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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奇蹟

作者:史蒂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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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夜之旅 第一章

第五部 夜之旅

第一章

「是的,不應該。」
「如果他殺了人怎麼辦?」迪恩問道,「我可不願意丟工作,也不願意去蹲看守所。我有老婆有孩子,都靠我給他們帶麵包去呢。可我覺得,我不願意發生那些事,我更不願意再有一個女孩子死去,這讓我良心不安。」
「伊蓮,你要……」
她笑了,讓人覺得是小頑皮嘲弄人的那種微笑,她小姑娘時準是這麼笑的,「那傢伙很討厭,是嗎?」
「喂,艾吉康先生,」喬治說道,「我覺得布拉德.多蘭在找你呢,其實他剛從你身邊走過。」
「是的。」
「你不能早晨不散步嗎?」她問道。
三人聽了都一陣好笑,我出了門。我突然意識到,儘管多蘭已經走了,我還在四下張望,看看是否有他的蹤跡。我真是個笨蛋,不該這麼受他困擾的。我邊暗暗罵著,邊穿過了槌球場。過了球場是一小片凹凸不平的高爾夫推球入洞場,看上去比喬治亞松林的宣傳冊上印的更漂亮,再過去有一條小徑,通往療養院東面的那片小灌木叢。沿路有兩三間破舊的棚屋,現在已經不派任何用場了。第二間屋子就在把喬治亞松林地盤和喬治亞四十七號公路隔開的圍牆近旁,我走進去待了一會。
沒必要和她開玩笑,於是我點點頭,「真希望能確定這傢伙是否在西樓裡,我得出去溜一會,但不想讓他看見。」
我看著她走開,步履緩慢而僵硬(但是她只在下雨天或關節痛得厲害了才用手杖,這是她的諸多虛榮之一),我等待著。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正當我覺得她一定是沒了勇氣,或是發現煙霧探測器的電池用完了時,西樓的防火警報響了起來,很大聲的一陣蜂鳴。
「我有十五年沒抽一口菸了,」她說道,「但今天早上覺得很想抽一支。我不知道能噴多少口煙而不觸發那裡的煙霧探測器,但我想弄個究竟。」
我轉身速度之快,幾乎要摔倒在地了。是我的朋友伊蓮.康乃利。她瞪圓了眼睛,伸出雙手,像是要來攙扶我。還好我找回了平衡,不然,伊蓮的關節炎很嚴重,如果我真倒在她懷裡,說不定會把她像根乾樹枝那樣一折為二呢。走進了八十歲領地之外的陌生國度,浪漫仍有可能,但就別想著《亂世佳人》一類的東西了。和-圖-書
「一隻空瓶,」我說道,「我在那邊的林子裡發現了忘年泉,每天下午這時候都去一趟,灌一點回來睡覺時喝。味道不錯,真的。」
那天晚上,我好好吃了頓晚飯,看了會兒電視,早早上床了。通常的晚上,我總會醒來,悄悄到樓下的電視間,看美國電影頻道放的老電影。
「一兩分鐘就能做個又熱又新鮮的,」他說著伸手去拿麵包。
日光室裡總放著鮮花,但昨天中午,我能嗅到的只有被燒焦的死人肉體上發出的令人作嘔的氣味。樓下草坪上割草機的聲音,也被空洞的滴答聲取代,那是從隧道拱頂滲出的水在往下滴落。旅行還在繼續,我已經回到了一九三二年,回去的即便不是肉體,也是靈魂和內心。
「女士,你可別跌跤傷了自己啊,我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的,如果……」
「知道,」我說,「就是淋浴房外面的那間吧,去幹什麼?」
「不會,因為他在電視間裡,和另外一二十個人一起看『早安,美國』節目,而我自己,則準備一等煙霧探測器觸發了西樓的火災警報,就溜個無影無蹤。」
不過,和大多數難事兒一樣,最難的就是最初的啟動。對引擎來說,你啟動時用的是鑰匙還是曲柄,這沒啥關係;一旦啟動,它就會一直轉下去,和另一種方式的啟動沒什麼兩樣。昨天就是這樣。起初,冒出來的是一個個隻言片語,然後是整個句子,最後就如滔滔洪水一發不可收拾。我發現,寫作是一種特殊的、相當可怕的回憶方式,從總體上看,它有點像強|奸。我有這種感覺,也許因為我已是耄耋老人(我有時候感覺到,這是在我背後發生的事情),但我並不這樣認為。我相信,鉛筆和記憶結合,創造出一種魔力,而魔力是很危險的。我了解約翰.考菲,也目睹了他的能力(對老鼠和對我所做的事),我覺得自己完全有資格這麼說。
那天上午我和海爾.莫斯說過話,他告訴我,瑪琳達的腦瘤使她間歇性地罵人說髒話……後來我妻子把這稱為抽動障礙症(這只是嘗試性的說法,她也不確定是否是同一回事)。聽著他顫抖的聲音,再和圖書加上約翰.考菲治好了我的尿路感染,救活了戴拉克洛那隻被踩斷了脊梁的寵物鼠,我終於被推過了那條分界線,即僅僅考慮一件事和真正去做那件事的界限,還有別的原因,與約翰.考菲的手有關,與我的鞋有關。
魔力十分危險。
我沒吃午飯,一口氣寫到四點鐘左右,放下鉛筆時,只覺得手腕生痛。
我搖搖頭。
「你是在看他的車,是嗎?多蘭的車?」
就在此時,噼噼啪啪地跑來三個勤務兵,朝西樓方向奔去,邊跑邊朝擠在電視間門口的人群喊著,讓他們趕緊離開室內,等待險情排除的通知。其中第三個是布拉德.多蘭。他跑過去時甚至沒朝我看一眼,這可讓我太高興了。我邊朝廚房走去,邊暗想,伊蓮.康乃利和保羅.艾吉康這一組合,恐怕十來個布拉德.多蘭也不是對手,哪怕再加上半打的波西.懷特莫。
「不應該。」
大夥都默不作聲,人人都看著我,等著瞧我如何作出反應。我知道,如果我把嘴邊的話全說出來,一切都會發生變化,我們已經到了義無反顧的地步。
走到廚房外面,我迅速回頭看看多蘭是否在周圍,沒發現什麼可緊張的情況,便趕緊穿過槌球場和高爾夫練習場,邊走邊啃著手裡的麵包片。
廚房裡的廚子繼續著早餐後的清理,對嚎叫著的火警信號充耳不聞。
她把手伸進藍白條紋外衣口袋裡,半掩半掏地拉出兩樣東西:一支菸和一盒火柴。「綠小偷、紅小偷,」她用輕快有趣的聲調唱著,「小埃莉要尿床嘍。」
我慢慢走到二樓走廊的盡頭。那裡有扇窗,向外可看見雇員停車場。做勤務的布拉德.多蘭讓我想起波西,他經常對我散步要去哪裡和要做什麼表現出過分的好奇。他開的是一輛舊雪佛蘭車,防撞桿上貼著一行字:我看見了上帝,他名叫紐伊特。車不在,布拉德下班了,開車去了不知哪個他稱為家的園藝場。我想像著一輛拖車,車廂裡張貼著大幅招貼,角落裡堆著啤酒罐。
伊蓮說:「在樓梯底下等我,我要去一趟西樓,去大廳裡的洗手間。你知道我說的那地方,是嗎?」
「也許是讓你感覺年輕吧,」另一個廚師喬治說,「但對你的長相卻沒什麼用處啊。」
威爾斯先生曾經寫過一個故事,說的是一個人發明了一臺時光機,而我卻發現,我在寫這些回憶的過程中,也創造出了自己的時光機。但和威爾斯的時光機不同,我的時光機器只能往回倒,倒回到一九三二年去,當時我只是冷山州立監獄E區的傻帽看守,不過不管怎麼說,這還真管用,管用得有點怪異。這臺時光機讓我回想起當年我的那輛舊福特I型車:你知道車是總能發動起來的,但就是不清楚鑰匙的這一轉是否足以啟動引擎,也不知道是否得鑽出車去搖那曲柄直搖到手臂脫落。和-圖-書
「保羅?」
「霍蘭德先生是喬治亞松林僅剩的五個被允許吸菸的居民之一,」她說著,臉上的笑容比剛才更明朗了,「這是因為他在條例改變之前就住這裡了。」
我們小心翼翼地往樓下走去,像生怕弄碎了自己玻璃文物似的身子。
我看看她,滿心沮喪,我知道多蘭有好奇心,卻沒想到那好奇心如此之強。
我從廚房走了出去,廚房裡正開始準備晚飯。「你那袋子裡是什麼,艾吉康先生?」諾頓問道。
「當然啦,」我回答道,儘管我和他見面不多。他在西樓,這在喬治亞松林簡直就跟鄰國差不多,「怎麼啦?」
那是祖父輩的條例,我想。還有比養老院更適合人住的地方嗎?
「扶著老女孩下樓吧,」她說著把菸和火柴又塞回口袋,用她關節突出的手抓住我的胳膊。我們返身走回廳堂。我邊走邊打定主意,一切聽她安排。她雖說上了年紀,體質虛弱,但絕不愚蠢。
「當然啦,」諾頓說,「不過還冷冰冰地躺在貨架裡吶,今天早晨你起遲了?」
走進樹林蔭蔽時,我稍稍放慢腳步,走上了那條小徑,思緒突然轉到了埃艾德華.戴拉克洛被處決後的第二天。
「沒關係,」我說著朝她淡淡一笑,「這比一頭冷水更讓人清醒啊,我真該雇你每天早晨這麼來一下。」
醒來時,我發現平常早晨六點時投射在地板上的那圈陽光,已經爬到了我的床腳邊,我趕緊翻身下床,嚇得連大腿和膝蓋處因關節炎而起的疼痛也感覺不到了。我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匆匆穿過廳房,來到俯瞰雇員停和_圖_書車場的那個窗前,希望多蘭那輛老雪佛蘭的停車位依然空著。他有時候會遲到半小時的……沒那麼幸運啦。車就停在那裡,在清晨陽光下閃著灰暗的光澤。因為布拉德.多蘭先生這些天有事,必須準點到達,不是嗎?是的。老保羅.艾吉康每天一早就不知去了哪裡,不知老保羅.艾吉康在幹什麼,而布拉德.多蘭先生打算弄個明白。保利,你在那裡幹嘛?告訴我。
自從我開始講約翰.考菲的故事以來,那車一直啟動得很順利,但昨天,我就得爬出車去搖曲柄。我認為那是因為我去執行了戴拉克洛的死刑,而我打心眼裡不願意把那段時間重過一遍。他死得太慘了,太可怕了,而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懷特莫是個喜歡梳理頭髮卻沒法忍受被人嘲笑的年輕人,連那半禿頂的、講法語的、活不到下一個聖誕節的小個子男人的嘲笑都不行。
「噢,說得也太好聽了吧,」她說,但是我肯定她很開心。
我用胳膊鉤住她可愛的後脖頸,拉過她的臉,輕輕在她嘴唇上吻了一下,說了聲:「我愛你,艾莉。」
「別,別,冷的就行,」我說道。他遞給我兩片麵包(它們看上去有點神祕兮兮的,事實上,兩片都有點怪異),我匆匆出了門,覺得又回到了孩提時代,用蠟紙包上塗了果醬疊在一起的麵包,往胸口襯衫裡一塞,就逃課釣魚去了。
那才叫幸運呢,我暗想。但是我說出來的話卻是,也許我遲一點再去見多蘭先生吧。然後我問他,早餐上是否還剩下點吐司什麼的。
「對不起,」她說道,「我沒想會嚇著你。」
「艾吉康!」肯特.埃弗雷粗聲粗氣地喊道。他一手重重地撐在拐杖上,另一隻手用力拉扯著睡褲的褲襠,「是真警報還是又一次假警報?你覺得是什麼?」
於是我就叫來了我的同事,我多年來以生命相託的那幾個:迪恩.史丹頓、哈利.特威利格、布魯特斯.霍韋。他們在戴拉克洛死刑後的第二天到我家來吃午飯,還至少傾聽了我的計劃。當然,他們都知道約翰.考菲救活了那隻老鼠,布特還親眼目睹了。因此,當我提出如果我們把約翰.考菲帶去見瑪琳達.莫斯的話,可能又會有奇蹟發生時,他們並沒有立刻大笑起來。迪恩.史丹頓提出了最讓人煩心的問題:如果約翰.m•hetubook•com•com考菲在路上逃掉了怎麼辦?
我想,這下,她該問我去哪裡,到那片樹林去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做了。然而她沒問,反而又朝我投來頑皮的一笑。那笑容在她憔悴的、備受痛苦折磨的臉上顯得十分奇怪,絕對奇妙。「你認識霍蘭德先生嗎?」她問道。
「恰克.霍蘭德怎麼辦?」我問道,「他會來惹麻煩嗎?」
我想了想,「可以是可以的,我想,但是……」
「遲了,」我順著意思說道,「不過我餓了。」
他很可能已經在盯我了。最聰明的辦法是待著不動……但我沒法不動。
不管怎樣,我昨天寫了一整天,詞語簡直是從我心頭流淌而出,上輩留下的這幢久負盛名的養老院的日光室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綠里盡頭的那間儲藏室,我的許多問題孩子就在那裡坐了最後一程,那裡的階梯通往公路底下的隧道。就在那裡,迪恩、哈利、布特和我一起質問波西.懷特莫,要他解釋埃艾德華.戴拉克洛的身體怎麼會被烤到冒煙,還要他再次保證申請調動,到荊棘嶺州立精神病院去工作。
我恍然大悟,充滿欽佩地看著她,暗想,她多讓我想起我的妻子:詹恩也許會採取完全一樣的行動。伊蓮也朝我看看,又露出了頑皮的笑容。
但是,昨晚我沒醒;昨晚,我睡得石頭般的沉,而且,自打我開始文學創作以來一直困擾我的那些噩夢也沒來打擾我。一定是白天的寫作把我累得夠嗆。說實話,我到底不像從前那麼年輕啦。
只是,至少對我來說,回頭路已然不可能走了。我開口說了起來。
「他也不在西樓。我已經去吃過早飯了,沒睡醒的傢伙,我來告訴你他在哪裡吧,因為我偷偷瞧見了,他在廚房。」
我立刻朝廚房走去,不過腳步很慢,我得先確定多蘭不在那裡礙我的事,否則就不能走得太快。一群老傢伙嘰哩呱啦地從電視間(這裡叫資料中心,可真荒唐)裡走出來,大部分還披著睡袍,他們要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很高興地看到,多蘭也在其中。
「我看誰都無法知道,」我說。
「好啦好啦,別囉嗦了,」她說完,吻了我一下。廢墟裡的愛。你們有些人聽起來也許覺得好笑,其餘的人更覺得荒誕,但聽我說,朋友:荒誕的愛總比沒有愛要好。
「你知道他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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