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迪特爾想，怪不得蕾瑪斯小姐能一直保持豐|滿體態呢。

史蒂芬妮盯著越走越近的來客。「我該怎麼辦？」

「你姨媽瓦萊麗還藏著別的外甥女嗎？」

「查爾斯看來活不太久的。另一方面，戰爭也快結束了。」

迪特爾鑽進車裡，朝聖─塞西勒開去。

「她也沒有對我說起過你。」迪特爾聽見史蒂芬妮的聲音和藹愉悅，知道她在假裝親近。「請坐一會兒吧，籃子裡是什麼東西？」

哦，迪特爾想，蕾瑪斯小姐的名字叫瓦萊麗。

史蒂芬妮說：「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呀？」

瑪麗看著史蒂芬妮，說：「你這蓋世太保的婊子。」

「她去後門了，可能是個親戚或者朋友。你要見機行事，應付一下。出去跟她見面，我在這兒聽著。」

「你在胡說，你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根本不叫瓦萊麗，她叫珍妮。」

迪特爾沒有馬上回答。闖入者是一個普普通通、不胖不瘦的女孩，長褲上帶著泥巴，工裝襯衫的腋下有一大塊汗漬。她沒按門鈴，直接把自行車推到了院子裡。他有點兒氣餒。難道他的把戲這麼快就露餡了？

史蒂芬妮開始準備午餐，他們在路上順便買了一些東西。商店裡沒有魚和肉，他們買了一點兒蘑菇和生菜，還有一條白麵包，那是法國麵包師用很差的麵粉和麩皮做出來的，他們只能弄到這些。史蒂芬妮調製了沙拉，用蘑菇做燴飯，他們把在食品櫃裡找到的一些奶酪也全吃掉了。現在，餐室的桌子上留著麵包屑，廚房的水池裡有了髒盤子，這房子看上去就像是有人住的了。

「都是些吃的。我叫瑪麗，住在鄉hetubook.com.com下，我能多弄到點兒食品，拿一些送給……小姐。」

她打開提箱，拿出一條黑色的睡衣，將它隨意地搭在祈禱椅凳上。

「可以說，戰爭讓她過上了從未有過的好日子。」迪特爾說。他們開始喝咖啡。

「我去取。」

他們在屋子裡到處查看著。屋子裡還有另外四間臥室，每間都為客人準備好了，床鋪得整整齊齊，每個盥洗架上都放著乾淨的毛巾。廚房裡，在應該擺放一隻小平底鍋和一把單人咖啡壺的地方，他們發現了一隻大燉鍋和一袋夠蕾瑪斯小姐吃一年的大米。地窖裡的葡萄酒是便宜的普通品種，但那裡還有半箱上好的蘇格蘭威士忌。在房子旁邊的車庫裡停著一輛戰前的小型西姆卡五號，那是法國版的飛雅特，義大利人把這種車叫做「托波利諾」。車況很好，油箱裡裝滿了汽油。他搖起發動手柄，引擎立刻開始旋轉。當局絕不可能允許蕾瑪斯小姐為這輛車購買稀缺的汽油和備件，好讓她開著去購物。這車想必是由抵抗組織提供燃料、負責保養的。他不清楚她會編出什麼理由，跟人解釋自己可以開車到處跑，也許她可以假裝自己是個助產士。「老母牛把一切弄得井井有條。」迪特爾說。

「是的，我知道姨媽的祕密生活。」聽到她說「姨媽」這個稱呼，迪特爾一下子想到，無論他還是史蒂芬妮，都不曾問過蕾瑪斯小姐的名字。如果瑪麗發現史蒂芬妮連自己「姨媽」的名字都不知道，偽裝也就被拆穿了。

她帶著一根晾衣繩回來。迪特爾把瑪麗的手和腳捆上。「hetubook.com.com我得把她帶回聖─塞西勒，」他說，「不能把她放在這兒，英國特工可能今天會來。」他看了看手錶，現在是下午兩點。他有足夠的時間把她帶到城堡，然後三點鐘再趕回來。「你得一個人去教堂地下室了，」他對史蒂芬妮說，「開車庫那輛小車。我也會去大教堂，但你可能不會見到我。」他吻了她一下。這簡直就像丈夫離家去辦公室上班一樣，他心裡這樣自嘲地想。然後他舉起瑪麗，把她扛在自己肩上。「我得抓緊時間。」他說著，朝後門走去。

「不，我不知道。」

史蒂芬妮想了一會兒，然後她才開口說話，她壓低嗓音，她把自己巴黎上流社會的口音換成有教養的外省人的腔調說：「你好，是的，我是蕾瑪斯小姐，請問你是誰？」

「她什麼時候回來？」

他收起手槍。「我看見地窖裡有繩子。」他對史蒂芬妮說。

迪特爾幾步走進廚房。「真可惜，瑪麗，」他說，「如果你稍稍輕信一點兒，或者再笨一點兒，你本來可以一走了之的。可是現在，你被捕了。」

「她去艾克斯了。你記不記得查爾斯．門頓，就是原來在大教堂當教長的？」

瑪麗好像要跑，迪特爾甚至希望她拔腿跑掉，那樣，他只要開槍射殺她，問題就解決了。可她沒跑，她肩膀往下一耷拉，開始哭了起來。

迪特爾背著被捆的姑娘穿過院子，走上大街。他打開汽車的後車箱，把瑪麗放了進去。要不是她那句「婊子」，他本來會讓她坐在後座上的。

史蒂芬妮並不買賬，繼續說：「我一直叫她姨媽來著。你這也太wｗw.ｈｅtuｂooｋ.ｃom.cｏｍ無禮了。」

「她跟我說了。」

「想想以前她過的日子。一個單身女人，沒有丈夫，沒有家庭，父母也死了，接著，這些年輕人進入了她的生活，一些勇敢的姑娘小夥子冒死赴險。他們會跟她傾訴他們的愛情、他們的恐懼。她把他們藏在自己的房子裡，給他們威士忌和香菸，然後送他們上路，祝願他們好運。這可能是她一生中最激動人心的時刻。我敢打賭，她從來沒有這麼幸福過。」

瑪麗照做了。

「很好。」迪特爾說。這種假扮騙不了近親好友，但偶然打來電話的人不會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尤其是電話線路還會造成失真，就更讓人分不清真偽了。

「我就說是從未婚的姑媽那兒繼承下來的，我也懶得按照自己的口味收拾它。」她說。

「哦，」史蒂芬妮說，「是給她的……客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迪特爾猜到史蒂芬妮正在看籃子裡用紙包住的食物。「這真太好了！雞蛋……豬肉……草莓……」

他看著這裡的一切，收拾整齊的單人床，老式的胡桃木衣櫥，還有一把祈禱椅凳，誦經臺上面還放著一串念珠。「要裝作這裡就是你自己的家，並不太容易。」他不安地說，把箱子放在床上。

瑪麗的聲音變了。準是哪兒出了岔子。迪特爾嘆了口氣，從外衣下面掏出自動手槍。

「沒有了——至少我不知道。」

被激怒的迪特爾差點用手槍去抽瑪麗。「到了蓋世太保手裡，你就知道自己不該說這種話了。」他冷冷地說，「那裡的貝克爾中士會審問你。當你疼得亂叫、渾身流血、乞求憐憫時，想想你是怎和*圖*書麼隨便侮辱人的。」

「沒有人真正喜歡平靜的生活。」迪特爾往餐室的窗外瞥了一眼，「見鬼！」一個年輕女子推著一輛自行車進了小道，車子前輪上有個大籃子。「這到底是誰？」

出門時，他回頭又說了一句：「把自行車藏起來。」

「別擔心。」她答道。

但這並沒有保證。

「很聰明，不過那樣的話，你也得把這兒弄得更亂一點兒。」

「也許你太年輕了。查爾斯是我姨媽父親最好的朋友，他退休後去了普羅旺斯。」史蒂芬妮即興發揮，十分出色，讓迪特爾刮目相看。她沉著冷靜，也很有想像力，「他突然心臟病發作，她就去照顧他了。她外出時如果有客人來，她請我幫忙照顧一下。」

「我住在巴黎。」

迪特爾用拇指把保險栓向左扳過去，讓手槍處於擊發狀態。

他又覺得有了希望。「你從哪兒來？」瑪麗問。

「你是個騙子。」

他們聽見廚房的門一開一關的聲音，那姑娘用法語喊了一句：「早安，是我。」

「她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個查爾斯。」

看來史蒂芬妮這次會蒙混過去，迪特爾這樣想。如果她再堅持一會兒，瑪麗就會相信她，自己走了。瑪麗也許會把這兒的事情跟別人說，但史蒂芬妮說得有鼻子有眼，這類事情在抵抗運動中也很常見。跟軍隊不同的是，像蕾瑪斯小姐這樣的人可能擅離崗位，讓別人代替一下。這種情況自然會讓抵抗組織的領導人急得發瘋，但他們也毫無辦法，畢竟整個隊伍都是由志願者組成的。

「她在哪兒？」

「也許她寧願過得平平靜靜，跟別的女人去買帽子，為大教堂擺放鮮花，一年m.hetubook.com.com去巴黎聽一次音樂會。」

來客毫不掩飾自己的懷疑。「我沒聽說她有個外甥女。」

在杜波依斯大街上的那幢大房子裡，迪特爾帶著史蒂芬妮的手提箱上了樓，走進蕾瑪斯小姐的臥室。

眼淚打動不了他。「臉朝下趴在地上，兩手放在背後。」

「這麼說，你知道。」瑪麗說。

史蒂芬妮走進廚房。迪特爾站在餐室的門邊守候，在那裡能聽得一清二楚。那姑娘吃了一驚，問道：「你是誰？」

「這就好一點兒了。」迪特爾說，「如果電話響了，你怎麼對付呢？」

這句傷人的奚落很厲害，史蒂芬妮的臉立刻紅了。

他「砰」的一聲蓋上車蓋，四下看了看。沒有一個人，但這種街上總是有各種觀察者，透過他們的百葉窗窺視外面的動靜。他們會看到蕾瑪斯小姐昨天被帶走，也可能記住了這輛大個兒的天藍色汽車。只要他的車一開走，這些人就會議論一個男人剛把一個姑娘放進他汽車的後車箱。換了平常，他們可能要打電話報警，但是在占領區，沒人願意跟警察接觸，除非他們迫不得已，尤其是在蓋世太保介入的情況下。

「我是史蒂芬妮，蕾瑪斯小姐的外甥女。」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她已經去了戰俘營。」

對迪特爾來說，關鍵的問題是抵抗組織是否得知蕾瑪斯小姐已被逮捕。蘭斯是一座城市，不是一個小村子。這裡每天都有人被捕，小偷、殺人犯、走私犯、黑市商人、共產黨分子、猶太人。有可能杜波依斯大街發生的事情並未傳到米歇爾．克拉萊特的耳朵。

瑪麗鄙視地說：「我一開始就看出來了。珍妮從不會相信你這種穿高跟鞋又噴香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