覺和機敏,與欣賞美妙的古老建築這件事全然不相宜。他的女人的身分倒很容易看出來,但他沒那麼簡單,這人大有來頭。
米歇爾的攻擊計劃是根據來自軍情六處——英國情報部門的報告制定的。報告說,這座城堡由黨衛軍支隊每天分三班把守,每班十二人。樓裡的蓋世太保人員並非作戰部隊,甚至多數人沒有武裝。波林格爾抵抗組織有能力召集出一個十五人的隊伍參戰,他們正在設法進入各自位置,有的混進教堂的信眾中,有的無所事事地在廣場周圍閒逛,預先把武器藏在衣服下面或背包和行李袋裡。如果軍情六處的報告正確,抵抗戰士在人數上已經超過裡面的衛兵。
三年前,她的最大抱負是在英國的大學裡任教,做一名法國文學教授,教學生欣賞雨果的活力、福樓拜的機智和左拉的激|情。她曾在戰爭辦公室工作,翻譯法文文件。一天,她被叫到一家酒店的客房,在那裡進行了一次神祕的談話,約見者問她是否願意從事某種危險的工作。
這次任務帶給弗立克一個好機會,讓她跟自己的丈夫一起待上幾天,但日子過得並不愉快。實際上,他們並沒有吵架拌嘴,但米歇爾似乎心有旁騖,像在跟她逢場作戲,這讓弗立克很痛苦。直覺告訴她,他喜歡上了別人。他剛三十五歲,他那種不拘小節的魅力對年輕女人仍然有效。沒辦法,戰爭讓他們在結婚後聚少離多。甘願投懷送抱的法國女孩到處都是,抵抗組織內外都有,她感到很不是滋味。
這城堡本為當地貴族所建,但最後一代的聖─塞西勒伯爵早在一七九三年便在斷頭臺上掉了腦袋。觀賞花園早已變成了葡萄園,因為這裡是葡萄酒之鄉,地處香檳和_圖_書區的中心地帶。現在,建築裡面是一個重要的電話交換站,當初選址在此,是因為負責的那位政府部長就出生在聖─塞西勒。
但是,這次空襲並未成功。炸彈造成的破壞很快得到修復,電話線路只是在德國人安裝備用交換臺的時候中斷了一小會兒。自動電話設備和重要的長途線路放大器都安置在地下室,它們都沒有損毀。
幾分鐘前,那男人請弗立克為他和他的女友在城堡前照張合影,這可把弗立克嚇了一跳。他談吐很是禮貌,臉上帶著迷人的微笑,說話只帶有一點點德國口音。在這種關鍵時刻實在不該分心,但弗立克知道,如果自己拒絕他的請求,恐怕會引起麻煩,況且她正在裝成一個當地居民,除了逛一逛街邊咖啡館以外無事可做。於是,她就像多數法國人遇到這種情況時該做的那樣,帶著一副冷淡漠然的表情答應了德國人的請求。
米歇爾的這種魅力也能征服男人,他也是位出色的領導者,膽量過人,能力超凡。是他和弗立克一起擬定的作戰計劃。他們要在兩個地方對城堡發動攻擊,分散敵人的注意力,然後在裡面會合,一道攻入地下室,找到主控機房將它炸掉。
爆炸前的一分鐘,聖─塞西勒廣場上一片寂靜。這是一個暖和的夜晚,靜止的空氣像一條毯子,將小鎮遮蓋起來。教堂的鐘聲慵懶單調,稍嫌冷淡地召集著人們前來做晚禮拜。不過,對費利西蒂.克拉萊特來說,這鐘聲就像是在一下一下數著倒數計時。
德國人打進來以後,他們擴大了交換區域,把法國系統跟新電纜線路連接起來,一直通到德國。他們還把蓋世太保區域司令部安在了大樓裡,樓上兩層用作辦公室,地下室住人。
她沒有多想就答應了。到處都在打仗,她在牛津大學的所有男同學眼下正在冒死作戰,她為什麼不能跟他們一樣呢?一九四一年聖誕節過後的第三天,她就開始了特別行動處的特殊訓練。
這就成了弗立克來這兒的目的。
他們手裡的建築平面圖是安托瓦內特.杜珀提供的,她是一群當地清潔女工的領導人,她們每晚負責打掃城堡。她恰好是米歇爾的姨媽。清潔工們晚上七點開始工作,晚禱也是這時候開始,弗立克現在就能看見她們中的幾個人,在鐵門那兒向守衛出示她們的特別通行證。安托瓦內特的草圖畫出了地下室的入口,但並沒有更多細節,因為那裡是禁區,只有德國人能進去,由士兵負責打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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