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俱樂部
我張開嘴，問的問題卻是：「樓上的房間很多嗎？」
「先生，這裡總是有更多的故事。」
（總是有更多的故事。）
我望著他的眼睛，背脊不禁竄起一陣涼颼颼的感覺，彷彿有一隻冷冰冰的無形大掌擱在上面，我突然記起有一天晚上聽見由樓上傳來的奇怪碰撞聲，不禁想知道樓上到底有多少房間。
「還有入口與出口？」
從左端的走廊一直走下去，老爺鐘的滴答聲清晰可聞，那是時間的消逝聲音；這個走廊通向一個大廳，但我從來沒去過。我可以嗅到舊皮革與塗油木柴的味道，但比這兩種味道還要淡的，是史蒂芬的刮鬍水。
「還會有更多的故事？」
但他一直在等我發問。
「艾hetubook.com.com德利先生，你的問題是什麼？」
「有人因為問太多而被擋在門外？」其實我並不想用「擋在門外」四個字，但一時只想得出這句話。
那天晚上已經過去許久了，從那時到現在，我的記憶力沒有改善多少（到了我這把年紀，記憶力越來越差才是真的），但我還清清楚楚記得史蒂芬替我開門的剎那，我心中是多麼恐懼，以為會見到那一幕煉獄般的詭異景象，深怕見到那兩個寫紅色的太陽西沉後，可能帶來一小時、十小時或甚至一萬年的黑暗。我解釋不清楚，但我可以告訴你，那個世界確實存在——我很肯定，就像麥卡朗說史黛菲的斷頭還在呼吸一樣肯定。就在史蒂芬開門的那超越時間的剎那間，我覺得史蒂芬會把我推
和_圖_書入那個世界，然後我就會聽見身後傳來的關門聲，永遠把我關在門外。他知道我想問什麼，我是從他的灰眼裡看出來的。
「不是，」史蒂芬回答道，他的口氣和以往一樣低沉、一樣彬彬有禮，「是他們自己決定不再上門的。」
「不客氣，先生。」他替我撐起外套，我兩手滑了進去。
他微微一笑。「問吧，」他說，「耶誕節是問問題的大好時機。」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問一個問題。」
我們「這一刻」究竟是在什麼地方？
史蒂芬跟往常一樣送我們到門口，手中拿著外套，祝大家有個最快樂的耶誕節，也謝謝大家的慷慨。我故意留到最後才走，等我開口說話的時候，史蒂芬臉上沒有絲毫意hｔtps://ｗｗｗ.hetubｏｏk.com.ｃｏm外的神色。
他還在等我問問題，但我問的已經夠多了，我想——我已走到臨界點了，再走下去，也許我會瘋掉。
不過我看到的是三十五街，街角停著一輛計程車正排出縷縷廢氣，我感到一陣徹底的輕鬆，幾乎手腳發軟。
的確如此，也許很快的，有一天，我會再說一個故事。
「沒錯，總是有更多的故事。」史蒂芬重複道，「晚安，先生。」
我想問的是：
「謝謝你，史蒂芬。」
「你待會兒要搭長途夜車？」我問道，但史蒂芬仍然一無表情。「好吧，」我說，「圖書室裡有些書我在別的地方都找不到——紐約公立圖書館裡沒有，所有古書商的圖書目錄也都沒有，當然目前尚在發行的圖書書目裡更沒有了。小房間裡的撞球桌是『諾得』牌和*圖*書，我從沒聽說過這種牌子，於是我打電話問國際商標局，查出兩個『諾得』牌——一家製造滑雪屐，一家是木質廚具供應商。長房間裡有一個『西豐』牌唱片點唱機，商標局裡登記的只有『西伯』牌，但沒有『西豐』牌。」
這些東西都是打哪兒來的？喔，史蒂芬，我知道你是打哪兒來的，你的口音是純粹的布魯克林腔，而不是來自不知第幾度空間，可是你究竟都去哪兒了？為什麼你的眼中、臉上會深印著那種超越時間的神情？還有，史蒂芬——
「艾德利先生，要是你有什麼問題，請提出來，夜已深了——」
他的雙眉梢揚。「喔，是的。還有入口與出口。」
他的聲音依然溫和，但他的眼中突然有一種好可怕的東西，不，我說得雀時歇，不僅是他的眼和-圖-書睛，連周遭都瀰漫著一股恐怖氣氛，從左端大廳傳來的滴答聲，已不再是不斷擺動的老爺鐘鐘擺發出的聲音，而是劊子手在絞刑臺上的腳步聲，皮革與油的味道變得刺鼻而怕人。這時自門外又捲進一陣狂風，我幾乎認定門被吹開的時候，映入眼簾中的將不是三十五街，而是奇幻小說家史密斯（Clark Ashton Smith）筆下的詭異景象：光禿禿的地平線上扭曲的樹影，背後兩顆火紅的太陽逐漸滑落天際，散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紅光。
「不過我得警告你，」史蒂芬說話時，門外捲起一陣冷風，「如果你還想來的話，最好不要問太多。」
「喔，是的，先生。」他說道，一直盯著我的眼睛。「多著呢！說不定還會迷路，其實還真有人迷失過；有時候我覺得房間和走廊好像有幾哩那麼遠。」