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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色凝重地點點頭，但並未屈尊開口。迪特爾決定踐踏她的尊高姿態。有些軍官對上層階級的法國人很是尊重，迪特爾則認為這些人全都沒腦子。他絕不會去迎合她，走過去跟她說話。「帶她到我這兒來。」他說。

迪特爾走進這個大房間，裡面的陳設很雅緻，但十分破舊。窗戶上的厚重窗簾多年未曾清洗，地上鋪著一塊舊地毯，還有一張長餐桌和十二把配套的椅子。受驚的家庭雇員站在房間的這邊，其中有開門的那個女傭人，一個看上去像是管家的老者，穿著破舊的黑外套，還有個穿著圍裙的女人，大概是個廚師。一個蓋世太保拿著手槍指著他們。在桌子的另一端坐著一個身形瘦削的女人，約莫五十歲左右，紅頭髮上戴著銀飾。身上穿的是淡黃色的絲綢上衣。她氣度鎮定，姿態高傲。

迪特爾和那個蓋世太保挨個搜查裝滿香檳酒瓶的房間，這裡的酒有好幾千瓶，有的靠著牆壁堆放著，另一些則瓶口朝下，放在一個特殊的A字形架子上。但這裡一個女人也沒有。

「他們是怎麼走的？你丈夫是不是給他們提供了車輛？」

天不亮他就被電話吵醒了。來電的是沃爾特．莫德爾，隆美爾的那位助手。迪特爾迷迷糊糊地問：「進攻開始了嗎？」

「我現在在車站。米歇爾停下了他的貨車，買了去馬爾斯的火車票。列車就要開了。」

迪特爾的心往下一沉。「出了什麼讓他意外的情況。」難道弗立克又把他甩開了？

時間過了九點，那扇門開了。

「漢斯，出了什麼事？」

「抵抗組織明顯在期待某些事情發生。一夜之間，整個法國北部出現了破壞活動的大爆發。」莫德爾的聲音一直就是冷冰冰的，現在更是降到了北極冰層之下。「防範這類活動應該是你的工作，你還躺在床上做什麼？」

「我們的客戶自己來取。」

迪特爾坐直身子，搖了搖頭，讓腦子清醒過來。「那會在什麼時候？」

迪特爾仍然認為她在撒謊，但從她嘴裡掏出真話需要時間和耐心，而這兩樣他都快用完了。「把他們全都逮捕起來。」他說，遭受挫敗讓他的聲音也變得氣急敗壞。

迪特爾不相信她的話。他相信弗立克肯定需要運輸工具。因ｈttｐs://ｍ.hｅｔｕbｏok•cｏm.ｃom此，米歇爾才從菲利普．莫利耶那裡借了小貨車。不過，米歇爾到這兒的時候，弗立克和「寒鴉」們已經走了。她們肯定找到了其他交通手段，決定提前離開。無疑弗立克會留下信息，解釋情況，告訴米歇爾趕上她。

他們看見，米歇爾從那座低矮的房子裡出來。他眉頭緊鎖，躊躇不決地站在院子裡，四下看著，顯得茫然無措。漢斯問：「他這是在幹什麼？」

客廳裡的電話響了。迪特爾走出飯廳，拿起電話。一個人用德國口音的法語說：「我要跟法蘭克少校講話。」

迪特爾看著米歇爾開著莫利耶的貨車走遠，漢斯．黑塞騎著摩托車，拉開一段距離，小心地跟在後面。當他們開出了視線以外，他就招手把三個蓋世太保叫過來，快步奔向拉佩里埃爾的房子。

迪特爾想了一下。這就跟昨天在咖啡館外面的情況一樣，讓他進退兩難。弗立克可能在裡面。但是，如果她已經離開這兒了，下手搜查就會讓他過早失去這個十分有用的誘餌。

迪特爾說：「告訴我你都知道什麼，這樣可以幫助你丈夫。」

貨車駛向職業大街，進了一家名叫拉佩里埃爾的香檳酒廠。漢斯駛過那裡，在下一個拐彎掉頭。迪特爾的司機也跟了上去，他們都停了下來。迪特爾跳下了車。

他們必須一直等在這兒。迪特爾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急躁情緒，幾分鐘，幾小時，時間就這麼白白過去。失去史蒂芬妮的痛苦重壓在他的心頭，但他已經從眼前的打擊中恢復，重新關心起戰爭態勢來。他想像著盟軍部隊正在英格蘭的南部或者東部某地集結，整船的戰士和裝甲正急於將法國北部寧靜的海邊城鎮變成戰場。他還想到了那些法國破壞者——他們用空投的槍枝、彈藥和炸藥武裝到了牙齒，正準備從背後攻擊德軍，對他們後背猛刺一刀，嚴重挫敗隆美爾的機動能力。現在，他站在蘭斯城裡別人的家門口，等著一個業餘的恐怖分子吃完早餐，這讓他覺得自己既愚蠢又無能。也許，今天，這個人會把他帶到抵抗組織的心臟——但一切僅僅是希望而已。

迪特爾和漢斯走到這條街的頂頭，在一個轉角監視著拉佩里www.hetubook.com.com埃爾家。那房子很高、很漂亮，院子裡擺著很多空桶，裡面還有一座低矮的平頂房，迪特爾猜測那平屋頂下面就是香檳酒窖。莫利耶的卡車就停在院子裡。

又一次讓她在眼皮底下逃跑，這簡直讓迪特爾氣得發瘋。抵抗組織成員他抓了一個又一個，可弗立克卻總能避開他的追捕。

「不，」她回答說，「我告訴你我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走了。」

看來米歇爾打算在裡面過夜。迪特爾找了一間酒吧，從那兒給漢斯．黑塞打電話。漢斯騎著摩托車，十點鐘到了莫利耶店鋪的外面跟他會合。黑塞中尉告訴他，搜查里吉斯之家上面時，只找到一個空房間，實在令人難以置信。「那兒肯定有一套提前警報系統，」迪特爾推斷道，「如果有人搜查，酒保在樓下就會隨時發出警報。」

他指著其中兩個人說：「搜查房子，不要任何人離開。」又朝第三個人點點頭說，「你跟我去搜查酒廠。」他領頭進入那座低矮的房子。

迪特爾放下電話，看了看手錶。現在是四點鐘。他起身下床。

漢斯匆忙朝他停在路邊的摩托車走去，背對著路站在那兒，假裝擺弄著引擎。迪特爾跑到街角處，示意蓋世太保的司機發動汽車，然後看著米歇爾。

迪特爾回到飯廳。「給城堡打電話讓他們派輛車，」他對幾個蓋世太保說，「把所有犯人都交給貝克爾中士審訊。告訴他從夫人開始。」最後，他指著司機說，「你開車送我去馬爾斯。」

迪特爾仔細看了看那個女人，問：「你是拉佩里埃爾夫人？」

一分鐘後，米歇爾攀上一段臺階，去敲房門。一個戴著白帽子的女傭讓他進去。

站在他身後的女傭哭了起來。

迪特爾被問了個猝不及防，他極力恢復自己慣有的鎮靜。「我正在跟蹤一個最重要的抵抗運動領導人，」他說，盡量顯得不像是為失敗找藉口，「昨晚我差點兒抓到她，我會在今天逮捕她，不要擔心，明早我們就能圍捕幾百名恐怖分子。我向你保證。」最後一句話有點兒懇求的意思，他有些後悔不該這樣說。

當時他讓黑塞中尉留在里吉斯之家外面，自己跟著米歇爾．克拉萊特到了菲利普．莫利耶那和-圖-書裡，那是個給餐館和部隊廚房供應鮮肉的販子。這裡是一個街面店鋪，樓上是住人的地方，店鋪側面還有一塊院子。迪特爾觀察了一個小時，但沒人從裡面出來。

迪特爾問：「你是不是想讓我相信她們是走著離開這兒的？」

迪特爾的偏頭痛在午夜後不久發作，他站在法蘭克福酒店的房間裡，看著那張他再也不能跟史蒂芬妮分享的床榻。他覺得要是自己放聲大哭，疼痛或許會消失，但眼淚並沒有流出來，他給自己注射了一針嗎啡，然後便倒在了床罩上。

「她們把那個女公民綁上，近距離朝著她的後腦勺開槍，」他接著說，「她的腦漿濺在她的衣服上。」

「那你們怎麼送掉那些香檳酒？」

「我認為『寒鴉』晚上就是藏在這兒過夜的。」迪特爾說。

迪特爾來了精神。米歇爾借了這輛送肉的車，一定是去接「寒鴉」的。「我們走！」他說。

「聽到這個消息我很遺憾。」拉佩里埃爾夫人說。

拉佩里埃爾夫人受到了震動。她的臉色變得蒼白，一下子坐了下來。「不，請不要。」她低聲說。

漢斯啟動了他的摩托車。

迪特爾轉向蓋世太保，壓低聲音問：「她丈夫在哪兒？」

「我什麼也不知道，」她低聲說，「他們晚飯後才來，天亮之前就走了。我根本沒看見他們。」

她閉上了眼睛，把頭轉向一邊。迪特爾繼續說下去：「昨晚你丈夫在你們的地窖裡給這些恐怖分子提供庇護。你能想出任何理由，不讓他被絞死嗎？」

「現在先不要。」他說。米歇爾是他所剩的唯一希望。冒險行事會很快喪失這件武器。「我們先等等。」

過了幾分鐘他又出來了。他仍然迷惑不解，但已不再優柔寡斷。他朝貨車走過去，上了車，把它掉頭開了出來。

「我是黑塞中尉，少校。」

漢斯啟動了摩托車，緊隨其後。迪特爾跳上汽車，命令司機跟上漢斯。

在一層有一個大型葡萄壓榨機和三個大桶。壓榨機上很乾淨，葡萄的收獲時節已經過去了三四個月。除了一個老人在掃地外，這裡空無一人。迪特爾發現了一段樓梯，便拾級而下。涼爽的地下室裡更為繁忙，幾個穿藍色工裝的人在翻弄擺在架子上的一排排酒瓶。他們停下來，盯著這兩個入侵ｈtｔｐs://wwｗ•ｈｅtｕbooｋ.cｏｍ•cｏｍ者。

迪特爾讓漢斯監視莫利耶這裡，自己開車去了聖─塞西勒。他審訊了那個嚇得要命的店主亞歷山大．里吉斯。幾分鐘後他把事情弄清楚了。他沒有猜對，這地方既不是抵抗組織的藏身處，也並非共產黨們聚會的地點，而是一個非法賭博俱樂部。不過，亞歷山大證實了米歇爾．克拉萊特昨晚到過那裡，他還說，米歇爾在那兒跟他的妻子見過面。

一個男人對她說了幾句話。她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走近迪特爾。「你想幹什麼？」她說。

迪特爾正是這麼想的。「寒鴉」已經提前離開，給米歇爾留下指令，讓他加入她們。他們還在計劃炸毀鐵路隧道。他感到灰心喪氣，弗立克依然保持領先一步。然而，她一直沒能完全逃脫他的掌控。他仍然在跟在她的後面。他很快就會趕上她。「快點兒上車，」他對漢斯說，「跟他待在一塊兒，我在馬爾斯跟你會合。」

他刮完鬍子，把臉洗淨，給城堡打了個電話，要了一輛車，讓司機帶兩名蓋世太保過來接他。他穿好衣服，到酒店廚房要了半打熱呼呼的羊角麵包，用亞麻布餐巾包上。然後他走出飯店。清早的空氣十分涼爽。破曉的微光給大教堂的尖塔抹上一層銀暉。一輛深受蓋世太保青睞的快速雪鐵龍已經等在外面。

他們向東駛去。迪特爾坐在蓋世太保黑色雪鐵龍的前排乘客座位上，焦急地望著前面。莫利耶的貨車很好跟蹤，車棚很高，頂部還有個像煙囪一樣的通風口。這個小通風口會讓我找到弗立克，迪特爾樂觀地想。

她搖搖頭說：「我們沒有汽油。」

「他八點鐘離開家了。他們不知道他去哪兒了。他會回家吃午飯。」

「好的。」漢斯說完，掛斷了電話。

「但昨晚他們是怎麼逃掉的呢？」

「地板下面有個活動門什麼的。共產黨們自有辦法。你抓了那個酒保沒有？」

「我們要不要搜查一下？」漢斯急切地說。

米歇爾由一個十七歲左右的男孩陪著走出那座房子，迪特爾估計，這孩子可能是莫利耶的兒子。那孩子拿一把鑰匙打開了院門上的掛鎖。院子裡有輛洗刷乾淨的黑色小貨車，側面用白色寫著「莫利耶父子肉鋪」幾個字。米歇爾上了車。

偏頭痛過去了，但他感到有heｔuboｏｋ•cｏｍ•cｏｍ些噁心，不是讓嗎啡，就是讓這通不愉快的電話鬧的。他喝了杯水，吞下三片阿斯匹靈，接著開始刮鬍子。他在臉上塗滿肥皂沫，緊張地梳理著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反問自己是否該做的都已經做了。

「我知道……」迪特爾剛說到這兒，電話裡沒聲音了。莫德爾那邊已經掛了。

在最後一段通道盡頭的凹室裡，迪特爾發現了菸蒂和麵包屑，還有一個髮夾。他的擔心不幸被證實了。「寒鴉」在這兒過了一夜。但她們逃脫了。

「有可能。我想，以前是共產黨在那兒開會，後來被抵抗組織接手了。」

迪特爾的脈搏跳得很快。他想，馬上，米歇爾就要跟弗立克和其他「寒鴉」出現了。他們會坐上那輛小貨車，開到他們的行動目標——那時候迪特爾跟蓋世太保就會一舉逮捕他們。

迪特爾必須弄清楚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對漢斯說：「就像昨晚一樣，但這次你跟上米歇爾，由我來搜查這地方。」

「今天沒有，」莫德爾回答，「英吉利海峽的天氣不好。」

「我把那裡的所有人都抓了起來。他們現在正關在城堡裡。」

「終於出來了。」迪特爾嘆了口氣。他從人行道上閃開，省得被人注意。漢斯掐滅了菸頭。

迪特爾罵了一句。看來「寒鴉」並不在這兒。米歇爾跟迪特爾一樣感到吃驚，這一點是個小小的安慰。

莫德爾不為所動。他說：「過了明天，恐怕一切就太晚了。」

他為自己尋找泄憤的目標。這些工人大概並不知道「寒鴉」的事情，但她們在這兒藏身肯定受到了廠主的許可。他會為此受苦的。迪特爾回到一層，穿過院子，往房子那兒走去。一個蓋世太保為迪特爾開了門。「他們都在前面的屋子裡。」他說。

米歇爾把車開出院子，往遠處開走了。

「一組從英國來的恐怖分子昨天從我這兒逃跑了，她們殺死了兩個德國軍官和一個法國女公民。」

「你認為抵抗組織在使用這個地方？」

「我就是。」

他把莫利耶的地址交給司機，在五十米外的一個倉庫門口找到藏在那兒的漢斯。漢斯說，這裡一整宿都沒有人出來，米歇爾肯定還在裡面。迪特爾讓司機在下一個街角等著，然後跟漢斯站在一起，兩人分吃了羊角麵包，看著太陽升過城市的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