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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點續集

作者:三浦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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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香煙

十 香煙

夏芝探視著並肩而坐的啟造說,這是由於對啟造的反感而故意說的。
「太可怕了。」她的聲音含著深意。
微笑從京惠子臉上消失,阿徹感到呼吸沉重,他覺得自己此刻似乎是在進行殘酷的事。
「不,好像是半開玩笑的。不過,湯小姐一直不結婚的話,不知會變成怎樣?」
這是很溫和的拒絕,但靖夫臉上泛起了諷刺的笑。
夏芝認為啟造是嫉妒,靖夫必須單獨開車走一百四十公里回旭川,單獨開車不如有人同乘來得安全。然而,只要靖夫和夏芝稍微有接近的可能,啟造就拒絕。夏芝覺得自己似乎不斷地受到啟造的監視,感到很不滿意。
「說不定他希望妳回來。」
「什麼?順子,這麼晚了,妳還在幫忙?」高木立刻抓起酒樽,遞給啟造,一面問。
「是嗎?」京惠子轉眼朝著瀑布,表情若有所思。
「不,我可以叫車回去,走路也很快。」
「你為什麼知道我是小樽的人?」
「自己打吧!」
「那裡,沒有看到就算了嘛。總之,葬禮的時候,往往會遇到許多意想不到的人。」
「和阿徹見過面了嗎?」
「是的,能幹得驚人,家母剛死,他就馬上打電話通知廣告社,和殯儀館連絡……」高木露出了苦笑。
京惠子深深點一下頭,注視著阿徹,臉上昇起了無法形容的悲戚神色。阿徹感到滿懷的歉意。
「那兩人不可能破鏡重圓。」
「什麼?發生什麼?」看到啟造指示的標題,夏芝倒抽了一口氣。
「真的?對於我的事,她認為怎樣?」
「賴徹先生?很好的名字,你為什麼知道我的事?」
「嗯……實在很像。」阿徹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她。
「不,對不起,我認錯了人。」
「……」
「賴先生,我該怎麼辦才好?」
「見過了,他說:什麼!妳也來了!」
「對不起,可是,妳不是還要回小樽嗎?」話脫口而出後,阿徹感到很狼狽。
「賴先生,我這個女人實在太狠心了,滿臉假裝若無其事,照舊和三井過著幸福的日子,是幸福的日子,當然我並沒有忘記這孩子,不過,說老實話,雖然感到心疼,但對她卻沒有像身邊的兒子那樣關心。我的自私生活,把你們一家捲入這麼大的漩渦內,以致使這孩子企圖自殺……」
「這次也許會真的考慮結婚。」啟造忽視了夏芝的表情說,「以前他說過,對湯小姐求過婚……」
「她的父親是個了不起的人,藥劑師,在琴似開業……喏,不談這個,剛才和我講話的那黑衣女人,你看到了吧?」
聲音和陽子相似,有幾分鼻音的圓潤音調。
「光夫在我生孩子以前就死了,不久,聽說三井要回來,於是,我又覺得似乎愛三井甚於光夫。況且那時我已經生了兒子……」
「自殺?」京惠子的眼睛睜得很大。「為什麼?」
「你回去的時間到了?」
「不,我要住在寺院,倒是妳恐怕需要回去了……」
「……」
「也許不做什麼,不過,我覺得似乎可以因此而矯正我自己的生活方式。」
「或者,我幫妳開車?」
「怎麼樣?賴先生!」
「啊!」看到阿徹阻擋去路似地站在樓梯中時,京惠子露出了微笑。
阿徹順從地坐進駕駛座旁邊的位子,汽車向右轉,駛上明亮的電車路。
「是的,來了,不過我不會把妳的事告訴任何人。」
「我不會勉強你們,因為我對自己的駕駛技術沒有信心。」
「我倒覺得高木大夫和紫藤是很適合的一對。」
京惠子溫和地回答,就繼續登樓,誦經的聲音這時聽來特別大。
「啟造,還有嫂夫人也不要驚慌,小樽那個人來過了。」
「阿徹。」夏芝站在開著的門口叫道,阿徹瞪眼看夏芝。「請你幫我打電話給陽子好嗎?」
京惠子閉上眼睛,她的面孔蒼白。由於京惠https://m.hetubook.com.com子過分誠實地承認自己的過錯,使得阿徹連附和的話都說不出來。京惠子一句話都沒有分辯,這一點和陽子的性格非常相似。
「要不要進來坐?」
靖夫的手仍在夏芝背上,兩人以這種姿態走出廚房時,碰到阿徹站在那裡。
京惠子再度露出了淒涼的微笑。
「沒有問起孩子們的事嗎?」
「院長,明天的守靈大體交涉好了,和尚五個夠了吧?」瀨戶井一望而知是個精力充沛的人。
身為媒人的啟造夫婦,為明美離婚的事而到過札幌,明美現在為此事道謝。
高木的回答尚未講完,瀨戶井已走出了房間。
「院長先生,如果我沒有和靖夫離婚,我想我的女兒們對父親一定會大失所望的,上次我在一本書上看過,說與其有流氓的父親,不如沒有,沒有父親,孩子們反而會活得堅強,腳踏實地。因為已故的父親往往會被美化。」
「我叫做賴徹,對不起,很失禮。」阿徹重新鄭重地低頭行禮。
「那當然,不論發生怎樣的事,已經交給別人了,等於是拋棄了一樣,母親應該是撫育的人。雖然不會晤會感到痛苦。」
經過幾個慰問的客人所坐的房間,進入佛堂,只見高木獨自失神地坐在母親枕畔。
叫作順子的少女又露出深深的酒窩,走出去。
「知道它幹什麼?」
「請不要生氣,陽子說不希望和妳會晤。」
「林大夫不知到什麼地方了?」
「他們兩人都是真正成熟的大人了,所以我也認為很相配。不過,湯小姐不見得願意放棄那麼多的學生,離開旭川住到札幌去。」
夏芝走到醫院的走廊張望,開亮了電燈的辦公室內有五、六個男人,有的在搖電話,有的在交談,其中只有阿徹一個人茫然以手支頤。
阿徹本來打算以不讓京惠子發覺的方式接近她,假裝對她一無所知。然而他已粗心地說溜了嘴,原來的計劃不能實現。那麼,該怎麼進行談話?阿徹急急忙忙動腦筋思索。望著迎面而過的車輛,阿徹很焦急。
「小樽那個人?」啟造和夏芝同時反問。
「要留到出殯時候嗎?」
京惠子的眼光像申訴,又似求助,瞬間,看起來活像幼小的孩子。
「認錯了人?有人像我嗎?」
「而且,院長先生,靖夫讀到大學畢業,在社會上獲得地位很高的職業,可是,他不把女性當作人,這樣的人是人類中的廢物。我想孩子長大後,就會了解他是怎樣的人。」
好奇怪的眼睛!
這話和陽子所講的一樣,阿徹詑異地望著京惠子,然後他再度看看時鐘說:
夏芝低聲說,仔細看時,果然,穿著灰色樸素和服,披著黑色外褂的明美,正在高木母親靈前恭恭敬敬地行禮。啟造感到很意外,不過,想起來明美趕來參加守靈,也是理所當然的。
瀨戶井出去後,接著北原走進來,夏芝突然一驚,垂下了眼睛。其實她並沒有非避開眼光不可的理由。不過,夏芝害怕北原,自從陽子服毒以來,今天是第一次見面。北原看到啟造和夏芝時,瞬間似乎有些驚訝,但馬上若無其事地伏下雙手請安。
「請在外面等我。」
也許不錯,啟造想,在孩子們眼中瞧不起的父親,說不定會導致孩子做壞事。啟造悄悄回顧自己,我們夫婦亦非完美的父母,雖然如此,卻比靖夫略勝一籌,啟造對明美的話點頭同意。
京惠子也站起來。
「是的。」
「回去的時候送妳。」
「可是,我正想和你作個朋友呢,我希望多知道一點這孩子的事。」
「咦,你也來了?」在一些陌生人中,看到他,夏芝遂感到異常親切地說。
「以後我也不想再和妳見面。」
「是的,開車來的。」
庭子和圖書裡綠色的草坪被水銀燈照射著,寬而低的瀑布散落著水珠。
「對不起。」
「我的事請不必掛慮,我要在札幌的娘家過夜。」
「一句也沒問,其實問一下孩子們好不好又有什麼關係?也許他不甘心問吧。」
侍者走後,京惠子仍掛著微笑,但堅決地問:
原來是靖夫,他把手放在夏芝背上,似乎要把她推出廚房。
「啊,在那邊,跟他談一會兒再走怎樣?」啟造望著靖夫的方向,對明美說。
「找個地方喝茶好嗎?」京惠子的聲音像老朋友一樣親切。
「因為我不願意再擾亂妳的安寧。」
高木神色與平時不同,軟弱地說。這時副院長瀨戶井走進來。
「我是不規矩的女人,自以為愛三井,卻在三井出征中移情別戀,愛上鍾光夫。在當時又認為我更愛的是光夫。」
「還是那樣敏捷能幹,對你很有幫助吧?」
「喂,看到沒有?」高木走到啟造他們旁邊來。仍舊坐著,無意地目送離去的明美背影的啟造,回頭看高木。
明美不知講了什麼,然後到祭壇前面燒香,要返身回去時,夏芝叫住了她。
阿徹憤然扭轉過臉,急急忙忙向醫院走去。
「明美小姐,好久不見了。」
「我也要咖啡,啊,不,冰淇淋吧。」
夏芝離開啟造和高木,獨自走出房間,她想在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幫點忙。走到廚房時,二、三個穿著烹飪服的女人,正一面準備茶水,一面在談笑,看到夏芝,她們同時閉上了嘴。
「是嗎?」
「對不起,在火車裡睡覺比較舒服,我很累,抱歉的很。」
「真的嗎?」
「我失敗了,老實說,我本來是打算佯裝不知道妳是小樽的人。」
阿徹想起去年在小樽的色內町遇到的那位親切青年。
「還不太晚,我要和爸爸一塊兒回去。」
阿徹用茶匙舀起已溶化的冰淇淋吮吸著,心裡感到怪怪的。因為在見面以前,他對京惠子所抱的敵意,消弭得太快也太簡單了。去年,三井商店隔鄰的香煙店少女說過,和京惠子見面的人,誰都會喜歡她。
「有這樣的人在身邊很有幫助的,這種時候,親戚反而茫茫然不知道要做什麼。」
阿徹下定決心,筆直地望著京惠子。
「她是我妹妹,我妹妹長得和妳一模一樣。」
「高木大夫的妹妹們,要從稚內搭車來。」
「謝謝。」
啟造一面抬眼尋找靖夫,一面說。親戚好友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談話,周圍擺著許多花和花環,靖夫一個人盤膝坐在靠牆的地方抽煙。
「那當然,結婚典禮可以事先知道參加的人,葬禮就不同了,沒有辦法預測,我也想不到會遇見明美小姐。」
京惠子淒涼地微笑點頭。
北原從外面走進玄關,看到夏芝,浮起了微笑。夏芝鬆了一口氣,還以微笑。
「十九歲?」
「上次勞動大駕,謝謝兩位的幫忙。」
「只要你把陽子記在心中就夠了。」
微笑重新回到京惠子嘴角,阿徹覺得表情不斷變化的京惠子,具有豐富的美感。
「啊!向紫藤求婚?」夏芝不由得驚叫起來。
「那麼,是陽子的?………」
娘家?
寬大的飯店休息室裡,客人不斷地進進出出。抬頭看看豪華的吊燈,兩人在靠窗的椅子坐下來。
「請吧。」二十歲左右的少女,把裝著酒菜的盤子,放在高木和啟造面前。
「要死的話,先告訴我一聲就好了。」看到啟造和夏芝進來,高木說。
「外表上是不錯,但從那件事發生以後,陽子性情完全變了。」
「好久不見了。」
「剛到的。」
啟造和夏芝對看著。
明美乾脆地說。離了婚的夫婦都是這樣的嗎?啟造感到奇怪。設若夏芝拋下我離開,而後又偶然相逢時,我將採取怎樣的態度?恐怕會以怨恨的眼光看她,連話都講不出來吧。
阿徹在昏亂中也離開www.hetubook.com.com休息室,剛才看到的京惠子面孔和陽子的面孔重疊,她們兩人的五官酷似,但感覺完全不同,京惠子沒有陽子那一份澄澈和深刻,她具有如同蒙著面紗一般的妖冶美。不過是幾秒間,這表情卻微妙地,似乎千變萬化地留在他的腦中。
「呀,好久不見,今天多虧你。」
「啊!只講這兩句?」
「對不起,等守靈結束再談好嗎?」京惠子望著阿徹不尋常的表情,靜靜回答。
「現在還好吧?」
少女一笑,面頰就出現深深的酒窩,是個容貌溫順的少女。
「呸!又不是強迫你們見面。」高木說著,抓起酒樽站起來,「我忘了母親,她喜歡這個。」
「真的?沒有看到就算了。」高木一面斟酒一面說。
「好的,話講到一半也不能收回去。」
「太太,請妳留在高木先生身邊陪他吧。」
阿徹抬頭目送登樓的京惠子背影。兩肘輕輕靠著身子,慢慢登上去的姿態,突然使阿徹聯想起托爾斯泰的安娜.卡烈尼娜。阿徹毅然地一腳跨兩級,衝上梯子。
「那麼,請多談一會兒。」
在許多盞蠟燭形狀的電燈亮光下的祭壇,高木母親的遺照顯得渺小。有些人低垂著頭,有的在竊竊私語,逐一望著這些人,不能不想,這些人是在什麼地方和高木的母親,或高木認識的?阿徹很想打聽由於一個人的亡故,而聚集一堂的這五百多人,與高木間的關係究竟是什麼,尤其是京惠子與高木之間究竟有什麼關係?由於怎樣的關係,才使得她找他商量陽子出生的問題?阿徹不由自主地想著這些事,一面望著京惠子背影,他突然發現北原就在京惠子旁邊,抱著膝蓋,默然低著頭。
阿徹把從小麗遇害起,至陽子自殺的一切事,簡短扼要地說出來,並附帶說出自己到小樽的事。京惠子一面點頭,一面聽著,阿徹說完時,她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好的,謝謝,一切都拜託你了。」
「那麼慢慢講吧!剛才你說有人像我,那時你似乎露出有點猶豫的表情,從這事開始講好嗎?」京惠子把牛奶加入咖啡,一面說。
「高木婆婆是在阿徹的腕中亡故的。」北原的表情毫無芥蒂。
「唔,是的。喂,靖夫和明美小姐他們,不知會怎樣?明美小姐講了那些話……。」
「我送你到寺院吧?」
「不過,以前我也說過,妳是做母親的人,不能不為兩個孩子著想。」
她的母親不就是陽子的外婆?
「讓我幫點忙吧。」夏芝說時,她的背後發出了聲音。
阿徹忙著各樣雜事,連守靈都不能好好參加。現在阿徹正下樓要到休息室通知寺方,今晚要在寺中過夜的親友人數。剛走下樓梯的地方就是玄關,玄關右邊是接待憑弔客人的休息室,有五、六個幫忙的人在這裡接受客人送來的奠儀,和發送答謝的禮物,並馬上把金額記入奠儀簿內。
「……」
「為什麼?」京惠子的視線轉回阿徹臉上,她的眼光和陽子酷似。
京惠子輕輕交著兩手,放在桌上,這動作阿徹覺得非常優雅,而不知怎麼湧起一股壓迫感。
阿徹覺得彷彿在做夢,他終於遇見了一直掛慮於心的陽子生母。去年六月,阿徹曾到小樽尋訪三井家,其後仍數度盼望重訪,但卻控制住自己,沒有去。因為有時回旭川,看到陽子的態度後,覺得時機尚未成熟。阿徹和北原對於陽子的事,似有禁忌一般,已逐漸不談了,他們彼此都害怕談起陽子。然而,不談也感到不安。他們兩人不停地談論別的事,而在分別時,阿徹總是對北原不提起陽子的事感到焦慮和不安,以及難以形容的奇妙芥蒂。在這種情況中,度過了似漫長又像短暫的一年。
「今晚見面沒有?」夏芝放低聲音問。
「我住在小樽,姓三井,你呢?」
「小樽?」京惠子有些驚訝地hetubook.com.com看看旁邊的阿徹,「看樣子還是找個地方慢慢談一下才好,到這附近的山愛飯店休息室好嗎?」京惠子對默默不語的阿徹說。
「我必須回去了……。」
夏芝從火車的窗子望著外面籠罩暮色的天空,把臉側對著啟造,她在內心暗暗盼望能搭靖夫的汽車回旭川,但啟造拒絕了靖夫的邀請。
「你也住在小樽?」車子抵達山愛飯店時,京惠子問。阿徹露出曖昧的表情,走出車外。
婦女赴守靈歸途,
啟造覺得明美的話有些自私的成分,但責罵靖夫的話,在啟造聽來卻十分順耳而痛快。光想到小麗被殺害時,夏芝和靖夫在一起的往事,他就希望再多罵靖夫幾句。況且,還有王瑞琦的事。假使世上沒有靖夫這個人,那天小麗不至被殺,那麼,我家無疑是和睦無事的。王瑞琦這時候說不定已經是幾個孩子的母親,過著幸福的日子了。
「不要,沒有話可談。」
「………」京惠子的眼睛低垂了下去,但很快又抬起來望著阿徹。
哦,陽子的母親!
「託福,都很好,只是有時候會問爸爸在哪兒?我有些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做錯了。」
「為什麼?」
高木坐在祭壇前面,斟了一杯酒,合起雙掌。
沒有想到竟講這種話!
「讓我考慮考慮,我想告辭了。」阿徹突然感到疲乏襲上來。
阿徹呆呆地目送京惠子的背影離去。
「我妹妹是養女。」
「太陽的陽。」
「令妹?幾歲?」拿著茶匙在攪咖啡的京惠子的手停住了。
「我想過好幾次了,不過,院長先生……」明美對啟造的稱呼和她在旭川時一樣,「我想讓孩子們了解身為母親的我,為什麼走上這條路,我覺得應該讓我的女兒知道,輕率的結婚會造成多大的錯誤。」
錯過近在咫尺的京惠子,使啟造感到其中意義非常深刻,他忽然看著夏芝,不知怎麼,深切地感到他們畢竟是夫婦。
「開車來的?」
「嗯,是的,不過……年齡不同。」
阿徹想把京惠子在場的消息告訴北原,他打算把北原叫到外面告訴他,但又放棄了。他覺得凡是關於陽子的事,無論對任何人都不願意洩漏。也許這是醜惡的,但阿徹情願把這重大的祕密鎖在自己胸中。
明美的口吻沒有做錯事的感覺。
「是的,只講這兩句。我也只回答他:當然來了,不行嗎?」
阿徹的回答冷漠,令人無法接近。
「……高木大夫的母親也真可憐,沒能看到孫子的臉。」
「像我這種的不孝子到底不能和母親見最後一面,雖然同住在一個家裡。」
「是的。」
明美瞥了一眼坐在遠處的靖夫,繼續說:
「……」
聽了阿徹的電話,啟造和夏芝立刻趕到札幌高木家,到達時已過了八點。醫院玄關的門敞開著,燈光明亮的走廊,許多人急急忙忙地來來去去。
阿徹的態度使夏芝不安,露出了無精打采的神色。
守靈結束,人們陸續地告辭,要向高木道別的人,就到祭壇附近的高木前面去。有的人在嘴裡喃喃講了兩三句什麼,彎一下頭就回去;有的拍拍高木肩膀,講幾句鼓勵的話。各色各樣的人一個個過來打招呼、離開。啟造和夏芝坐在高木旁邊,望著這些客人。
「請問……」阿徹的嘴唇痙攣著,他還沒有想到要講什麼。
「我……為了陽子,我願意這樣做。」
「賴先生,我說可怕是指我自己而言的,我確實生了一個女孩子,暫時把她叫作澄子,拜託高木先生,把孩子寄養在孤兒院。我只為自己著想,而沒有想到孩子,我應該負的責任,卻一點都沒負……換句話說,我拋棄了這孩子。」
北原低聲不知對高木講了什麼,然後走出去,夏芝這時才把臉抬起來。我為什麼不敢正視北原?夏芝想。陽子服下安眠藥那天,北原責罵過夏芝,夏芝也反唇相譏。不過,其後和_圖_書北原為看護陽子,在他們家住了四天。
「啊,你這樣說,我倒反而掛意了,是不是?」
這天下午,高木正在巡迴診察。這天是禮拜六,阿徹和北原一塊兒到高木家來玩。高木的母親拿了兩個座墊給他們坐,剛要站起來時,身子向前面仆伏下去,阿徹還以為她絆倒了,叫了她幾聲,可是情形不對。於是北原連忙衝出房間叫高木,等到高木趕來時,他的母親已經斷氣了,是腦溢血。
說起來他們並非不歡而散的,但不知怎麼,夏芝腦中只強烈地留有北原責罵她的印象。分別後,北原給陽子寄過幾次信,但對夏芝沒有隻字片紙。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夏芝卻不能不耿耿於懷。
阿徹又沉默了,三井京惠子已經料到事情的大半?或是全然不知因而問出這話的?如果她什麼都不知道,那麼,我可能會給予她很大的打擊。
「啊,啟造,明美小姐在那兒。」
「看到什麼?」
北原沒有芥蒂的談話,使夏芝的心慢慢鬆開。北原又向高木家裡走去了,夏芝透過窗看著以手支頤的阿徹,躊躇了片刻才向他走去。
「順子,這位叔叔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也是醫生。」
「孩子們都好吧?」
「我真是自私的女人,不過我不會為今晚的事而開車闖禍的。」
「不能用一句話就講清楚。」
第二天晚上七點開始,高木母親的守靈即在附近的寺中舉行。高木的交遊廣闊,二樓的正殿裡面坐滿了將近五百人。
阿徹從正殿入口確認一下京惠子所坐的位置,晚風從窗子吹進來,但正殿裡面擠滿了人,因此很悶熱。阿徹望著坐在最後面,規規矩矩合著雙手的京惠子背影,無法使自己寧靜下來。
「到今年秋天十九歲。」
「陽子?怎麼寫?」
「不知道,這一來高木可要寂寞了。」
左邊是寄放鞋子的地方,這裡也有四、五個男人在服務。阿徹進入休息室,說明了留宿客人數目,正要詢問早餐的事時,一個穿黑衣的女人走進來。阿徹有意無意地從這客人肩頭,看著她所遞出的奠儀袋子時,險些叫出聲來。原來奠儀袋上的署名是三井京惠子。阿徹的胸部砰砰跳著,目不轉睛地注視京惠子的臉。京惠子沒有發現阿徹的注視,接受了答謝的禮品後,靜靜離開休息室。
這時高木正和三井京惠子談話,但啟造和夏芝都沒有發現,因為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於靖夫和明美身上。
「我……」阿徹囁嚅著,說不下去。京惠子揚手叫侍者。
「我明白了,大體上的事……」
「呀,阿徹,辛苦囉。」
「我要咖啡,你呢?」她微笑地朝向阿徹。
明美似乎吃了一驚,但馬上露出懷念的表情,過來坐在啟造和夏芝旁邊。
駕車衝撞受重傷。
「去年冬天,妹妹企圖自殺。」
「啊,那一定很累。」
「黑衣女人?沒有,我沒有留意。」
「見過了。」
五、六個幫忙的女人繫著圍裙,捧了酒和下酒菜進來。
「夏芝!三井京惠子發生……」
夏芝冷冷地說,啟造瞥了她一眼,翻開報紙。從開頭依序看著報紙的啟造,出其不意地叫起來。
接著這標題之後,簡單地報導了昨夜十點過後,三井京惠子和卡車相撞的經過。
「對不起,我……也許不應該講這些事,不過,陽子……這事也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講清楚。」阿徹看看手錶。
阿徹輕輕咬著嘴唇,覺得已被逼得無路可遁了。
阿徹站在山門附近等候三井京惠子。寺院內的停車場上,汽車一輛輛地亮著燈光,經過阿徹的面前離去。阿徹看看時鐘,八點半已經過了,陽子的母親可能已回去了,那也好,說不定真的反而好,阿徹打算返回門內。這時明亮的車燈照著阿徹,一輛車子停下來了,是三井京惠子的車。
「不能再陪我坐一會兒嗎?剛才你好像說,令尊和令堂也都來參加葬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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